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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粗俗與高雅 文 / 浪味仙

    75.粗俗與高雅

    許揚進去了,一道玻璃門把許俊嶺他們父子隔開了。旁邊有個虛掩的門,裡面是休息室,屏幕上正上演西部牛仔片。許俊嶺跟杜雨霏剛進門,服務生就過來了。

    「sitdownplease,wantsomecoffeeortea」服務生熱情而理智地問我們。

    「隨便。」許俊嶺選了個座位一屁股就坐了下來。異性相吸的物理現象,怎麼在美國大行其道。被「隨便」二字難住的服務生。看了許俊嶺半天見再無第二句話,就一彎腰問杜雨霏。

    「mrs,whatwouldyouliket0order」

    「hotcoffee。」許俊嶺知道自己「隨便」二字難住了服務生,可杜雨霏肯定知道他出了洋相。她骨子裡壓根就看不起他,當單純的情愛進入生活後,碰撞幾乎無處不在,比如睡覺不洗腳,接吻不刷牙,人前說話摳鼻孔挖耳朵和搓污垢,等等的怪習慣,都是她喊許俊嶺農民的口實。剛才服務生不知許俊嶺要的「隨便」為何物,轉而問她時,許俊嶺聽出裡面有咖啡一詞,便搶先作答,可服務生向許俊嶺點點頭後,又對她說了句,「mrs,whatwouldyouliket0order」

    杜雨霏向服務生點點頭道,「thankyou,hotcoffee。」

    服務生走了,許俊嶺和杜雨霏對視了下可誰都沒說話。杜雨霏一定在心裡又喊了聲「農民」,而許俊嶺嘴裡沒說心裡說,「農民咋,農民娶了你做老婆,而且還不想要你了。擺什麼譜,回敬句謝謝就能表明你高貴嘻,咖啡前加個熱,還不是咖啡嘛」心裡正犯嘰咕,手機來了信件顯示,打開收件箱,范凌雲如泣如訴地說——

    我常常感到一種難以排遣的孤獨,於是我張開嘴巴想通過語言與我的同類交流。然而,我只感到語言與語言像泡沫一樣在空氣中相撞,然後輕飄飄地死了。我知道,我的語言根本沒有達到對方的心靈。我們像履行義務一樣奉承對方,完成禮儀,那個真實的自我永遠在話語之外。

    讀電子信件用情專一,服務生放咖啡全然不知,要不是杜雨霏那句「thanksalot」的感謝話,許俊嶺還回不到現實中來。

    「no,」服務生熱情地朝杜雨霏笑著,回頭看許俊嶺時,臉像霜打的茄子般難看。狗眼看人低,許俊嶺總覺那傢伙對杜雨霏的no,近似於「鬧」,懷有意淫的味道在裡面。杜雨霏用小勺子攪著加過糖的熱咖啡,那神態高雅地道,還含有憂鬱和不安。看看許俊嶺的,果真是冷的。聞聞,還有一股騷味。媽的,不會把交媾後清洗性器的污水端給我吧,許俊嶺憤憤的想,有比較撩鑒別,有我的粗俗才襯托出她的高雅。哼,就是暴殄天物又能怎麼樣不也一樣穿腸過肚裝進胃囊,最後變成臭屎了嗎。

    許俊嶺端起冷咖啡,一仰脖子「咚——」地一聲灌了下去。他窩了一眼十分做作的杜雨霏,許揚在手術室死活不知,哪來的閒情逸致在洋人面前擺譜。在她四處張望著有無人目睹他的粗俗齷齪時,許俊嶺把方凳移得山響,氣沖沖出了休息室。

    隔著玻璃門,許俊嶺往手術室窺視著。其實什麼都看不見,我的眼前卻分明出現一個場景:無影燈下,許揚被白沙沙的白布蒙著,只在要動手術的地方開了口。醫生、助手、護士,清一色的無菌藍大褂,清一色的藍口罩,一語不發,悄無聲息,手術刀割開許揚胸腔的聲音清晰地鑽入耳膜。他似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眼前全是熱乎乎能感覺到的血。一種奇妙的危險感使他整個地崩潰了,五臟六腑全在瞬間變得憔悴。他跌跌撞撞地衝回休息室,靈魂就彷彿裝在杜雨霏的咖啡杯裡,被她的小勺攪得魂飛魄散……。

    「不——。」許俊嶺抓過杜雨霏的咖啡杯,一仰脖子,又是一聲「咚——。」

    「咋啦你。」杜雨霏有些慍怒,小勺還拿在右手上。

    「揚揚……。」許俊嶺依稀看見手術台上的長方形瓷盤裡,有顆血淋淋的心臟在跳舞,兒子許揚的軀體溫度在不斷地下降。剖膛開腹的劊子手們,揭了蒙在許揚身上的白布單,手伸進胸膛,像許俊嶺小時侯捉泥鰍似地在裡面翻尋著值錢的器官。手術前,院方跟許俊嶺簽過一份諒解備忘錄,條款除卻國內醫院所提的幾項意外死亡可能外,多了一項器官捐獻,供他們繼續研究的條款。當時,許俊嶺就斷然拒絕了。杜雨霏父親不也是心臟病嗎,幾十歲的人了不還活得旺旺的。怎麼輪到我兒子許揚,就一定要跟死神擁抱

