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亦然有時其實也挺無奈。
顧眉生全然不像其她十六歲的少女。兩人關係裡,她並不喜歡與他整天黏在一起。
偏偏欒亦然也是頭一次與一個女孩關係如此親近。
他以為,所有的情侶都與他們一樣,相見時尋找一切機會去見面,享受彼此相處的時光,分開後彼此又是**的個體。
殷實對他說,「老闆,哪有你們這樣談戀愛的?這剛相戀的情人不都是希望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嗎?」
欒亦然於是發短信給顧眉生,將殷實的問題複製了一遍問她。
顧眉生這會兒剛吃過晚飯,正要陪著張小曼出門去聽一場交響樂演奏會。
她看了欒亦然發來的短信,回他道,「見見?聽交響樂,有興趣?」
嘖。欒先生說:「聽不懂。」
顧眉生:「我知道你聽不懂。沒事兒,我不嫌棄你。」
沉默。
長久地沉默。
然後——
欒先生:地址。時間。
其實張小曼也不大愛聽音樂會。可如果不找點事情,這漫長的時光要怎麼打發呢?
顧眉生大了,已經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子,張小曼也不能成日讓女兒陪著自己。
她與顧鴻華又沒有什麼話說。現在關係雖然比之前緩和了一些,但也沒有多親近。
夫妻倆每天見面,說的也不過是「回來啦,吃飯吧」之類的簡單寒暄。
好在自從何美琪和顧希顏相繼離世後,顧雲禮對她倒也不再多番挑剔,張小曼在秋波弄的日子也輕鬆了許多。
音樂會是晚上8:30,母女倆吃過飯就出了門,先去附近的甜品店坐了一陣。
母女倆點了一塊栗子蛋糕和兩杯可可茶。
張小曼一向把女兒當閨蜜對待,什麼事都不瞞她,「今天,蔣梨來秋波弄找我,說白錦恆在醫院裡,他想見見你。」
顧眉生心情挺愉快,一邊吃著甜品一邊說,「白錦恆想見我,打個電話就是了。蔣阿姨有必要親自來秋波弄跑一趟嗎?」
「我聽說,白錦恆的耳膜傷了,聽力有影響。」
耳膜受傷?顧眉生覺得這栗子蛋糕味道真是不錯,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那我還真要去看看他。」
張小曼見她頗為幸災樂禍的樣子,笑了,輕斥道,「你這孩子。」
「這蔣梨跟白錦恆打的什麼主意,你懂的。咱們可別跟白家的人有什麼牽扯吧。」
顧眉生手撐著下巴,聽著母親的嘮叨。她笑嘻嘻,對張小曼說,「媽媽,沒事兒,我就是去瞻仰一下白錦恆現在的樣子。哪天他要是不幸英年早逝了,我還給他送花圈呢。」
張小曼無奈看著她,說,「你啊,一點不像我。」
但張小曼心裡卻想,不像自己好啊。性子軟,個性溫吞,所以她這輩子永遠做不了自己的主,永遠被別人牽著走。
如此想著,她拿起紙巾替眉生輕拭著唇角的奶油,「還好不像我。」
欒亦然來的時候,交響樂剛開始。顧眉生站在大廳裡等他,見他走進來,笑著道,「你還真來了。」
欒亦然極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說,「你呀,就捉弄我吧。」
十指相扣。顧眉生覺得他的手真暖,她說,「怎麼叫捉弄呢?我這是為你增加些痞的氣質。」
她引著欒亦然走進演奏廳,到張小曼的身邊坐下。
欒亦然朝著張小曼大方示意。
張小曼望著他們兩人剛剛鬆開的手,眸眼間泛起極複雜的情緒,卻什麼都沒說,朝著欒亦然笑了笑。
開場曲:梁祝。
小提琴聲悠揚而起的那一刻,張小曼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她想起那一年與寧茴一時心血來潮去學小提琴,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梁祝》。
寧茴說學會了等欒傾山生日的時候就可以用來當生日禮物。
那一年,寧茴已經在與欒傾山戀愛。欒傾山是標準的24孝男友,就差沒將寧茴寵上天了。
張小曼轉頭望向欒亦然。只見他撐著頭,臉朝著顧眉生,年輕耀眼的笑容,目光像是秋日裡極具人間暖意的一道裊裊炊煙。
欒亦然一直凝著顧眉生,卻不說話。
他腦子裡忽然想起蘇棠那天晚上在秋波弄門前對自己說的話。
嗯。他有些嫉妒蘇棠了。
在他將顧眉生放在心裡,只能用時光和記憶去滋養她的時候,真正陪在她身邊的卻是別人。
顧眉生偶爾看向他,目光似在詢問。
畢竟有張小曼在旁,欒亦然終究是收斂了幾分,收回了目光,正經八百地聽起音樂來。
晚上9:30,三個人從音樂廳走出來。張小曼看了他們一眼,說,對欒亦然說,「最晚10:30,把眉生送回來。」
欒亦然笑著應了。
顧眉生就不明白了,欒亦然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事能
把張小曼哄得這樣給面子呢?
