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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8章 文 / 雙面人

    林如海聽了,既為那位學子歎息,又為兒子歡喜。

    林智性子跳脫,聰敏卻不讓林睿、黛玉,這一回南下竟中頭名案首,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饒是林如海年將半百,行事深沉,也忍不住喜形於色。

    人生在世,最喜歡之事莫過於兒女爭氣。

    林如海忙問道:「你來了這裡,那位學子的靈柩呢?」

    張二牛斂容,肅然道:「我才進京城就聽說大人身上不好,心裡擔憂得很,可這靈柩如何能進大人家門,怕晦氣衝撞了大人。因此存在寺廟裡,我又住在寺廟兩日,聽和尚誦經,去淨晦氣方來拜見大人。倒是二公子的喜事,耽誤了兩日,愧對大人。」

    林如海道:「你也太謹慎了,我不過中了暑氣,哪裡就衝撞了?你該當將靈柩寄存後便即過來才是。至於智兒的消息,你不必如此,他已考中,我們知曉也不急於一時。」

    張二牛聽了,憨厚一笑。

    林如海問起那位學子的名字門第,道:「你說與我聽,待我遞了帖子,好送回其家。」張二牛在京城中毫無根基,他若親自登門送靈柩,恐怕會被他們打出去,認為他不懷好意,詛咒其人,所以林如海特地開口詢問。

    張二牛正覺得人生地不熟,怕找不到那人的家門,聞聽林如海問,連忙開口道:「這個我記得,那人說他姓葉,叫葉楓,停車坐愛楓林晚的楓,他有個很有名的族兄,叫葉停,現今官至三品,和南安王府、保齡侯府、王家都是親戚。這是葉楓葉秀才臨終前告訴我的,說只要說是那個葉家,立刻就能打探到。」

    林如海霍然站起,道:「你說什麼?病死的那位學子是葉楓?」

    張二牛見林如海的驚容,倒是一呆,隨即怔怔點頭,道:「就是叫葉楓,大人認得他?」

    聽他如此確定,林如海頹然坐回原處,臉上帶了一點難過,歎道:「怎麼不認得?」

    那邊賈敏已收到了張二牛送的拜禮並林睿兄弟的書信和江南的一些土儀等物,和後者相比,張二牛所送極薄,不過是些樸而不拙直而不俗的小玩意兒,可是張二牛卻十分坦然地列了禮單,賈敏也不嫌棄,反而很是讚賞,一面看,一面命人收拾客院,好與他居住。

    林如海在書房裡見張二牛,早有小廝認出來,遞了消息進內院。

    得知是宋婆的外孫女婿,再想當年宋婆一家的狼狽,賈敏和黛玉盡皆詫異,又覺歡喜,尤其是黛玉,當初因宋婆之事,她從林如海那裡知道了許多民生艱難,如何不刻骨銘心?

    正說笑間,驟然聽說張二牛所送之靈柩是葉楓的,賈敏驀地流下淚來。

    張二牛口中說的這位學子葉楓,十三歲就中了秀才,不想三十歲時回鄉考試,鄉試未考,業已病故。他在京城中也頗有才氣,亦是世家子弟,卻是葉停五服內的族弟,早已娶妻生子。葉停之妻小王氏進門不久,葉楓方降世,因此葉楓可謂是小王氏親眼看著長大的,自來疼愛如子,葉楓小時便是同葉停的兩個兒子一處讀書,親密友愛比別個不同。

    小王氏性情執拗,眼裡容不得沙子,和葉停的情分並不甚佳,對族人平平,不過,她覺得好的人百般好,覺得不好絕不再看第二眼,整個葉家裡,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只有葉楓母子,可惜葉楓的父母前幾年又陸續沒了。

