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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沙彌和手力 文 / 昌如

    車歇相信先發制人,這一下就要將張原撲倒,取得絕對的優勢。就算偷襲不那麼光明磊落,也算贏了。打架不就為了贏嗎?

    誰知張原待他近身時,往旁邊一閃,順勢抓住了對方手臂,一拉一帶,就將車歇摔了個大跟頭!

    眾人「哄」地一聲,叫起好來,他們本來就不喜歡車歇的偷襲行為,見他吃虧,俱都興高采烈,大聲叫好。

    玄奘也很驚訝,他幼時曾在少林寺住過一段時間,已經看出來,張原方才使的,果然是少林功夫。

    車歇從地上爬起來,臉紅得像塊紅布,剛才雖然就那麼一下子,他就已經明白,張原的功夫遠在他之上。

    旁邊有人逗他:「怎麼樣?要不要再比一場?」

    車歇不服氣地說道:「別看你打架比我強,但有一樣東西你卻不會!」

    「哦?是什麼?」張原笑問道。

    「你會用舌頭舔自己的胳膊肘嗎?」

    眾人哄地一笑。

    張原笑道:「這還不簡……」

    那個「單」字尚未出口,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原來,車歇剛把話說出來,周圍已經有些好事的青年開始做出嘗試,用自己的舌頭舔自己的胳膊肘,但他們無一例外地,全失敗了。

    「這怎麼做得到啊?」人們懷疑地說道,「你能做到嗎?」

    「當然!」車歇又得意起來,「若是做不到,敢出這個題目嗎?」

    說罷,他手臂一舉,果然輕輕鬆鬆便舔到了自己的胳膊肘。

    「嘩——」眾人驚異地叫了起來。

    「如何?」車歇對張原說道,「你那個本事,只要下功夫練就可以做到。我這個本事,可是需要天賦的!」

    張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旁邊的人也開始用佩服的眼光來看待這個身材瘦長的小子了,大夥兒將他團團圍住,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眾人的喧鬧聲中,玄奘走上前,頗感興趣地看著有些沮喪的張原,問道:「你去過少林寺?」

    「沒有,」張原低下了頭,隨即又抬頭,「不過小人的祖父是洛陽人,乃是嵩山少林寺俗家弟子。小人的功夫是跟祖父學的。」

    玄奘默默地點了點頭。

    麴泰挑選的這十幾個人,玄奘當然不能都剃度了,他只留下了張原和車歇兩個人。

    這天,寧戎寺的大殿上,再次點起了一排香火,張原、車歇、巴哈、阿迪加四個年輕人整整齊齊地跪在佛前,由國王麴泰親自為他們主持剃度儀式。

    玄奘誦出沙彌十戒,並依次為他們落髮。

    莊嚴的剃度儀式結束後,玄奘又分別給這四個弟子取了法名——

    二十四歲的張原,法號道誠;

    十九歲的車歇,法號道信;

    十六歲的巴哈,法號道緣;

    十五歲的阿迪加,法號道通。

    「那個看起來最結實英俊的沙彌我見過,」阿依那坐在道場外的葡萄籐下,指指點點地說道,「你們別看他年紀輕哦,他可是御前侍衛長!只可惜是個木頭人兒,有一回,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他臉紅到了脖子上。」

    女眷們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可真行啊,」烏姆不屑地說道,「這麼年輕的毛小子也去招惹。」

    「那有什麼?」阿依那笑道,「改天我還要再招惹他一回,看看他出家後有沒有長進。」

    眾女再次哄笑。

    「別欺負老實人了,」烏姆也笑道,「你倒不如去惹一惹那個最高的,我覺得,這四個裡面數他長得最俊,長手長腳的,看上去也最聰明。」

    「就是那個長得像根麵條似的城門守衛?」阿依那不屑地瞥了瞥嘴,「他有什麼俊的?我越看他越像個小無賴。」

    「你可別小看了他,」烏姆道,「聽人家說,他會柔術呢,能把自己的腿打個結。真的,有人親眼看到過,他在城門口表演的。」

    「有這等事?」阿依那笑道,「怪不得我看他像根麵條,可真是一點兒都沒看錯!」

    烏姆這幾天心情相當的好,當她不再用挑剔的眼光看阿依那時,她才發覺,對方竟是一個大大咧咧極易相處的女子,這段日子以來,兩位王妃已是情同姐妹了。

    想想以前的自己,烏姆直搖頭,整天挑剔阿依那,覺得她這也不好那也不對的,難道就能夠把她趕走了嗎?我那麼做,是能讓自己的地位提高,還是能使自己開心快樂起來?唉,那時的自己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就不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呢?

