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行者玄奘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前往「小王捨城」 文 / 昌如

    「王妃說的是或許,」玄奘道,「沙漠之中是沒有路的,往回走,找到那個河床不是沒有可能,但更大的可能卻是迷失在茫茫沙漠之中。更何況,就算找到了,又能拿得多少?像這樣耽擱時間,乾糧飲水一旦耗盡,便有送掉性命之虞。命都沒了,要寶石做什麼?」

    「這倒也是,」可賀敦沉吟道,「唉!說來說去,當初就該多抓一些!真是越想越懊悔啊!」

    玄奘看著她:「王妃現在的懊悔已經不是一點點了,是不是?」

    可賀敦點了點頭。

    「這便是一個凡人的心路歷程,」玄奘淡淡地說道,「握著手中的寶石,並不覺得興奮,更沒有感恩那個讓他抓取寶石的聲音,卻立刻生出懊悔貪婪之心,人性之欲可見一斑。」

    可賀敦呆了呆,隨即忿忿地說道:「本來就是這樣的嘛,那個聲音想來是個神仙了?既然想幫人,為什麼不讓他得到得多一些?這般小氣,還指望人家能感激他嗎?」

    「那麼,」玄奘問道,「王妃認為讓他獲得多少,他便可生出感激之心而非懊惱之心呢?」

    「很簡單啊,」可賀敦想都不想地說道,「那個聲音若是當時就告訴他,他腳下的河床上都是寶石,隨他自己喜歡,想取多少就取多少。這樣,人家肯定不會懊悔,還會對他生出感激之心。」

    玄奘哈哈一笑:「如果是這樣,那旅人固然不會再生懊悔之心,但恐怕他生出的也不會是什麼感激之心,反倒是恨意了。」

    「為什麼?」可賀敦鄂然問道。

    「因為人性是如此的貪婪,」玄奘緩緩說道,「其實那旅人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將所有的寶石全部搬走。或許,他會猶豫究竟帶走多少才好,而呆在那裡不知所措;或許,他拿了一些之後,會想,再拿一點吧,直至將駱駝上所有的東西甚至乾糧飲水都卸下來,全部裝滿寶石;或許,他保留了乾糧和飲水,但由於總想著多帶一點兒寶石,而致使駱駝的負重太多;又或許,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帶了適量的寶石,卻總是放不下那裡更多的寶石。於是,一路之上想盡一切辦法做著記號,一邊走一邊回頭,盼著有朝一日能重回這裡……不管是哪一種,都足以使他陷入迷失而萬劫不復……」

    玄奘說的這些雖然都是假設,可賀敦依舊聽得愣住了,她邊聽邊想,我可能也會這樣。或者,為此鬱悶煩惱而生恨意……

    「這大約就是人性的弱點吧,」玄奘略帶幾分無奈地說道,「當你得到的時候,煩惱也隨之而至,得到得越多,煩惱就越多。一個貪婪的人,即使讓他擁有了整個世界,他也不會覺得多,更不會覺得快樂。因為,一顆貪婪的心,永遠比這個世界大。」

    可賀敦喃喃自語:「就算能得到整個世界,我都不會覺得快樂。那麼,還有什麼能夠得到快樂?」

    玄奘道:「其實,想要獲得快樂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人生本就是喜憂參半,如果你要快樂,你就一定能快樂;如果你想煩惱,你就一定會煩惱。」

    「我當然不想煩惱,」可賀敦辯解道,「是煩惱自己找上門的。」

    「煩惱又無腿腳,怎會自己找上門來?」玄奘反問道,「如果王妃不給自己煩惱,別人也永遠不可能給你煩惱。煩惱皆由自心生,因為你放不下。」

    「我放不下……」可賀敦喃喃自語。

    「就像那個得到寶石的旅者一般。」玄奘平靜地說道。

    見可賀敦鄂然不語,玄奘輕歎一聲,又接著說道:「其實,這個世界待我們很好,只要不過分貪婪,每個人都能尋找到內心的自足感。只要按捺住心底的狂暴與虛浮,整個世界都會為你安靜下來。」

