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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泅渡過黃河1 文 / 昌如

    講經這日是個大晴天,陽光暖暖地灑在南廓寺上,孝達同師兄弟們一起端坐於佛座之前,靜候玄奘法師的到來。

    從外面慕名趕來的僧侶居士們則在寺內天井上肅穆而坐。他們知道今日舉行講經法會的是聞名長安的玄奘大師,因而每個人都面含期待之色,雖有僧人俗眾數百人,此刻卻是寂然無聲,一片安寧靜溢。

    玄奘身著褐紅色僧袍,披一襲黑色木棉袈裟,神色莊嚴,從大殿內徐徐步入。兩旁道俗眾人紛紛站起,合什行禮。

    走到供桌前的講壇前,玄奘轉過身來,面向大眾合什還禮後,便於法座上結跏趺坐,開始講經法會。

    原本智辛長老是要玄奘講《涅槃經》的,但玄奘說,這部經裡有很多問題他還沒有想明白,他不想糊弄眾生。

    他選擇的是《六度集經》,這是三國時期吳國的康僧會大師所譯,那個屍毗王割肉喂鷹的故事就出自這裡。

    此時玄奘講的是其中的佈施度無極章第一:

    「聞如是。一時佛在王捨國鷂山中。時與五百應儀。菩薩千人共坐。中有菩薩名阿泥察。佛說經道。常靖心惻聽。寂然無念。意定在經。眾祐知之。為說菩薩六度無極難逮高行。疾得為佛。何謂為六。一曰佈施。二曰持戒。三曰忍辱。四曰精進。五曰禪定。六曰明度無極高行……」

    「《六度集經》乃大乘經典,」玄奘沉聲說道,「乘乃舟輯車船之屬,能載人到彼岸之地。聲聞、緣覺修行解脫,如乘木舟,是為小乘;而菩薩發菩提心,上求佛道,下化眾生,捨己度人,如乘帆船,是為大乘。大乘佛教以『六度』、『四攝』來實踐自身的解脫,並使眾生都能到達涅槃的彼岸。」

    台下眾人聽到這裡,都不住地點頭。秦州已近河西,此間僧俗接觸西域小乘佛法較多,很少聽聞大乘佛法,如今乍一聽聞,都被吸引住了。

    「『度』的梵音為『波羅蜜』,」「取『到彼岸』之意,就是從煩惱的此岸到覺悟的彼岸。六度就是六種到彼岸的方法。」

    「哪六種呢?」台下有人問道。

    玄奘答道:「一是佈施波羅蜜,對治我們的貪念,培養我們的仁愛與大悲;二是持戒波羅蜜,使我們循規蹈矩,不做逾矩之事;三是忍辱波羅蜜,讓我們擁有謙讓寬大的美德;四是精進波羅蜜,要我們精進修行,一刻也不懈怠;五是禪定波羅蜜,令我們觀照內心,從自身處獲得智慧;六是般若波羅蜜,使我們具足正知正見。」

    台下眾人專注地聽著,大乘佛法的根本教義,隨著玄奘娓娓的講述灌注到每個人的八識心田。

    「除勤修六度外,菩薩行者還須行四攝法,以深入人群,普度眾生。四攝就是佈施攝、愛語攝、利行攝和同事攝。」

    六度的第一條和四攝的第一條都是佈施,這令玄奘心中生出無限感慨——他生逢亂世,從幼時起,就常見眾生掙扎於苦難之中。離開長安的這些日子,更是眼見災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而自己就算想要佈施也常感力不從心,心中甚是傷感。

    「佈施可以幫助我們成佛嗎?」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聲音很大,一時惹得眾人側目。

    玄奘朝台下望了一眼,見喊話的是一個胡人青年,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高鼻深目,滿面鬍鬚,穿一件油膩膩的舊氈衣,坐在人群之中倒是並不顯眼,只是那雙灰褐色的眼睛裡露出幾分桀驁不馴的神色。

    「當然可以,」玄奘平靜地答道,「佛陀要我們修六度、四攝,其中第一條都是佈施。佛陀慈悲為懷,所教授的自然對眾生有很大的利益。」

    「好像是對和尚有很大的利益吧?」那個胡人又喊了一句,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有幾個人也跟著他笑了起來,更多的人則怒目相對。

