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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文 / 七殊

    那一聲粗聲糙喊,在穆春寅聽來簡直就是仙樂,酸痛的手臂一甩,喊句「你等著瞧」,就將碗砸向百里熙,蹭一下就往院子裡逃去。

    救星來了。

    「舅舅,你終於來了——」頭髮凌亂,白嫩臉頰上都有幾處擦傷的穆春寅,就連走路都快站不穩,跟平日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再不來我就要被人欺負死了嗚嗚……」

    他緊緊抱住了秦笙,淚水說來就來流了滿面,委屈可憐的模樣看的秦笙著實心疼。

    「阿寅別哭,舅舅會給你討回公道的。」秦笙一邊替他擦著淚,一邊抬頭怒道:「屋裡那個找死的,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秦笙來了,穆春寅有依仗了,小跟班們氣焰也起來了:「對!滾出來!」

    一陣叫囂聲中,清風逕自悠然吹拂著屋前古樹,玄色身影映著樹葉光影緩緩走了出來。

    屋前階沿上,百里熙頎長而立,修長墨眸悠悠看向台下秦笙,道:「秦大人是說本王該死麼?」

    他的聲音朗然清澈,似乎一句輕飄飄的反問,卻讓原本一臉憤恨的秦笙當即面上僵硬幾秒。

    「懷……懷王殿下,怎麼會是你?」秦笙驚詫,臉上掛抹古怪彆扭的笑。

    他的小祖宗啊,惹了誰不好,怎麼偏偏惹了他呢。

    穆春寅見他驟然轉變的態度,也察覺出不妙,再聽那句「懷王」,亦是不由瞪目結舌下。這個蛇蠍美人怎麼能是跟簫一笑交情最好的懷王殿下呢?!與簫公子有交情的不都該是光風霽月的人物麼?!

    毫不在意秦笙和穆春寅的吃驚,百里熙負手佔得風姿洒然,「本王在哪何須秦大人過問。倒是秦大人,昨天本王已經放穆少爺一馬,今日他卻恩將仇報,不止砸了院子,還揚言要賣了本王,這般妄為目無法紀,秦大人覺得又該如何處理呢?」

    「是,這都是下官管教不嚴。」秦笙揚著笑臉,養成懇切道:「小小年紀就如此,日後還得了,懷王殿下教訓的是。」

    「舅舅……」穆春寅不服,在後面拽拽秦笙的衣服低聲道。

    秦笙側首回眸示意他安靜,而後一臉恨其不爭道:「阿寅,你可知錯了!懷王殿下乃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你啊,還不快給懷王殿下賠罪。」

    拍下穆春寅的頭,秦笙迎著百里熙的視線道:「懷王殿下,阿寅年少無知,這都怪下官和秦老國公平日裡太寵著他了。等回去,下官一定稟告秦老國公,好好管教他再不敢這樣肆意妄為。」

    百里熙心中冷笑一聲,秦笙這個胖子果然越來越狡詐,知道秦老國公連父皇都要賣幾分面子,所以搬出來壓他。

    見慣了秦笙彪悍的一幕,如今看他這樣好聲好氣的跟百里熙說話,穆春寅著實有些接受不了,卻不知是因為受挫,還是無法接受那樣一個蛇蠍美人居然會是傳聞中的懷王殿下。

    百里熙看他小臉上難掩的不忿,反問道:「穆少爺難道還有不服麼?」

    控制不住脾氣,穆春寅上前一步道:「小爺當然不服。你行事一點都不灑脫,怎麼會是簫一笑的朋友呢?!你快承認,其實你和簫一笑根本就沒有關係是不是!你這個騙子!」

    穆春寅這突然跑題的話,讓滿院的人當即一愣。

    洛凰看著他凶巴巴盯著百里熙,彷彿為了捍衛心中偶像可以豁出去跟他拼了的模樣,到覺得有幾分可愛。且不論孰是孰非,他這樣捍衛一個人樣子,卻有幾分昔日阿溪的模樣。

    「你個孽子!做錯了事情還不認錯!」

    一聲暴喝從門口處傳來。

    一個身材削瘦的白皙男子站在門口,正怒看向穆春寅,尤其在見到滿院狼藉時,更是覺得一陣氣血上湧,來人一個快步就衝到穆春寅面前,一個揮手就要落下:「跑來砸了別人的院子,你是想把我們秦國公府的面子全丟光麼!」