    要不是玄奘法師的點化,自己可能要一輩子那麼愚癡下去,一輩子不快樂,一輩子被別人討厭。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從心眼裡感激那位大唐來的法師。

    「阿依那,」烏姆道,「我看哪,你還是別去招惹這幾個沙彌了,他們可都是玄奘大師親手挑選出來的弟子。將來啊,個個都是阿羅漢。」

    「正因為這個,我才要招惹他們呢,」阿依那笑道,「我就是想瞧瞧,這些未來的阿羅漢們究竟有多高的道行,順便也看看玄奘大師的眼力。」

    「唉,」

    烏姆不由得歎了口氣,「阿依那,你就不能找點別的事情玩玩嗎?」

    「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玩的事情嗎?」阿依那反問。

    烏姆這才知道,在鬥嘴方面,她始終比不上阿依那。

    「好了,烏姆姐姐,」阿依那見她不悅,親熱地摟住了她的脖子,「我也就這麼說說而已啊,你放心吧,我會注意分寸的。」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玄奘的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他再次向高昌王辭行。

    儘管心中不捨,麴泰也知道無法再留,只得歎道:「這麼熱的天,法師非走不可,泰也無法可想。好在西行所需物品已悉數備齊,法師可隨泰去看看。」

    準備好的物品全部打成包,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個專門的庫房裡,一個侍從手中拿著一紙帛絹,誦讀著上面的內容:

    「……製法服三十具,面衣、手衣、錦帽、裘氈、靴襪各十具,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果味兩車,綾及絹等五百匹,充法師往還二十年所用之資……」

    「大王太客氣了,」玄奘不安地說道,「貧僧真的不需要帶這麼多東西,況且路途遙遠,也帶不了。」

    「正因為路途遙遠,所以才更要準備得充分些啊……」

    麴泰剛說到這裡,歡信已經走了過來:「大王,挑選好的三十匹馬及二十五名手力已經帶到。」

    「好!」麴泰高興地對玄奘說道,「我們去看看。」

    一出門就聽到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這些馬匹雖然個頭不高,卻都是腿粗臀圓,看上去既結實又健壯。站在馬匹旁邊的,則是二十五個中青年壯漢。

    高昌王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玄奘道:「這些馬匹還有手力,是泰專為法師配備的,他們會一直將法師護送至天竺。」

    玄奘合掌稱謝,轉身又向這二十五名手力稱謝。

    「法師折差我們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手力,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法師是有大福德的人,我們這些下人能陪同法師前往天竺佛國,當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居士不要這麼說,」玄奘道,「佛言眾生平等,連眾生都是平等的,何況是人?你們不是下人,若肯精進修持,正後也可成就正果。這一路之上,我們便都是道友了。」

    手力們的眼中都流露出歡喜的神色。

    那領頭的青年吶吶地說道:「法師說哪裡話……」便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玄奘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還未請教居士姓名?」

    「小人姓安,名安歸。」那青年道。

    「安歸……」玄奘默默回味著這個名字,「你是漢人還是樓蘭人?」

    他竟莫名地想到了那個被刺殺的樓蘭王,那個王的名字也叫安歸。

    「是漢人,」安歸道,「小人祖居康國,七八代前全家遷往中原地區,與漢人通婚,便是漢人了。齊梁之時,祖父因避難來到高昌,一直思念中原,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安全歸返,是以給小人取了這個名字。」

    說到這裡,他回手一指,道:「這裡面有接近一小半都是漢人。」

    玄奘點了點頭,心中感慨萬分,安歸,安歸,不知他們何時才能平安歸鄉,又不知自己能否完成求法心願,平安回歸故國……

    身著御史官服的歡信走了過來,沖玄奘合掌道:「弟子受大王指派,護送法師到可汗浮圖。」

    玄奘回頭看了看王兄麴泰,卻見他笑道:「法師來高昌之前曾經說過,想要取道西突厥的可汗浮圖繼續西行,泰既然將法師強拉至我高昌講經,又耽擱了這麼久,那麼現在,依照原來的路線將法師送到葉護可汗王庭,自然是泰的責任。」

    玄奘感激地說道:「大王想得太周到了。」

    「不周到點不行啊,」麴泰歎道,「西路艱遠,不僅有流沙、戈壁、荒漠、冰山,還有大大小小數十個國家以及風俗信仰迥異的遊牧部落,有些部落裡的人粗魯不堪。泰也知道,大師智慧超群,不怕降不住他們。只是一想到像大師這等神仙人物,還要勞神費力地與那些粗魯之人打交道,心裡便不自在。因此,就讓我的殿中侍御史去做這些俗事吧。」

