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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6章 文 / 雙面人

    看賈敏端坐上面,盛裝艷服,朱顏綠鬢,竟沒有半點蒼老之態,反較同齡之人更顯年輕,瞧來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霍燦不由得又羨又妒,恨不得吃了賈敏。

    霍燦今年距四十歲尚有幾年,按其富貴尊榮,又多年住在四季如春之地,不經歷風霜,本應保養得當,風韻猶存才是,偏生她性子暴躁,三天兩頭地和丈夫吵鬧,兼之自恃出身南安王府,上不敬公婆兄嫂,下與叔姑爭鋒,用心太過,產後又不曾好生保養,漸覺蒼老。

    前年霍燦的公公楊昊調任進京,恰逢霍燦坐胎,懷相不好,只能留在雲南靜養。霍燦不願孤身一人,拘著丈夫陪自己留下,長子長女都隨著楊昊的夫人進京。當年霍燦平安生下ど兒,不想產後惡露不斷,將養了一年多才漸漸痊癒。她本不是靜得下心的人,素厭丈夫,亦不喜兒女,此時沒有公婆兄嫂照看孩子,她和丈夫不經心,區區一場風寒便奪走了ど兒之命,饒是霍燦不在意兒女,也忍不住痛哭不已,遂舊疾復發,至今年方進得京城。

    霍燦未嫁得良人,又屢遭劫難,思及人說林如海如何步步高陞,賈敏如何夫貴妻榮,林家如何兒女雙全,遂將一腔怨恨都移到了賈敏身上,故初回京都,不及收拾行李物事,聞得蘇家嫁女,令楊旭太太和楊茹陪她過來。霍燦初回京城,並沒有帖子,不能獨自前來。

    賈敏神色自若,並不把霍燦的到來放在心上,當年只需自己輕輕幾句話,南安王府便迫不及待地送霍燦離京,如今林如海風頭正盛,長慶帝登基後聞得霍燦行事肆無忌憚,打死人命,平民、奴婢兼而有之,遂下旨削其郡主之位,自己還怕霍燦什麼?即使南安王府仍舊掌管著西海沿子的兵權,但為帝王所忌,眼看著是不長久的。

    相比較霍燦而言,賈敏落落大方,坦然而坐,並沒有半點追究往事的跡象,亦未流露出對霍燦的不滿,眾人見了,暗暗讚歎一聲,好氣度。

    然而到如今霍燦仍舊不懂得何謂尊卑,她總是覺得自己是郡主之尊,因此不肯對人低頭,見賈敏坐在上頭,冷笑一聲,道:「好大的款兒,見人來了,也不知道問一聲好。」在她眼裡,賈敏不過還是當年未有品級的婦人。

    眾人聽了這話,頓時目瞪口呆。

    大家如今稱她一聲霍郡主,不過是瞧在南安王府的面子情分上,正經論起來,只能稱之為楊三奶奶,在場的公侯應襲誥命人等一多半的品級都在她之上,她竟然用這樣的語氣來說賈敏?怪道賈敏自顧自地和史鼐夫人、小王氏、鳳姐等人說話,正眼都不看霍燦一眼。

    其中有見過霍燦的,也有沒見過她的,見過的暗暗皺眉,覺得霍燦大失體統,沒見過的暗暗稱奇,沒見過這樣的人物。

    賈敏聽了這話,卻是輕輕一笑,面上不喜不怒,向楊旭太太道:「今兒是蘇姑娘大喜,怎麼來得這麼晚?我看茹丫頭模樣兒越發有出息了,倒比先前氣度好了幾倍,除了茹丫頭,你帶的這是誰?我竟認不出來了。」

    蘇太太險些失笑出聲,賈敏這句話聽著簡單,細細一想,卻是極厲害。

    楊旭太太長居京城,也知道當年的一段往事,看到旁人的臉色,自覺面上無光,歎道:「怨不得林太太認不出,這是我們大老爺家那三侄兒的媳婦,也是南安王爺的同胞妹子,才進京,跟我過來見識見識,沾沾蘇家嫁女兒的喜氣。」

    說著,回身對霍燦道:「郡主快些兒來見見,免得下回見了面不認得。」

    霍燦的丈夫楊盛僅是虛職,並沒有正經品級,霍燦自然不是誥命,夫婦二人素日倚仗的都是父兄之勢,按規矩,向各人行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偏生她自恃尊貴,狠狠地瞪了楊旭太太一眼,滿心不願,若在二十年前,有幾個人敢受她的禮?

    賈敏擺了擺手,笑道:「罷了,咱們不是不懂事的人,霍郡主那樣高貴的人物,咱們可當不起霍郡主的禮,沒的折了福壽。」

    霍燦氣惱地道:「林太太好大的口氣,說話何必夾槍帶棍?」

    賈敏皺了皺眉,若說從前,霍燦聰明有心計,斷不會在人前如此,到了現今,歷經將近二十年,他反倒不如從前了不成?連場面都顧不得了?

    不必賈敏再開口,蘇太太上前冷著臉說道:「霍郡主若是今兒來賀喜的,且請入座,若不是,寒舍一片賤地,不敢留霍郡主貴人玉趾。」蘇太太也是心高氣傲的人,今日是唯一的女兒出嫁之日,本因蘇黎做了會試的主考,不在家中,不能親送女兒出閣,蘇太太心裡暗覺遺憾非常,當日請期時尚不知他主考,今日霍燦來生事,蘇太太豈能容她針對賈敏。

    霍燦雖是衝著賈敏來的,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得罪蘇太太,只得氣呼呼地坐下。

    眾人見狀,不由得搖了搖頭,這樣的人,沒有一點兒大家風範,遠著的好,免得什麼時候因她得罪了人,反與自己不利,因此除了和南安王府並楊家有些來往的人以外,其他都不如何理會霍燦,各自找相熟的人說笑。

