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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章 文 / 雙面人

    聞得俞家來人,房中陪伴黛玉的姊妹們均是一笑,皆望向黛玉,羞得黛玉面紅耳赤,幾乎抬不起頭來,虧得賈敏和忠順王妃等人帶著添妝的各家女眷進來,方止住了。來給黛玉添妝者極多,黛玉房中坐不開,故皆坐於廳中,聞得催妝,也只來了幾個極親厚的。

    忠順王妃瞅著黛玉笑讚了幾句,道:「我只當天仙下凡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咱們玉兒。」

    眾人都笑了起來,尤以清然的笑聲最響。

    劉夫人無奈地看了清然一眼,對東平王妃報以歉意,她這個女兒實在是隨性慣了,很有些不拘小節的灑脫不羈,幸而東平王妃厚道,若是別人家的婆婆早說她不貞靜了。

    東平王妃倒很喜歡清然的性子,卻是一笑。

    又有丫鬟來報說催妝的人已進了門,賈敏忙催忠順王妃,忠順王妃笑道:「你這做娘的急什麼?明日有你哭的時候!就是他們人到了跟前,也得給我等著!」說著,慢條斯理地將鳳冠霞帔放入箱中,然後在上面壓了一對六十六兩重的金元寶。

    林家給黛玉的嫁妝中金銀一項俱為壓箱錢,然數目太大,不好放入箱中,便放了兩個金元寶,既體面,又輕巧。再者,嫁妝送至俞家時鋪曬前須得由俞家主婦親自開箱,開箱時必須放入比壓箱錢數目多一些的錢,方是風俗正理,林家不可能讓俞家在下聘過後再花費幾十萬兩銀子,或者幾萬兩黃金,所以上下皆贊同放兩個金元寶做壓箱錢。

    忠順王妃讚道:「到底是你們,竟體貼得很。」說罷,合上箱子,與外面盛放嫁妝和添妝的箱匣等一併鎖上,好送出去。

    俞恆一身新服,騎著高頭大馬,宛若天將下凡,身後跟著的八個俊美異常的世家子弟應是從軍中出來的,個個背挺腰直,滿身英武之氣,叫人見之忘俗。

    因來催妝的少年須得尚未成親,故立刻就有幾家不認得他們的太太私下打探這八個少年說親了不曾,欲以女許之。能陪著俞恆前來催妝的少年,必定和俞恆極熟,既是極熟,想必自有瓜葛,如此,還能沒有如花似錦的前程?

    賈敏忙得腳不沾地,哪裡會回答她們這些問題,便是別人有知道的,只顧著看林家已經鎖上的箱匣和無法放入箱匣中的璀璨寶物諸如珊瑚樹、寶石盆景等,也不會接口這些。

    林睿不在家,黛玉之兄弟唯有林智一人,她的嫁妝便由林智帶人親自送往俞家。

    鼓樂奏起,嫁妝出門。

    上千挑夫一色紅衫,行動矯健,抬起嫁妝皆舉止一致,更兼傢俱箱籠等物皆是朱漆描金,流光溢彩,令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相比別家每抬嫁妝之間間隔極遠的十里紅妝,林家的嫁妝間隔卻是極近,幾乎是後面一抬緊隨前面一抬,宛若紅龍一般蜿蜒,綿延不絕,即使如此,第一抬嫁妝已經進了俞家大門,林家這邊才送出不到一半的嫁妝。

    兩家高門結親,乃是極大的喜事,路邊圍觀者眾,都指指點點,歎為觀止。

    有人驚歎道:「這才是正經的十里紅妝,江南一帶的風俗,嫁女兒就是嫁山嫁水嫁黃金,瞧瞧,可不是應有盡有?別說那些房舍田莊和商舖了,就是這裡頭的一座山頭,把姑娘出閣後吃的野味、飲的泉水、穿的絲羅、燒的柴炭等等全部都囊括在內了。」

    有人羨慕道:「到底是大家嫁女,真真讓我大開眼界。雖說未必比得上那年蘇大人嫁女送出的家底,可瞧著更用心些。瞧那頭一抬的嫁妝,竟是御賜的如意,接著還是御賜的好東西,何等體面!不止如此,看看緊隨其後的瓦片泥坯,一抬都抬不完,甚至壓彎了扁擔,那得陪嫁多少間房舍多少畝良田,才有這麼多的瓦片泥坯?」