    葉楓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日子過得甚是自在,小王氏掌管葉家,見他確實不願為官做宰,不曾強逼於他。在葉家,敬重小王氏的遠比葉停多,族人聽了,也便不提。偏生他有一位賢妻,最喜入青雲,想叫葉楓掙個誥命給她,遂時時督促葉楓上進,每見葉楓不願,就淌眼抹淚帶著孩子回娘家,鬧得不像樣,背地裡又說小王氏的不是,說她自己現今是誥命夫人了,卻不想別人建功立業,葉楓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南下。

    小王氏現今一雙兒子早已娶妻生子,兒媳皆是賢惠明理的女子,婆媳甚是相投。雖然兩個兒子才能平平,但也依靠祖蔭謀了個差事,本本分分做了幾年,大兒子已經升到了五品,小兒子升到了六品。小王氏覺得如此正好,在京城中,官小位卑對上頭心有所懼,便不敢生事,不生事便無罪過,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

    葉楓南下後,小王氏最是關切,正掐著日子算鄉試將至,府中忽然接到林家的帖子,說是有一故人受葉楓臨終所托送其屍骨回家,不由得呆若木雞,半日回不過神來。

    可巧大兒媳沈氏和小兒媳李氏都在跟前,推了一把不見動靜,忙命婆子掐了人中,好半日方回過來,小王氏痛哭道:「楓兒今年才三十歲,正值壯年,臨走前還說要替我畫下江南風景,好好兒的怎麼就病死在南邊了?」

    沈氏也滴下淚來,勸道:「母親快別傷心,先問個明白才好。楓叔叔南下,身邊跟了七八個小廝長隨,怎麼沒一個回來報信兒,反倒是林大人的故人送來?」

    小王氏立刻鎮靜下來,道:「不錯,不錯,楓兒身邊跟了八個人,都是他媳婦敲打過的,怎能一個都沒回來?備車,叫人備車,趕緊遞帖子去林家,我去找林太太問個明白。咱們家雖不是一二等的人家,可身邊總不能沒有人跟著。」

    沈氏一面料理,一面又問小王氏道:「要不要告訴楓嬸娘一聲?」

    小王氏聞言冷笑,道:「跟她說什麼?若不是她,楓兒現今還好好地在家裡修花觀竹呢!若是楓兒願意建功立業也罷了,偏楓兒不願,即使如此,楓兒也不是沒有養家餬口的本事,一幅畫能賣上百金呢,她利慾熏心,只想著什麼做誥命夫人,把楓兒逼得什麼似的。」說著說著,小王氏忍不住淚流滿面。

    沈氏和李氏相視一眼,均是歎息。

    沈氏又勸道:「林家送了帖子,又是故人登門,母親去只能見林太太,想要問個究竟,還是得老爺去才行,面對面地問清楚。」

    小王氏對葉停一直淡淡的,聽了這話,方打發小廝去告訴他。

    葉停現今年紀大了,身體也並不太好,倒少了許多年輕時對林如海的厭惡之心,聞聽葉楓之死,也覺震驚無比,忙更換衣物,同小王氏齊去。

    林如海夫婦親自接進府中,分內外相陪。

    小王氏一見賈敏就流下淚來,哽咽道:「你說,這是什麼事兒?好好的人去了,我正算著他考試的日子,誰知卻盼來了死訊。」

    賈敏亦含淚解勸,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是命罷了!」當她得知關於葉楓之死的前因後果,心裡傷心之餘,暗暗慶幸沒有讓林智自己南下考試,而是隨著太子、林睿,身邊隨從眾多,又離金陵甚近,有林睿照應。

    在外面書房中,葉停開口就問緣故,林如海明白他的焦急之情,忙命張二牛與他細說。

    張二牛悄悄打量了葉停一會子,容貌五官倒與葉楓有一點子相似,不過威儀更盛,他不知自己的舉動完全落在了葉停眼裡,開口道:「葉秀才說,五年前他送了一幅畫給葉大人,不知道謎底葉大人可猜出來了?」