欒亦然睨了她一眼,來了一句:「美色。」
「……」顧眉生都懶得理他了。
欒亦然笑,攬著她上了車,問道,「還有一個小時,咱們去哪?」
顧眉生說,「醫院。」
欒亦然發動車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瞪著顧眉生,「好端端地,去醫院幹嘛?」
「看白錦恆。」
欒亦然臉色越發不好了,說,「不去。」
顧眉生靠在椅背上,用一種大人看孩子的眼神看著欒亦然。
欒亦然隱隱咬牙,「我陪你聽了一個多小時的催眠曲。你就不能陪陪我?」
「我陪你的呀。」顧眉生一臉的無辜,「陪你去醫院,不是嗎?」
嘿。欒亦然盯著她,退了一步,「這個週末徒步行,你陪我?」
「好。」顧眉生笑了。她知道這已經是欒亦然最後的讓步了。
欒亦然覺得自己真是沒原則啊。顧眉生也就是笑了一下,他心中的鬱悶就全都消失了。
他沒好氣地對她說,「幸虧老子沒從小就認識你,最多也就被你吃定半輩子。」
不過,話說回來,欒亦然這次陪顧眉生去一趟醫院,也不是沒有收穫。
那個傳說中受了刺激,耳膜也受損了白錦恆還真是令他們倆人看到了一場好戲。
病房裡,除了白錦恆,還有顧子墨。
**病房門外鮮少有訪客,欒亦然和顧眉生如果站在走廊裡難免會引人注目。
欒亦然走到護士台,假裝問病人情況。顧眉生則走到護士辦公室,找到了屬於白錦恆的藥盤,將一個極小的竊聽器裝在了藥盤下面。
欒亦然見顧眉生走出來,朝著護士笑了笑,「謝謝。」然後便牽著顧眉生離開了。
那護士推著車進病房前,面色還隱約有些酡紅。這男人長得可太好看了。
他們出了住院樓,在附近找了間咖啡館坐下來。
顧眉生取出手機,將耳機線分了一個給欒亦然。
欒亦然湊耳朵過去的時候,還偷親了女孩一下。他笑得一臉邪魅,說,「我10:30得送你到家呀。」
顧眉生專心聽著白錦恆和顧子墨的話,隨口道,「沒關係,我會跟媽媽解釋的。」
欒亦然一聽,直接拉著她起身,「那去我家聽,你愛聽多久就聽多久。」
顧眉生的注意力都在耳機裡,沒有反對,跟著欒亦然上了車往華庭一號而去。
車子裡,欒亦然將她的手機接在了音響上。
顧子墨:「你就沒懷疑過顧眉生嗎?」
白錦恆的聲音透著幾分嘶啞,「我一定會得到她,不死不休。」
顧子墨冷哼,「哪怕明知她想要你的命?」
白錦恆:「現在因為悅然,令白家和蔣家的關係搞得很僵。我那個小姨一定想要從中謀利。你得替我去見一見悅然,將利害關係都告訴她。不能讓她被欒亦然利用了。」
顧子墨願意幫他,當然不是沒有條件的。他問道,「這次如果我順利替你解決了白家的危機,你真能說服你爸與鴻雲集團合作?」
白錦恆:「當然。等鴻雲集團的股東大會開完,等你順利坐上鴻雲集團的ceo,我們兩家一起發展城北交通樞紐。」
顧子墨輕笑一聲,「口說無憑啊。你這麼喜歡顧眉生,以後如果真娶了她,你們倆的關係可比你我親厚多了。」
白錦恆:「顧鴻華心裡在盤算什麼,你知,我知,我覺得我父親會不知道?他正等著你得到鴻雲集團各大股東的支持,然後與我們白氏合作呢。」
「你如果還不放心,明天我讓白氏的律師親自與你簽份協議。」
豪門深處,利益是比親情更可靠的紐帶。
白錦恆的背後原來不是蔣梨,而是白沫先。
顧眉生在設計陷害利用白錦恆的時候,白錦恆和白沫先又何嘗不是在利用著她?