    也有人嫉妒道:「真真不知道林相是怎麼想的,這女兒家再好,能比得上兒子要緊?好東西該多多留給兒子才是,畢竟傳宗接代的是兒子。林相有兩個兒子呢,偏拿出這麼許多東西陪嫁女兒到外人家去,難道不怕兩個兒子心裡生恨?」

    又有人疑惑道:「嫁女兒便捨得如此手筆,留給兒子的更多,那麼林家得有多少錢?人說林相清廉,我瞧不見得,鹽政可是肥差,林相從前做了許多年呢!」

    此話一出,圍觀的人群中鴉雀無聲。

    須臾後,眾人嘩然一片,紛紛指責道:「嘴裡混唚什麼?你是哪家的人?瞧你的打扮,是哪家的小廝罷?膽敢在這裡挑事兒!也不想想,誰不知道林家百年世家,根基原就富貴無匹,年年又有進益,家中人丁又少,累積下來的財物你能算清有多少麼?居然在這裡大放厥詞!連聖上老人家都說了,天底下唯有林相、蘇大人、俞公爺等寥寥幾人絕不會中飽私囊,你明白其中的意思麼?這幾家皆是祖傳的大富,用不著自絕前途!」

    長慶帝登基後,海晏河清,頗有盛世太平的氣象,風調雨順時,百姓安居樂業,遇到天災時,長慶帝總會派遣絕不會中飽私囊的官員去賑災,還會派遣心腹監督,錢糧實打實地到了百姓手中,故百姓十分擁戴,對他的話信而不疑。

    再說,林家上上下下沒有做過一點惡事,反而樂善好施,年年拿出許多錢孝敬長慶帝用來修橋鋪路濟貧。他們家的田莊遭災時,當年不僅不收租子,還會發下口糧並種子安撫佃戶,只需在來年風調雨順時逐步還上即可,這也是因為不想叫佃戶不勞而獲的意思。樁樁件件百姓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怎會受那小廝挑唆,認為林相貪污受賄?

    林智耳聰目明,騎在馬背上聽得那人挑唆之語,扭頭看了一眼,認出說話的人是賈雨村家的下人,嘴角登時掠過一絲冷笑。賈雨村近來上躥下跳,一舉一動人盡皆知,他雖在讀書中仍舊清清楚楚,暗中認全了賈雨村家常打發出來做事的下人。

    柳玉荷見狀,忙道:「好兄弟,今兒是你姐姐的好日子,莫與這些不相干的人一般見識。」

    林智將那小廝的面貌記在心中,打個手勢吩咐隱在百姓中防備別人生事的下人去料理,方轉頭對柳玉荷道:「我知道,放心罷。等過了我姐姐的好日子,我再跟他們算賬!」

    柳玉荷聞言,放下心來。

    及至到了俞家,嫁妝仍未盡至,然俞家早就預備好了席面,酒肉羅列,十分豐盛,請林智等人坐下,陪客亦都是俞家的出色子弟,又是敬酒,又是送上紅封,美言說盡,好容易才從處處刁難他們的林智手裡拿到嫁妝中箱匣的鑰匙,急急命人送到裡面交給俞老太太。

    與此同時,念嫁妝清單的大管家嗓子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實在念不下去了,二管家迅速接上,清單猶未念完,半數嫁妝猶在路上未曾抵達,直至席盡,換了三管家接替,最後一抬壽材板兒和壽衣方進了門。

    俞老太太拿著鑰匙,親自開了裝有鳳冠霞帔並壓箱錢的箱子,放進一對各重八十八兩的金元寶做開箱錢。早在成親之前,兩家都已商議妥當,元寶亦是預備好的。接下來其他的箱匣等物都由俞秋俞科的夫人並兒媳等一一打開,珠光寶氣,溢滿目光所到之處。

