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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4章 文 / 雙面人

    聽到賈母的話,賈敏猶未回答,林智臉上神色頓時一淡。他今年九歲,虛歲已有十歲,業已知道世事,從林睿處知曉賈母曾經為了賈寶玉向賈敏求娶黛玉,俞家求娶黛玉雖令林智十分不悅,然而比之賈敏嘴中頑劣異常的寶玉卻勝過十倍,林智焉能容賈家惦記著黛玉。

    林智搶先笑道:「莫非外祖母不想見我們?只問姐姐?我可不服。」

    賈母一言既出,便知賈敏母子等人進京未如自己所料,聞得林智如此言語,抬眼打量他一陣子,林睿她見過,林智卻不曾,今見他不過十歲上下年紀,濃眉俊目,容貌和林睿極為相似,便知是賈敏的次子林智,忙笑道:「這是智兒罷?我還沒見過呢,原想著姐弟兩個都能見的,誰承想竟不見玉兒,難免好奇些。」

    不管如何,賈母是生賈敏且養賈敏的母親,賈敏心中雖有不悅,卻不至於為此惱火,因此順勢點頭笑道:「正是我那次子,名喚林智,最是放誕無禮。」

    說畢,側身將林智拉到跟前,道:「智兒,還不趕緊拜見你外祖母。」

    旁邊丫鬟遞上錦墊,待賈敏拜見過,林智方與林睿拜見賈母,因先前已拜見過竇夫人王夫人女媳等人了,此時再不必多禮。

    賈母忙命叫起,早有鴛鴦拿出準備好的表禮,金銀項圈各兩對,尺頭四端。

    林智瞧了一眼項圈上鑲嵌的珍珠寶石,璀璨生輝,心道難怪母親常說賈家與別家不同,原來豪富在這裡。他進賈家這麼片刻,已看出賈家連三等丫鬟婆子穿戴都比自家一等的好。林智不斷腹誹,面上卻是笑嘻嘻地道謝。

    謝過,竇夫人方開口請入賈母房中各自落座,由竇夫人和王夫人帶著陳嬌嬌和李紈端茶捧果,看在林智眼中,又是一奇。

    林睿在賈家住過,比起林智,早已習以為常,並未露出一絲驚詫。

    賈母叫了扶著自己的年輕公子一聲,滿臉慈愛地道:「寶玉,你心心念著你姑媽,好容易你姑媽來了,怎麼還不過去拜見?」因賈敏進京的緣故,家中上下人等都在家裡等著,寶玉早聽賈母說起姑媽家的表妹,聞言,忙依言上前行禮。

    賈敏常聽人說起寶玉,此時見了他,不覺細細打量片刻,果然不負其名,確實如同明珠美玉一般,讚道:「怪道母親疼愛得很,我見了也喜歡呢。」

    觀其舉止,聽其言談,十分不俗,倒不似旁人口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不過即使寶玉和外面傳聞不同,沒有俞恆,賈敏也不願意將黛玉許給他,他上面還有一個嫡親的王夫人呢。何況林睿住在賈家時,寶玉愛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乃是親眼所見,實非良配。

    聽賈敏此語,賈母臉上笑容大盛,旋即歎道:「怨不得我疼他,旁人為這個還吃醋呢,實不知我這些兒孫中,唯有寶玉像你父親。」

    賈敏聽了,再看寶玉,果然極像,只是賈代善戎馬一生,歷經風霜,滿身爽朗豪氣,舉手抬足之間如刀似槍,令人膽寒,寶玉卻是面白如玉,眼澄秋水,又是一身鮮艷的大紅衣裳,不過是個文弱的公子哥兒,比自己小兒子尚且不如。

    賈敏經林如海熏陶多年,認為男兒在世,文武雙全最好。其實,不必林如海說,當下世人所習君子六藝中亦是包括騎射的,豈能當真手無縛雞之力。

    林智喝了一口茶,笑嘻嘻地開口道:「我沒見過外祖父,原來寶玉哥哥竟長得和外祖父極像?如此說來,我見了寶玉哥哥,也如同見到外祖父了。」說話時,林智上下打量著賈寶玉,暗暗比了比,自己一拳頭就能把他揍趴下。

