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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徑向第四烽4 文 / 昌如

    但這還不是最難忍受的,最難忍受的烈火來自他的心靈,從他踏上回頭路的那一刻起,這把火就燒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耳邊一直迴盪著那個如溫玉般清亮而又堅定的聲音——

    「玄奘此行,為求正法。不至婆羅門國,絕不東歸一步。縱死途中,也不後悔!」

    「不至婆羅門國,絕不東歸一步!!」

    「絕不東歸一步!!!」

    ……

    這聲音越來越大,他感到自己的耳鼓都被震得發痛了,心中的煎熬也越來越強烈——

    「我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的?我曾經發誓絕不後退一步,可是現在,我在幹什麼?!」

    他猛地停住了腳步!回首西望,兩行長長的腳印映在面前,一直延伸至天際……

    熾熱的陽光包裹著他,使他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白亮眩目的色彩,一顆心在地獄般的烈火中強烈煎熬,伴隨著無窮無盡地懺悔:

    「玄奘寧可向西而死,決不東歸而生!」

    一咬牙,他再一次把馬頭拉向西面。

    然而這一次,老馬赤離違逆了他,它直直地站在原地,兩隻乾澀的眼睛默默地看著主人,不肯挪動腳步。

    玄奘心裡一陣難過,他知道這匹聰明的老馬為什麼不肯再走,也知道自己的這一瘋狂決定意味著什麼——

    他一滴水都沒有了!而在這茫茫大漠,即使還有水,即使站在原地不動,從身上流失水分的速度也遠比補充的要快,他真切地感到自己正在被慢慢地烤熟……

    既然已經決意赴死,又何必要這匹無辜的老馬一起陪葬呢?

    一念及此,心裡竟輕鬆了許多。他從馬背上解下行李,背在自己背上,又把韁繩放到馬鞍上,輕輕拍了拍老馬的脊背:「你不用跟著我了,回去吧。」

    然而赤離依舊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主人。

    「走吧赤離,」他輕聲說道,「你陪著玄奘走了那麼遠的路,佛祖會保佑你的。你會回到有水草的地方,平安度過晚年。」

    說罷,他傷感地轉過身,沿著那串走來的腳印一步步地朝西方走去。

    老馬悲嘶一聲,跑上前死死咬住他的衣袖。

    玄奘回過頭來,勉強一笑,溫言道:「赤離,你不必如此。好生回去罷。」

    說著將衣袖從老馬口中輕輕抽出,想到河西地區多有野狼出沒,不禁又有了幾分擔憂,轉身輕撫馬頭,歎息道:「天生萬物,天滅萬物。你這一去,可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說罷,他轉過身去,不再回頭。

    赤離一動不動地站著,如風中雕塑,默默地看著玄奘越行越遠,看著他瘦弱的身影逐漸在天地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大漠孤煙,光與影在重重疊疊的沙丘上流瀉著,色彩純淨得如同虛幻。在這天地蒼茫的大背景下,那個小黑點看上去實在是太渺小了……

    沒有了馬,玄奘獨自一人艱難行走在茫茫大漠中,腳下是柔軟的沙地,每走一步都極為吃力,尤其是攀登沙丘,往往上一步就要退半步。

    可是不上又不行,這裡的沙丘實在太多,他已經很難保持一個相對省力又不至於弄錯方向的路線了。

    燥熱的空氣裡佈滿濃濃的粉塵,很快便吸乾了身體中僅存的水分。沉重的行囊壓在肩上,成了不堪忍受的重負。

    翻過一座沙山,又是一座沙山;再翻過這座沙山,竟然還有沙山擋在面前……那些無窮無盡的沙丘變化出的柔軟曲線,一直延綿不絕地延伸在視線的盡頭……

    初時,還有極濃極稠的汗,混雜著沙粒,像泥漿一樣在臉上流淌。可走著走著,汗水便成了很遙遠的東西,再也不曾出現。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那些呈半月狀的美麗沙丘,一座又一座,起起伏伏,看上去是那麼的虛幻不實,恍惚間便成了波翻浪捲的大海。

    恆河沙!這個詞不知怎的突然就闖進了他的腦海,佛經中常以「恆河沙數」來形容無量無邊,在他少年的心裡,那應該同黃河沙一樣,渾濁翻滾,滔滔不絕……

    但不管是恆河沙還是黃河沙,好歹都依托著河,有河就有水——那誕生了生命的水啊!