    新婦的嫁妝須得擺在新房中曬與親友觀看,無數妝奩擠滿了新房和院子,放不下的箱籠便送至耳房中。虧得俞恆住在正院,裡外十分闊朗,不然,怕也裝不下這許多東西。擺在正面新房中的傢俱是紫檀的,那套黃花梨木的暫且送至後院,曬過後收入高樓,與黃花梨木傢俱一起的還有許多新房中擺不下的陳設器皿盆景屏風等物。

    看著琳琅滿目的嫁妝,這娶進來的何止是個金娃娃,簡直就是一座金山!眾人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酸言酸語的,因俞老太太忙碌非常,並不理會。

    因有人細細看畢,含笑對俞秋的夫人道:「今兒才算見識到了,怕府上其他所有人的嫁妝湊在一處,也不及這份嫁妝罷?粗略一算,竟有百萬之數!」百萬,除了蘇家絕了戶,所有財物都給妙玉做嫁妝,其他誰家會給女兒百萬陪嫁?

    俞秋夫人的心裡也是羨慕非常,早知林如海疼愛女兒,不曾想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家所有財物比之也有所不及,但是這些心思卻不能跟外人道,因而笑道:「何止百萬呢?我這位侄媳婦最有福氣,和娘家兄弟一樣,除了祖業由長兄承繼外,餘下的林家家業三人平分,這就已經有百萬了。更別說蘇大人家給她預備了不下數十萬的嫁妝,還有我們家送去的聘禮,並早在二十多年前林相查抄下人財物所得也都給她做了嫁妝。」

    林如海二十多年前就開始給女兒攢嫁妝,當年從下人處得的財物,至今日翻了一倍不止,細細算來,這些湊在一起,黛玉的嫁妝比兄弟將來從林家分得的家業還多些。

    眾人聞言驚歎,皆道:「林相竟有這樣的氣魄,女兒和男子一樣分得家業!」

    俞秋夫人卻是淡淡一笑,心想和林家來往親密的人才知道,她也是聽人說的,林如海對兩個兒子可遠遠比不上對女兒的嬌寵,曾有許多人說,寧可投胎做林如海的女兒,也不想做王公貴族的兒子,由此可見一斑。

    也有人半含酸地道:「如此看來,國舅爺竟娶了一位財神!」

    俞老太太已收好了嫁妝清單,聞聽此言,一手扶著沉香拐,一手輕擺,道:「我們家求的是人,嫁妝則是其次。若不是孫媳婦這個人物兒,有再多的陪嫁我也看不中。」

    眾人聽了,不以為然,認為她是人財俱得才說這樣的話。

    俞老太太心裡如何不明白她們的想法?但她到了這把年紀,娶孫媳進門,諸事如意,也不願與她們分辨。

    眼瞅著到了黃昏時分,彩霞業已飛滿天際,林智方回家中,回稟父母,尤其是送嫁途中有人挑唆百姓一事細細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聽完,默然半晌,道:「你不必管,賈雨村家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聖人自有決斷。」

    林智道:「話雖如此,但是看著他們上躥下跳,實在可惡。世上又有一干人,最見不得別人好,倘或受了他們挑唆,每每生事,豈不是對父親不好?」

    林如海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讚許,笑道:「只要不牽扯到你姐姐身上,如此倒是更好。」

    林智一愣,隨即有些明白了。

    人人都說林如海的好,那才是真正的不好,有一二不滿者,只要防備得當,便不會有損自家絲毫,反而更受長慶帝重用。

    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心想對小兒子也可以放心了。

    彼時林家的酒席也已經散了,下人們正井然有序地收拾,好容易妥當,賈敏回到房中忙忙卸妝寬衣,只覺得渾身酸痛,汗濕裡衣,雖是秋日,仍覺身熱,也不知道黛玉明兒鳳冠霞帔穿戴一身,能不能受得住。

    林如海聽了她的擔憂,淡然一笑,安慰道:「玉兒生得嬌弱,縱已和常人無異,但夏天多數時候都是穿裌衣,何況如今已經入秋?」

    賈敏一想不錯,人常說,冰肌玉骨,自是清涼無汗,說的就是黛玉了。

    晚間安歇時,賈敏睏倦已極,早就合目安睡,不想至三更時分覺得口渴,似睡非睡之間,聽得枕畔一陣長吁短歎,細聽竟是林如海輾轉反側難以安睡,不覺睜開眼睛,道:「老爺早些睡罷,明兒有的忙呢。」說著,起身叫外面上夜的丫鬟送茶進來。