    葉停一愣,脫口道:「你怎麼知道他送的畫暗藏啞謎?」

    張二牛老老實實地道:「葉秀才說,這幅畫的事情只有他和葉大人兩個人知道,絕不會有第三個。他怕葉家不信我送回的是他,所以叫我見了葉大人問一問。」

    葉停忍不住老淚縱橫,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回事,這件事也只有我和他知道。他還交代你什麼了?」聽到這裡,他已經可以確定張二牛送來的屍骨確實是葉楓,因為這件事正如張二牛所說,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張二牛又道:「他說,如果葉大人沒猜出來,就把卷軸拆開,謎底刻在了軸上。」

    葉停聞言,忙命下人回去取畫,借林如海的書房將其拆開,果然見到紫檀軸上刻著謎底,還刻著葉楓對葉停的嬉笑諷刺之語,甚是不羈,皆出自葉楓親筆。葉楓博學多才,不僅工書畫,而且善於金石雕刻裱糊字畫等等。

    葉停失聲痛哭,林如海等人好半日方解勸住。

    葉停拭淚問張二牛道:「你且將我這兄弟臨死前的情狀一一說與我聽。」

    拆開卷軸時,張二牛也親自看了謎底,和葉楓交代的一般無異,兼還有林如海為證,他方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荷包陳舊,頗有磨損,上面的花樣繡線都斷裂好些,然而葉停一見,不免淚痕加重,道:「這是賤內早年親手做與他的。」

    林如海聽了,心下淒然。

    張二牛抽掉荷包的系子,倒出一個小小布卷,展開卻是一幅明顯從衣料上撕下來的絲絹,上面淚痕斑斑,墨跡斑斑,潦草地寫了兩行字。

    張二牛遞給葉停看,道:「這是葉秀才臨終前拚命寫下來的。」

    又道:「我見到葉秀才時,他被丟棄在山坳裡,已經奄奄一息了,身上只餘中衣。我們家原有林大人和林太太從前送的人參,吊住了葉秀才一口氣,我才知道葉秀才到江南後患了重病,看了好幾個大夫都不中用,叫準備後事,跟著他的小廝長隨不敢承擔,怕回去被罰,就合計捲走了葉秀才的盤纏東西,又將葉秀才丟棄在山坳裡,對外人只說帶葉秀才回鄉治病。他們捲走的不僅是盤纏和東西,還有葉秀才的戶籍、路引、書籍、印章等物。」

    葉停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恨意叢生。

    他顫抖著手接過絲絹,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奴才棄主,病已無力回天,盼回神都」。字跡是葉楓的字跡,寫到最後,已是十分潦草,彷彿手腕無力所致。

    絲絹上用的墨十分尋常,想來是張二牛家的,他家的筆墨自然都不是上好的,然而這塊絲絹卻是進上之物,京城中擁有此物者都是有數的,葉停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得了好幾匹,然後由小王氏送了兩匹給葉楓做衣裳。

    葉停夫婦二人親自去寺廟帶回了葉楓的靈柩,家裡沈氏和李氏早已撤下紅綠之物。

    小王氏一向把葉楓當第三個兒子,今聞其逝,傷心得幾乎昏厥過去,待得往各處報喪時,葉楓之妻已經得了消息帶著一兒一女哭著過來。

    小王氏見到她,頓時怒從心起,當著前來哭靈的族人之面,劈頭蓋臉一頓痛罵道:「若說楓兒沒有養家餬口的本事,你催著他上進倒也罷了,偏生他是有本事的,多少人許諾千百金欲換其畫?你還不知足,總想著什麼誥命夫人,逼得楓兒南下考試,如今你稱心了,你如意了,只可憐楓兒正值壯年,性命就丟在了南邊兒!」

    得到噩耗,楓妻早已悔極,白著臉由小王氏數落,淚水滾滾而下,煞是淒涼。

    小王氏見兩個孩子年紀幼小,嚇得瑟瑟發抖,這是葉楓的血脈,心裡到底有些憐惜,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非得逼得他退無可退,你才甘心?」