    聞得賈敏至,賈璉早已過來請安,聽了林智這話,低下頭強忍住笑。

    賈母不覺一笑,向賈敏道:「我看智兒的性子倒不似你和姑老爺,怪叫人喜歡的。」

    賈敏本想說林智的性子都是黛玉寵出來的,旋即一想,賈母本就惦記著黛玉,何苦由自己提起,遂笑道:「他年紀小,大家未免都寵愛些,因此他自小到大說話都是這般肆無忌憚,別人都不苛責,母親別見怪,也別惱了他。」

    賈母笑道:「我哪裡能惱了自己嫡親的外孫子?你這話無理。」

    說完,叫寶玉上去和林睿林智相互見禮。

    林睿是寶玉早就見過的,林智卻是初見,但和林睿相見時寶玉年紀尚小,記得不大清楚明白,不過舊年相會已經記得十分清楚了,此時看他們兄弟兩個並肩而立,俱是才貌俱全的人物,風流俊俏不下秦鐘,英武爽朗不讓馮紫英,寶玉頓覺親切,忙上前攀談。

    林智素日所見不管高低貴賤,皆不如寶玉這般做小伏低,不禁暗暗皺眉。

    林睿舊年隨林如海進京時,久聞寶玉為人,他雖然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我見了男人,便覺濁臭逼人」等語,但實際上不論男女,皆看外貌標緻與否,故明白寶玉今日不過是看自己兄弟貌美,方如此殷切。

    寶玉感慨萬千,心道自己原來竟是坐井觀天,天底下竟然還有這般人物。

    瞧著他們兄弟互相廝見,賈母忍不住對賈敏道:「瞧他們幾個,竟是嫡親的兄弟一般。」

    賈敏心想論容貌還罷了,若說本性才華,自己的兒子可不能和寶玉一般,淡笑道:「本就是嫡親的表兄弟,我和二哥又是嫡親的兄妹,原就有些兒相似。」

    提起賈政,賈母不禁歎了一口氣,道:「你二哥哥也不容易,如今只剩寶玉這根獨苗了。」

    李紈手裡捧著果子,聞言心中一酸,又覺傷痛,若是賈珠尚在,焉能有人如此說?想到唯一的兒子賈蘭,旁人早早就在家裡等著賈敏,何嘗有人提起賈蘭一句半句?林如海勢大名盛,她也想讓兒子多討賈敏的歡喜,好提拔賈蘭呢。她進門這麼些年,別的不知道,賈璉的事情卻聽說了好幾年,許多老人家都說沒有賈敏的話,哪有賈璉今日。

    賈家這些兒女中,賈敏原先只見過賈珠和賈璉、元春三個,聽賈母說起,亦不覺紅了眼眶,只好安慰道:「母親快別傷心了,二哥房中寶玉不俗,想來蘭兒亦如此,有他們叔侄兩個,好生教導,將來未嘗不能光宗耀祖。」

    她不願繼續糾結於此,話題一轉,問道:「說到這裡,蘭哥兒怎麼不見?還有璉兒家的兩個哥兒,我來了,快帶出來讓我見見。」

    賈母忙命人去叫。

    賈珠之子賈蘭年已七歲,賈璉之子賈芾業已啟蒙,搖搖擺擺,憨態可掬,唯獨次子賈茂才滿一歲,尚不會走路,乃由奶娘抱來。

    賈敏見一個誇一個,抱著賈茂在懷內逗他頑耍,一旁早有丫鬟送上表禮來,每人金銀項圈一對,尺頭四匹,賈寶玉亦是初見,和三個侄兒所得的一般無二,只多了四部新書,一方寶硯。另外還多出兩份來,卻是給賈環和賈琮的,比寶玉少了一方硯台。又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的表禮,俱是尺頭四匹,玉鐲一對,另有荷包等物。