    看見突然出現的男子,穆春寅身子一僵,見他一巴掌下來,連忙閃開,卻不知道這樣更激怒了那男子。

    「你還敢閃——」一個踉蹌,男子另一手又是一揚要扇過去。

    秦笙一把攔住他,蹙眉道:「穆征,你來做什麼?」

    「我是這孽子的爹,我怎麼不能來?!」對上他略不快的視線,穆征訕訕道:「是爹身邊的人通知我來的,不然我才懶得管這孽子的爛攤子!」

    院子裡淡淡的酒氣,面對突然出現的父親,穆春寅卻是斜看他一眼道:「原來是因為祖父,你才來多管閒事的。」

    對上他的不屑,穆征脾氣忍不住暴起:「臭小子,我是你爹,我管你怎麼能是多管閒事?」

    「管小爺?!」穆春寅一副吊兒郎當,揭穿道:「看你這一身的酒氣胭脂味,一定又是被祖父從哪個溫柔鄉里拽出來,你是氣小爺我壞了你的好事,來找小爺我算賬的吧。」

    「那還不是你成天闖禍!」

    「小爺成天闖禍,還不是遺傳你這為老不尊的。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

    不過幾句話,穆征就難抑怒意,「你個孽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穆春寅和穆征湊到一起,說不了幾句話就能鬧不停。

    看著被追的到處跑的穆春寅,秦笙心疼他剛被百里熙收拾了有傷在身,再去攔穆征,卻怎麼也拽不住他。

    />「秦笙!你別攔我,我非打死這小畜生給懷王殿下賠罪才是!」穆征怒沖沖。

    而從他進來,還沒說過一句話的百里熙卻是不由挑眉與洛凰對視一眼,沒想到那麼囂張跋扈被寵壞了的穆春寅,與親生父親的關係竟這樣劍拔弩張。

    穆春寅對穆征也不客氣,叫囂著:「反正你兒子多,你來打啊。不過就你那破爛的身手能打得了誰!」

    也確如穆春寅所說,雖然他剛才被百里熙一番折騰,手腳現在還有點不利索,可躲起穆征的追打卻是易如反掌。

    撲哧撲哧追了好一會兒,穆征卻連穆春寅衣角都沒摸到。

    穆春寅自然不放過機會譏諷他:「跟你同在溫柔鄉的姑娘,居然也不嫌棄你,真是難得。」

    酒氣上頭,原本因為被父親叫來幫兒子解決麻煩的穆征,本就不快,現在更不快了。

    「小畜生,有本事你別動,我打死你——」穆征氣得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穆春寅轉身看他,挑釁道:「小爺就算不動,你又能如何?」

    近些年來,穆春寅跟穆征的關係愈發緊張,若非秦老國公一直想方設法緩和他們父子的關係,他還真不想看見自己穆征。

    作為秦老國公唯一的兒子,穆征本是繼承國公一位的第一人選,可自從這跟自己不對盤的小子來了後,他就直接被剔除,居然越過他這做父親,老國公直言未來秦國公非穆春寅莫屬。

    這件事情原本就讓穆征很慪氣,再想到日後還要看這孽子的臉色過日子,更加覺得氣悶了,導致他一看見自己這親生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會又被他這樣當眾譏諷著,他哪裡還有作為父親的威嚴。

    「你——你——」穆征氣極,見穆春寅站在原地朝自己得瑟著,眼角掃過一道一亮,氣急敗壞的他一個轉身就是伸手拿過。

    「老爺——」

    「穆征,你——」

    寒光一閃,卻是穆征抽出一劍,直直往穆春寅刺了過去。

    瞬間,血色迸出。

    穆春寅只覺得胸前一痛,平日裡他最怕痛,可此時的劇痛卻讓他喊不出一聲來。

    他呆愣地看著刺在自己身前的劍,他想他此時的挖心的痛,一定是因為受了一劍的緣故,可在看見握劍的穆征滿面的狠意時,為什麼覺得心中更痛了呢?

