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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古堡裡的陰謀 文 / 昌如

    這之後的幾天裡,玄奘每天都來大寺院請教,達摩僧伽也很歡喜地站在寺門前迎接他。兩人在禪房裡談佛論經,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雙方均從對方身上學到很多,也都覺得有所進益。

    玄奘常對摩咄等人說,自己實在是幸運,尚未到達佛國,便遇到一位善知識,不必擔心時光虛度;而達摩僧伽也常在弟子和香客們面前誇讚玄奘,稱這位大唐法師學問廣博,遠在自己之上。

    這樣平靜地過了一個多月,呾度設每日只叫人送些豐厚供養到館驛中,卻始終沒有再召見玄奘。

    這天一早,玄奘再次騎馬出城,穿過繁茂的花果樹叢,邊走邊想:這段日子以來,每日同達摩僧伽大師探討佛法,身心愉悅,倒忘了自己還要去天竺求取真正的大乘佛法,怎麼能在這裡一直耽擱下去?特設說,要我在此耐心等候,待他病癒,會派人直接把我送到天竺。如今過了這麼久,為何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的病只是普通風寒,按說早該好了。莫非,是我看走了眼,特設還有別的什麼病不成?

    一陣冷風吹來,玄奘不禁打了個寒戰,望著遠處已經落盡葉子的樹木,心中暗暗著急——嚴冬即將到來,眼見得天氣越來越冷了,卻還不知何時才能重新上路,我是不是應該立即向特設辭行,不要再等了呢?

    來到大寺院,達摩僧伽一眼便注意到玄奘臉上的憂鬱之色,微微一笑,道:「法師今日心緒不寧,不知所為何事?」

    聽了這話,玄奘立即收束心神道:「玄奘記掛取經之事,所以心不安寧,實在慚愧。」

    「這沒有什麼好慚愧的,」達摩僧伽笑道,「既生娑婆,又哪能無事掛懷呢?」

    「多謝大師開示,」玄奘合掌道。隨即又自言自語,「設的病按說不重,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也不知怎麼樣了?」

    「這個法師不必擔心,」達摩僧伽道,「老衲聽說,半個多月前,有人將一位梵僧引見給設,說是從佛國來的。此人擅長咒術,居說頗有效驗,這些天,設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已經可以自由走動了。」

    「如此,當真是特設之福了。」玄奘欣慰地說道。

    兩人照例坐下來談經論道,不覺又是幾個時辰過去。看看天色已晚,玄奘便辭謝達摩僧伽,回到館驛整理行李,為出發做準備。

    又等了數日,仍不見王宮中有任何消息傳出,看著牆角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就連摩咄也開始著急起來。

    這天一大早,他便背著雙手,在閉目端坐的玄奘面前走來走去,不停地發著牢騷:「這特設怎麼回事?說好了派人送法師去天竺,這都多長時間了?屁都不放一個!」

    「沒準兒特設只是一時興起才這麼說的,現在後悔了。」阿克多坐在行李邊上,猜測道。

    「這倒也是,」拉卡納道,「生病的人有時是會說些胡話的。」

    玄奘睜開眼睛道:「我看那坦度設重情重義,又是一國之君,應該不是巧言令色、朝令夕改之人。他待我們又一向很好,各種供養也不缺乏,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

    「法師啊,」摩咄停下了腳步,「其實弟子倒不在乎他是不是個巧言令色之徒。就算他不打算兌現承諾,也沒什麼,但至少也該跟我們說一聲,發放關讓我們走路。這般不聲不響的,不是要急死人嗎?」

    「達官不必著急,」玄奘安撫他道,「聽達摩僧伽大師說,一個來自佛國的僧人正在宮中給他治病,我們就再耐心地等上兩日,或許就有消息了。」

    阿克多卻沒那麼樂觀:「就算特設的病還沒有完全康復,至少也該上朝理政了。」

    「可不是?」拉卡納道,「如果他上朝理政,就不可能不過問法師的事情。」

    話音未落,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混亂的馬蹄聲。

    十幾匹馬呼嘯著衝進館驛,領頭的是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尚未停穩便飛身下馬,也不跟驛官打招呼,急如風火般地衝進了房間。