    可賀敦搖搖頭:「這樣就可以沒有煩惱了嗎?我卻不信。」

    「那麼,就請王妃再回到那個故事中去,想一想,如果那位旅者第二天發現,手中的沙石仍是沙石,他會怎樣?是否還會懊悔煩惱?」玄奘又提出了問題。

    「這還用說嗎?」可賀敦道,「他定會想,那個聲音在搞什麼鬼?害我握了一晚上的沙!又或者想,昨晚上我肯定是中邪了,聽到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聲音,才會做出這等傻事。」

    「然後呢?」玄奘看著她的眼睛問。

    可賀敦茫然地搖了搖頭。

    玄奘道:「貧僧猜想,他定會將手中沙石撒向大漠,然後拍拍手掌,大笑著揚長而去。他不會因此煩惱,即使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失望,也如過眼雲煙一般。他更不會懊悔什麼,身心瀟瀟灑灑,坦坦蕩蕩,何等的自在!」

    可賀敦一想,還真是那麼一回事,不由得笑了:「這樣看來,那個聲音實在是不懷好意。」

    玄奘歎道:「王妃為何總是覺得別人不懷好意呢?為什麼不能認為,是自己的貪念引發了煩惱?其實,那個旅人手裡握著的是沙石或是珠寶,真有那麼重要嗎?在沙漠中,沙石與珠寶又有何差別?對於生命,無論是沙石,還是珠寶,有哪個能給予他一絲一毫的滋潤?作為沙漠中的旅者,這個時候最應該關心的是,哪裡有綠洲?何處是彼岸?」

    「綠洲,彼岸……」可賀敦喃喃自語,這個法味十足的故事竟使她心有所觸,她抬起頭,正與玄奘目光相碰——清寒如水的目光澆滅了她心頭的慾火,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瞼。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可賀敦低垂著目光,注意到法師身上那件寬寬大大的麻布僧袍,一路上的風塵雨洗和日光曝曬使其早已褪了原色,有些地方甚至薄可透光,這同特勤身上那織錦華服形成了多麼強烈的對比!可為什麼自己會認為,眼前的苦行僧人看上去更高貴

    呢?

    可賀敦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迷惑,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在追求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極力想從玄奘剛才的話中抓住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一時心中茫然,竟連特勤回來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特勤站在門口,看到安安靜靜坐在玄奘對面的可賀敦,感覺有些奇怪:「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這麼安靜?」

    「特設,你回來了!」可賀敦立即從清幽的佛法中回到了現實,像一隻鳥兒一般撲了上去。

    「是的,寶貝兒。你想我了嗎?」特勤撫著她的頭發問。

    「想又怎麼樣?」可賀敦嬌媚地說道,一面將身體靠在特勤身上,「幸好這裡有個大唐法師,我可以向他請教佛法打發時光。對了,剛才法師給我講了個故事,可好聽了,特設你想聽嗎?」

    「當然……想聽了……」摟著可賀敦柔軟的身體,特勤已經骨軟筋麻了。

    「那麼,我今天晚上講給你聽……」

    「好,好……」

    玄奘起身合掌道:「特設,玄奘就此告辭。」

    特勤一擺手:「法師請便。」

    「那麼關……」

    特勤此時全部的心思都在可賀敦身上,恨不能立即和她顛鸞倒鳳,哪裡還有閒工夫去簽什麼關?聽玄奘提起,隨口說道:「法師不要急著走,從這裡往西南,有一個弟子轄下的小國,名叫縛喝羅國,那裡聖跡眾多,居民虔信佛法,法師何不前去觀禮一番呢?」

    玄奘躊躇不決,可賀敦卻拍手笑道:「也是啊!我聽說大家都叫它做『小王捨城』,想來佛法極盛了!那個國家的使臣剛好也在這裡,法師可以把行李放在這裡,隨他們同去巡禮,回來再西行也不遲啊。」