    「多謝大王,」玄奘合掌拜謝後,又回身向歡信道,「有勞御史大人了。」

    「法師千萬別再叫我大人,」歡信忙說道,「弟子上個月已經皈依三寶,也算是個佛門弟子了,法師以後就稱呼我的名字好了。」

    「也好,」玄奘道,「那貧僧以後就叫你歡信居士。」

    「這樣最好不過,」麴泰哈哈一笑,「歡信啊,寡人已寫好了二十四封書信,每封信都附上大綾一匹作為信物。你拿著交給沿途的國王,他們會給你和法師提供方便的。」

    「是,大王。」歡信俯身上前,接過了書信。

    這時,麴泰又取出單獨的一封信,交給玄奘道:「這個,是面呈西突厥葉護可汗的。」

    玄奘見他面色凝重,甚至帶著幾分敬畏之意,深知此信極為重要,當即合掌稱謝,接了過來。

    信沒有封口,玄奘抬頭看了看麴泰,這位高昌國王略為遲疑了一下,便朝他點了點頭。

    玄奘打開信,驚訝地發現信中語氣極其謙卑,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法師者是奴弟,欲求法於婆羅

    門國,願可汗憐師如憐奴,仍請敕以西諸國,給鄔落馬遞送出境。附另綾絹五百匹,果味兩車,敬獻可汗。」

    玄奘抬頭看著麴泰,心中百感交集。他沒有想到,為了能夠讓自己順利前往天竺取經,麴泰身為國王,竟不惜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幾乎是在懇求葉護可汗的幫助!這份情誼,當真難以為報。

    當天夜裡,玄奘坐在寢宮裡,映著燭火,寫了一封長長的謝表呈給麴泰,再次感謝自己的這位兄長——

    奘聞江海遐深,濟之者必憑舟楫;群生滯惑,導之者寔假聖言。是以如來運一子之大悲,生茲穢土;鏡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雲蔭有頂之天,法雨潤三千之界。利安已訖,捨應歸真,遺教東流六百餘祀。騰會振輝於吳洛,讖什鍾美於秦涼。不墜玄風,鹹匡勝業。

    但遠人來譯,音訓不同,去聖時遙,義類差舛。遂使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兩道。紛紜諍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

    玄奘宿因有慶,早預緇門,負笈從師,年將二紀。名賢勝友,備悉諮詢。大小乘宗,略得披覽。未嘗不執卷躊躇,捧經侘傺。望給園而翹足,想鷲嶺而懷載,願一拜臨啟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窺天,小蠡難為酌海,但不能棄此微誠。

    是以裝束取路絓塗,荏苒遂到伊吾。伏惟大王,稟天地之淳和,資二儀之淑氣,垂衣作主,子育蒼生。東抵大國之風,西撫百戎之俗,樓蘭月氏之地,車師狼望之鄉。並被深仁,俱霑厚德。加以欽賢愛,士好善流慈,憂矜遠來,曲令接引。既而至止,渥惠逾深。賜以話言,闡揚法義。

    又蒙降結弟季之緣,敦獎友於之念,並遺書西域二十餘蕃,煦飾慇勤,令遞餞送。又愍西遊煢獨,雪路淒寒,爰下明敕度沙彌四人,以為侍伴。法服綿帽裘毯靴襪五十餘事,及綾絹金銀錢等,令充二十年往還之資。

    伏對驚慚不知啟處。決交河之水,比澤非多;舉蔥嶺之山,方恩豈重。懸度陵溪之險,不復為憂;天梯道樹之鄉,瞻禮非晚。儻蒙允遂,則誰之力焉,王之恩也。然後展謁眾師,稟承正法,歸還翻譯,廣佈未聞。剪諸見之稠林,絕異端之穿鑿;補像化之遺闕,定玄門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澤。又前塗既遠,不獲久停,明日辭違,預增悽斷,不任銘荷。謹啟謝聞。

    這封謝表洋洋灑灑,長逾千言。因為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再有什麼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了。

    麴泰看過玄奘的上表,哈哈一笑,朗聲說道:「法師不必客氣。能幫助法師完成求法的大願,也是泰莫大的功德。再說,泰既與師許為兄弟,則國家所有,盡可與師共之,何足言謝?」

    出發前夜,紜姝怎麼也睡不著,只得去找阿依那說話。

    「你明天會去送他嗎?」公主問道。

    「不會,」阿依那回答得很乾脆,「聽我的,你也別去。像這種事情,這種場合,你除了傷心難過,什麼事也做不了。」

    「可我想去。」紜姝低下了頭。

    阿依那看著她,歎息道:「真是個傻姑娘。」最新章節^-^妙*筆閣

    「我想把我的馬送給他,」紜姝低聲說道,「他那匹老馬,實在太老太瘦了。」

    「也太醜了。」阿依那想起那匹老馬,不禁笑道。

    紜姝也笑了,這個夜晚,她還是第一次露出笑容。

    「聽我說紜姝,」阿依那坐到公主身邊,勸說道,「明天別去送他,真的,會自尋煩惱的。如果你想送他馬,就今晚去好了。」

    「我怕他已經睡了。」紜姝輕聲說道。

    「不會的,」阿依那道,「我這裡經常能夠看到他寢宮裡的燈光,他要讀經,每天都睡得很晚。」

    紜姝驚訝地抬起頭,她原以為只有自己會注意這種事情,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大大咧咧,對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阿依那,居然也會注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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