    「你是誰呀?怎麼亂闖啊?」阿克多和拉卡納立即跳起來,擋在玄奘的面前。

    那將領隨手撥開他們,然後踏前幾步,合掌沖玄奘施了一禮,道:「法師,我等奉新設之命,檢查一下館驛中是否進來可疑之人,萬望法師勿怪。」

    說罷將手一揮,一群士兵便在房間四周搜索起來。

    摩咄的眼睛立即瞪得溜圓:「你說什麼?新設?特設怎麼了?」

    玄奘也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合掌問道:「敢問將軍,到底出什麼事了?」

    「法師有所不知,」那個將領答道,「昨天夜裡,特設突然因病暴亡。一些王公大臣推舉特設長子為新設。法師您也知道,宮中一向有很多謠言,百姓無知,只會推波助瀾,讓事情越鬧越大。現在聽說,有人居然想造反了,因此新設發佈命令,全國進入非常狀態。法師乃遠來的高僧大德,對我國中情況並不瞭解,新設擔心有些居心叵測之人會圖謀於此,因而專程下令,命我等過來查查有沒有可疑人士藏在這裡。」

    聽了這番話,玄奘心中大為震驚——特設暴亡?依上次所見,不至於啊!

    他盡可能不露聲色地問道:「不是說,設的病快好了嗎?」

    「這還不是那個只會唸咒的梵僧說的?」那將領忿然道,「誰知昨晚設的病情突然惡化,想是他的咒語不靈,只知行騙,新設已經將他趕出國境了!」

    說罷又衝手下那群士兵喊道:「法師的安危不容忽視,你們可要查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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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有什麼好查的?」摩咄在旁邊忍不住說了一句,「這裡是玄奘法師下榻之處,有大可汗調派的騎兵護衛,怎會有什麼可疑之人?」

    那人道:「達官所言甚是。可這是設的命令,有沒有,查了方知。」

    過了一會兒,那些搜索的士兵已經回來了,向他們的將領匯報,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將領再次向玄奘施禮道:「讓法師受驚了。這段日子城內城外均不太平,還請法師不要隨便走動才好。」

    說罷出門上馬,一揮手,便帶著那些士兵揚長而去。

    玄奘走到門前,望著遠處山頭上那座灰暗的城堡,默然無語……

    這天晚上,玄奘獨自一人來到馬棚,給銀蹤加一些草料。

    養馬的人都知道「馬無夜草不肥」的道理,特別是好馬,不僅喜歡在夜裡加餐,還喜歡主人親自來喂,這樣人與馬可以親熱一會兒,天長日久,感情便會越來越深。

    大概是玄奘對馬匹有些寵膩,同別的馬比起來,銀蹤還養成了一個奢侈的習慣——喜歡吃水果。在活國的這段日子,玄奘常將特設供養他的水果拿來餵馬。

    撫著銀蹤那身銀練般的鬃毛,玄奘不禁感慨道:「銀蹤啊,我原本一直以為,你今世托生為一匹馬,沒有機會讀經修行,實為一大憾事。現在看來,其實做一匹馬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你不用像特設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銀蹤搖晃著大腦袋,一副很自得很享受的樣子,也不知它聽明白了沒有。

    玄奘淒然一笑:「眾生皆苦,連國王都不能免,也難怪佛陀當年要放棄宮中生活而出家修行……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看看我今天給你們帶什麼來了?」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隻小金瓜,放到銀蹤的唇邊,愛憐地說道:「吃吧,吃完了,咱們明天就上路。」

    銀蹤將那小金瓜銜在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金瓜的香氣瀰漫得滿棚皆是……

    「咕嘟!」一聲輕微的嚥口水的聲音從馬棚一角的草料堆裡傳出,雖然聲音很小,卻還是被玄奘捕捉到了。

    「誰?」他抬頭問道。

    馬棚裡寂然無聲。

    玄奘覺得不對,逕直朝那個方向走去。

    「法師,是我們……」隨著一個怯生生的童音,草料堆裡冒出兩顆小腦袋。

    玄奘大吃一驚:「小王子?怎麼會是你們?」

    這兩個孩子正是高昌公主所生的王子——阿塔與赫迪。

    「法師救命!」大一點的阿塔跪在厚厚的草料上說,「特勤和可賀敦要殺我們!是他們害死了父設,還要害死我們!幸好兩個好心的官員把我們放走……法師,你救救我們吧!」

    說罷,兩個孩子一起磕下頭去。

    玄奘伸手攙住他們:「快起來。你們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

    「今天一早……」阿塔低聲說道。

    難怪白天會有一幫士兵過來亂翻一氣呢!玄奘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什麼保護我的安全,敢情是新設懷疑我收留了這兩個小王子,特意著人過來搜尋的!