    「阿寅——」

    他好像聽不見舅舅的驚恐聲。

    因為疼痛,穆春寅那一瞬的感覺變得無比的清晰,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鋒利劍刃刺開了血肉,正往體內更深處而去。

    虎毒尚不食子,穆征他果然從未把自己當兒子看。

    黃泉路上,他還能追得娘親麼?

    穆春寅想,如果有下一輩子,他還想做娘親的兒子,一定,一定不要再做穆征的兒子。

    那一瞬很短卻又感覺很漫長,穆春寅感覺身體都變得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想到祖父一個月的八十歲壽辰他不能祝賀,希望他老人家能長命百歲,還有他院子裡的六個娘子,自己不在了以後,不知道她們還能照顧好自己麼……

    身子輕飄飄的往後飛著,穆春寅看眼湛藍的天空,澄淨如碧。

    穆春寅想,這就是他眼中最後的景色了吧。

    「穆春寅?」

    下一瞬,穆春寅就見眼前出現一張柔美的面容,卻是昨天將自己收拾一頓的洛凰。

    看著皺眉望著自己的模樣,穆春寅才感覺到身後的一點溫暖,看著她雙指正捏住差點刺穿了自己的長劍,原來他不是真的飛起來了,而是在關鍵的時刻被洛凰拽開了。

    她為什麼會救自己?

    穆春寅看她一眼,而後直直看向對面的秦笙,他手上還握著長劍,銀色的劍身光滑如鏡,沾染了他的血色蜿蜒正低落在地面上,仿若滲出的一朵朵紅色小花。

    與他有過節的人都能出手救自己,而他卻真的這麼狠心。

    穆春寅一雙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卻是平靜的反常道:「很多兒子,少一個你果真也無所謂。」

    沒了剛才的針鋒相對,這樣安靜不惱不怒的穆春寅,透著股讓穆征心中莫名一顫。

    「我……你——這都是你自找的!」穆征騰地扔掉灼手的長劍,卻不敢再看他一眼。

    「穆征,你敢傷我外甥,我跟你拼了!」秦笙暴怒,噴薄而出的猩紅血液刺得他抓住穆征就是一拳:「他是你兒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被打的頭一偏,穆征的醉意早就散去,倔強道:「我、我怎麼了——是這小畜生自找的!」

    百里熙看著穆春寅,雖然這小子不夠討喜,可看他一身衣衫被血色浸透了大半也不由眸中一沉,記憶中不願提起的事情依稀間好像又浮現起來。

    看著還打在一起的兩人,百里熙廣袖一揮,語氣冷凝如冰道:「再打都滾出去,別妨礙救人。你們幾個都別愣著,都快去請大夫。」

    幾個跟班晃過神來,連忙點頭,腳下一個踉蹌摔在地上也不覺疼趕緊爬起來衝去找人救命。

    憤憤推開穆征,秦笙撲到穆春寅身邊,看著穆春寅蒼白的臉,心頭慌

    亂成一團,握緊拳,他狠狠看著穆征:「你負了阿姐我已經忍你很久,若是阿寅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

    強壓下想揍死他的衝動,他焦急看著穆春寅,甚至不敢碰他,只小心翼翼輕聲問著:「阿寅,你別擔心,舅舅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疼痛的唔一聲,穆春寅想再說什麼卻沒了力氣,臉色更加蒼白的好像透明一樣,映著身上的猩紅讓人觸目驚心。

    眾人擔憂看著他,而穆征,他的視線落在繼承了自己骨血和秦國公府榮耀的兒子身上,卻是唇輕啟,好似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而眾人都掛心著穆春寅,無一人發現他那一瞬的異常。

