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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重逢 文 / 昌如

    玄奘被阿提拉扼得眼冒金星,只覺得世界漸漸陷入黑暗之中……

    突然,那只扼住他的手變得僵硬了,不動了。玄奘喘著氣,努力掙扎著拿開這隻手,面前是一張因驚怒而扭曲的臉,雙睛突出,頭上還在往下留著血……

    而在這張臉的後面,是一個粗壯的大漢,正一邊看著自己的拳頭,一邊看著緩緩倒下的阿提拉發愣:「怎麼這麼不禁打……」

    看到那個大漢,玄奘猶如到了夢裡,只叫了一聲「帕拉木昆」,便深深地昏迷過去……

    在洪荒般的沉寂中,玄奘嗅到了血的氣息,泥土的氣息,清水的氣息……

    那股清水流過他腫脹的咽喉,帶來一陣刺痛和一股快意,他的身體激靈了一下,再度睜開雙眼。

    朦朧中,他發覺自己處在一大堆扁平的腦袋之中,只在自己的對面,是一顆圓腦袋,顯得極為與眾不同。令他驚喜和感動的是,這顆唯一的圓腦袋正是道誠!他身後那個憨憨的大漢,便是用拳頭砸爛阿提拉腦袋的帕拉木昆;而在他旁邊手持彎刀的傢伙,卻不是索戈是誰?

    「道誠……索戈……帕拉……木昆……」他低低地呼喚著,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師父!」

    「法師!」

    三個年輕人跪伏在他的面前,道誠、索戈淚流滿面,帕拉木昆則「咚」地一聲,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快……快起來……」玄奘朝他們伸出手,說道。

    「感謝佛祖!總算找到師父了!」道誠扶著滿身是土的玄奘,哽咽著說道,「弟子真是沒用,來得這麼遲,讓師父受苦了……」

    「不……」玄奘虛弱地說道,「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對了道誠,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這個,說來話長,」道誠抬手擦了擦眼淚道,「師父身體疲弱,且回營地裡好好歇息,待弟子慢慢向師父稟報。」

    「也好……」玄奘回頭,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迦彌羅,這小女王此番受此磨難,正該找個地方,讓她好好休息。

    道誠剛來時,全部精力都在玄奘的身上。直到這時,才注意到玄奘身邊這位雖虛弱不堪,滿身塵土,卻依然美得驚人的少女。

    迦彌羅剛被挖出來時,身體就像麵條一樣軟,難以活動,便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看玄奘和他的故人相見。這會兒見道誠朝她這邊望,便衝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顯得落落大方,道誠只覺得眼前一亮——這女孩兒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讓人完全忽視掉了她身上的泥土。尤其是那雙幽藍色的明亮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熱情的光芒,彷彿這一瞬間,日月光華都為之黯然失色!

    這時,後面又有幾位軍士牽馬過來,他們的目光竟無一例外地聚焦在迦彌羅身上,眼睛都看直了。每個人的心裡都在想,一個人怎麼可以美到這個程度?

    「她就是女兒國的國王。」玄奘向眾人介紹道。

    道誠等人不禁大吃一驚!

    一回到營地,索戈率先衝了進去,高聲喊道:「法師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營地裡頓時炸了鍋,道緣道通兩個小沙彌,率先從帳篷裡跑出來,歡聲叫道:「師父!」

    「阿彌陀佛……」玄奘下了馬,將這兩個小徒弟抱在懷裡。顫聲說道,「感謝佛祖!你們沒事,這真是太好了!」

    「師父……」道通眼圈兒一紅,「弟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弟子也是這麼以為的,」道緣的眼圈兒立即紅了,他拉住師父的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鞭痕,抽泣著說道,「師父,那個買我的人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弟子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

    玄奘心中一酸:「都是師父讓你們受苦了……」

    這時,御史歡信也迎了出來:「法師啊,可把你找到了!這段日子,我們大夥兒可都急死了!」

    「御史大人。」玄奘合掌行禮。

    抬頭看到歡信又黑又瘦的面容,不禁又有些感慨:「大人這段日子想來也吃了不少苦。」

    「好說好說,」歡信苦笑道,「法師請帳篷裡坐,喝碗熱茶,讓我們慢慢講。」

    玄奘點點頭,這段日子,飢渴、疲勞一直折磨著他,也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帳篷內,一個火塘冒著紅紅的火苗,上面吊著一個銅壺,正突突地冒著熱氣,整間帳篷裡散發著一股透人的茶香。