    楓妻聽了,哭得一口氣噎住,說不出話來。

    因葉家報喪,又緝拿棄主的逃奴,京城中人難免都知道了些,不免有人感歎道:「不知那葉楓之妻可有『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意?」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詩中人只是沒有夫婿陪著賞春便已後悔,而楓妻卻是喪夫守寡,更是命運淒慘。

    賈敏和小王氏交情甚好,見她如此傷心,少不得日日過來解勸,又因見史湘雲不曾過來一回,想到史湘雲在榮國府中的種種事跡,賈敏不免覺得她有些涼薄,怪道衛若蘭一意孤行地要退婚,退婚不得,遠走他鄉。

    聽林如海的意思,除非衛家出事,否則衛若蘭怕是不會進京了。

    賈敏暗暗歎息,衛若蘭此人當真極好,人品才貌俱不必說了,她親眼所見,亦有所感,心裡很念他當日的情分。他在粵海才多久?已經升到了從六品,從六品固然微不足道,可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到粵海從軍也不過一年。

    她私下裡曾聽不少誥命夫人半含酸地說史湘雲有福,京城裡為官做宰者眾多,世家子弟亦多,可是正經知道上進的不過就那麼些,偏史湘雲佔了一個,讓人如何心服?

    對於此事,小王氏從不在意,史湘雲和她不親近,她才不管史湘雲的事情。莫說她只是舅媽,就是嫡親的舅舅,也沒見史湘雲親近。所以聽賈敏說史湘雲沒有過來,她只是淡淡一笑,道:「理她做什麼?平素沒見走動,今日楓兒的喪事,也不必她來走一趟。」

    賈敏唯余歎息。

    自從甄家出事後,史家也有些意興闌珊,湘雪不曾出閣,逃過一劫,然婚事不曾再提起。當年她說的那位甄應嘉的嫡次子,就是甄寶玉。甄寶玉乞討為生,並未見史家出手,史鼐遷了外省大員,史鼎卻在京城,可是不見絲毫動靜,反倒是賈母憐惜他和賈寶玉生得品貌一樣,兼之賈家和甄家到底是多年的老親,私下給了一筆銀子,資助他返鄉與老祖母團聚。

    甄家人等被押解進京治罪時,老夫人和那位寡婦媳婦不在其列,大約也是想到她上了年紀,怕途中有什麼三長兩短,所以留在了金陵。

    小王氏因問道:「聽說你們家智哥兒中了秀才,怎麼還沒回京?」

    當年林睿年紀輕輕中了秀才,參加鄉試卻等了幾年,想必林智亦然。

    賈敏道:「他哥哥現今在金陵當差,沒個三五年怕不能調任,我哪裡放心叫他一個人回京?再者,張秀才說,金陵一位極有名的大儒看中了智兒,嚷著要收為關門弟子,智兒便來信問我們的意思。我們老爺甚為歡喜,說那位大儒他也十分欽佩,於是就說,橫豎他哥哥在金陵,有他嫂子照應他,且住在那裡,隨先生讀書,暫且不必回京。」

    她心裡其實盼著林智回京,但是經過葉楓的事情,不敢讓林智一人帶著小廝回京,因而張二牛在林家住了幾日,告辭時,就托他帶信給林睿和林智兄弟。

    小王氏問了那位大儒的名諱,欣喜道:「我在這裡都聽說那位大儒的名聲呢,聽說上回春闈時,那位大儒門下的學生竟有十幾人及第,最出色的高中榜眼,這還不是正經的入室弟子呢!智哥兒既為先生收為入室弟子,將來必定前程似錦。」

    賈敏歎道:「我也不求他什麼前程似錦,只想隨他心意。他愛科舉出仕就考取功名,若不喜歡,便由他自己,只要他不惹禍,能養得起妻兒便是。」

    葉楓的事情讓她也害怕了,就怕因自己想讓兒子上進,導致兒子落得和他一樣。

    小王氏聽到這裡,不覺滴淚道:「若是楓兒媳婦當初能看得透,何至於此?你不知道,楓兒雖不喜科舉,才氣卻著實好,他的一幅字畫不知道多少人求而不得。我原想橫豎我們家家資厚實,出一位書畫名家亦是極好,偏他媳婦不滿,反說是我挑唆的,真真冤枉!如今,若非瞧在楓兒那一雙兒女,我如何容得下她!」