    因今日只論長幼,不論父輩官職,亦不說嫡庶,故禮物都是一樣的。

    看到這麼些東西,李紈眼波微微一動,待見到王夫人面無表情,忙掩住了,低頭走過來,待賈蘭謝過後,亦向賈敏道謝,心裡感激非常。

    李紈守寡至今,不求別的,只求別人不忘記賈蘭罷了。

    賈敏笑道:「先別急著謝,你和璉兒媳婦我都是初見,也有你們的,只不許嫌簡薄。」

    一語未了,丫鬟果然送上來,各是錦緞四匹,頭面一套,只是李紈的錦緞皆是月白、竹青、藕荷等素淡之色,頭面亦是白玉的,而陳嬌嬌則是大紅、松綠、銀紅等鮮艷之色,頭面則是赤金點翠嵌寶石的,十分精巧。

    陳嬌嬌笑道:「原來還有我的呢,多謝姑媽惦記著。」

    賈敏本和陳太太頗有交情,陳嬌嬌能嫁給賈璉,其中也有賈敏的功勞,見到她,賈敏自然歡喜,道:「這是見面的表禮,不算在給府上的禮物裡,其中還有你們的呢,一樣一樣都寫好了簽子,等我走了,你們再分罷。」

    賈母卻嗔道:「你來了一趟不容易,還送這麼些東西作甚?」

    賈敏笑道:「母親時常疼我,難道我不疼著母親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無非是些綾羅綢緞土儀東西,我還怕府上嫌棄呢。」

    賈母道:「你給的自然都是極好的,在這裡謙遜,別人恐怕就當真了。」

    賈敏莞爾一笑,命人將禮物送上來。林家傳承至今,家資不薄,然而其家慣常不喜露於眾人眼前,家常所用之物除卻筆墨紙硯外,皆是半新不舊的,故和賈敏所說一樣,都是些綾羅綢緞土儀筆墨新書等物,不似給幾個孩子的表禮那般有金銀之物。

    見到這些東西,眾人都不在意,反是李紈和陳嬌嬌先送兒子們回去,半日方回。

    獨元春自從見了賈敏後,便坐在下面出神,一二年不見賈敏,竟是沒有半點改變,依然雍容華貴,風姿不減。元春不禁後悔起來,當初若是一心一意地求賈敏出面,自己那時出宮,還能說個極好的人家,何至於今日不上不下,尷尬異常。

    賈敏瞧出幾分來,因長慶帝登基一年多了,不曾聽說元春定親的消息,便不開口,免得傷她體面,同時也不問迎春等人的親事如何,反倒是賈母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問道:「你們娘兒都來了,怎麼不見玉兒?」

    賈母到此時方問起黛玉,在賈敏看來已是極難得了,她正欲回答,忽見先前和林睿林智坐在一處說話的寶玉亦眼巴巴地看過來,心中閃過一絲冷意,笑道:「玉兒素來孝順,不忍留她父親一人在家,故未隨我們進京。」

    賈母蹙眉道:「你怎麼捨得她一個女孩兒在家?她能做什麼?」

    一旁的寶玉聽了,亦是大失所望。他常聽賈母說黛玉,心裡時刻想著寶姐姐已是這般嫵媚,林妹妹又是何等風流,午夜夢迴之際,總覺得自己應該早見到黛玉了,正如去年在寧國府做夢時遇到乳名可卿表字兼美者,風流裊娜,應是黛玉形象。寶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般想,但是就是覺得自己想得不錯。

    賈敏道:「玉兒年紀大了,該學的早就學得差不多了,現今不過叫她在家練練手。母親放心罷,我既留玉兒在家,自有我的道理。」

    賈母哼了一聲,道:「我原還想著玉兒和你們一起來,誰承想竟空歡喜了一場。」

    賈敏卻是暗暗一歎,賈母固然疼自己,然而總是在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糊塗,他們家到了這樣的地步,等林如海進京便是妥妥當當的一品大員,豈是賈政五品員外郎的嫡次子可以匹配?若說賈寶玉人品本事過得去還罷了,偏生是不好的。