    鳳姐看在眼中,亦不親近霍燦,只朝楊茹招了招手,叫過來說話。

    楊茹早已許了親,定的正是西寧王府的世子,她比西寧王府的世子大幾歲,若是元春嫁過去,元春便是她的繼婆婆了,反倒低了元春黛玉等人一輩。楊茹素日和鳳姐常見,記得這門親事還是鳳姐婆媳二人說合的,兼之牛太太是西寧太妃的妹子,難免有些害臊。

    鳳姐卻是一張巧嘴,幾句話過,便令楊茹消了因霍燦帶來的影響。

    賈敏想到其中緣故,對楊家攀龍附鳳之心有些無言以對,霍燦是楊茹的堂嫂,也就是說楊茹和霍煜乃是同輩兒,和西寧王爺、水溶、鳳姐夫婦、元春寶玉等亦是如此,當初南安王府老太妃來賠罪,就是和賈母同輩論交,故霍燦比賈敏低一輩兒。如今楊茹卻許給西寧王府的世子,平白無故低了一輩兒,到時候論親怎麼論呢?倒是亂將起來了,又不是在皇家。

    聽楊茹和鳳姐對答,言談舉止和以往相比,確實長進了好些,賈敏對她不免有些和顏悅色,不似待霍燦那般,聞楊茹問起黛玉,便笑說:「還沒進京呢,且等兩三個月罷。」

    楊茹有些失望,黛玉模樣生得好,才氣極佳,就是來了京城,也是頭一等的人物。

    霍燦百無聊賴,她見賈敏長袖善舞,和人說說笑笑,竟是說不出的自在,心中又恨,她年紀越大,性子越左,這些年沒人教導她,因南安王府之故,楊家也不管她,因而她行事竟不如年輕時,忽然計上心來,笑道:「聽說林太太家有個女兒?」

    賈敏眉頭一皺,她問起黛玉又想做什麼?自始至終,賈敏就知道霍燦不懷好意。

    楊茹問道:「三嫂,你說這些做什麼?」

    霍燦道:「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問問怎麼了?」說著,霍燦心中暗想,怎麼想個法兒讓自己的兒子娶了賈敏之女方好,自己因賈敏之故落得如此下場,自己不如在黛玉身上找回來,做了自己的兒媳,還不是由著自己折磨!

    霍燦越想越是興奮,眼裡閃過一絲惡毒,不過幸虧她還知道掩飾,沒叫人看到。

    霍燦既未流露出絲毫,賈敏自然瞧不出來,不知霍燦的打算,不過她知道霍燦不安好心,淡淡地道:「我家有女與否卻不必霍郡主費心。」

    霍燦想著回家後如何行事,才能叫林家以女許之,她看到賈敏的神色,滿是對自己的鄙棄,忽然怒從心起,道:「我勸林太太別太瞧不起人,你害得我吃了無數的苦頭,受了無數的罪過,我有今日,都是你的緣故,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的。」

    蘇太太勃然大怒,厲聲喝道:「霍郡主若是來生事的,還請離開!」

    霍燦聽她如此言語,頓時冷笑一聲,道:「一丘之貉,我也不稀罕多留。」橫豎她今日過來,就是想見見賈敏長成何樣,沒想到她一身風華遠勝當年,對於時時刻刻護著賈敏的蘇太太也心生怨恨,說完這話,當即拂袖而去,順手扯了楊茹一把。

    楊茹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用力甩開霍燦,好容易站定,忙向眾人賠罪,楊旭太太見狀,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

    蘇太太看著楊旭太太道:「今日是小女喜事,還請楊太太多多包涵。」

    楊旭太太苦笑道:「該當我們賠罪才是,我那侄媳婦不懂事,還請各位多擔待些。」說畢,亦向賈敏賠罪,忙忙地帶霍燦和楊茹離去,免得在這裡再得罪了人,不好了結。

    她們離開後,眾人便歎道:「真真是來噁心人的不成?」言下之意都不喜霍燦為人。

    北靜太妃今日亦來道賀,自始至終都未言語,此時此刻卻對賈敏道:「不必在意她,什麼人兒,竟是瘋魔了似的,今兒是蘇姑娘大喜的日子,咱們正經吃酒看戲要緊。」

    聽了她的話,賈敏心中突然一怔,瞧霍燦的言行舉止,可不是瘋魔了一樣?賈敏細想霍燦今日的舉動,全然不似大家出身,神情散亂,言語癲狂,目光陰毒,毫無顧忌,出格的言語信口拈來,無不流露出和常人不同之處。但霍燦的生死與自己不相干,賈敏想過之後,便不再提起,只同眾人入席。

    至席終而散,從蘇家赴宴回來,賈敏令人看著霍燦的動靜,雖不懼她,卻恐其再算計自己家,兒女即將成親定親,遂小心為上,何況她又特特問起過黛玉,若是在黛玉身上打主意,可就不好了。吩咐完,賈敏便不在意了,一心一意地照料林睿。

    林睿替顧適迎親回來,也不再出門,只在家溫習功課。

    春闈在即,為二月初九,猶存冬之寒氣,且一共三場,每場三天,賈敏擔心林睿受不住,帶著貼身丫鬟特地用厚實的料子給林睿縫製了三身單衣,又因俞老太太近來小恙,怕她不能周全打點俞恆考試之物,亦給俞恆做了三身,打發人送去。

    俞老太太身上不好,早命丫鬟收拾了,但見賈敏如此用心,十分感激,對俞恆歎道:「林家待你,不比兒子差,將來,你亦好生孝順他們才是。」

    俞老太太這一病,愈覺自己有些下世的光景,日後留下俞恆獨自一人,雖有叔叔和堂兄弟,卻和沒有一般,即便是正經的國舅,若仕途上沒有人相助,總會艱難些,但願林家一如既往地照料俞恆,亦扶持著他重現當日老太爺在世時的風光。俞老太太喜愛黛玉,因俞恆之故方提親,同時未嘗不是因為林家父子極為出挑,於俞恆而言,有益無害。