    杜雨霏見許俊嶺神思恍惚,嘴裡喊了聲兒子就爬到了案几上,便覺著情況不妙,慌慌張張地斃了出去。

    休息室背投式電視的聲音嘈雜、刺耳,病人的家屬們大聲地談著送進手術室親人的某種狀況。朝牆的一對年輕人,大概正處在熱戀中,毫不遮掩地擁在一塊,手嘴並用。手走游龍,嘴吐丁香,如醉如癡。許俊嶺只覺心裡難受,瓷白的牆壁像沒有了鋼筋支撐,猶如無骨人似地走了形狀,在直通許揚所在的第五手術台的所有牆壁,眨眼間都坍塌化成空氣了。許揚躺在手術台上僵硬著,無邪的眼睛對視著天花板上的無影燈。劊子手們滿身是血,肢解了的器官被裝進了盛有藥水的瓶裡。他們的嘴在藍色的口罩下一張一翕地交談著,眼睛卻賊溜溜地盯著各自的戰利品,惟恐被其他人搶走。

    嗡嗡嚶嚶,交頭接耳。終於,由兩個高鼻藍眼的傢伙把許揚抬下手術台,放到擔架車上,又在上面蒙了白布單,連鞋也沒穿就往手術室外推。

    玻璃門開了,杜雨霏有些瘋狂地撲上去,揭開被單。許揚臉無痛苦,雙眼睜得圓鼓鼓的,蠟黃無血的臉顯出黃種人與白種人本質的區別。

    「揚揚——。」杜雨霏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彷彿空襲來前尖厲的警報。聞聲衝出的許俊嶺,摸摸渾身冰涼的兒子,大腦像斷了一相電路似地沒有了分析能力。

    死者已矣。

    美國是法制社會,許揚手術前是經過許俊嶺和杜雨霏再三考慮,最後跟院方簽了備忘錄的。兒子死於心力衰竭,是備忘錄中諒解意外死亡的一個條款,吵鬧都不解決問題,而且與事無補。

    國際心臟病研究學會會長、洛克菲勒醫院院長慰問時,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將兒子的骨灰撒向太平洋。

    美國國際民航局很快給了答覆,同意在飛機飛越太平洋時,進行人道主義援助,讓航班飛低、減速,滿足他們的要求。

    回到北京,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像一隻隻白蛾子在空中亂舞。遭遇白蛾子是在紅魚嶺,就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化成蝴蝶一樣,白蛾子是雪霏變的這許俊嶺知道。白蛾子冤枉啊,可這在北京呢。眼前所有的建築物包括樹木和車輛,都跟著飄飛的雪片紊亂地搖晃。去美國時就沒帶什麼身外之物,一心指望能把兒子許揚的病治好。可是,許揚被撒向太平洋了,裝骨灰的匣子在杜雨霏「你哄了我——,兒啊」的痛哭聲中,也被投向了太平洋。自那會兒以後,他們倆彷彿已沒有了任何聯繫。透過弦窗,看山飛雲行,無不觸目傷心。許俊嶺心灰意冷得木頭人兒一般,她也哭得力盡神疲,更像一尊冰雕。

    下飛機時,許俊嶺有意攜扶她,被她斷然甩脫了。

    街上華燈初上,過客行色匆匆,都是淒涼景況。他們十分彆扭地朝府右街自家的四合院裡走著。儘管許俊嶺的心比外面這凜冽的寒夜還要冷,儘管他的腦子怎麼也形不成任何形式的思考,但他自己不會突然崩潰似地大聲吼叫著進門,也不會不成體統地大哭一場,儘管他十分地想這樣做。

    距家越近,杜雨霏越情緒化,彷彿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要急於向大人傾訴一樣,她的瘦削的肩膀在大衣下抽搐著,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而我,像沒上發條的鐘錶,雙腿灌鉛似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任憑眼淚悄悄地濡濕我冰涼的臉龐。

    「我爺爺小的時候,常在這裡玩耍,高高的前門彷彿挨著我的家。一蓬衰草幾聲蛐蛐兒叫,伴隨他度過了那灰色年華,吃一串冰糖葫蘆就算過節,他一日那三餐窩頭鹹菜麼,就著一口大碗茶……。」

    京韻大鼓不時從閃爍的燈光中飛出,使許俊嶺孤苦的繃得緊緊的腦筋,稍微舒緩了點。他在雪際中點了支煙,杜雨霏瘦贏的背影已完全模糊了。想像她對張家老太報告不幸的哀痛情形時,他的腿不聽使喚似地朝前機械地晃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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