    道誠將銅壺取下,倒上一碗熱茶,遞給玄奘。

    一口熱乎乎的茶湯下肚,玄奘頓覺五臟六腑都舒服了許多,特別是那股久違了的溫暖感覺,讓他感動。

    「對了,玄奘帶來的那個女子在哪裡?也給她送一壺熱茶去吧。」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差點跟他死在一起的小女王。

    「師父放心,」道誠回道,「女王那邊有人照顧,方才弟子過去看了一下,士兵們正在燒水,他們說,要多燒一些,供女王沐浴呢。」

    玄奘鬆了口氣:「如此甚善。」

    同老朋友們在一起,玄奘的心情極為輕鬆,沙彌、手力們將他團團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講述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法師定然不知道,那個女人把我帶到丁香樓做什麼?」歡信喝著茶,感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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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玄奘答話,這位高昌御史就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在做苦力!唉,法師想不到吧,堂堂高昌國的侍御史大夫,居然給一個妓女做苦力!」

    「大人還請稍安勿燥,」道誠笑道,「幹點活可以強身健體,不用太在意的。」

    「不在意?你說得輕巧!」歡信的雙眼瞪了起來,「堂堂高昌御史受這樣的屈辱,還說什麼不在意?再說,難道我的身體還不夠強健嗎?」

    玄奘笑道:「當年大漢使節蘇武,曾為匈奴所獲,不得已在漠北給匈奴人放了十幾年羊,卻始終保持漢節不失。大人做了這幾天活,倒也頗有先賢之風。」

    別說,聽了這話,歡信的心理還真平衡了不少。

    「大唐法師就是不一樣,」他笑道,「這番話說得我挺舒服。」

    他放下茶碗,長歎一聲道:「其實,不管在意不在意,現在都沒什麼用了,幹點活就幹點活吧。法師你看,這是什麼?」

    說罷遞上一封信件。

    看著眼前封著紅色泥印的信件,玄奘不禁合掌誦道:「阿彌陀佛!這是龜茲國王的國書,大人是從哪裡得來?」

    歡信有些得意:「還能是哪裡得來?當然是國王親手頒發的了!」

    「善哉,善哉,」玄奘不禁對這位高昌御史刮目相看,「原來大人去了龜茲王城。」

    歡信臉一紅,趕緊擺手:「不是我,是索戈去了王城,取到這封國書的。」

    玄奘難以置信地看著索戈。

    「是真的,師父,」道誠在一旁證明道,「索戈這次可立了大功!他偷著跑出了秣和城,一直跑到龜茲王城,見到了國王,向他說明事情的經過,國王立即發下國書,要見玄奘大師和高昌特使……」

    「嘿嘿,」索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穿著奴隸的衣服,一開始那龜茲國王還不相信我呢,也多虧了我這扁平的頭顱,才勉強與我相見。後來,我把大師路上講的經念了幾段,那國王就有點信了,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龜茲衛隊,跟我一道去秣和城,迎接大唐法師。」

    「可惜當時師父已經不在官衙裡了,」道誠接著說道,又指了指那封國書,「索戈拿著國書先找到了弟子,我們又一起找到了御史大人,大人就拿著這封國書,來到那個城官面前……」

    道誠尚未說完,歡信已經挺起了腰:「哼,那個狗官!本特使當時就要他好看!」

    聽了這話,玄奘倒也頗感興趣:「那城官定然非常狼狽了?」

    「那還用說?」道通在一旁眉飛色舞地說道,「師父你是不知道,那狗官看到龜茲皇帝的國書的時候,手都抖了起來。」

    「不關我的事啊!」道緣學著城官的語氣,誇張地擺著手說,「這都是賽裡茲那個奸商,誣告好人吶!」

    眾人都笑起來。

    「哼!還說什麼不關他的事?他若不助紂為虐,一個商人能興起多大的風浪來?」歡信冷笑道。

    「我說,你們兩個當時又不在場,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道信笑著問兩個小師弟。

    「這個,」道緣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大師兄告訴我們的唄。」

    見到這小沙彌的模樣,玄奘心中更樂,但更多的是感激:「不管怎麼說,這段日子,你們都辛苦了。」

    「辛苦倒沒什麼,」道誠舒了一口氣,道,「就是不見了師父,把我們急得不行!問城官,那傢伙支支唔唔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虧他還是個官兒,講話吞吞吐吐,一點兒都不爽快,真讓人恨不能揍他一頓!」

    「我倒覺得那城官也挺可憐的,」道信笑道,「其實這事兒啊,他急得最厲害了,還把達米拉帶到官衙裡對質,凶神惡煞地問她,把法師弄到哪裡去了?」

    「達米拉?」玄奘有些奇怪,「我在秣和城的時候,明明是到了官衙裡,不關那女人的事啊。」

    「所以說那個城官不地道啊,」歡信恨恨地說道,「自己惹了麻煩,把禍水推到女人頭上!雖說那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這麼干也太不光棍了,我當時就想把他給抓起來!」