    「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玄奘相信,這裡的每一粒沙子裡都是一座佛國淨土,佛陀慈悲的眼睛無處不在。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但他不後悔這個選擇。作為佛的弟子,他所要做的便是堅持,然後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佛陀。

    腳步聲堅硬似鐵,風沙將那芒鞋踏過的足跡迅速掩埋……

    黃昏又至,連續走了一整天的玄奘筋疲力竭,靠著一座沙丘坐了下來。

    大漠是修行者天然的道場——蒸騰,酷烈,窒塞,憋悶,令人身心俱空。它以其獨有的暴虐告訴走進來的人,佛法的真諦就是苦。

    然而大漠安靜的時候又確實很美,那些均勻、細膩的黃沙,如同被天女細心地洗過,顯得格外純淨,在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無數半月形的沙丘靜止著,平鋪著伸向遠方,宛如天人鋪下了一匹最精緻的絲綢。微風吹過,沙子便如波浪般層層滑下,不斷變換成一幅幅美麗的圖畫……

    可惜這種美並沒有持續多久,幾乎是眨眼間,遠處就翻滾著

    湧來一大片黑雲,漫天塵沙受驚般揚起,似滾滾黃霧,瀰漫了整個天地。

    高處的塵雲,低處的沙丘,一切都如鬼魅一般,在風裡變了形狀。

    玄奘吃了一驚!他努力想要定住身形,一陣暴雨般的沙粒卻重重地落在身上,突如其來的重擊砸得他眼冒金星,摔倒在地,身體迅即被隨後落下的沙土埋了大半截。

    黃色,到處都是一片灰濛濛的土黃色。那些美麗的沙丘彷彿變成了一座座墳塋,風的尖嘯中有無數魂靈在哭泣。風聲嗚咽,時松時緊,像一陣陣悲咽的胡笳,欲把人帶進往昔的歷史煙塵裡……

    玄奘掙扎著掀去身上的沙土,他知道他必須站起來,否則等待他的就只有被活埋的命運。

    時間與空間,在他面前組成了一幅幅流動的圖形,看不清蒼天,辨不明大地,更分不出東西南北。世界彷彿回到了初始狀態——沒有日月星光,沒有山林樹木,有的只是一片混沌。

    難道這就是開天闢地前的原始洪荒時代?那麼自己究竟從何而來?又要往何處去呢?

    玄奘覺得自己的大腦也開始陷入混沌,剛能勉強起身,就見一座巨大的黃色沙山,帶著震耳欲聾的聲響,呼嘯著壓了下來!

    他驚駭地撲倒在沙丘後躲避,轉瞬間便看到那座沙山被狂風吹散,滾燙的沙粒暴雨般打了下來!頭上的斗笠被風吹起,他一伸手沒抓住,那斗笠便如一片樹葉一般,打著旋兒地消失在漫天的沙塵之中……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要被捲起來了,卻又神奇般地被按下去,原來是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往下壓著他。

    這一上一下兩股力量如同兩個惡魔,一個拚命要把這草芥般的人類帶到天上去;另一個則拚命地向下按壓,似乎要將他拉向地獄……他的身體幾乎被撕裂,想喊,卻喊不出來……

    周圍的空氣似乎也經受不住,在這兩股力量的巨壓和撕扯下發出尖利的嘯聲。

    他已經完全不能自持,胸腔中塞滿沙粒,幾乎無法喘息,只能伏身在沙丘背後,緊緊地閉著雙眼,一任灼燙的沙塵再次將他的身體掩埋……

    隱約中,他看到了母親,她正在很遙遠的地方看著自己,靜靜地微笑著,那雙熟悉而又美麗的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慈愛。

    他心中一痛,再也移不開目光。

    母親的形象是那樣沉靜高,像極了觀自在菩薩,大漠肆虐的風連她的一片裙角都吹不起來。

    可惜風沙遮住了母親的面容,他掙扎著想要抬起頭來,希望能看清楚些,卻立即被沙粒塞滿口鼻。

    母親!他在心裡呼喚著,誰知剛一動念,母親就悄然消逝,剎那間無影無蹤……

    痛楚佈滿了整個身心,自進入大漠以來,他在誦經念佛之餘,總會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他知道這是業力使然,因而並不在意,更不去有意克制。思緒這東西要來就來,要去便去,何必那麼在意呢?

    更何況,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片段,為他孤獨的大漠旅程增添了一絲清涼,一縷溫暖。

    同時需要清涼和溫暖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大漠了吧?

    天漸漸黑了下來,細若游絲的鬼叫聲從各個角落傳來,風中裹挾的砂石紛紛砸下,劈頭蓋臉,誓要把這闖入禁地的人類埋葬於此。

    母親,您是否還在看著禕兒?禕兒知道,其實您從未離開過,您在孩兒幼年時示現無常,是想要兒早早明白這世間的苦痛,以渡兒到達人生的彼岸……可歎禕兒根器太淺,始終做不到「心無掛礙」。

    母親,就讓禕兒帶著對您的思念,走向菩提之路,好嗎?