    賈敏安慰道:「逝者已矣,你節哀罷!我知道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只是不說,心裡又覺得過不去。只盼著世人能警醒些,別再生出一樣的事情來。」

    這時候京城裡已經有很多人家暗自警醒了,原先十分逼迫兒子苦讀的,現今不敢再如此強逼,畢竟是自己嫡親的骨肉,若是因此而亡,後悔都來不及。不過這些人家並不是一味如此,他們若是見兒子不爭氣,只是貪玩,仍然令其讀書,若是另有喜好,已經有了本事養家,唯獨不喜科舉,方不再逼其讀書。

    就是榮國府裡,賈政被嚇了一跳,一時不再督促寶玉和賈環、賈蘭等讀書了。

    寶玉本就畏懼賈政,聞得此消息,首先念了一句佛。賈環本就不喜讀書,也無人管他,依然故我。倒是賈蘭仍舊在李紈的督促下,用功苦讀,每日往學堂裡請教功課。

    既不用讀書,寶玉便興沖沖地扔下書籍,逕自在府中花園裡遊蕩,忽一日聽說父母已經和薛姨媽商議定了自己和寶釵的婚事,不覺一怔,隨即感到一陣悵然若失,竟呆呆地走回了自己的住處,對著窗外各色鳥雀不語。

    襲人等皆知他的呆性,並不在意,反而十分賀喜。

    聽說金玉緣定,別人還罷了,唯獨襲人喜不自勝,她早就和寶釵親密非常了,她的見識言語連寶釵都十分讚歎,況且她已從王夫人處領了二兩銀子一弔錢,雖未過明路,可也經過了王夫人的同意,將來寶釵進門,自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榮國府一面給寶玉置辦聘禮聘金等物,多出自賈母和王夫人的梯己,蓋因府裡庫房中著實沒有體面東西了,一面打發官媒向薛家執雁提親。

    這時候,葉家正在辦喪事。

    小王氏是王夫人和薛姨媽的族妹,不管從前有多少嫌隙,心裡如何深恨王子騰,然因懼王子騰之勢,面兒上該有的走動從來沒斷過,今逢此事,小王氏立刻借口不去,怕衝撞了。

    王夫人和薛姨媽心裡有些不悅,可也怕被葉家衝撞,不再理會。

    倒是賈敏早得了信兒,是自己嫡親的內侄定親,少不得走一趟。

    對於金玉良緣,王夫人和薛姨媽早就彼此有意,和賈母爭了這些年,總算稱心如意了,一個是王夫人唯一的嫡子,一個是薛姨媽心頭的愛女,兩家一個有權,一個有錢,竟是一拍即合,辦得十分熱鬧,意欲去一去府裡近來的晦氣。

    薛家一家仍住在梨香院,未曾遷到自己家在京城中的舊房子,多年以來並未如當初所言慢慢收拾,所以如今便想搬回去一時也不能搬走,畢竟東西多,事情又繁瑣,因此兩家放定是從榮國府正門出,然後繞到後面,從梨香院在後街開的門進。他們都怕夜長夢多,不僅大小定的時日甚急,就是成婚的日子也急,今年就要過門。

    寶釵今年十七歲,生得嫵媚風流,雖不如寶玉之意,但和他人相比,卻也是十分出挑,又是自小相處了幾年,寶玉並無反對之意。

    唯獨史湘雲有些悶悶不樂。

    她現今住在賈母院中,有寶琴偶爾相伴,她原本想著寶釵和她最是親厚,誰承想她竟撇下自己,不再往賈母這裡來了,心裡如何氣平?