    俞恆忙道:「祖母放心,孫兒是女婿,也是半子,理當孝順岳父岳母。」他自小沒有父母,在他心裡,林如海和賈敏就如同父母,在江南時,衣食住行待自己無不和林睿一般無二。

    俞老太太點點頭,道:「快去讀書罷,再過兩日就該考試了。」

    俞恆答應一聲,親往林家致謝,回來後方繼續用功。

    俞老太太精力不濟,依然靜養,提親的禮物和文定之禮她都預備妥當了,聘金聘禮除了些喜餅羊鵝等物,其他的都封存在庫中,她知道黛玉的嫁妝極多,預備的聘禮和聘金亦是極多,只是宅子尚未修繕,不知自己是否能熬到他們成親的時候。

    一時丫鬟來回說有人下帖子,俞老太太一看,是先前請人說親的人家,立時便推了。

    卻說楊旭太太等人回到家中,霍燦仍舊氣憤不已,她已看得明白了,自己在蘇家備受冷遇,皆因賈敏之故,想來大家都奉承賈敏,故待自己冷淡。

    楊茹抱怨道:「三堂嫂,我勸你竟是清靜些,何苦說林太太的不是?現今誰不知道林大人一進京城,勢必會高昇,三堂哥不過是捐的虛職,如何能和人家相提並論?就是咱們家大伯父和父親兩人聯合在一起,也不如林大人在聖上跟前的體面,何況他們家和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極好,別人和林家交好都來不及,偏嫂子反倒故意得罪林太太。」

    想起霍燦在蘇家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楊茹神色頗為難看,她原本定了四月的日子出嫁,在這時候若傳出什麼不好的話,自己將來如何在夫家立足?楊茹不知舊事,但是單從眼前一事來看,霍燦必定會給自己家惹來麻煩。

    回京這麼些年,前兩年楊茹因其堂姐說自己規矩不好,得楊昊太太調、教了一段時候,令她眼界大開,倒比在揚州時懂事了,大概明白了林家的聲勢,不敢得罪他們。

    霍燦面沉如水,不悅地道:「茹兒,你這是對我不滿?」

    想她當年未出閣時,何等頤指氣使,哪裡想到今日今時,竟被人如此看輕,連楊茹區區一個女孩兒都小覷自己,令人憎恨。

    楊茹臉上閃過一抹諷刺,旋即低下頭來,不叫霍燦看到絲毫,免得再生風波。

    追根究底,霍燦到底是南安王府的女兒,南安郡王雖然一直遠著她,來往並不熱絡,但是南安太妃卻是極疼霍燦這個嫡親的女兒,怎會讓人欺負了霍燦去。這些年楊茹沒少聽家人說,南安太妃常打發人給霍燦送東西,也是不許楊家怠慢霍燦的意思。

    因此楊茹淡淡地道:「我哪敢對郡主不滿呢,只是想叫郡主明白些京城的形勢,免得得罪了人,連累楊家上下。我媽拗不過郡主的命令,今兒才帶郡主一起過去,明兒郡主若想出門,別再打著我們娘兒的主意了,畢竟咱們雖然同姓楊,卻不是一家。」

    說完,楊茹看都不看霍燦一眼,逕自去找大伯母請安說話,留下霍燦氣得渾身顫抖。

    楊旭太太卻畏懼南安王府的權勢,又因楊旭幾年不曾陞遷,權勢漸小,遂含笑賠罪道:「茹兒年紀小不懂事,郡主千萬別和她一般計較,等我晚上罰她一頓,好叫郡主消消氣。」

    霍燦怒氣沖沖地道:「當不起!」說罷,逕自回自己現今的居所了。

    楊旭太太站在當地,露出一絲不悅。

    楊昊和楊旭乃是嫡親的堂兄弟,兩家的父親早就分家了,但楊家族人甚多,一直都是聚居一處,故兩府相鄰,其間有門出入,霍燦今日坐楊旭太太的車去蘇家,回來亦是,她無封號品級,楊旭太太到底是二品夫人,因而霍燦須得從楊旭家離開,再往自家。

    楊昊太太聽楊茹說完在蘇家發生的一切,登時火冒三丈。

    當年她聽說了霍燦在京城的名聲後,就不喜霍燦進門,不過是南安王府以勢壓人,勉強才娶進門,兼之楊昊後來升任雲南總督,轄制住了西海沿子那邊的糧草,已去了的南安王爺方不好給霍燦撐腰。後來,南安王爺去世,霍煜和霍燦不親,南安太妃鞭長莫及,霍燦倒也識趣,夾起尾巴做人,老實了幾年,沒想到一朝進京,竟而舊態復萌,端的叫人惱怒。

    依楊昊太太看來,霍燦真是瘋魔了一般,在家鬧事時就是如此,不管不顧,幾乎要吃人一般,但是夾起尾巴做人時看著卻也進退有度,叫楊家上下心裡暗暗稱奇。

    聽聞霍燦回來後也不向自己請安,反而命人駕車要回娘家訴苦,楊昊太太二話不說,又恐霍燦在蘇家問起黛玉意欲生事,立時命人收拾佛堂,在霍燦出門之前,命幾個粗壯婆子押霍燦進佛堂清修,對外只說霍燦一心向佛,願意侍奉佛祖云云,然後又備下重禮去給賈敏賠罪,另外打發長媳去南安王府,跟南安王妃說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南安王妃是甄家之女,本和賈家是老親,嫁到南安王府後,和賈家常來往,其母和賈敏也是多年的交情,又素知霍煜厭惡霍燦的由來,眼見自己的兒女正在說親,恨不得楊家把霍燦看得牢牢的,哪裡會怪罪楊家,反倒是南安太妃心疼女兒,略有不悅。