    狂風中,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進入到一種安寧平和的冥思狀態,禪悅佈滿身心,以至於忘記了一切,就連沙暴是什麼時候停的都不知道。

    直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將他驚醒。

    「有人來了嗎?」他的心中暗暗吃驚,從沙中慢慢抬起頭來。

    自進入這個大流沙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活人,甚至都沒有產生過這種奢望,以至於聽到馬蹄聲後,一時竟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風沙吹壞了耳朵。

    可是,那分明就是馬蹄聲啊!

    真的有人來了嗎?在這茫茫大漠之中,在這可怕的死亡之海中,我將擁有一個同伴!我們可以相互扶持,相互鼓勵,共同走出這大漠!

    他等待著,祈禱著,希望這一次不是海市蜃樓——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看到沙海中的蜃景了,有時甚至會聽到笙歌悠揚,看到戰旗飛舞,數百騎戰馬迎面飛奔而來……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玄奘再也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站了起來,滿懷希望地朝來路望去——

    在他視線的盡頭,遙遠的地平線上跑來了一匹馬,孤零零的一匹,馬上並沒有人。

    隨著那匹馬越跑越近,他終於看清楚了,來的竟是赤離——是那匹帶著他走進這沙磧的赤老瘦馬,它沒有回第四烽,它跟過來了!

    剛才的那場沙暴早已抹掉了他留下的所有足印,可是這匹聰明的老馬還是找到了他!

    玄奘呆立片刻,便激動地迎上前去,緊緊抱住赤離的脖子,輕輕地唸一聲「阿彌陀佛……」他的眼睛酸澀,卻早已流不出淚水。

    赤離也親熱地依偎著他,為找到這個不靠譜的主人而高興。

    撫去老馬背上的沙土,玄奘又是欣喜又是傷感,他終於意識到,他不是在

    踽踽獨行,而是有一個堅強的夥伴,一個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的道友。

    玄奘一直相信奇跡,他堅信,只要自己不放棄,奇跡就有可能發生。

    就在這個深夜,他發現了奇跡。

    前方出現了一大片胡楊林。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麼龐大的胡楊林,從遠處看,黑壓壓一大片,就像一條巨大的蟒蛇,盤亙在大漠之中。

    有樹就會有水,有水就會有生命。這是非常簡單的邏輯。

    他激動萬分,求生的**促使他摧馬快速跑了過去。

    然而越是靠近,他的心中卻越覺得不安,一股壓抑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就連老馬也不安地扭動著身軀,似乎想趕緊逃離。

    玄奘最終還是牽馬,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這片胡楊林的面前。

    這是一片死去的胡楊,它們的樹皮已被戈壁的風沙無情剝去,露出**的身軀,虯曲扭轉著,就像那些還在大漠中掙扎求生的屍骸。

    玄奘呆呆地站立在一處略顯低窪的地方,周圍明顯裸露著干河床的痕跡。河道不知是從什麼時候乾涸的,仍保持著河流的模樣。河床中沉澱著河水帶來的細沙,似在提醒著人們,在很久遠的年代裡,這裡曾經有過水流。於是隨風而來的大量胡楊的種子,便在這裡紮下根來。

    想像著當年的情形,玄奘的心中竟有幾分難以自持——

    這些在乾涸與艱澀中誕生的大漠生靈,打一出生便注定了一場沉重的跋涉。風沙之中,幾許掙扎,幾許搏擊,這中間不知有過多少難以想像的艱辛與豪情,才終於在這個河道邊上找到了屬於它們的棲息之地!

    那時,這裡想必是一片迷人的綠洲,巨帚般的樹冠撐天摩雲,濃濃的翠綠在天幕上勾勒出波濤似的線條,巍巍身軀將腳下的戈壁綠地護得嚴嚴實實,在目力所及的無邊無際中,組成了一個最為蒼涼壯麗的生命場。

    可惜,那一絲的水流,最終還是被燥熱蒸發得無影無蹤。

    流水一去不返,沙漠重新佔據了這片綠洲,胡楊斑駁著歲月的滄桑,頑強地騰挪著疲憊的身軀,同沙漠對視,與自然抗爭。

    終於,在時間之輪的輾壓下,它們再也支撐不住了,生命紛然死亡時的悲愴,被風沙捻成了反抗煉獄的堅強。在一次次日昇日落的輝煌中,染成了大漠一道不朽的風景。

    如今,在寂寞行者的眼裡,這裡就只剩下了大片大片胡楊樹的骸骨,散亂乾枯的樹幹在風中佇立,千年不倒,宛若硝煙未散的古戰場。

    站在這些焦黃的胡楊面前,玄奘雙手合什,深深一揖,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敬意。

    他知道,對這些胡楊來說,最終的結局已經注定——總有那麼一天,太陽會將它們烤成灰燼,風會將它們吹成碎片,黃沙會將它們深深掩埋……

    同時,他也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處境。

    胡楊是西域的靈魂,大漠之中的英雄樹,它的根須就是為了找水而生。連胡楊都枯死了,那也就意味著,在這塊地方,十丈以下都不可能有水。

    而在這附近,數十里之內,也不可能有水源。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特別絕望或者沮喪的感覺,更沒有因此而崩潰。