    賈敏狠了狠心,她也是做母親的,怎能不為自己的女兒著想,說道:「等我們老爺進京後,母親就能見到了,何必急於一時?」

    讓她如何不急!賈母話到口邊,忽然想起房中人多,不是說話的時候,連忙止住,吩咐賈璉道:「帶你兩個兄弟去拜見大老爺和二老爺去。」

    賈璉接連幾日沒去上學,為的便是等林家,此時自是樂意之極,忙引林睿和林智過去。

    林睿和林智起身,看了不動如山的賈寶玉一眼,林智問道:「既去見大舅舅和二舅舅,留外祖母和舅母母親嫂子姐姐們說話,寶玉哥哥不和我們一起去?我們都去了,屋裡只剩寶玉哥哥一個公子哥兒,有什麼趣兒?」

    賈寶玉對賈政素來畏懼如虎,哪裡敢去,只好尷尬一笑。

    賈母卻想讓寶玉和林睿兄弟兩個親密些,道:「寶玉,和你哥哥弟弟一起去,有你哥哥弟弟在,你老爺哪裡能對你如何?快去罷,等說完話了,回來和我一起吃飯。」

    賈寶玉聽了,只得不甘不願地起身,一步挪不了三寸。

    賈母目送他離去,正要對賈敏說什麼,忽聽丫鬟通報道:「姨太太和寶姑娘過來了。」

    賈敏微微一怔。

    賈母道:「這是二太太嫡親的妹子,嫁到了薛家。舊年寶丫頭進京待選,因他們家房舍尚未修繕收拾妥當,王大人又升了九省統制,故暫且先住在咱們家。」

    賈敏點了點頭,聽賈母的意思,似乎不大喜歡?旋即她暗暗慶幸,虧得林睿和林智都去拜見賈赦和賈政了,若在,相見豈不失禮?畢竟薛家可不是林家的親戚。猶未想完,便見薛姨媽攜著寶釵進來,賈敏和薛姨媽年紀相若,未出閣時都是見過的,現今各自嫁娶,各有境遇,不獨打扮不同,便是容貌舉止亦相差千里,瞧著薛姨媽,竟似比賈敏蒼老了十多歲。

    薛姨媽帶著寶釵見過賈母,又來拜見賈敏。

    在這裡的太太奶奶們,除了賈母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外,再無人的品級能比得上賈敏,單看她鬢邊的金鳳、襟前的繡紋便能瞧出幾分來。

    賈敏款款起身,抬手道:「既是二嫂嫂的妹子,也是二哥的親戚了,快別多禮。」

    初見寶釵,賈敏暗自驚駭,怪道薛家想送寶釵進宮,單憑著這份容貌便已在眾人之上了,莫說迎探惜三個,便是元春,亦頗有不及,即使是自己的黛玉,容貌也不及寶釵美艷。不過縱是天香國色又如何?世人看的本就不只容貌。

    賈敏來時,只預備了賈家人等的禮物,未曾預備寶釵的,這也是因為賈母和愛女通信時不曾提過薛家半分,是以她不知薛姨媽和寶釵住在榮國府。但是跟著賈敏的丫鬟對此駕輕就熟,忙從帶來的禮物中打點出一分來,尺頭兩匹,荷包一對,內裡各裝金錁子一對。

    寶釵忙拜謝,言行舉止十分矜持,氣度不下元春。

    賈敏含笑誇讚了幾句,寶釵依然坦然自若。

    不知為何,賈敏見到薛家母女,胸中油然生出一點厭惡之色,不知何故,幸而她歷經世事,未曾流露於外,只是和她們無話可說,便只坐著喝茶。

    薛姨媽等卻是奔著賈敏和黛玉來的,想起賈母早在半個月前就記掛著賈敏母子,無時無刻不念叨著黛玉,然而此時卻不見,不由得十分詫異。寶釵落選後,薛姨媽只得收起往日青雲直上的心思,同王夫人說話時,說起寶釵的金鎖,不知怎地,傳得下面都知道了,聽王夫人說賈母極中意黛玉,心裡不免有些彷徨,論身份地位門第,他們家遠不及林家多矣。