    玄奘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既是這樣,玄奘告辭了。」

    從特勤處出來後,玄奘立即去到縛喝羅國使者住的館驛,卻見一些侍從正在院子裡收拾行李。

    身著錦袍的縛喝羅國使者從室內出來,看見玄奘,忙不迭地跪下頂禮:「弟子阿赫伊,不知是玄奘大師法駕到了,未及遠迎,還望恕罪!」

    「居士快快請起,」玄奘伸手將他扶起,然後合掌還禮道,「貧僧這次前來,是聽說貴國有一些佛陀聖跡,想去參禮一番。」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整頓好的行李,問道:「諸位居士這就要走了嗎?」

    「是啊,」使者阿赫伊笑道:「法師您瞧這天陰的,說話就要下雪了。要是再不走,等到大雪封山的時候,可就走不了了。」

    「貧僧想與諸位居士同行,前往貴國參禮聖跡,不知居士意下如何?」

    「法師說哪裡話來?」阿赫伊喜道,「我也是佛門弟子,一直苦於沒有善知識指導修行。法師願意同行,真是求之不得!我們縛喝羅國舉國信奉上座部佛法,國內佛事極多,故而一向有小王捨城的美稱。國內治安也是這一帶國家中最好的,佛陀聖跡更是多得數不清!如果法師能到那裡一遊,弟子願為法師作嚮導。」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居士了,」玄奘合掌道。

    阿赫伊哈哈大笑:「有什麼勞啊?倒是法師今日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這次到活國,一來是奔國喪,二來也是為新設上任祝賀,現在事情已經結束,正打算明天回國呢。法師若是遲一天來,只怕就要撲空了。」

    「如此說來,這倒是佛陀加被了,」玄奘道,「貧僧此行的目標本是婆羅門國,按說不該在路上耽擱太久的。好在這次去縛喝羅國只是參禮聖跡,不用帶行李,希望能快去快回吧。」

    說到這裡,他長歎了一聲。

    「為何不帶行李?」阿赫伊奇怪地問道,「從我們縛喝羅國到婆羅門國,有條捷徑,好走得很。法師參禮完畢直接上路即可,又何必再繞回到這裡來?」

    玄奘聽後心中一喜,他本來就不想再到這個國家來了,若能從縛喝羅國直接走,那當然最好不過。至於關,反正這些使者明天要到宮中向新設辭行,自己到時候讓他順便簽發關諜也就是了。話又說回來,從長安出來的時候自己身上就沒有關,不也走了這麼遠嗎?這西突厥的關又有什麼要緊的?他愛簽就簽,若是不給簽,不要就是了。

    想到這裡,他立即辭謝這位縛喝羅國使者,回到館驛裡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又給銀蹤添了些新鮮草料,便閉目歇息,為明天的路程養精蓄銳。

    第二天一早,玄奘同阿赫伊一起去向新設辭行。這一次,特勤沒有為難玄奘,很順利地簽發了關,於是,玄奘跟隨縛喝國的使臣隊伍離開了活國。

    十幾輛馬車在一片蒼莽無邊、高坦寂寞的高原上奔馳,一路駛向東南方向。

    陽光灑下一片光瀑,猶如長歌浩浩蕩蕩地流過莽原,流過雪峰戈壁,也流過這支不大不小的車隊。

    玄奘坐在其中的一輛車內,隔著車窗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空蕩蕩的,沒有羊群、馬群,也沒有牧民帳篷的影子,有的只是遠處被那光瀑映得發紅的雪峰和頭頂上那塊奇麗的藍天。

    真美啊!他想,只有這種渾重卻又持之以恆鍥而不捨的堆積,才能鑄造出這世間最高大最平坦也最寂寞的高原吧?