    南安王妃見狀,因知南安太妃不是個糊塗人,忙拿著兒女的親事來說,勸道:「叫姑奶奶清靜些也好,免得惹出事來,咱們大家後悔莫及。」

    南安太妃驀地想起那年自己和老太妃向賈敏賠不是的情景,長歎一聲,果然不再管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霍燦既嫁到楊家,楊家又不曾十分欺負了她,只是恐她鬧事方拘在佛堂裡,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南安王妃說的,孫兒孫女眼下正在說親,好容易讓人忘記了那些事,斷然不能再因霍燦連累了孫子和孫女的前程。

    不想,次日進宮請安時,皇太后淡淡地說了一句道:「別叫燦兒出門了,省得叫人厭惡。」

    南安太妃想起當年太上皇和皇太后待霍燦何等和藹可親,今日卻是這般言語,不由得呆若木雞,半日回不過神來。

    俞皇后坐在皇太后的下面,笑吟吟地贊同道:「母后說得極是,我這就打發兩個嬤嬤教導楊三奶奶一些規矩,好叫她知曉些世事,縱不出門,該學的也得學了。昨兒得罪林太太,也是林太太寬宏大量才不和她計較,若是別人,還不翻了天去?」

    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聽了,戰戰兢兢地應是,口內半點不敢辯駁。

    俞皇后看了她們婆媳二人一眼,喝了一口茶,笑瞇瞇地道:「眼瞅著恩科開試,大家還是別惹是生非的好,別叫楊三奶奶禍害林家,竟是叫林哥兒清清靜靜的考試罷。太妃和王妃不知道,我那老祖母為我那不爭氣的兄弟求娶了林家的大姑娘,正打算恩科後等聖上下旨賜婚呢,若是楊三奶奶不依不饒地生事,到時難免都不好看。」

    林家為人厚道,俞皇后和長慶帝並俞老太太祖孫都得了他們的好處,到了這時候,俞皇后豈能不聞不問,有權有勢的時候遇到此事,若是一味忍氣吞聲反倒是下下之策了。俞皇后並不怕別人知道他們兩家議親,故而當面說與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聽。

    南安太妃婆媳二人暗叫一聲僥倖,幸虧知道楊昊太太拘霍燦進佛堂時,他們沒替霍燦出面,不然,豈不得罪了皇后?忙唯唯諾諾地稱是,又連稱不敢。

    皇太后聽了,卻不免有些詫異,道:「幾時的事情?怎麼沒聽你說?猛然就說要賜婚?」

    俞恆天煞孤星的名聲雖在,卻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

    俞皇后笑道:「早就說定了,只是那年我兄弟想從科舉出仕,前年去了江南,求學、考試,長慶元年的時候禮部請旨追封我父兄,乃因我兄弟不在京城,聖上便暫時收著,等我兄弟今年考試的結果,然後連同賜婚一併下旨。」

    皇太后點頭不語,暗歎俞老太太有心計本事,有林家這樣的岳家,還怕俞恆沒有前程?到時候襲了父兄的爵位,自己又是年少有為,少不得成為長慶帝跟前的紅人。

    皇太后娘家兄弟也有個小女兒,名喚清然,今年十五歲,生得聰明伶俐異常,只是婚姻上眼高於頂,尋常有功名的學子,或是世家子弟,她嫌嫁過去沒有品級,要對別人低頭,因此想尋一門嫁過去就是有品級身份的人家,也就是指皇家宗室公侯府邸,偏生又沒有年齡相當的,唯有俞恆是俞皇后嫡親的兄弟,必要承襲父兄的爵位,不是公爵,就是侯爵,皆是超品,皇太后正想著等俞恆杏榜過後,替他們說合,誰料他們竟和林家說好了。

    皇太后惋惜不已,早兩年因俞恆天煞孤星的名聲,他們家瞧不上俞恆,而後清然蹉跎了這兩年,年歲漸大,眼光又高,倒不如從前那般容易說親了,原先提親的幾乎都定親了,皇太后才想起俞恆。聽俞皇后如此一說,皇太后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不能再提了。

    世人本就是跟紅頂白,即使貴為皇太后,亦如此。

    俞皇后見皇太后如此神色,本不解,隨即想起其內侄女清然,便即瞭然,暗暗冷笑不已,起先嫌棄俞恆,現今卻又覺得俞恆恰當,做人,不能太過勢利。

    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從宮中出來,相視一眼,面上儘是苦笑,當即決定不再管霍燦了。現今得罪了林家,就是得罪了皇后,待她們聽說俞皇后果然派遣了兩位極厲害的嬤嬤給霍燦時,各自沉默不語。

    俞皇后派這麼兩位嬤嬤過去,就是讓她們看著霍燦,雖說霍燦沒有本事,妨礙不了林家絲毫,但是留下這樣刁鑽古怪的人物時時刻刻地奚落人,處處針對林家,著實讓人厭惡,而且俞皇后從不小看任何人,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早些防患於未然的好。

    因此事,京城各處都知道了俞家和林家結親的消息,既驚且歎。

    論及根基門第,兩家原是相配的,只是林家聲勢正隆,俞家只俞恆一個,不知前景如何,俞科俞秋兩個早已分了家,畏懼俞恆的命格,並不如何來往,因此倒也有些不相配了,沒想到林家竟然會答應俞家這門親事,以愛女許之。這麼一來,本來盤算著打聽林姑娘行事為人的人家,都只能偃旗息鼓,沒聽說聖上要為他們賜婚麼?