    吃畢茶,林如海越發睡不著了,歎道:「想到明日,心裡只不捨得。」

    賈敏只覺好笑,隨即心中一酸,眼淚便欲奪眶而出,低聲道:「老爺不捨,難道我就捨得不成?咱們家嬌生慣養的女兒就要嫁到別人家去了,出了閣,哪裡比得上在自己家的自在?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不能留她在家裡做個老姑娘。」

    林如海拉著她的手,長歎一聲,夫妻二人對坐無言。

    半日,林如海往窗外看了一眼,因玻璃窗開著,月盤晶瑩,星子璀璨,一片光華透過紗窗流瀉入室,方開口道:「睡罷,瞧今夜的星月光輝,明日是個好天。」

    次日,果然天高雲淡,晴好無雨,

    八月裡桂子飄香,寓意更佳。

    林如海和賈敏一早起來,皆換新衣,不多時,賀客其至,賈敏先去了黛玉房中,眼見黛玉一襲紅衣,端坐於床,昨日留在府中的惜春等未出閣的女孩兒皆在周圍陪伴,各是一身新衣,佩戴著新首飾,打扮得十分鮮亮。

    瞧見黛玉的那一剎那,賈敏眼圈兒一紅,幾乎就要流下淚來,慌忙拿著手帕壓住眼角,強笑道:「惜丫頭,你們姊妹好好陪著玉兒,我去外面招呼客人了。」

    惜春站起身,垂手應是,道:「姑媽放心。」

    賈敏走後,惜春方坐回去。

    一時寶釵等人都隨著賈母到了,惜春出門迎了一回,然後年輕的媳婦和女孩兒都在房中陪伴黛玉解悶兒,寶釵和探春也都在,她們坐在末座,抬頭往上看時,見黛玉正和清然說到熱鬧處,雖未上妝,卻風流婉轉,嫵媚鮮艷,心下俱是羨慕。

    清然道:「算算吉時,該到了罷?」

    連塵拉著惜春說話,聞言,扭頭笑道:「就是來了,也得好些時候才能進門。智哥兒自小就疼林妹妹,能不好生刁難他們一番?我可是聽說了,為了今日,智哥兒請了好些同窗過來出謀劃策,想出了許多刁鑽古怪的法兒。」

    清然抿嘴一笑,道:「該!」

    不消片刻,果然聽到前面隱隱傳來細樂之聲,清然忙打發丫頭出去打探,回來說俞家的迎親隊已經到了,不過都被擋在門外,不得進來。

    林智帶人關了大門,插上門栓,又叫幾個同窗死死頂著,免得被撞開,竟是半點不肯讓步,催妝曲中,急得八名世家子弟在門外又是作揖,又是將開門的紅封從門縫裡投進,高聲道:「舅爺,快些開門罷,莫誤了吉時!」

    林智一手拿著核桃大的金錶,一手叉腰,道:「放心,我瞧著呢。再說,輕易就給你們開門,未免顯得我太不濟事了,也顯不出我們家姑奶奶的尊貴來。」

    俞恆聽了這話,沉聲道:「弟欲如何?」

    林智想了想,道:「我姐姐有詠絮之才,不妨先作詩一首,我若滿意,大門自開。」

    俞恆本來就是文武兼備,作詩難不倒他,何況他早有預備,做了許多詩詞在腹內,就等今日,故聽林智之言,不假思索地念了出來,皆是頌揚黛玉之才貌德慧,佈局精巧,詞句不俗,卻又掩不住一絲雍容大氣。

    林智一聽,暗叫不妙,居然沒有難倒他,立刻有以金桂為題,再叫賦詩一首。

    俞恆當初預備的詩詞中包括了金秋季節所有花卉草木,自是信手拈來。

    林智十分不服,謎題絕對,一一都被俞恆化解。

    傳到裡面,人人皆贊。

    黛玉不覺莞爾一笑,直到吉時將至,林智實在沒有為難俞恆的法兒了,又恐耽誤了吉時,方不甘不願地開了門,接了催妝禮,連同俞恆的催妝詩一併送進裡面。

    催妝禮就是昨日放在嫁妝中送去俞家的鳳冠霞帔,今日同鏡匣脂粉等一併由俞恆送來,然後由忠順王妃給黛玉梳妝,梳妝時,唸唸有詞,皆是祝福。在梳妝的時候,外面又催了幾次,做了許多詩送來,忠順王妃方為黛玉穿上鳳冠霞帔。