    或許,像胡楊一樣死去,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吧。

    但他也沒有放棄求生,而是牽著老馬,小心翼翼地從這片胡楊的墓地間繞行過去,重新回到了沙漠中。

    回首望去,他想到了一句話——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這是絕水的第二天。

    沙漠的清晨寒氣逼人,那些流動變幻的光線,雖然沒有一丁點暖意,卻將大漠打扮得妖嬈華美。

    玄奘站在一座稍高的沙丘上,裹著被凍得**的氈毯,向西北方向張望著。

    還是看不到大漠的盡頭,滿目只有數不清的沙丘那圓潤的半月形曲線,如同最精緻的肌膚。

    天空一片碧藍,藍得沒有一絲雜質。剛剛升起的巨大太陽暖暖地照在行者背上,給他的身體披上了一層輕柔的晨光。

    一人一馬便在這晨光中繼續向西而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覺腳下一空,整個身體向下陷去!

    他大吃一驚,本能地將身體斜向一邊,試圖阻擋住下陷的趨勢,右手還緊緊地抓著韁繩。

    在他身後的赤離也快速反應過來,奮力向後拖拽著。

    赤離的力量顯然無法與這大漠相抗衡,玄奘感覺自己正在迅速地下陷!面前沙丘頂端的沙層正持續地向下滑落,這種趨勢顯然已經無可阻擋,方纔若不是被赤離拉住,此刻的他怕是早已被流沙掩埋!

    還是在瓜州時,他便從商人們口中瞭解到這種流動性沙丘的可怕威力——它們的形態極不穩定,移動變化不過瞬間之事,簡直就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惡魔!

    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身體橫臥沙上,以增加浮力,同時,口中不住地誦念佛號,祈求神力加持。

    幸運的是,這個流沙不算太大,老馬雖已沒有了多少力氣,經驗卻很豐富,連拉帶拽,總算將他拖了出來!

    看著周圍不斷擁來的流沙,玄奘心有餘悸,他知道危險還沒有解除,當下再無遲疑,轉身朝著旁邊

    一座沙丘迅速攀爬。

    老馬不待吩咐,早已登上沙丘頂端,正焦急地等待著他。

    沙層鬆軟,踩上去如同失足踏空,面前的流沙又不斷回落,每挪動一步都異常艱難。玄奘絲毫也不敢懈怠,手足並用,終於靠著一股絕境中迸發出的超強耐力成功登頂。

    站在沙丘頂端,撫著老馬的脊背,他氣喘吁吁地回頭張望,眼前除了無聲流淌的黃沙,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茫茫戈壁就像被一塊厚厚的黑幕層層包裹住,只有那點點磷火還在虛空中搖曳,卻無法照亮它周圍哪怕極微小的空間,四周萬籟寂靜,黑得有些嚇人。

    老馬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叫了兩聲,顯然又開始不安起來。

    玄奘將手放在馬背上,默默地安撫著。

    大方廣佛華嚴經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娑婆世界是由眾生的心所造,極樂世界是由阿彌陀佛的清淨心而造,那麼眼前的大漠是由誰的心所造的呢?是那些遊魂鬼怪嗎?行者玄奘妙筆閣

    一股股寒氣像千百條冰蛇一般纏繞身上,薄薄的氈毯上沾滿冰粒般的沙子,根本無法裹緊身體。乾渴倒是減輕了些,但卻冷得厲害,他的牙齒在不停地打顫。

    漸漸的,意識開始模糊,痛苦的感覺變得遲鈍,渾身筋骨都僵硬起來,連血脈也在凝固……老馬體貼地靠在主人身邊,一人一馬就這樣用各自的體溫相互溫暖著對方。

    磷火越來越多,玄奘再次念起了《往生咒》,為那些倒在大漠中的不幸的人們超度——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婆婆訶……

    世尊傳下的密咒一字一字地從他的口中吐出,在這混沌世界中顯得格外清晰。

    朦朧中,他感到整個大漠都被一層柔柔的佛光所籠罩,大漠中每一個孤魂,都在聆聽著這奇妙的音符,感受著佛光一點點滲入身體,滲入靈魂的深處……

    一層金色的光芒鍍在它們身上,透過這層薄薄的金光,玄奘看到,每一個生命臉上都流露出安詳、平和,以及來自靈魂深處的法喜,就連他自己,也感覺從五蘊到八識都被這佛光一遍遍地洗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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