    也有一干人感慨林家的為人,竟然不嫌俞恆的不好,怪道俞家只向他們家提親。

    外面的這些風言風語,林睿和俞恆一概不管,在家中用功,到了初九,各自去貢院參加考試。

    偏生這日一早竟下起了雪,不到半日,積雪寸許,同時見到有許多學子被抬了出來,賈敏命人在貢院門口看著,知道後,憂心忡忡地道:「這樣冷的天,他們都穿著單衣,怎麼熬得下去?」當年林如海參加春闈時沒有這麼冷,出來時還養了好幾日才緩過神來呢。

    林智裹著斗篷,盤腿坐在炕上,手裡端著丫鬟才送上來的熱茶,道:「媽放心罷,比起那些文弱學子,哥哥和俞大哥都是學過功夫的人,能熬得住。」

    賈敏喝了一口茶,又見小丫鬟擲了幾塊陳皮進火盆裡,滿室都是清香,不由得回林智道:「咱們屋裡燒著銀霜炭,玻璃窗關得嚴實,底下又燒著炕,這樣暖和,你身上尚且裹著披風,他們一身單衣,考場四面冰冰冷冷的,怎麼熬得住?況且一熬就是九天。」

    林智放下茶碗,道:「媽媽別太擔憂了,媽媽怎麼不說用最厚實的料子給哥哥和俞大哥做衣裳呢?他們既想從科舉出仕,總得吃些苦頭,天底下哪有一帆風順的美事。現今見哥哥吃苦,我只盼著將來我考試時天公作美。」

    說著,林智滿臉都是笑意。

    賈敏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想著自己。今兒下雪,還不知道得下到什麼時候,等雪停了,哪怕晴天,化雪時更冷,愈加難熬了。」

    賈敏擔憂林睿和俞恆,早早命人預備好東西,請好大夫,只等他們考完試回來請脈。

    林智任由賈敏忙碌,自己卻在算著奉旨南下的隊伍行程到了何處,又估算著林如海和黛玉幾時方能抵達京城,姐弟好相見,一別半年,他頗為想念黛玉。

    此時此刻,經過層層檢查進入貢院的林睿確實凍得直打哆嗦,好在衣裳料子本是貢品,頗為厚實,倒能擋住一些寒風落雪,他本來精通功夫,片刻後就適應了,只是研墨之時十分容易結冰,只能呵氣令其融化,才好寫文章。

    林睿身子骨壯實尚且覺得寒冷,何況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衣衫更是單薄,不過半日,林睿就見到好幾個舉子被抬出去了,對面有一個舉子被抬出去時,雖已昏迷,面上卻是涕淚交集,手裡依舊緊緊攥著毛筆不放。

    一舉成名天下知,三年一次,取士數百,若不是今年恩科,還得等一二年,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沒有一個舉子願意放棄。

    林睿搖了搖頭,顧不得別人,靜心作答。

    俞恆亦是如此。

    因是春雪,下的時間並不長,當夜便停了,但次日依舊寒冷,熬了九天,饒是林睿和俞恆兩人身強體壯,亦是憔悴非常,幸而天氣不熱,身上並無臭氣。他們走出貢院的時候,立時見到有舉子邁不動步子,有跌倒在地的,也有當即嘔血的,不一而足。

    兩人比別人先出來一步,尚未開口說話,見賈璉蹣跚著腳步跟在後面出來,蓬頭垢面,滿眼血絲,看到林睿和俞恆,賈璉有氣無力地對林睿道:「好兄弟,快扶我一把!」至於俞恆乃是正經的國舅爺,賈璉可不敢開口。

    林睿上前扶著他,笑道:「璉哥哥,你參加幾次了,怎麼還這般模樣?」

    賈璉道:「前幾回並不如今年這般寒冷,何況,每次從貢院裡出來,我都覺得是再世為人。怪道都說科舉難,難於上青天,果然如此。你見到了不曾?有人早早就凍得昏迷不醒,還有人嘔了血,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家,難為他了。」

    林睿一笑,一眼瞧見林智站在馬車上對自己招手,忙問賈璉道:「家裡可來人接了?」

    賈璉往外面看了看,瞧見小廝昭兒,遂道:「已經到了。」

    凡是家境富貴的,都早早打發了小廝來接,賈璉和俞恆向林睿告別,各自上車離開,林睿走到自家馬車前,林智先遞出一件灰鼠披風給他,道:「哥哥上車,還帶了用小棉被裹著的一罐米湯,還熱著呢,哥哥先喝幾口暖暖。」

    林睿接了披風,道:「曾家的人來了沒有?」

    林智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抿嘴一笑,指著後面道:「在那裡等著呢。」

    林睿走過去,得知曾冼尚未出來,等了片刻,直到曾冼從貢院裡出來,只是臉色略蒼白些,相見過後,道了平安,方各自上車歸家。

    林智看了林睿一眼,難怪哥哥娶嫂嫂,沒被曾冼揍一頓,這份心思用得恰到好處。

    林睿坐在車裡,喝著林智倒的溫熱米湯,渾身大暢,見林智如此,道:「你別在心裡笑話我,趕明兒你也得經歷這一遭兒。」

    林智撇撇嘴,問道:「媽在家裡等著呢,咱們趕緊回去正經。」

    及至到了家中,賈敏急忙迎上來,噓寒問暖,果然十分關切,因而香湯早已齊備,忙命林睿先診脈,聞得大夫說無恙,方許他去洗澡更衣。

    林睿洗完澡,換了玉色衣裳,等到頭髮干了,覺得疲倦已極,見過賈敏後,便去安歇。

    賈敏心疼兒子,變著花樣兒地讓人給他補,同時還挑了許多補品送到俞家給俞恆。林睿在家兩日,便出門會友去,均默寫出當日所答,彼此賞鑒。過了十來日,到了放榜的時候,林睿胸有成竹,倒不如何焦慮,反倒是賈璉心急火燎地叫人去看。

    賈璉接連考了幾次,皆未得中,導致他和林睿等人同科,難免覺得羞愧。這日賈赦、竇夫人和陳嬌嬌、迎春等都在東院,見他急得走來走去,都笑了起來。半日,忽然有昭兒來報喜,氣喘吁吁地高聲道:「二爺中了,二爺中了第七十六名!」

    一語未落,喜得賈赦當即跳了起來,問道:「當真中了?」

    昭兒在門外道:「中了,老爺,二爺中了。」

    賈赦頓時喜氣盈腮,翹著嘴角,道:「是喜事,來人,賞昭兒二兩銀子打酒吃,去跟府裡的人說,每個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錢,再去給老太太報喜,等到二爺中了進士,到時候每人發三個月的月錢!」