    寶琴有時住在梨香院,有時住在賈母房中,她心思敏捷,人又伶俐,極得賈母之心,但是和寶釵卻是淡淡的,並不如旁人認為的那般親密,皆因那年賈母給她一件鳧靨裘所引起的。後來又聽說寶釵曾當著姊妹面直提哥哥的名字,心裡便覺得不喜。因此寶琴住在賈母房中的時候多些,可是就算姊妹情分不好,也都是薛家人,聽到史湘雲抱怨,不由得嗤笑一聲,道:「姐姐既要待嫁,如何能過來?過來豈不失禮?」

    湘雲一怔,無言以對。

    寶琴道:「過幾日就是老太太的壽辰,雲姐姐的壽禮可預備妥當了?」

    姑娘們手裡都沒錢,平素的壽禮無非就是針線,湘雲這回給賈母預備的亦是兩色針線,她極擅此道,遂道:「我的預備好了,妹妹呢?」

    寶琴自然也準備好了,她家雖非皇商,可是自己哥哥爭氣,現今又定了親,說的是邢夫人的娘家侄女邢岫煙,有邢夫人家照應,他們家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現今已經勝過漸亦消耗入不敷出的大房了,只是除了自己和哥哥,他們都不知道罷了。

    誰也不曾料到,薛蝌和邢岫煙的姻緣竟是命中注定,兜兜轉轉,沒有薛姨媽從中使力,仍然定了下來,成婚的日子就是明年。

    事到如今,薛姨媽不免有些焦急,寶釵並薛蝌兄妹的年紀都比薛蟠小,然婚事已定,可是長幼有序,薛蟠還沒動靜,寶釵率先出閣,豈不是叫人笑話?因此除了給賈母預備壽禮,平時忙裡忙外,請了許多媒人,只為薛蟠挑選媳婦。

    寶琴因自己哥哥在外面走動,消息靈通,問史湘雲道:「姐姐的舅舅家的一位舅舅沒了,姐姐怎麼不去道惱?」

    湘雲一愣,方想起葉家。

    說實話,她對親叔叔親嬸嬸都不如何親厚,何況早年遠在江南後來又不大走動來往的舅舅家?在別人跟前,她從來不曾提過自己舅舅家。今日聽寶琴提起,湘雲面色有些兒不好看,淡淡地道:「我又沒有親娘親嫂子帶著,如何登門?」

    按當世俗禮,除非閨閣密友之間相互下帖子請客,是小兒女之情,否則尋常女孩兒家沒有家中長者帶領,不能隨意登門。

    這就是探春惜春等人從不曾出門做客的緣故。

    賈母不出門,王夫人從來不帶她們,下剩賈赦一房不在府中,自然沒有出門的機會。

    寶琴歎道:「話雖如此,可那是姐姐嫡親的舅舅,親密些對姐姐也好。」

    她若有這麼一門親戚,何必隨著哥哥依附賈家,只為了不讓梅家退親?偏生她爹是尋常商賈,她娘亦是商賈之家的小姐,家中有錢無勢。

    她覺得史湘雲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親叔叔親嬸嬸她不思依靠,親舅舅親舅媽不想親近,只在這府里長住,到底有什麼意思?賈母雖然疼她,可畢竟是老姑太太了,隔了好幾層。難道將來她出閣了,賈家能做她的靠山不成?再怎麼著,賈家終究算不上名正言順。

    榮國府內裡愈是寥落,王夫人愈是有心辦得熱鬧,從七月二十八日起,榮寧二府齊開筵席,賈母畢竟是八旬之壽,旁人疏遠也不在一時,兼是老親,皆來了。

    賈家於七月二十八日單請皇親駙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單請閣下督府督鎮及誥命,三十日便是諸官長及誥命以及遠近親友並堂客們,然賈敏是賈母嫡親的閨女,也是榮國府唯一在世的姑太太,故每日都到。

