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風景一如往昔，壓抑的空氣壓在頭頂，使每一個人都不得輕鬆。來不及看風景，甚至來不及休息，立馬就趕赴王宮探望石虎。不管是做給石虎看，還是做給鄴城中那些蠢蠢欲動的皇子皇孫看，這都是他要去做的。
石虎的身體在太醫的調理下有所好轉，只不過人卻瘦了一圈。他眼窩深陷，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佈滿了褶子。臉上的皺紋彷彿是刀刻進去的一般，深深的。
他懶懶地坐在籐椅上，一聽到太監說冉閔回來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站起來，整個人就像年輕了好幾十歲一般，煥發出奪目的光彩。旁邊一直伺候他的小太監，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相信地揉著眼睛。正在門外等候召見的冉閔，心裡還想著等會要怎麼應付石虎，卻見石虎已經迎了出來。
看到如同纖細的竹子一般瘦弱的石虎，冉閔三步並作兩步跪倒在石虎腳下「爺爺，棘奴回來了。」才兩個月不見，石虎就從一個壯漢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饒是冉閔心中有著沖天怒火，也對這樣的變化感到慨歎。
不管怎麼說，石虎在他重生的這些年裡，也算是對他照顧有加。雖然那所謂的照顧，有太多其他情感在其中，但是冉閔還是有點傷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並不是石虎那樣沒有任何感情的野獸，他也有著自己的情感。眼角的眼淚，一半是擠出來的，一半，則是真情流露。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所以，不管從情感方面還是別的方面，他看到這一幕都心中都有點痛。
石虎沒有說話，他看到昔日雄壯如虎的石虎，如今卻像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一般，不禁哽咽著聲音再次道：「爺爺，棘奴回來了！」雖然冉閔這次的行為有幾分做作的嫌疑在裡面，但是卻不濃。
端詳了半天之後，石虎才如很久沒有見到親人的老者一般，深處乾巴巴的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冉閔。
石虎雙目含淚，撫著冉閔黑壯的身體，顫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來，棘奴，快進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任由石虎拉著進了房間，石虎對著冉閔不停地問著，冉閔不禁感慨，石虎這些年雖然對自己不錯，卻也從來沒有這麼上心地跟自己談過話。
不管他這番作為是真心還是假意，冉閔都感動了。認識石虎這麼久，從來就沒有見他有過這樣的表情。當初石邃謀反，他也表現得很沉痛，但是第二天他又是照常享樂。看得出來，這次不同。
不知道為什麼，在等待冉閔回來的這幾天裡，石虎總是想起十多年前，那個抱著他大腿叫爺爺的孩子。如今，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卻無法再在他身邊陪伴。越是想，他越覺得遺憾，總感覺自己的兒孫裡面沒有出這樣一個人，自己不甘心。唯一一個像冉閔小時候的孩子，卻因為父親石宣謀反，而被自己殺掉了。
快要死的人，一般都會這樣，對自己經歷過的一生感到遺憾。石虎晚上做夢的時候都會高呼：棘奴，到爺爺這裡來。可惜，現在只剩下石閔，不再有石棘奴了。
一直以來，在石虎心中，冉閔都只是個小孩子，看他如今這番做派。冉閔不禁暗忖：看來景略兄和先生說得沒錯，石虎是明白自己大限將至，想要他回鄴城保駕護航啊！
猜測歸猜測，石虎接下來的話卻印證了王猛的猜測。他將冉閔拉進宮殿之後就說：「棘奴，如今大趙的情況，爺爺十分清楚。爺爺這輩子，造的殺孽太多，爺爺就怕死後，這大趙的江山，會在頃刻間分奔離析。棘奴，你可願在爺爺百年之後，擔當守衛大趙的責任？」
「爺爺，不是棘奴不願意，實在是棘奴惜命，不敢答應爺爺的要求。諸位叔父為了得到皇位私下厲兵秣馬，若是棘奴決議保衛大趙，忠於太子，諸位叔父，恐怕會殺棘奴而後快。」他將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就是為了讓石虎好好考慮。
沒想到石虎是打定了主意想要他護衛石趙，竟然一揮手道：「無須擔心，太子若是想要殺你，你可取而代之。其他皇子若想對你不利，可殺一儆百，若是再有人敢於冒犯，率大軍殺了他們又何妨。」
石虎越說越激動，想要站起來卻沒能如願。其實冉閔知道，他這只不過是在安自己的心。可能石虎以為自己是劉備，而他是托孤的諸葛亮。當年諸葛亮就是因為愚忠，因為劉備在白帝城托孤時說的那番話：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不為。
可惜，冉閔並不是諸葛亮那種忠心無二的人。他如果真的想要亂來，根本就不會管世俗的言語。前世的記憶告訴他，歷史，永遠都是勝利者書寫的。石虎打的小九九，太過完美，完美到讓人不敢相信。
冉閔沒有上當，而是拱手道：「爺爺信得過棘奴，棘奴自當以死效忠。若是皇子皇孫中有人想要殺棘奴而後快，棘奴會遠遁塞外，永遠都不回中原。」這個答案，正好就是石虎想要的，他並不是真的想要托孤，也不是真的不管子孫死活，他是想要冉閔給他一個承諾。
「好，棘奴，這是你說的，爺爺信你。你回去吧！有事我會叫你進宮，記住，這段時間不管是誰拉攏你，都不要管。」石虎無力地揮揮手，示意冉閔離開。
背影消失在宮殿門口，石虎好像被抽乾了力氣一般，重重地倒在床榻之上。見他半晌沒有反應，小太監想要攙扶，他突然睜開眼睛喃喃地道：「養虎為患，養虎為患吶！」
好不容易擺脫了如老婦人一般絮絮叨叨的石虎。冉閔在鄴城的住處經過簡單的喬裝後就來李農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