    賈璉卻問道:「林大爺中了不曾?」

    昭兒才接了賞銀,聽賈璉問,忙道:「回二爺,林大爺也中了,中了第二名,俞國舅中了第三名,林大爺的內兄曾大爺中了第九名。外頭都說,這一榜少年才子極多呢!」

    賈赦聽了,對著賈璉吹鬍子瞪眼,道:「你比他們都大,卻不如他們。」

    賈璉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道:「讀書得靠天分,我本不如林兄弟,何必和他們相提並論?再說,我考中了貢生,就能參加殿試,十有八、九能中進士,到時候算得上是名正言順的讀書人了。在我這樣的年紀,多少人還在考秀才,我也是年輕有為了。」

    一席話說得賈赦忍不住笑起來,眾人盡皆莞爾。

    當世讀書人清貴,雖然賈赦自己不喜讀書,但是對讀書有天分的人生而敬重,今日兒子中了貢生,眼見進士就在眼前,心裡如何不歡喜?正如賈璉說的,他還年輕,他今年不過二十幾歲,未滿三十,當真稱得上是年少有為。

    賈母得知賈璉得中,自是十分喜悅,忙命鴛鴦找出好幾件東西賞給賈璉。唯有賈政和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賈珠,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元春如何不知父母的心思,素日嚴加管教寶玉,亦盼著他能和賈璉一般光耀門庭。

    寶玉本不捨元春出閣,今見元春時時刻刻逼迫自己讀書,厭煩之心大盛,兼之秦可卿出殯時秦鍾和智能兒在尼姑庵裡廝混,未免失於調養,大病一場,又因智能兒來探望,秦業大怒,痛打了秦鍾一頓,隨即活活氣死,秦鍾連傷帶病,又急又愧,就此死了,從此沒人和寶玉作伴,寶玉哪裡還肯讀書?瘋瘋癲癲地指責了元春一頓,逕自去頑了。

    元春撿起寶玉扔掉的書,長歎一聲,只能暫且罷手,同時覺得寶釵不錯,乃因寶釵常常勸諫寶玉讀書,堪為賢妻,難怪王夫人極中意和尚道士說的金玉良緣,將來自己出閣後,寶玉身邊有寶釵時時督促,自己即使不在跟前,也能放心了。

    今聞賈璉高中,元春暗暗歎息,若是賈珠在世,必然比賈璉出色,偏生不在了,唯獨寶玉知道後,冷笑一聲,道:「不過是國賊祿鬼之流,有甚值得慶賀之處?」

    賈母本疼寶玉,聽他這麼說,恐令他不喜,便沒讓人擺酒唱戲地慶賀。

    賈赦聽說後,氣得站在東院指著西邊榮禧堂的方向破口大罵,賈璉忙和陳嬌嬌來勸。賈赦不管不顧,執意要請人慶賀,家裡好容易出了一位讀書人,怎能不讓人知道,最終被妻兒女媳都勸了一回,方沒有一意孤行地設宴請人。

    此次會試取中的學子,以俞恆年紀最輕,今年十八歲,先前皇后的話從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口裡傳出來,眾人便知長慶帝何等看重俞恆了。他年紀輕輕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貢生,且名列前茅,那麼進士亦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十八歲的進士,天縱之才並非虛話,指不定還能位列一甲呢,長慶帝親自批閱,如何欽點,都是長慶帝自己做主。

    不久,到了林家向曾家下聘的日子,並請期十月初八,十分熱鬧,因林睿高中,來賀之人極多,賈母久不出門,今日帶著闔家老小都過去了,見到林睿,皆是誇讚不絕,待見到林家的聘禮和聘金,不由得有些出神。

    賈母倒還罷了,別人見了,只覺得十分詫異,以林家的家業,不致於如此簡薄才是,這些聘禮聘金在別人看來自是一等,但對於林家而言,卻不過九牛一毛,怎麼長子娶媳竟如此小氣?待後來他們見了曾淨的嫁妝,方知曉來龍去脈,且是後話不提。

    與此同時,在相隔千里之外的江南,奉旨南下的官員亦已到了。

    林如海知林睿和俞恆文章的火候早到,因此從邸報上看到二人高中的消息時,神色十分淡然,不以為奇。反倒是黛玉格外喜悅,命雪雁打賞了現今還在林家服侍他們父女兩個的僕從,給林如海做完一件春衫後,又給林睿做衣裳,打算帶回京城給他。

    父女兩個留在揚州,過了年後,黛玉出挑得越發好了,眉梢眼角隱約有些林如海的謙和恬淡的影子,從容淡定,更顯得身形裊娜,態度風流。

    林如海於三月初方和新任鹽課御史交接完,得到邸報沒兩日,悉數完畢,父女二人啟程進京。家裡的許多傢俱物事都被賈敏先帶走了,下剩的不多,十分輕便,一條船足矣。

    黛玉頭一回出遠門,極愛看風景,但見船行過處,綠波如碧,青柳如絲,其間鶯聲燕語,比起園中花柳之姿,鶯燕之影,另有一份靈動。看到心動時,她忍不住提筆揮毫,將其繪在紙上,同俞恆當年所繪的一比,雖是同地同景,卻有五分不同。

    林如海難得清閒,陪著女兒一同舞文弄墨,大是自在,不知不覺就到了京城。

    他們棄船登岸之時,卻在殿試之前,林睿和林智兄弟兩個親自帶人來接進府中,闔家團聚,自是歡欣非常。賈敏拉著黛玉問自己進京之後江南發生的事情,林如海則考校兒子的功課,又看了林睿的文章,皆忙碌不堪。

    黛玉見了自家在京城的宅子,只覺得竟比揚州的齊整十倍,揚州所居畢竟是官邸,並不如何宏偉,佔地也不大,而此處卻是亭台樓閣、假山流水一應齊全,十分幽雅,喜得黛玉忙不迭地叫林智帶她去逛。