    「他還說,那個賽裡茲太會說了,石頭都能被他說開了花!還說,『本官其實也曾半信半疑過……』」道緣邊學邊哈哈大笑。

    赤朗在一旁笑道:「要我說他看錯人了,真正厲害的可不是賽裡茲,而是那個達米拉。那個倒霉城官,本來想拉個塹背的,可是你找誰不好,偏偏找上那麼個女人!那達米拉可是好欺負的?當場咭咭呱呱一頓搶白,還硬說是城官派人殺了賽裡茲,把個城官的臉弄得一陣紅一陣青的!」

    聽了這話,玄奘再次吃了一驚:「賽裡茲死了?他怎麼死的?」

    赤朗哈哈一笑道:「法師有所不知,那小子,既然想認伊塔做女兒,那就好好當個父親吧,偏偏還給賣到了妓院,把女兒賣到那種地方去就夠可惡的了,他還親自去嫖!嘖嘖,這樣的人,我就知道不會有好下場的!卻沒想到,他居然死在伊塔手裡!唉,果然是報應不爽啊!」

    他搖著頭,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

    聽到這裡,玄奘深感震動,忍不住合掌誦了聲佛號。突然想起,自從到了這個營地,還沒見著伊塔呢,那個柔如水烈如火的樓蘭女子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他向身邊環視一周,果然,取經團的成員都在這裡,獨獨不見伊塔,不禁顫聲問道:「伊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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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在另一間帳篷裡,我去叫她!」道通說著就跑了出去,邊跑邊喊,「伊塔師兄,快出來!師父回來了!」

    「法師不用為她擔心,」索戈喝著奶茶道,「伊塔也算是個奇女子了,一刀捅死了賽裡茲,逃了出來。只可惜後來找不到法師,把她急壞了。」

    「你還說呢!」歡信衝他一瞪眼,「那麼凶地衝她吼,她能不急嗎?」

    「我那不是找不到法師,急得嗎?」索戈道。

    「你以為就你一個急啊?」歡信不滿地說道,「大家都急,偏偏就你火上澆油,吼得那麼厲害!為這事兒,伊塔哭了好幾回,要不是看得緊,險些就尋了短見!」

    這時,道通又一掀門簾跑了進來,笑道:「伊塔師兄正跟師父帶來的那個女施主說話聊天呢。」

    說著拉著簾子站到一邊,卻見兩個女子手拉著手,走進帳篷。

    「師父。」伊塔輕輕叫了一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玄奘欣慰地望著伊塔,兩個月不見,這女子明顯地消瘦了,雙頰下陷,面容憔悴。想來她這段日子定然十分難熬,玄奘不禁有些難過。

    「伊塔,」他歎道,「師父沒用,至今尚未把你帶到龜茲,還累你受那麼多苦……」

    「不,師父,」伊塔抬起頭來,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笑容,「伊塔心中有佛,也沒受什麼苦。師父說過,一切煩惱是如來種,可以提升我們的智慧。還說,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要放棄,哪怕是垂死掙扎。所以,伊塔相信師父不會有事的,也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師父。幸好,有佛陀保佑,我們這不是找到師父了嗎?」

    玄奘點了點頭,心中頗為感動——眼前的伊塔,的確長大了許多。妙;筆閣

    天黑了,營地四周燃起熊熊的篝火,一個火堆接一個火堆,活像一條首尾相接的火龍。通紅的火焰不停地閃跳升騰,映紅了漆黑的夜空。火中的樹枝辟辟啪啪地炸響著,不時彈出一串串腥紅的火星。

    特使大人說了,今晚就在露天設宴,慶賀找到了大唐法師。

    羊肉果餅,美酒巖茶都被端了上來,那些龜茲將士們圍著火堆,興致勃勃地喝著奶酒,將剛剛宰殺的全羊,放在火上烤著,直烤得流油,散發出陣陣香氣。

    僧人們則單獨坐在一處,品茶吃餅,暢飲暢談,所有的人能極為盡興。

    一堆最大的篝火旁,玄奘與迦彌羅並排坐在一起,由於之前數日未食,他們不敢吃太多東西,只喝了一點熱粥。

    龜茲特使坐在他們對面,望著眼前這兩個神奇的人物,心中暗暗稱奇。

    這樣的兩個人,一個是聞名西域諸國的大唐高僧,一個是傳奇國度的雪山女王,卻偏偏都如此年輕,長得又如此養眼,簡直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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