    早在忠順王妃給黛玉梳頭的時候,賈敏就已經淚如雨下,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黛玉如何忍得住?亦是珠淚滾滾。

    忠順王妃忙勸道:「仔細花了妝,大喜之日,快別哭了。」

    眾人都上前解勸,好容易方止住,又重新上了妝,方蓋上龍鳳呈祥的紅蓋頭。

    含淚拜別父母後,林智背著黛玉送上花轎。

    花轎十分精巧,朱紅緞子的轎衣上金銀煥彩,珠繡輝煌,跟隨而來的拆轎師傅親自拆卸,好令新婦妥帖出入,待簾子放下,轎夫們含笑望著林智,都不肯抬轎,直到林智拿出一包或是筆錠如意、或是狀元及第、或是並蒂花開的金錁子散給他們,又有一大包金錁子給了途中更換抬轎的轎夫們,他們方笑嘻嘻地道謝,隨著鼓樂之聲抬起了喜轎。

    不知何時,林如海已經走出了大門,站在門外,遙望遠去的花轎。

    黛玉的歸宿,便是俞恆了。

    自己重生以來,最大的心願,也在於此。

    但是,並不止步於此。

    從今往後,他還要時時留心女兒出閣後的日子好壞與否,他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女兒,他無法因她出嫁就覺得心滿意足。

    他林如海的女兒,一定要比任何人都過得美滿。

    賈敏在裡頭知道林如海不捨,微微一歎,命人勸他回來,復又招呼客人。

    三日後回門,林家又是一番熱鬧。

    林如海早等在家中了,家中紅燈綠緞仍未撤下,裡裡外外喜慶熱鬧,林智親自迎出大門,接了進來,獨黛玉的車進了二門,卸掉駕車的馬和軸承,由婆子將車廂抬進內儀門,方由丫鬟打起簾子,正好林智和俞恆業已到了跟前。

    俞恆上前兩步,扶著黛玉下車。

    他今日穿著石榴紅的衣裳,黛玉卻是大紅榴開百子的刻絲衣裳,到了賈敏和林如海跟前,夫妻並肩而立,天生的一對璧人。

    姐姐既出閣,便是俞家人了,林智對俞恆難免帶著三分不喜,待二人拜過父母,送上回門禮,林如海命他和俞恆隨自己去書房,林智只得答應,不料他卻落後一步,悄悄拉著黛玉道:「好姐姐,我有許多話說,千萬等我回來。」

    黛玉微笑點頭,林智方放心地去書房。

    賈敏招手叫黛玉到身邊,仔細打量,見她容光煥發,氣度出眾,更有一種嫵媚風流的態度叫人傾心,心中一寬,又見她梳著八寶如意髻,綰著丹鳳朝陽掛珠釵,皆輕巧細緻,不似在家時的姑娘打扮,不覺又是一酸,細聲詢問婚後諸事,聽得已拜了宗祠,入了族譜,俞老太太待她甚是體恤,叔叔嬸嬸皆已分家,吃住不在一處,甚是清閒自在。

    賈敏道:「別人家娶親,多看父母雙全,當初挑了恆兒,也是瞧他們家人口簡單的意思,如此甚好,你既已成親,日後就好生孝順老夫人罷。」

    黛玉伏在母親懷中,撒嬌道:「雖只三日,我卻覺得恍如隔世,明兒我常回來看爹娘。」

    賈敏撫摸著她的鬢角,柔聲道:「出嫁了的女兒哪能隔三差五就回娘家?如此反倒叫人笑話,說你在夫家不妥,才想回娘家。咱們家上面沒人管著,你父親待我又好,我才能經常去你外祖母家走動,你如今有老祖母服侍,卻不可如此。」