    次日一早,林如海進京面聖,長慶帝升其為吏部尚書,賜假一月在家。先前林如海虛職雖是尚書,卻無實權,也非六部之中,故今日方得實權實缺,從三品升至一品,正經掌管吏部,即官員陞遷考校等事。

    賈敏等人聽了,更是喜悅。

    等林如海從宮中回來,這日一家人都未出門,皆在園內,林如海和賈敏說些京城中的消息,林睿在旁邊聽,黛玉則和林智站在花樹下撿落花,裝進錦囊,忽然賈家遞了帖子來,說是元春做東,在園內設宴,請賈母吃酒,又請賈敏等人過去。

    林如海皺了皺眉,問道:「都請?還是只請你?」

    賈敏放下帖子,道:「除了老爺,請了我和睿兒、玉兒、智兒。我帶著玉兒去,睿兒和智兒到底年紀大了,他們家又有別人家的姑娘在,見了倒不好。」

    林如海想了想,道:「讓智兒也去。」林智最護著黛玉,免得賈寶玉唐突黛玉,黛玉面皮兒薄,不知反駁受了委屈。再者,兩家是親戚,林智不過十歲,兄弟姐妹自能相見,至於非賈家人的寶釵,年紀相差得極大,一心想著金玉良緣,不必如何在意。至於林睿,已定了親,下了聘,又忙著考試,不去的話乃是師出有名。

    賈敏思忖片刻,亦知其理,只得應了。

    黛玉到了京城沒有賈敏帶她出門的話,她不能去給賈母請安,賈敏料想必然是賈母想見黛玉,方讓元春設宴,或者也是元春自己的意思也未可知,如今人人都知黛玉定了俞恆,乃是皇后嫡親的兄弟,他們意欲拉攏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於是,賈敏回了帖子,帶著黛玉收拾一番,坐車去了榮國府,林智騎馬相隨。

    寶玉久慕黛玉之名,早換了新衣裳,在賈母房中等候,待見賈敏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少女,形容舉止與眾不同,胸口如遭錘擊,呆在那裡半日不動彈了。

    黛玉目光一轉,將房內之景盡收眼底,見寶玉如此,眸中登時掠過一絲不喜。

    因母親常說寶玉頑劣,又聽父兄說起寶玉做的事情,不喜讀書倒也罷了,但是常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何等輕浮無禮?便是登徒浪子亦鮮少如此,因此黛玉心中先存了三分厭惡,今日又看到寶玉對著自己怔怔出神,雖是俊秀無匹,卻覺厭惡非常。

    賈敏眉峰微不可見地蹙了起來,亦是不悅。

    在林智心中,黛玉身份極重,哪裡容得旁人如此,何況寶玉秉性林智早知,上回和賈敏來榮國府住了幾日,他一早來給賈母請安時,便見寶玉猴在鴛鴦身上,要討鴛鴦嘴上的胭脂吃,被鴛鴦好一陣諷刺,又叫來襲人方罷。因而見了寶玉這般形容,看得黛玉目瞪口呆,神色之間雖不見淫、穢,唯見癡迷,但林智眼中仍舊幾乎噴出火來。何況臨行之時,母姐換衣之際,林智得了林如海的交代,萬萬不能讓黛玉受了委屈。

    竇夫人帶著陳嬌嬌等人親迎賈敏進來,亦見到了寶玉神色,眉頭一皺,暗叫寶玉無禮,平常在家和姐妹親厚,聽他一番言語,也是一項好處,哪裡想到竟在黛玉跟前如此唐突。竇夫人隱約想起,聽人說,寶玉見到寶釵時亦如此?

    不等她繼續深思,便聽陳嬌嬌側身抬手,扶著黛玉,半遮住黛玉身姿,口內笑道:「老祖宗常念叨著妹妹,快進來,老祖宗若是見了,只怕當是天上的仙子來請安呢!」說話間,引著黛玉到了賈母跟前,仍舊站在黛玉身側,擋住賈寶玉的目光。

    不等黛玉拜見,賈母顫巍巍地起身,緊攥著黛玉的手,上下打量,眉眼之間儘是喜愛之色,歡喜地道:「這就是我的外孫女兒?當真叫我愛得什麼似的。」

    黛玉坦然自若,抿嘴而笑。

    待她拜見過賈母時,賈母忙拉著她坐在身側,又命鴛鴦拿出早就預備好的表禮。雖然雙玉婚事不成,略覺遺憾,但是林如海位高權重,將來黛玉嫁給俞恆,和皇后親密無間,賈母給黛玉的表禮比起林睿林智來,更加豐厚。

    黛玉只瞧了一眼,便起身拜謝。

    賈母親自帶著她拜見竇夫人、王夫人並李紈妯娌姊妹們,不顧寶玉記得抓耳撓腮,黛玉一一拜見,至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前廝見,到寶釵時,黛玉卻站住了,瞧打扮和四春皆不同,前者乃是官宦家的小姐,衣著打扮自有定例,許多花色皆能用,然寶釵固比尋常人家尊貴,但較之他們卻略有不同,黛玉歪頭想了想,道:「不知是外祖母府上哪位姐姐?」

    黛玉生而高貴,父寵母愛,兄疼弟恭,自來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時常應酬交際時相互見禮,也論身份,四春姐妹論父親實權皆不如自己,但因是母舅家的姊妹,自該廝見,至於寶釵,非親非故,她又如何能彎下傲骨,看輕了自己,故而方有此問。

    賈母聞言一怔,旋即笑道:「我竟忘記了,你不知道,這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姓薛,乳名喚作寶釵,已在外祖母家中住了幾年。」

    黛玉抿嘴笑道:「原來是二舅母的外甥女。」說著,朝寶釵微一頷首。

    寶釵極得元春看重,今日設宴,亦請了她和薛姨媽,但因薛姨媽有事,來遲一步,所以寶釵先來了,見黛玉如此,寶釵神色不動,微笑見禮。

    賈敏在上面看到黛玉直言不諱,並不對寶釵行禮,和對待四春時迥然不同,而寶釵卻不動聲色,穩重和平,不以為怒,竟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頓時一驚,她才多大年紀就有這樣的心計,絲毫不因外物悲喜,倘若再過一二年,怕是連自己都比不上她罷?