那一頭的對話已經結束了。
顧眉生低著頭,攏了攏薄紗質地的衣袖,一路無言。
車子在華庭一號停了下來,欒亦然替她開的車門。
顧眉生抬頭看向他,大雨初歇的秋夜,星辰顯得特別亮特別閃。
她藍眸水潤,凝著他,輕嗔,「你抱我吧。」
欒亦然笑,揉了揉她的頭髮,「累了?」
「嗯。」
欒亦然彎下腰,將女孩橫抱在懷裡,走進了公寓樓。
回到家。顧眉生倚在他懷裡,說,「你會唱歌嗎?」
「不會。」
顧眉生不信,「你當了這麼多年兵,都不練嗓子的麼?」
「美國兵不興這一套。」
「那你得入鄉隨俗。」
欒亦然抱著她進屋,輕咬她的粉頰,「真想聽?」
 
「嗯。」
欒亦然將她放在沙發上,進了房間,再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做工極精緻的大提琴。
「試試手感。」
顧眉生接過,這把琴用上等的雲衫木。琴身上還刻了字:
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二學彈琴,芙蓉作裙衩。
十五浴春風,背面鞦韆下。
顧眉生笑了,抬頭看他一眼,說,「李商隱的原詩可不是這樣的。」
欒亦然笑,答道,「字太多,刻得多了怕影響音質了。你將就著看。」
顧眉生意外了,「這琴是你親手做的?」
「琴弦上過後雖然校對過音準,但你還是再試試,再調一調才能用的順手。」
顧眉生長久地凝著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終歸是有觸動的。
她不缺琴,更不缺好的琴。
但試問,在這世上,除了欒亦然,還有誰能親手替她打造一把琴?他不明白這對於顧眉生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不是紫霞仙子。
顧眉生比紫霞仙子幸運,因為得遇欒亦然。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音準,慢慢拉起了一支曲子。最終還是她將自己唱給了欒亦然聽: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停在我幽幽心上
晝夜亂了和諧,漲泛任性漲退……
欒亦然望著她嬌美的容顏在燈火下似紅日永,綺筵開。
一雙美麗藍眸間似盛了滴彩旌雲。
簟生玉腕,收放間便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悅耳衷曲從她手指間滑落。
欒亦然心悅地揚起了唇。這女孩太容易令人覺得驚喜。
別人算計她一分,她會報以十分;
可相應的,旁人若善待她十分,她亦會回報百分。
星夜,西風凋碧樹。
欒亦然想:有生之年,他與顧眉生於億萬人之中狹路相逢。
他輸得一敗塗地,卻又心悅誠服。
這一生,他心甘情願地承載起她的喜悲,縱容她的笑淚。
*
第二天是週末,顧眉生一大早就帶著禮物敲開了蔣家的大門。
蔣悅然原本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裡,聽母親說顧眉生來看她,她原本還不相信,走出來往樓下一看,那瘦削清麗的身影可不就是顧眉生?