    黛玉搖頭笑道:「祖母和大哥都說讓我想爹娘時就回來探望呢。」

    賈敏聞言,喜不自勝,隨即道:「這是老夫人和恆兒疼你,可是你卻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黛玉只得點頭稱是。

    卻說書房中說起門子已抵達京城,林如海忙對俞恆道:「你千萬別插手此事,這件事不用咱們出手,賈雨村也沒有好下場。插了手,反倒別人說咱們公報私仇。」

    俞恆如今娶了如意嬌妻,正是心滿意足時候,自然不會讓這些事情來打擾自己夫婦,便道:「岳父放心,聖上也不許小婿插手。賈雨村得罪了那麼些人,想料理他的官員不知凡幾,壓根不用髒了咱們的手。」

    林如海微笑道:「你明白就好。」

    林智見他們翁婿說事,藉故出去,實則去尋黛玉說話。

    林如海和俞恆心裡明白,並不點破,反倒說起了朝中別事。

    林如海道:「早些時候我曾有主意與陛下,即官紳納稅一事,陛下十分贊同,經過這些時日,條例漸漸完善,只未發出。待得天下皆知時,我必為眾矢之的,怕也要牽連到你,睿兒跟隨太子我不擔憂,你須得謹慎小心,好生保護玉兒,莫叫他人有可趁之機。」

    俞恆早聽說過這事,忙道:「岳父和岳母並舅兄舅弟也要小心才是,這道旨意發出,有些不願交稅的達官顯貴恐怕拿岳父出氣,少不得有鋌而走險之舉。」

    林如海歎道:「我已有所安排,只不放心玉兒。」

    他常常回家倒好,偏生俞恆的差事使他並不能日日歸家。

    俞恆笑道:「岳父不必擔憂,小婿府上的護衛多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個個驍勇善戰,二管家和三管家更是我當年收用的高手,他們不願為官,才做了管家,有他們在,無賊敢闖府中。再說,待得旨意發出時,小婿再求陛下庇佑,定能保玉兒周全。」

    林如海聽了,點頭不語。

    用過宴,林如海又見了黛玉,說了一會子話,方放二人回家。

    不想他們翁婿見面時防備日後之難,長慶帝卻已經有了主意,他單獨召見賈雨村,溫言撫慰,說他信任賈雨村,叫賈雨村不要在意朝中百官的敵意,自己還有重用他的時候。然而,在賈雨村喜得飄飄然之際,忽然長歎一聲,似有難處。

    賈雨村正覺得自己比林如海更受重用,不然怎會被喚進宮中,得聖人親自開口,聞聽此歎,忙道:「微臣雖無能,卻願為陛下分憂。」

    若不是知道賈雨村的為人,單看其相貌氣度,當真以為是忠心耿耿的良臣了。長慶帝垂下目光,只覺得他面目可憎,壓住心底的厭惡,道:「雖說這兩年抄沒了許多犯官的家產,國庫豐盈了一些,但漸亦消耗,稅收不足,朕心甚煩。反倒是諸官紳之家,良田商舖極多,進益極多,若是他們和百姓一樣納稅,國庫豈非大有進項,可惜了。」

    賈雨村眼前登時一亮,他生平最恨何人?就是那些根基深厚的達官顯貴之家,如若推行官紳納稅之策,他們不知得損失多少進益,見到他們倒霉,自己便覺喜悅無限。何況,這是長慶帝的意思,自己先行奉之,長慶帝豈能不護著自己?

    想到此處,賈雨村自告奮勇地說,明日要當朝上奏,為長慶帝解憂。

    長慶帝面生喜色,立刻命人拿來擬定好的條例與他看,並非全部,而是一些皮毛,又賜下綵緞金銀等物與他,意似讚許。

    為此,門子一事長慶帝命人暫且壓住,只等賈雨村上奏。

    賈雨村果然不負眾望,奮筆疾揮,酣暢淋漓地寫了一道折子,第二日清晨,當朝上奏,他本來就是口角鋒芒的人物,訴說百姓疾苦國庫空虛時那叫一個正氣凜然,指責諸官紳自私自利時更是口若懸河,叫人無從反對。

    林如海眉峰一挑,目光看向長慶帝,他竟用賈雨村來做推行官紳納稅的靶子?