    頭一日到的都與賈敏熟識,有極交好的,也有曾生嫌隙的,但是林如海現今非比尋常,誰家都對賈敏笑顏以對,入席時,十分謙讓,

    林智進學一事眾已皆知,席間不免細問。

    賈敏十分謙遜,只說在江南求學,暫且不回京。

    南安太妃心裡想著自己的小孫女,年紀和林智相仿,因開口笑道:「你們家智哥兒我見過幾回,模樣兒長得越發好了,不知定親了不曾?」

    賈敏猶未回答,便聽北靜王妃道:「太妃問這個,莫不是想結親?」他們王府和林家極為交好,又是親戚,自然要向著林家,故而她含笑挑明南安太妃的心思,她已說得這般明白,南安太妃總不能在席間說起此事罷?女家上趕著男家,終究不好看。

    南安太妃淡淡一笑,道:「我才問一句,你倒是說得更多些。」

    當初因為霍燦,南安王府的名聲一落千丈,好容易過了二十多年,她行事如何能不謹慎?為了孫女,她也不能再提。

    想到這裡,南安太妃向賈母問起寶玉,待聽說寶玉跪經去了,讚一句孝順,又問小姐。

    賈母忖度片刻,打發丫頭叫寶琴、湘雲和探春同來。

    寶釵和寶玉已經定親,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了她來,不過王夫人素疼寶釵,想到今日在座都是王公貴族,忙添了一句道:「也請寶姑娘來。」

    賈敏搖頭一歎,沒有插口。

    賈母心裡有幾分不悅,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兒,到底沒有開口阻止。

    四位姊妹年紀不大,皆生得不凡,眾人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一概交口稱讚,唯湘雲曾經隨著史鼐夫人出門走動,與南安太妃極熟,又有親戚情分,說笑之間十分自在,剩下寶釵、探春和寶琴都含笑不語,端莊矜持。

    各人都有表禮相贈,不必細說。

    吃了茶,又往花園裡略略逛了一回子,南安太妃便說身上不快,先告辭了,送出去後,又過一回,北靜王妃也走了。最後,有終席的,也有不終席的。

    賈敏卻是最後離開的,因對賈母道:「惜春那孩子今兒怎麼不曾出來?」

    賈母恍惚了一下,道:「他老子才沒了一年,正在房裡守孝唸經呢。」

    因竇夫人和迎春的教導,惜春並不喜誦經念佛,不過是不願出門,方借口在屋裡,賈敏猜測出幾分,正色道:「既然惜春有如此孝心,莫若讓她去庵堂裡住些日子罷,西門外的牟尼院,住持與我們家極熟,那裡既清靜,又乾淨,想必惜春喜歡。」

    賈母一怔,躊躇道:「這要看四丫頭的意思。」

    說畢,打發人去叫惜春。

    賈母壽辰將至,惜春方脫了縞素,略換了一件顏色衣裳,藕荷紗衫配著白綾裙子,更顯得嬌俏柔弱,問明緣故,道:「老太太不必推辭,我願意去。」府裡已經是不堪入目,倒不如離了這裡,去個自在的地方,既然賈敏開口提起,一定有她的主意,不會害自己。竇夫人離京前告訴她,唯一能信的就是林家,其餘皆不必信。

    賈母皺眉道:「這如何能行?叫外人知道,以為咱們家苛待孩子。」

    賈敏笑道:「哪裡就至於這樣了?今兒寶玉還給老太太跪經呢,四丫頭去,別人只有說四丫頭孝順的。外人若問,就說四丫頭因身上有孝,難盡孝心,故去庵堂小住,為亡父誦經念佛,外面知道了,只說四丫頭是孝女。」

    賈母聽了,只得答應。

    賈敏唯恐夜長夢多,次日來坐席離開時就帶了惜春回去,送至牟尼院。期間皆已收拾打點妥當,惜春進去便獨居一院,十分清靜。

    待賈母壽宴畢,滿京城裡皆已聽說惜春孝女之名。

    黛玉歎了一口氣,對林如海道:「只盼著有了這個孝順的名聲,能讓四妹妹逃過一劫。」對於寧國府的那些罪狀,賈敏一無所知,黛玉卻知道,她心憐惜春無辜,遂想了這個主意,和林如海商議後,托賈敏送惜春進了庵堂。