    薛姨媽問道:「常聽老太太說起林姑娘,林姑娘可來了?」

    賈敏淡淡地道:「蒙薛太太惦記,小女還在揚州,並未進京。」轉過頭去,只問賈母日常坐臥喜好,吃什麼穿什麼,或者身體是否健朗等等。

    賈母本有話和賈敏說,薛姨媽和薛寶釵在跟前,便不好說了,只得掩住,不知不覺問起林睿的親事,賈敏道:「早和曾家說好了,明年在京城裡辦,舊年曾公子中了秀才,今年又中了舉人,他們已經打算定居京城了,看曾公子明年前程如何。因聘禮多在定親前些日子下,然後便是請期、迎親,所以我們過來,一則看睿兒明年考試如何,二則便是下聘。」

    賈母道:「這麼說來,你們是在京城里長住了?」

    賈敏笑道:「總得看我們老爺,若是依舊外放自然還得回去。」

    賈母歎了一口氣,道:「不知不覺,姑老爺外放就是十幾年了,也該回京享享福了,叫咱們娘兒好好聚一聚。」

    賈敏聽了,笑而不語。回京固然好,可是在外面卻是威風八面,若不是林如海說自己連任鹽政多年,繼續下去,恐致長慶帝疑心,她還是願意留在揚州的,在那裡,她的品級最高,何須對人卑躬屈膝。但是回到京城就不同了,不說宮中后妃,便是王妃公主郡主國君等品級多在自己之上,見人須得行禮,哪裡有在揚州的清閒自在。

    賈母卻不這麼想,這些兒女中她最疼賈敏,總是盼著賈敏在跟前才好,道:「你們才回京,對京中形勢不大瞭解,有什麼不知道的,只管吩咐你侄兒和侄兒媳婦去料理。」

    賈敏道:「母親放心罷,都料理得。舊年我們老爺進京,宅子就修繕好了,今年不過再收拾一回,俱已妥當,只需安插器具即可,等我們見過母親後回去,想來都已經料理齊全了。再說,璉兒也在讀書,明年考試,豈能打攪他?」

    賈母忙問道:「我已經叫人收拾好你在閨閣時住的院落,不在家中住幾日?」

    賈敏笑道:「母親惦記著我,我心裡自然是感動非常,然而家中的事情千頭萬緒,都得我做主,竟是不能住下的,等諸般事務塵埃落定了,我再來叨擾母親幾日。」

    賈母聽了,只好作罷。

    她心裡記掛著兩個玉兒的事情,不等用飯,先打發王夫人和竇夫人婆媳等人去備飯,彼時賈璉寶玉帶著林睿林智兄弟去逛園子,也是聽說薛姨媽母女在故如此。賈母又叫元春帶三春下去做功課,薛姨媽和薛寶釵見狀,忙告辭,賈母假作挽留了幾句,聽她們說家中還有事,便命鴛鴦送出去,片刻之間,屋裡只剩賈母和賈敏母女兩個了。

    賈敏長歎一聲,知道賈母有話和自己說,果不其然,聽賈母重提舊日之話。

    賈母道:「不是我疼寶玉,實在是想著親上加親的好處。你想著,這大戶人家說親,原是門當戶對的,使喚苛待媳婦的婆婆多著呢,我不願玉兒也和別人一樣吃苦受罪,等她到了咱們家,有我護著,誰敢欺負她?你也見了寶玉,人品才貌都是無可挑剔的,他銜著通靈寶玉落草,將來的前程大著呢,不過如今年紀小,性子不定,沒有功名罷了。寶玉另有一樣好處你不知,最是溫和敦厚的人物,別家的公子,誰不是今兒朝東明兒朝西?」