    賈母亦看在眼中,笑指著寶玉道:「這是你二舅舅家的二表兄寶玉,怕你早聽過了。」

    黛玉臉色微淡,不似對待姊妹們那般歡喜,不急不緩地道:「常聽母親說,二舅舅家的表兄銜著美玉而誕,想來就是這位表兄了。」

    寶玉忙道:「什麼美玉?不過是快石頭罷了。」

    說著,跳下來對黛玉作揖,然後對賈母笑道:「老祖宗,這位妹妹我見過。」

    賈母素知寶玉的脾性,最是見不得標緻的姊妹,自己冷眼看了兩年,他卻不是天生的好色,在女兒群中真心愛護,單是愛和姊妹們親近罷了,若是黛玉尚未定親,自己倒也樂見其成,如今黛玉婚事已定,如何能讓寶玉唐突了她?遂斥了一句,道:「你妹妹從未進京,你如何見過?快別在你妹妹跟前胡說,倒讓你妹妹看笑話!」

    寶玉不理,見賈母攜著黛玉落座,自己正欲在黛玉身旁坐下,突然眼前青影一閃,林智已坐在其旁邊,挽著黛玉的膀臂,一臉清冷之色。寶玉唬了一跳,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無處可坐,只得站在當下,又細細打量黛玉一番,道:「妹妹適才說我有玉,不知妹妹可有玉?」

    黛玉忖度片刻,想來因他自己有玉,故來問我有也無,遂道:「我沒有你那個。若說玉,我有許多,白玉、碧玉、青玉、黃玉、紅玉、紫玉不一而足,偏生都是經人雕琢過,不及你那玉罕見,天生銜於兒口,因此你那玉豈是人人都有的?」

    一語未了,寶玉立時摘下那玉,往地上摔去,正欲罵將起來,林智突然伸手,便將通靈寶玉接在手裡,臉色沉沉的,如同風雨欲來。黛玉在他們家嬌生慣養,何曾受過委屈,賈寶玉此舉,豈不是讓賈家都怨恨黛玉?

    黛玉自知通靈寶玉之於賈家是何等的寶貝,見寶玉如此動作,不知為何,心中一酸,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而落。

    黛玉拿著手帕拭淚,一時竟拭不盡,不消片刻便濕透了手帕,哽咽道:「我不過說了一句實話,表兄便如此行為,是對我不滿故意拿著你們家的寶貝出氣,還是早覺得那玉不好,趁此機會了結?只是表兄如此,叫我有何顏面面對外祖母和舅母?」

    眾人見那玉安然無恙,頓時放下心來,待聽到黛玉此語,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賈母急得不得了,握著黛玉的手,安慰道:「我的玉兒別理你表兄的性子,最是個放誕無禮的,時常拿著那玉來說,並不獨對你如此。」

    一面說,一面從林智手裡接過通靈寶玉,親自給寶玉戴上,又聽寶玉哭訴說姐妹們都沒有玉,不禁道:「你這孽障,還不過來給你妹妹賠禮,瞧你是做什麼?嚇得你妹妹哭得如此傷心?誰家沒有玉,只是大家都不誇張,不願炫耀罷了,偏你當了真!」

    寶玉聽了這話,細細一想,果然大有道理,不由得破涕為笑,忙向黛玉賠罪。

    黛玉冷著臉說道:「不敢,表兄那玉如此寶貝,竟是遠著些的好,免得將來我說話不中聽,又惹得表兄如此,白叫我得人怨恨。」

    寶玉見她輕嗔薄怒,說不出的動人心魄,忙作揖道:「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黛玉理也不理,逕自坐回賈母身邊。

    賈敏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道:果然不能帶玉兒過來,這寶玉的脾性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竟似六月的天,說哭就哭,喜怒無常,便是七八歲的孩童也比他強,為了黛玉日後,還是遠著榮國府罷。

    尚未想完,便見寶玉走到黛玉跟前,笑問道:「妹妹讀過書沒有?」

    黛玉堪堪將淚痕拭盡,聽了寶玉這話,冷冷地回道:「都多大的年紀了,表兄還問讀書不曾?自然是讀過的,四書五經,盡皆通讀,古今史稿,亦曾看過。」

    寶玉見她冷淡,卻也不惱,他自知黛玉學名乳名,便直接問表字是那兩個字。

    黛玉面現薄怒之色,閉口不答。若說無字,她已和俞恆定親,若說有字,兩家卻未正式下聘。黛玉心中惱怒非常,有誰家的公子初次見面會問表字?

    賈敏和林智臉上盡皆變色,那家的公子這樣無禮,見了姑娘問人家是否婚嫁?賈敏張口正欲言語,便聽寶玉笑道:「若是妹妹無字,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好!」話音未落,突覺腹中驟痛,登時疼得彎下腰來。

    寶玉何曾挨過打,痛得大聲呼叫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大家不約而同地站起,只見林智不知何時離開座,撲到寶玉跟前就是三拳,皆落於其腹部,拳拳入肉,毫不手軟,再看林智,雙眉如劍入青鬢,兩眸似星掛夜幕,滿臉怒火,令人不敢逼視。

    作者有話要說:前一章改動了一點,讓西寧王府的世子封過了,而非未封的狀態,同時年齡模糊了,不再是十三歲了,所以只比楊茹小幾歲,因為當初楊茹許親的時候,就是西寧王府的世子,那時我本來打算讓元春進南安王府的,後來改成了西寧王府,所以改動一下。

    父在母亡,子女守孝一年就行了,所以西寧王府的世子是可以四月成親的。

    哦,還有秦可卿的死,因為死得忒不體面,現在已經死翹翹過了,所以不明寫,要從賈敏口中說,所以見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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