    除了長慶帝和俞恆外,沒有人知道這個主意是林如海出的。

    待得賈雨村話音一落,立刻就有官員反對,道:「自古以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豈能將權貴和讀書人與百姓相提並論?」

    賈雨村義正言辭地道:「話不能這麼說,佛家都說眾生平等呢!我等為官,不就是為國為民?如今國庫空虛,稅收不足,此時有抄家所得方有俸祿發下,倘或有朝一日國庫入不敷出,存銀殆盡,朝廷發不出俸祿來,我等貧寒官員靠什麼度日?此時推行官紳納稅,未必就不是高於百姓,而且有功名的讀書人仍有錢米可領,亦可免卻徭役,有何不滿?」

    眾人氣極。

    林如海聽到此處,忽然明白長慶帝的用意了,他當初建議的是三十稅一,仍比百姓稅收為高,可是賈雨村竟沒有提到這一點,莫不是長慶帝沒有跟他說明?

    此時,朝中已經吵作一團。

    蘇黎等和林如海交好的官員見林如海不開口,也都默不作聲。他們心裡都很明白,這個主意肯定不是賈雨村想出來的,看他的張揚跋扈,說不定是按長慶帝之意,既然如此,他們何必攙和?雖然納稅令他們十分心疼,可是林如海都沒反對,他們何必反對?

    忽然有人發現林如海的沉默,開口道:「林相怎麼看?」

    林如海並未開口,只看向長慶帝,等到長慶帝允許,方微笑開口道:「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苦,我若同意,未免不明各位官紳之苦,我若不同意,卻又有愧於家國百姓。」

    聞聽此言,眾人不禁緊皺眉頭。

    長慶帝坐在上面看下面爭吵,道:「既如此,林卿家就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罷!」

    眾人不覺都看向林如海,只見他沉吟片刻,似在思索,半日方道:「和百姓一樣十五稅一,未免有些不妥,官紳本就高於百姓,豈能相同而論?莫若三十稅一,既仍然高於百姓,以表明官紳的身份,又能為國盡心,豈不兩妙?」

    這一番話娓娓道來,仍讓不少官員不滿,他們一直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哪能和百姓一起納稅?那豈不是自降身份?然看到賈雨村皺眉之狀,似對林如海不滿,他們卻又覺得林如海說的策略比賈雨村強得多,如果他們反對賈雨村,贊同林如海,豈不是打了賈雨村的臉?讓賈雨村不高興,他們心裡就高興了。因此,臉上都露出凝思之態。

    蘇黎萬事都以林如海馬首是瞻,此時俞恆不在,他立刻接口道:「林相此言甚是,不管是田莊還是商舖,我願三十稅一,於家國略盡綿薄之力。」

    長慶帝喜道:「蘇卿家果然是忠臣、賢臣!」

    聽到這句贊語,原本不同意的一些官員也只好高呼同意,不同意恐怕就不是忠臣、賢臣了。於是,他們極贊林如海之策,萬分贊同,反將賈雨村撇到了旁邊。看到賈雨村面色鐵青,眼裡似噴怒焰,本來不情願的官員心裡頓時舒坦了。

    官紳納稅的條例早就擬好了,當朝頒布。

    眾臣聞之,方知長慶帝早有此意,就算再有不滿,也不能表白出來,只得將一腔恨意移到了賈雨村身上。尤其是天底下官紳無數,八成都不願意納稅,就算朝中官員同意了,他們也很不高興,遂想方設法地針對賈雨村,擾得賈雨村焦頭爛額,束手無策。

    除了百姓外,官紳納稅的條例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天下官紳擁護,這一年年底的時候,只有三成官紳如數納稅,餘下七成訴苦欠收,不肯交稅。

    長慶帝發了狠,派遣心腹官員親自查賬,狠狠發落了二三十個謊報的官紳,方令其他人等人人自危,老老實實地交了稅。當然,發落的這些官紳,也都是曾經為非作歹的,未曾作惡卻又謊報的官紳,罰交兩倍稅銀。