    賈敏冷不丁地道:「母親卻沒有說寶玉的娘親呢!二嫂和我素來不和,我怎能放心將玉兒許之?二嫂和我有嫌隙,還能不折磨了玉兒去?」

    賈母一愣,隨即道:「你竟傻了不成?二太太最是聰明不過的了,有姑老爺這樣的身份給玉兒撐腰,她能欺負了玉兒?我也是想到了這個,才敢對你開口。我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日,唯願寶玉平平安安,能說一門好親罷了。」

    賈敏斷然道:「母親恕罪,此事竟是不成的。」

    賈敏沒有說的是,賈母已經七十好幾的歲數了,自己都說自己不知還能活幾年,又能護著黛玉多少時候?縱然能護著她一輩子,寶玉不是自己眼中的好女婿,此事便不能成。

    賈母眉頭一皺,問道:「你這孩子,怎麼還如此?我是你媽,難道我能害了你們不成?兩個玉兒成了親,咱們兩家只有更親厚的。」

    賈敏卻道:「難道不親上加親,兩家就是疏遠的了?本就是親戚,何必再如此?不如叫寶玉另娶他人,給府上再添一門親戚,我們玉兒許給他人,也多一門親戚,那才是兩全其美的。母親細想想,寶玉又哪裡配得上我們玉兒?論出身,國公府雖好,到底襲爵的是璉兒,論品級,我們老爺是一品,二哥不過是從五品,高門嫁女,低門娶婦,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如何結親?何況寶玉僅僅是二哥房中的嫡次子,國公府的爵位是璉兒的,二哥房中大半家業都是蘭哥兒的,寶玉有什麼?唯有一點子財物罷了。母親竟是疼愛我些,我也是做母親的,難道不能替玉兒想得更周全些?玉兒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兒,林家幾代單傳下來的嫡長女,做皇妃王妃都使得,只是我們不願意罷了,她不做皇妃王妃,再不濟也得做個當家主母,許給寶玉以後能有什麼?我們玉兒自小讀書識字,樣樣都是按著當家主母教導的。」

    賈敏一番話說將出來,氣兒都不喘一聲,繼續道:「不說根基門第,就拿前程來說,寶玉至今讀書不成,又極厭惡讀書,不肯上進,連我們智兒都不如,難道竟是讓我們玉兒跟著吃苦受罪不成?文不成,武不就,如何保護我們玉兒一輩子平平安安?」

    賈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若不是因為賈敏是她嫡親的女兒,她早翻臉了。她原想著賈敏是寶玉嫡親的姑媽,不會如外人那般在意門戶之見,不曾想,在她心裡,寶玉竟是一無是處的。聽完賈敏的指責,賈母不樂意地道:「你知道什麼?你們也太挑剔了,我早說了,寶玉的前程在後頭呢,天底下除了寶玉,誰有這樣的造化?」

    賈敏在閨閣時嬌生慣養,出嫁後林如海百般寵愛,外放時在揚州十年,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巡撫駐紮在姑蘇,而非揚州,因此賈敏的品級在揚州最高,爽利的性子一直未改,賈母是她親娘,她也沒必要遮遮掩掩,頓時冷笑道:「我勸母親竟是消停些,別拿著一塊玉來說話,說來說去,玉有何堅?玉有何貴?不過是一塊石頭!這樣的事情,別人家恨不得收斂,裝作沒有,只母親當著好話兒!從前我不答應母親,今兒還是不答應。母親也別惱我,我實話實說,母親若想給寶玉擇一門好親,竟是好生教導他上進要緊,不說有無功名,至少有些拿得出來的本事,才能讓人放下心!」

    賈敏生性機變,自己是賈家的女兒,也不能惹惱了賈母,見賈母臉上變色,立時又道:「不說配得過配不過的話,就是配得過,我也不願意,骨血倒流不是沒有忌諱的。何況,我們玉兒已經定了親,叫我如何答應母親,一女許兩家?」

    賈母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什麼?玉兒幾時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黛玉定親了,她的寶玉怎麼辦?