她站在欄杆旁冷冷看了顧眉生許久,才開口道,「上來坐。」
顧眉生上樓走進蔣悅然的房間。
她還沒開口,倒是蔣悅然先說的話,「我知道你為什麼來。」
顧眉生站在門口,望著她,沒有開口。
蔣悅然抱著抱枕坐在單人沙發上,「過去,我最看不慣你。不過是個商賈之後,又是女的,憑什麼卻走到哪裡都能成為眾人焦點?就因為你是顧鴻華的女兒。」
「可是現在,看看你,再看看我。」蔣悅然嗤笑,「我這才明白,在這座以錢和財富作為標準的金融大城裡,我還不如你。」
「蔣家雖然受到尊重,也算是名門,可我們沒有資本。整個榮城的人都把我們蔣家看成是白氏的附屬品。而我,堂堂外交官唯一的孫女,卻悲哀地成為了白家人用來謀取利益的工具。」
顧眉生輕佻了眉,「顧子墨也是個上佳選擇。」
蔣悅然輕哼,「顧子墨與白錦恆沆瀣一氣,我不信他。」
「這次的事,我也有份設計你。」
蔣悅然聞言,瞇起了眼,「如果沒有白沫先的暗中默許,你覺得你會成功?我不想再變成任何人的犧牲品。」
顧眉生仔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蔣悅然的前後態度差得太遠,她無法不懷疑。
蔣悅然看出來了,她說,「顧眉生,你如果不信我,我就選顧子墨。我會把你如何綁架我,如何令我身陷困境,又如何陷害白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顧眉生不理會她的威脅,但她好奇,「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知道你有辦法抹去那一天在白氏的所有監控錄像。」
顧眉生頷首,「這我可以幫你。」
「還有我父親的仕途和名聲。」
顧眉生懂了。白沫先一定背著蔣梨警告過蔣悅然不要亂說話。
「我們都被白沫先利用了。」
蔣梨輕聲道,「他把我們所有人都玩捏在手裡,這個人的心機真不是一般的深。」
顧眉生沉吟一陣,「我們誰也不知道白沫先究竟想做什麼。現在你需要順著他設計的路線暫時走下去。」
「可以。」蔣悅然站起身,突然一拳頭打在了顧眉生的眼睛上。
顧眉生猝不及防,瞪著蔣悅然。
「這是你欠我的。」她說著,又一記勾拳打在顧眉
生的腮幫處。
顧眉生連著挨了她兩拳,揚手還以顏色。
兩個人在半真半假間動起了手。
蔣悅然的母親聽到動靜匆匆上樓時,就見蔣悅然滿臉是淤青,瞪著顧眉生說,「你少在我面前貓哭耗子,白錦恆要不是為了得到你,能把我害成這個樣子嘛?!」
顧眉生摸著自己腫起的腮幫,「那是你自己蠢。我好心來看你倒還看錯了?!活該你被人綁架!」
「你!」
蔣母連忙上前拉住女兒,「悅然!住手!你們還是孩子嗎?兩三句不合就動手?!」
蔣悅然冷哼,朝著顧眉生啐了一口,「你給我記著。以後,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絕不手軟。」
顧子墨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顧眉生生氣地坐車離開蔣家。
他走進去,看到蔣母,問道,「這是?」
蔣悅然結果母親手中的冰袋敷在臉上,語氣不善,「我跟顧眉生從小不和,整個榮城都知道!」
顧子墨眼中劃過一抹精光,口中卻道,「你別與她生氣,眉生從小被家人寵壞了。」
「哼。」蔣悅然依舊氣不順,「反正,以後在榮城,有她沒我!」
顧子墨看著她,開口,「悅然,能單獨與你聊兩句?」
蔣悅然看他一眼,不出聲,逕直起身上了樓。
顧子墨跟著她走進房間,關了門,對她說,「悅然,這次的事,你也知道挺麻煩。錦恆躺在醫院裡耳朵都聽不見了,你兩個姑姑又因為你而生了矛盾。咱們不能再讓蔣白兩家的矛盾繼續這樣加深下去了。」
「咱們?」蔣悅然冷笑,看著顧子墨,「真是稀奇,你什麼時候也變成白家人了?白錦恆給了你不少好處吧?」
「悅然。」顧子墨加重了些語氣,「你不必這樣見到每個人都身上帶著刺,不是所有人都存了算計你的心思的。」
蔣悅然心中冷哼。她這才發現,顧子墨的虛偽遠遠比顧眉生的冷淡更令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