    隨著馬蹄聲聲,玄奘覺得自己的全部身心已經融化在這大自然的柔情裡,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激溢出心池,恍如兒時的企盼,走入夢的深處……

    這一帶小國甚多,星星點點地點綴在高原之上。玄奘

    跟隨縛喝國的使臣,一路經過縛伽浪國、紇露悉泯健國、忽懍國,皆是方圓不過五六里的城邦小國。這些國家都信奉佛法,因此他們晚上都借宿在當地的寺院裡。

    這樣過了七天後,車隊南下渡過阿姆河,阿赫伊告訴他,現在已經進入縛喝羅國地界了。

    「小王捨城果然名不虛傳,」望著道路兩旁越來越多的村莊和環抱村莊的肥沃豐潤的農田,玄奘不禁深深感歎道,「郊郭顯暢,川野腴潤。這是貧僧自西行以來,所見過的最富庶的國家了,當真是一塊風水寶地。」

    聽了這話,阿赫伊極為得意:「法師真是好眼力!我們縛喝羅國,自古以來就很有名,不光土地肥沃,百姓富足,而且佛法昌盛,寺宇繁多,光是王城一地,就有伽藍一百多所,僧眾三千多人,城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您要是到了那裡,定會更加讚歎!」

    「阿彌陀佛。」玄奘合掌稱誦,他相信阿赫伊沒有吹牛,這一路之上,所見城邑內外僧侶眾多,寺塔林立,且塔頂多飾黃金,太陽一照,光耀奪目。單此一項,便足以說明此國佛法之盛了。

    「玄奘可以進寺參拜嗎?」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法師不急,」阿赫伊忙說道,「要參禮聖跡,還是去王城西南的納縛僧伽藍吧,那可是我們國內最著名的寺院,當年由先王修築,在大雪山以北的地區,只有在這座寺廟裡,為闡揚佛義而撰述經論的各位大師的事業才一直代代相傳,不見衰敗。特別是寺中三寶,都是極為罕見的聖物。」

    「哦?」玄奘心中好奇,「是哪三寶?」

    「到時候法師就知道了,」阿赫伊居然賣起了關子,「弟子敢說,法師去了那裡,定會覺得不虛此行的!」

    所謂「客隨主便」,玄奘聽他這麼說,自然也不再多問。

    一行人接近王城,卻見城外不遠處還有兩座小城,一座在西北方向,一座在北部。每座城中隱隱露出一個塔的尖頂。

    阿赫伊告訴玄奘,這兩座小城一個名提謂城,一個是波利城,皆是屬於國都的附城,別看城小,卻也有佛跡可尋。

    「法師您看到的那兩座佛塔都是有典故的,雖然都只有三丈高,卻是最早的佛塔。」

    玄奘很是驚訝:「最早的?」

    阿赫伊點頭道:「相傳當年佛陀成道後,從菩提樹起身前往鹿野苑的途中,有兩個商人,一個叫提謂,一個叫波利,見到了佛陀的威儀神采,便一路追隨著他,為他獻上炒麵蜂蜜。佛陀便為他們演說天人之福,於是這兩個商人便幸運地成為了最早聽到五戒十善之說的人。

    「兩個商人請求佛陀賜予佛物以便日後供養。於是佛陀就把自己身上的僧伽胝袈裟脫下,疊成四方形平鋪在地上,接著又脫下上衣郁多羅僧,同樣疊好鋪在袈裟的上面,又脫下掩腋衣覆膊次僧卻崎,鋪在上衣的上面。隨後又在三衣上倒覆食缽,豎立錫杖,依照這樣的次序放置上述物品,就成了一座寶塔。

    「佛陀又將自己的頭髮和指甲授予他們,教給他們禮敬的儀軌。二人受命,各自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依照佛陀的教導修建高層建築,用來存放佛陀的聖物,這就是最初的佛塔。」

    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入王城。這座城市方圓達到二十多里,果然是城廓宏大,建築堅固,市況繁盛,人群如穿梭般來來往往。

    街市上有許多賣花之人,這裡的花卉之多難以列舉,玄奘也順手買了一捧,準備到納縛伽藍去做敬獻。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淒厲的聲音突然傳來:「有強盜啊!大人!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