    賈敏似乎未看出賈母震驚的神色,起身替賈母端茶,款款地笑道:「因兩家只說好,並未提親文定,故不敢張揚,母親也不知道。說起來,這家人母親也是知道的,我們玉兒定的就是皇后娘娘嫡親的兄弟國舅爺,連聖上都知道了,說明年俞國舅考完試,就親自給我們兩家下旨指婚,到那時俞家上門提親,兩家文定。」

    這些話,她早就想跟賈母說了,賈母並非糊塗人,自然知曉厲害。

    賈敏雖不大喜賈府行事,但對賈母仍舊十分惦記著,她也是做母親的,若是自己的女兒疏遠自己,自己怎能不傷心?推己及人,賈母年紀大了,素來疼自己,她自然也願意孝順賈母,不願賈母太過傷心難過。

    因此,黛玉的親事早些提出來,早讓賈母為寶玉另擇他人的好。

    賈母接了茶碗就放下,道:「我說你怎麼不考慮周全些?俞國舅是什麼人?那是人人都知道的天煞孤星!你也不怕克著玉兒!他們家哪裡就是一門好親了?非得你們上趕著?京城裡多少勳貴之家都不願意和他們家結親呢,當初連二丫頭,我都覺得委屈了她。你們可倒好,竟給玉兒擇了這樣的親事,這是怎麼想的?憑著咱們家的富貴,什麼樣的親事不成?」

    賈母越說越急,竟有些氣急敗壞的味道。她從黛玉一出世便惦記著這樁親事了,等了十年,哪裡想到才和賈敏見面,就等到黛玉定親的消息,這也太出乎意料了些。尤其是俞恆那樣的人物,如何配得上黛玉?

    不是賈母自視甚高,實在是京城裡都有這樣的認知。

    賈敏一笑,道:「誰說是我們上趕著了?那是俞家先求了親的,我們家規矩,再沒有女家上趕著男家的事兒發生。母親別急,哪是什麼天煞孤星?都是外面以訛傳訛的。當年靈台師父給俞國舅批命的時候,我也在跟前,焉能不知?再說了,若說他命硬,怎麼就沒克著俞老夫人和皇后娘娘呢?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讀書人家,不必如此膽戰心驚。俞國舅從小在我們跟前長大,模樣品行沒有不知道的,現今又中了舉人,我們老爺喜歡得很,待他和親兒子並無不同,他們家來提親,又許諾說終身不二色,為了玉兒,我自然滿意。」

    說到這裡,賈敏看了賈母一眼,又笑道:「當年我們老爺列出來的那些條件並不是空穴來風,早就說了我們家此後兒子不納妾,女兒不嫁納妾人。」

    聽她說俞恆許諾說絕不納妾的話兒,賈母眉峰一動,半日不曾言語。雖然賈母一心想讓兩個玉兒結親,可在她心裡,哪家公子不是三房五妾的?她已經給寶玉挑好了將來放在屋裡使喚的丫鬟,即最標緻伶俐的晴雯。

    若是依照賈敏和林如海的說法,想娶黛玉,竟是不能納妾的,豈不是委屈了寶玉?

    念及於此,賈母神情便不似先前那般憤怒了,道:「這話也無理,誰家公子不納妾?忒不體面了,說出去,倒讓外人小瞧。」

    賈敏不在意地道:「難道非得姬妾成群才是體面?母親從前不喜姨娘們,我也不喜,我們尚且如此,何況我的女兒呢?我也不想她在夫家受了委屈。因此,我和老爺對俞國舅都是滿意得很,只等著明年放榜之後,兩家正經定親,現今卻希望母親保密一二。」

    賈母擺了擺手,頹然道:「你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麼說的?」

    賈敏見老母親如此,心頭一軟,勸道:「母親別怪我說話直,可憐天下父母心,誰不想自己的兒女好呢?母親疼我,當年父親定下我們老爺,不也是如此?父親和母親尚且要為我擇一位上進有本事的女婿,我們也一樣為玉兒操心。我看寶玉天資穎悟,非同一般,好生教養的話,想來能讓母親滿意。」反正該說的話賈敏都說出來了,該指責的也都指責過了,此時就不吝嗇誇讚寶玉的言語了。賈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賈敏知道怎麼說才能讓賈母歡喜。