    他又把目光投向這阿塔和赫迪,正值初冬季節,兩個孩子衣衫單薄,看上去臉色發青,凍得瑟瑟發抖。

    「跟我來吧。」他輕聲說道。

    玄奘將這兩個少年帶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又取出一點吃的給他們。兩個小王子在馬棚裡躲了一整天,又冷又餓,什麼都顧不上了,只管狼吞虎嚥起來。

    玄奘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們,直到兩個小王子吃得慢了下來,這才開始發問:「你們怎知是特勤害死了設?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們的親哥哥啊。」

    「他不是我們的哥哥,他恨不能害死我們!」赫迪嘴裡塞得滿滿的,以至於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倒是阿塔說得明白些:「法師您不知道,那個特勤平常一向對我們凶得很,不是什麼好東西!」

    玄奘啞然失笑:「凶只是脾氣大,與他本人是好是壞沒有關係,與他殺沒殺設更沒有關係。」

    「他不光對我們凶,還老惹父設生氣,」赫迪急急地說道,「父設一點兒都不喜歡他!」

    「是啊法師,」阿塔道,「特勤老罵父設偏心,說父設總想著立幼不立長。」

    「他還背地裡咒過父設早死!」赫迪又來了一句,「這個很多人都知道的。」

    聽著這兩個小王子一唱一和,玄奘一時無語。從呾度設因高昌公主之死而痛哭流涕看,他夫妻二人感情極好,那麼愛屋及烏地疼愛幼子也是有的。回想起初次見面時,呾度設便對自己說,他對這兩個幼子寄托了很大的期望。這樣看來,說不定他真的流露過要把王位傳給幼子的想法,致使身為長子的特勤氣不忿。這樣的事例中原很多,沒想到在這遙遠的西域也有。

    可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就算你們說的是真的,」玄奘捏著佛珠,緩緩說道,「特勤詛咒過你們的父設。可能在他心裡,也真的盼著特設早死,但這仍然不能證明就是他殺了特設啊。」

    「就算不是他殺的,也是可賀敦那隻狐狸精殺的!」阿塔忿忿地說道,「聽宮裡人說,昨天晚上,她給父設燒了一碗湯,親手餵給父設喝的。沒多久,父設就吐血而亡了。」

    「可

    賀敦總是跟特勤在一起,」赫迪補充道,「他們肯定事先串通好了的!」

    玄奘心中暗歎,一碗湯就要了一個君王的命,這西域地區的人搞起宮廷政變來,果然比中原人要簡單得多。

    問題是,雖然簡單,卻也不容易對付。何況自己的目標是去佛國求法,根本無意參與到活國的宮廷變亂中去。

    再說,這種事情,誰對誰錯又有誰能說得清呢?或許,特勤與可賀敦早就兩情相悅,是被呾度設仗勢拆散的也未可知呢。

    宮中的事情,向來都是亂七八糟的,自己一個出家人,又何必摻和進去惹一身腥?

    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兩個小王子怎麼辦?玄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別的事情他無法肯定,有一件事卻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便是稚子無辜,這兩個孩子絕沒有死亡的道理。

    更何況,他們還是義兄麴泰的外甥,保護他們也算是責無旁貸。

    可是,自己又有什麼能力保住他們的性命?

    看著兩個孩子求助的目光,玄奘不禁有些難過。

    「二位王子,」他沉重地說道,「你們來找玄奘,是沒有用的。玄奘只是一個外鄉人,在活國人生地不熟,根本就沒有能力保護你們啊。」

    「不,法師你一定有辦法的!」赫迪一把拉住了玄奘的衣襟,「很多人都說,法師是有**術的人!」

    阿塔也在一邊用力地點頭。

    玄奘苦笑:「我沒有什麼法術。不過二位王子既然來了,就請暫住在玄奘房裡,不要到處亂跑。明白嗎?」

    「明白,法師。」阿塔和赫迪一起點頭。

    幸好,白天那些士兵已經檢查過館驛了。玄奘想,眼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他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了。

    夜已深沉,整個王城陷入沉寂,城外的狼群開始肆虐,篝火沖天燃起,整座城市陷入到煙熏火燎的無邊熱焰中,令人心煩意亂、又絕望無奈。沙與火的巨大牢籠,就這樣把這座城市的全部生機死死地圍困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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