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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徐大尹懸扁旌賢(二) 文 / 西周生

    晁夫人此時暫往後邊去了,忽然李成名進來,說道:「胡師傅從通州下來,敬意看奶奶。」晁夫人道:「梁師傅沒來麼?」李成名道:「我問他來,他說梁師傅從頭年裡坐化了。」晁夫人詫異的了不得:「的真小和尚是梁片雲托生的了!」晁夫人叫:「請他到東廳裡坐,待我出去見他。」須臾,晁夫人走到廳上。胡無翳跪下叩了四首,晁夫人站著受了他的禮,說:「這們些路,大冷天,又叫你來看我。梁師傅怎麼就沒了?」胡無翳道:「貧僧一則來與奶奶拜節;二則掛念著,不知添了小相公不曾;三則也為梁片雲死的蹺蹊,所以也要自己來看看。他從這裡回去,一路上只是感奶奶的恩。他知道小奶奶懷著孕,他說怎麼得托生來做兒子,好報奶奶。一到家就沒得精神,每日淹淹纏纏的。一日,夢見韋馱尊者合他說:『晁宜人在通州三年,勸他丈夫省刑薄罰,雖然他丈夫不聽他的好話,他的好心已是盡了。這六百多銀子也濟活了許多人,往後的濟度還沒有限哩,不可使他無子侍奉。你說與他為子,是你自己發的願,出家人是打不得誑語的,那犁舌地獄不是耍處。你十二月十六日子時,你去走一遭,回來也誤不了你的正果。』他醒轉來,即時都對著長老合小僧說了。我們說他雖不似常時這般精爽,卻又沒有甚病,怎麼就會死哩?他到了十二月十五日酉時候,燒湯洗了浴,換了新衣,外面就著了奶奶與他做的油綠綢道袍,辭了各殿上的菩薩,又到韋馱面前叩了頭,辭別了長老;又再三的囑咐小僧,叫把那積穀的事別懈怠了。走進自己靜室,拈了香,上在禪床上,盤膝坐了。長老說:『這等好好的一個人,怎便就會死了?不要自己尋了短見?我們遠遠的防備他,只不要進他的房去攪亂。』等到十六日天大明了,長老道:『這已過了子時,料應沒事了,進去看他一看。』走進去,只見鼻子裡拖下兩根玉柱,直拄著膝上,不知那個時辰就圓寂了。」

    晁夫人道:「怎麼有這樣的奇事!十二月十五日的清早,孕婦也就知覺了。等到二鼓多,那老娘婆說:『只怕還早,奶奶且略盹一盹兒。』扯過個枕頭來,我就睡著了。只見梁師傅進我房來與我磕頭,身上就穿著我與他做的那油綠道袍,他說:『我因奶奶沒人,我特來服事奶奶。』我從夢裡當真的,說:『你出家人怎好進我房來服侍?外邊坐去。』他佯長往我裡間去了。他們見我夢裡說話,叫醒我來,即刻就落地了,正正的是十二月十六日子時。」彼此說得毛骨聳然。晁夫人道:「還有奇處;我口裡不曾說出,心裡想道:『生他的時節,既是夢見梁片雲進房來,就叫他是晁梁罷。』可可的那日去縣裡報喜,適遇著縣公穿了紅員領,從學裡上了梁回來。報喜的稟了,縣公說:『這個孩子有些造化,怎麼叫我穿了吉服迎你們的喜報。我從學裡上梁回來,名字就叫做晁梁罷。』你還不曾看見,他的模樣就合梁片雲一個相似。如今梁片雲出過殯了不?」胡無翳道:「他說叫不要葬了,抬到後園,壘在龕內,等他自己回來葬他。如今果然壘在後園龕內,京城裡面,多少勳臣太監都來瞻拜,皇太后都差了司禮監下來上香,修蓋的好不齊整!如今等二月初二,還要著實大興工哩。」晁夫人道:「你吃完了齋,叫人抱他出來你看。」晁夫人也自往後邊吃飯去了。端上齋來,胡無翳自己享用。

    那晁思才一干人狼吞虎嚥的吃完了飯,說與晁夫人知道了。晁夫人道:「便宜這夥人。正沒人給他們立個字,這胡和尚來的正好。」晁夫人吃完了飯,又走到晁思才那裡,問說:「你們都吃飽了不曾?怎便收拾得恁快?」晁思才道:「飽了,飽了!這是那裡,敢作假不成?」

    卻說胡無翳也吃完了齋,叫人來說,要暫辭了回真空寺去。晁夫人道:「略停一停,還有件仗賴的事哩。」合晁思才道:「從通州下來一位門僧胡師傅,央他寫個字給你們罷。」晁思才道:「這極好!在那裡哩?請來相見一見。」晁夫人分付叫人請胡師傅來。眾人望見胡無翳唇紅齒白,就似個標緻尼姑一般,都著實相敬。彼此行了禮。晁夫人道:「這是俺族的幾個人。我因我們做官一場,受了朝廷俸祿,買了幾畝地,如今要分幾畝與他們眾人,正沒人立個字。你來的極好,就仗賴罷。」胡無翳道:「只怕寫的不好。有脫下的稿麼?」晁夫人道:「沒有稿,待我念著,你寫出個稿來,再另外謄真。」叫人揩試了淨桌,拿過筆硯紙墨來。晁夫人念道:

    誥封宜人晁門鄭氏同男晁梁,因先夫蒙朝廷恩典,知縣四年,知州三載,積得俸祿,買有薄田;念本族晁某等八人俱系祖宗兒孫,俱見貧寒,氏與男不忍獨享富貴,今將坐落老官屯地方民地四百畝,原使價銀一千六百兩,分與某等八人,各五十畝,永遠為業,以見氏睦族之意。業當世守,不許賣與外姓。糧差俱種地之人一切承管。此系母命,梁兒長成之日不得相爭。此外再每人分給雜糧五石,銀五兩,為種地工本之費,立此為照。

    胡無翳聽著,寫完了稿,又從首至尾讀了一遍與眾人聽,說道:「就是這等寫罷?」眾人道:「這就極好,就仗賴替寫一寫。」晁無晏道:「一客不煩二主。俺們既做莊家,難道不使個頭口?爽利每人分個牛與我們,一發成全了奶奶這件好事。」晁思才道:「嫂子在上,二官兒這句話也說的有理。」旁邊一個晁近仁說道:「噯!為個人只是不知足!再不想每人五十畝地值著多少銀子哩!奶奶給咱的那銀子合糧食是做甚麼使的?又問奶奶要牛!這七爺怪不的起個名字就叫做『晁思才』,二哥就叫『晁無晏』。可是名稱其實!」晁無晏瞪著一雙賊眼,恨不得吃了晁近仁的火勢,說道:「你不希罕罷了!你說人待怎的!」晁夫人道:「就是晁近仁不說這話,這牛我也是不給你們的,我也還要留著做莊家哩。」

    晁無晏合晁思才起初乍聽了給他每人五十畝,也喜了一喜,後來漸漸的待要烤火;烤了火,又待上炕;上了炕,又待要撈豆兒吃;沒得撈著豆子,心裡就有些不足的慌了。二人的心裡又待要比別人偏些甚麼,不待合眾人都是一樣。他一個說是族長,一個又說是族霸。兩個走到外邊,恓恓**的商量了一會進來,又合晁夫人道:「俺兩個又有一句話合嫂子說:凡事也有個頭領,就是忘八也有個忘八頭兒,賊也有個賊頭兒,沒的這戶族中也沒個長幼都是一例的。俺尋思著不動嫂子的東西,把他六家子的銀子,每家子減下一兩來,糧食也每家子減下一石來,把這六兩銀子,合這六石糧食,我情四分,二官兒情兩分。就比別人偏一個錢也體面上好看。」晁夫人道:「你兩個的體面好看了,難為他六家子的體面就不好看哩。沒的只你兩家子是正子正孫,他們六家子是劉封義子麼?胡師傅,你別管他,你還往東廳裡閂上門寫去,寫完了,拿來我畫押。這裡你一言,我一語,混的慌。」晁夫人隨即也抽身往後去了。晁思才對著眾人說道:「我說的倒是正經話言,過糧過草的,俺兩上縣裡還認的人,您們也還用的著俺。俺倒是好意取和的道理,為甚的不聽呢?」

    沒多一會,胡無翳把那八張合同都寫得一字不差,大家都對過了,請出晁夫人來,胡無翳又念了一遍與晁夫人聽。晁夫人把那八張合同都畫了押,照著填就的各人名字,分散與他收執。晁夫人把那張稿來自己收了,叫丫頭後邊端出一個竹絲拜匣,內中封就的五兩重八封銀子,每人領了一封,約二十二日出鄉交割土地,就著與他們的糧食。眾人都與晁夫人磕了頭。晁思才狠命的讓晁夫人受禮,晁夫人道:「嫂子沒有受小叔禮的事,同起罷。」那些小輩們另與晁夫人磕頭。晁夫人道:「剛才不是我不依您的話,天下的事惟公平正直合秤一般,你要偏了,不是往這頭子搭拉,就是往那頭子搭拉。您即是分了這幾畝子地,守著鼻子摸著腮的。老七,你別怪我說你。你既說是個族長,凡百的公平,才好叫眾人服你。你承頭的不公道,開口就講甚麼偏,我雖是女人家,知不道甚麼,一像這個『偏』字是個不好的字兒。我見那拜帖子上都寫個『正』字,一像這『正』定是好字眼。這鄉里人家極會欺生,您是知道的。您打伙子義義合合的,他為您勢眾,還懼怕些兒;您再要窩子裡反起來,還夠不著外人掏把的哩。」眾人都道晁夫人說的是。大家都辭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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