    賈母歎道:「我本想著,姑老爺的才情好,有他教導寶玉,必然好得很。誰知,你們竟定了俞國舅。」賈母氣不打一處來,除了俞恆的父親比賈政的品級高,又有個做皇后的姐姐外,追封其父為承恩公,其他的俞恆哪裡比得上寶玉?寶玉是國公爺的嫡孫,父母雙全,母舅又是封疆大吏,比俞恆強了幾倍去。

    賈敏聽了賈母喋喋不休的抱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她知道,俞老太太當年提親時亦是十分忐忑,也是因為自知俞恆配不上黛玉的緣故。

    用完飯,一干人等坐在賈母房中說話,賈母依舊唉聲歎氣,想得好好的親事就這麼落到俞家了,真真是他們有福。賈母並不糊塗,兩家親事在聖上跟前掛名,如何還能再說?幸虧之前不曾跟寶玉提起意欲結親的事,不然就不好了。

    眾人皆不知賈母為何如此,無從安慰。

    賈敏母子並未在賈家久留,不顧賈母挽留,當日便即告辭,回去後,家裡果已收拾妥當了。賈敏一面督促林睿讀書,一面預備聘禮,又各處拜見,開始走動起來,賈敏本就是長於京城,現今許多閨閣密友依舊在,不幾日便如舊日那般親密,兒子們亦相互結交。

    林睿並未一味苦讀,他來京城數次,頗交了幾個好友,兼有世交故舊家的公子,再有這麼些人,很快便如魚得水,時常談詩論畫,連同曾冼、俞恆、賈璉等人一起。曾家住在山東,離京城近,比他們早到一個月,曾冼也要參加明年的恩科。

    只有賈母想到黛玉,整日長吁短歎。

    不過即使沒有了黛玉,賈母仍舊不願意讓寶釵進門。和賈敏說的話,賈母並沒有告訴別人,畢竟賈敏對寶玉的那頓指責,實在是讓賈母無地自容,思忖過後,打發人去接史湘雲。

    史鼐夫人正帶著史湘雲應酬交際,想著早點兒給史湘雲定親,哪裡還能讓史湘雲繼續住在賈家和寶玉廝混?不顧史湘雲的期盼,當即拒絕了。史湘雲時常思念著賈母等人,見史鼐夫人如此,難免覺得史鼐夫人不疼自己,頓覺委屈。

    史鼐夫人早知史湘雲的性格,她不在意史湘雲是否感激,依然故我地帶著史湘雲出門,到年下送禮時,方帶史湘雲去賈家走動。

    史湘雲到了賈家,真如猛虎投林,歡喜非常。

    可巧史鼐夫人來賈家時,王熙鳳也在,兩家本就是常見的,今日倒也不必十分避開,見過後各自落座,只聽王熙鳳對賈母和王夫人道:「老太君大喜,我來,是不負眾望,這裡有一門好親,極適合府上大姑娘,想必老太君和姑媽極滿意。」

    元春正在旁邊作陪,猛地聽到鳳姐如此說,頓時羞紅了臉,旋即借口離開。

    史鼐夫人也曾受賈母所托,替元春說親,奈何他們家本就遠著賈家,又知賈母和王夫人挑剔,哪裡敢應承,聽鳳姐這麼說,不禁笑道:「什麼親?叫我也聽聽。」

    鳳姐和史鼐夫人極熟,這些年她行事不似閨閣之中,史鼐因看重牛耀祖的本事,史鼐夫人和她亦常來往,故鳳姐聽她問起,笑道:「自然是好親了。怪道都說大姑娘有福,原來應在了今日。我說的是郡王府的親事,看來榮國府裡是要出一位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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