    當今以仁孝治國,惜春既有孝女之名,又住在庵堂誦經念佛,十分清苦,待寧國府抄家之際她仍在庵堂,十有八、九會被網開一面。

    凝視女兒眉梢眼角的絲絲愁緒,林如海摸了摸她的髮梢,柔聲道:「世間之事自有因果循環,寧國府之罪已是鐵板釘釘,沒有回轉的餘地,榮國府雖被牽連,未必能殃及性命,到時咱們家上下打點一番,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黛玉一想也是,雖然和賈家是親戚,可賈家有很多事她都看不過眼。

    她扯著林如海的衣袖,仰臉仔細看林如海的氣色,發現比昨日又好了些,心裡微微有些歡喜,林如海這一病著實厲害,雖有一個月的假,竟還未痊癒,果然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後來又告了假,至今日猶未上班。

    此時,平安州傳來消息,皆已掌握,亦將罪魁禍首擒拿。

    長慶帝立刻派兵遣將,即刻包圍西寧王府,此事交給了俞恆,又分一路,先將和平安州一直有所來往的王家拿下,然後又派忠順親王和刑部官員王瑞查抄寧榮二府。

    罪證確鑿,長慶帝的動作極快,不給黨從反應的餘地。

    一時間,京城中靠近西寧王府並寧榮二府的商舖悉數關閉,不敢開張,路上來來去去全是將士和刑部的官兵。

    賈敏這日早起便覺心慌意亂,見林如海和黛玉靜靜用飯,神色如常,方覺得平穩了些,不想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面關於寧國府參與道平安州西寧王爺謀逆一事,罪至抄家的消息,並連累到了榮國府,不禁滴下淚來。

    林如海安慰道:「我已派人去打探消息了,且等著罷。」

    賈敏方拭了淚,哽咽道:「只是心痛老母親才過了八旬之壽,就遇到這樣的事兒。」

    黛玉亦忙柔聲勸解。

    林如海吩咐下人緊閉府門,道:「今日不見客,誰來都不見。」賈家是他的岳家,雖然長慶帝對他信任有加,可他總要有所表白,也要有所防備,免得被人趁虛而入。

    一時去打探消息的未留頭小廝進來道:「老爺,太太,姑娘,被抄的不光有西寧王府,還有王家、寧國府、榮國府和薛家,聽說這幾家也就榮國府和薛家罪過輕些,其餘皆重,另外還有十來家官宦的府邸也被抄了,都已經官至一二三品呢!」

    賈敏心中一沉,她雖然對賈家落敗一事早有預料,卻沒想到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黛玉忙問道:「榮國府老太太怎麼樣了?」

    賈敏聽她提起賈母,也忙細問。

    小廝忙道:「所有將士官兵個個如狼似虎,也不敢詳加打聽,不過忠順親王身邊的長史官給我透了消息,說因刑部大牢關不了那麼些人,所以除了罪魁禍首和男丁之外,餘者家眷都鎖在府裡一個院落裡,寧榮國府的太太奶奶姑娘們便是如此。又因老太太上了年紀,令其獨居上房,額外留兩個丫頭在身邊服侍,倒還平安。寡婦奶奶的院落也沒封鎖,但是東西都已經查封了,若是發放回去還得等上頭的旨意。」

    忠順親王也想立功給長慶帝看,所以抄家之時,未曾貪墨,皆一一封存。

    賈敏聞得賈母平安,暗暗鬆了一口氣,榮國府也就賈母一人為她所惦念著了。

    只聽小廝又道:「榮國府裡也放出去幾個人,先是薛家二房的琴姑娘以及丫鬟,被她嫂子的娘家邢家接走了,薛家二房與此事無關,薛家二爺也不在京城,故如此,然東西沒讓帶走,要細細查訪。還有一個史家姑娘,她不是賈家的人,也被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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