    「阿寅——」

    「老大——」

    運功護住穆春寅心脈的洛凰,被那一聲聲叫得直覺頭疼,扔下一句「你們都別吵了」後,便是抱起穆春寅就進了屋子,將一干閒雜人等扔在院子裡。

    就連秦笙想要跟進去,也被百里熙攔在了外面。

    看著他俊朗的面容,秦笙擔憂,想闖卻闖不過去。

    「懷王殿下,你……是不是因外當年的事情記恨我,所以故意為難阿寅的?」秦笙問得謹慎。

    百里熙睨他一眼道:「你當本王跟你一樣無恥慣會落井下石麼?」

    秦笙語塞。

    百里熙輕哼一聲道:「有阿凰在,他不會有事。」

    雖然不喜歡多管閒事,不過穆春寅,此時他卻也不想他就那樣死了。

    看眼時隔多年還覺得礙眼的秦笙,百里熙叫來瑤珠,吩咐道:「剛才穆少爺砸了什麼東西,都找這位秦大人賠吧。」

    說罷,百里熙再不看現在心亂如麻的秦笙,只是守在洛凰門外。

    當白鬍子的老大夫被人拽著跑進來的時候一院的人心有懸了起來,當老大夫發現手上的人居然是祈城惡少穆春寅後,又是驚詫又是感慨,檢查了他的傷勢後,便被秦笙拽緊了衣襟問病情。

    老大夫看著秦笙凶狠的臉,不由慶幸,還好穆少爺的傷勢只是恐怖,距離心脈差了些許,否則回天乏術,那他覺得秦大人可真能揍他好一頓了。

    秦笙一顆飽受驚嚇的心終於稍放了下來,看著昏迷中顯得格外脆弱的穆春寅,滿眼心疼。

    小心將他安置在馬車裡後,他走到洛凰身邊,略冷靜下來的思緒也知道,剛才穆征那一劍多虧了她及時拉開了阿寅,才不致一劍斃命,想到她又以內力護住阿寅心脈,再心如玄石也不禁感激一番。

    到了百里熙那邊,亦是多了幾分心悅誠服道:「多謝懷王殿下不計前嫌,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盡,日後懷王殿下若有需要,下官定當竭盡所能。」

    百里熙袖手冷聲道:「本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救的,秦大人無須與本王言謝。何況……」

    一轉身,百里熙看著他似笑非笑道:「你要真幫了本王什麼,五皇弟那邊,你又如何交代得了呢?」

    五皇子一派能者不少,唯秦笙最得他信任。

    聞言,秦笙眸中一轉,從善如流,低頭道:「懷王殿下與昭王殿下都乃皇子,下官都很是敬……」

    「行了。」百里熙打斷道:「秦胖子,你與本王都清楚,你既是五皇弟的人,就休與本王說些有的沒的。再說,你,本王還沒看在眼裡。」

    秦笙牽強一笑:「是是,下官自是人微言輕。」

    見他如此,百里熙更是不耐:「本王知道你不服氣,快走吧。哦,對了……」

    叫住要告辭的秦笙,百里熙眸間深邃看向他道:「改天見著了五皇弟,記得告訴他,牽機一事,本王記下了。」

    「牽機」二字,如針一樣頓時扎得秦笙待不下去,故作糊塗的一笑,便是匆匆走了。

    下午日頭漸漸西墜,入目的墨綠樹葉片片凝住變得格外寧靜。

    滿院的狼藉,亦早已收拾乾淨。

    洛凰走到百里熙身邊,看著門前遠去的人影,問道:「秦笙小氣記仇,又是五皇子的心腹,你告訴他牽機一事,是想跟五皇子攤牌麼?」

    百里熙搖頭:「阿凰,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

    「嗯?」洛凰怔然。

    「記得你從周佑那得來的信麼?其實它並非沒用。」百里熙側身凝視著她,眸中幽深:「在一見到它上面的九龍印時,我就已經知道,指使翠環的幕後之人是誰了。」

    洛凰微詫:「那牽機?」

    靜默一下,百里熙才是幽幽道:「牽機是不是他下的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串通了周佑的人,並不是五皇弟……」

    九龍印幕後之人究竟是誰,百里熙並沒有說出來。

    他不說,洛凰自然也不多問。

    只是看著斜陽孤影裡他略顯低落的身影,洛凰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可,又怎麼會是那人呢?

    明明他們之間是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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