    如此一來,這些人愈加深恨始作俑者賈雨村,哪怕他們都明白是長慶帝的意思,可是他們不敢對長慶帝不滿,所以將賈雨村的罪狀齊齊送上。

    由門子一案起始,牽連甚眾。

    因為罪證確鑿,不可寬恕,於是長慶帝即批革職,判處流放之刑,其家抄沒,家眷入官。其實以賈雨村的罪狀斬首亦不為過,可是那些官員都對賈雨村恨之入骨,哪會讓他輕易死去?倒不如流放到苦寒之地,受盡苦楚,所以有些罪狀並未送上。

    賈雨村流放的時候,是第二年的冬日,飛絮如棉,寒風徹骨,他穿著囚衣,扛著枷鎖,分外單薄,而押送他的官差不是別個,正是當年的門子。

    門子抱著手爐,坐在小轎中,冷眼看著簾外的賈雨村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在雪地上。

    林如海歎息,當年的故事源自賈雨村,亦終結於賈雨村。

    自己的一番重生,有的人命運改變了,有的人依然和上輩子無異。

    賈雨村事件結束後不久,賈母突然生了一場重病,纏綿病榻數月,於次年二月仙逝,為了寶玉,她比上輩子多活了兩年。

    喪事畢,賈赦扶靈回鄉,將寶玉湘雲並惜春等都帶回金陵定居。王夫人已死,寶玉和寶釵也得回鄉守孝,二則惜春的親事已經商議定了,且連家在江南,等出了孝期好出嫁。至於湘雲,抵達金陵後,賈赦便將史湘雲連同其嫁妝送回了史家。就是賈母健在,史湘雲也該由史家照料,沒有讓賈家照料的道理,何況賈母已經不在了。

    林家好容易才從賈母仙逝的傷感中回過神,俞老太太忽然無疾而終,又是一番忙亂。

    俞老太太仙逝,俞恆和兩個叔叔皆報了丁憂,其中俞恆雖是長房獨孫,但實際上他並不是長孫,上面還有一位長兄,那才是需要守孝三年的承重孫,不過他是獨孫,承繼長房香火,仍舊上旨守孝三年,並帶著黛玉扶靈回南。

    送走他們後,林如海不免十分寂寥,悶悶不樂了好些天,這日正瞅著黛玉的小像以解思女之苦,忽然見到賈敏興沖沖地走來,喜氣洋洋地道:「老爺,睿兒來信說,睿兒媳婦有喜了,咱們就要有孫子了!我盼了好幾年,終於盼到孫子了。」

    林如海莞爾,側頭道:「也許是個孫女兒呢!」

    林睿於他是意外之喜,他恍然發覺,意外之喜的長子居然也要做父親了。

    賈敏嗔道:「大年下快別說這些話!就算是孫女,先開花後結果,總有我抱上孫子的一日!現今睿兒我不愁了,玉兒我也不愁,只剩智兒了,老爺有什麼打算?上回見到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她們還是惦記著智兒呢。」

    林如海微笑道:「姨丈家的小孫女瑩瑩甚好,夫人覺得如何?」

    他的姨丈汪禎早已過世多年了,表兄中年方中進士,在翰林院當差,二三十年下來,已升到了從四品,但因他才幹平平,少有建樹,在京城中頗不起眼,其他兄弟也沒有十分精明能幹的。林如海說的汪瑩瑩是這位表兄的小女兒,今年十五歲,自小撫養在老祖母跟前,且生得伶俐標緻,那年黛玉出閣時她隨著祖母前來道喜,林智亦曾見過,一眼就看中了,私下說與黛玉知道,黛玉又同林如海說明,父女二人仔細打聽過,皆極滿意。

    賈敏想了想,喜道:「倒是一門好親,咱們家到了這樣的地位,很不必再和高門大戶結親,所以縱使南安郡王府的郡主好得不得了,我都沒有答應。」她對這些門道十分清楚,既然林如海提出對汪瑩瑩滿意,想必汪瑩瑩極好,她自然不反對。

    林如海拉著她的手,笑道:「等忙完智兒的親事,咱們就清閒了。」

    賈敏頷首贊同,然後反手握著林如海,抬頭看他,嫣然一笑,眼波流轉,恍如當年新婚時,映著紗窗,人如玉,景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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