    「我說,這位朋友不會是突厥人吧?」坐在那胡人身邊的一位商旅冷冷地問道。

    「你兒子才是突厥人呢!」胡人罵道。

    「難說啊,」另一位書生模樣的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一帶的西域國家都信奉佛法,只有突厥例外。」

    「不錯,」周圍的人頓時炸開了鍋,開始起哄,「我看這個人長得就像一頭突厥狼!」

    「你們別胡說!」那胡人急了,一張黝黑的大臉脹得通紅,褐色的鬍鬚一翹一翹的。

    他氣憤地說道:「我叫石槃陀,是石國來的粟特人!」

    「石國?」那商人冷笑道,「石國不是早就投降突厥了嗎?」

    眾人哈哈大笑,連聲附和。

    石槃陀瞪著眼道:「我家就在瓜州,十幾年前就在那兒了,前些年瓜州挖深護城河的時候,我還出過力呢!」

    「怕是被當作俘虜出力的吧?」那書生慢條斯理地問道。

    眾人「哄」地一聲,再次大笑了起來。

    智辛大師皺起了眉頭,他感覺這場面已經有些失控了。

    玄奘倒並不在意,只是伸出雙手,往下輕輕一壓道:「諸位,請安靜。」

    人群果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這位關中來的法師。

    玄奘道:「佛言眾生平等,這位檀越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並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萬一他是突厥奸細,怎麼辦?」下面有人喊道。

    「我們現在並沒有證據這麼說,」玄奘道,「他今日與諸位一起坐在這裡聽經,難道不是與

    與佛有緣嗎?」

    「我覺得他更像是來搗亂的!」一個商人恨恨地說道。

    玄奘淡然一笑:「貧僧願與這位檀越一起討論。」

    石槃陀頓時一臉的得意。

    玄奘道:「其實這位檀越並沒有說錯,佈施自然會對僧伽有利,但這種利益最終還是會回到眾生的身上。」

    會場重新安靜下來,眾人靜靜地聽著。

    「佈施有很多種,」玄奘道,「智辛大師引寺中僧眾施粥救濟災民,諸位居士以食物器具供養僧伽,以衣食等物施於貧苦之人,以藥草施於病人,這些都可稱為財施;若是向人宣說正法,令得功德利益,則稱為法施;若是在人或其它生靈遭遇危難時,施以救助,使其遠離種種恐怖,便稱為無畏施。諸位若是救人、護生乃至素食等,都屬於無畏施。」

    「佈施有功德嗎?」石槃陀大聲問,「我是說,世俗的功德,不是成佛涅槃啥的。」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來很多鄙夷的目光,若非法師說過願與他討論,早有人又要發作了。

    「有,」玄奘平靜地說道,「行財施者,得財富;行法施者,得**;行無畏施者,得健康長壽。」

    底下的人頓時竊竊私議起來。

    「可是,」石槃陀今天似乎打定主意抬槓到底了,「如果我沒錢去行財施;也不識字,行不了法施;又沒有能耐救人護生行無畏施,讓我吃素也受不了,那怎麼辦?」

    「這還用問嗎?」旁邊的商人冷冷地說道,「你這輩子注定享受不到佈施的妙處了。」

    「下輩子也難。」旁邊不知是誰接了一句。

    玄奘卻依然平靜:「佈施不一定非要用金錢或財物去幫助別人,它還可以有別的形式。」

    「還有別的形式?那是什麼?」石槃陀梗著脖子問。

    玄奘看著他,笑了:「檀越想聽貧僧講個故事嗎?」

    「故事?好啊!」

    玄奘講的是《雜寶藏經》中的一個故事——

    有一個窮人,因為事事不如意,跑到佛陀面前去哭訴,他說:我無論做什麼事情也不快樂,這是為什麼?

    佛陀告訴他:這是因為你沒有學會佈施和給予。

    可是這個人說:我是個窮人,拿什麼來佈施?

    佛陀告訴他:並非如此。一個人即使身無分,也可以給予別人七樣東西:

    第一,顏施。待人和顏悅色,施以微笑和友善;

    第二,言施。說話誠實,不口是心非,不挑撥離間,不背後說人過失。多說溫柔的話,鼓勵的話,安慰的話,稱讚的話;

    第三,眼施。用善意的目光,平等的目光去看待他人;百度嫂索妙筆閣行者玄奘

    第四,心施。誠懇待人,心存恭敬,心存謙讓,心存喜樂,心存慈悲,心存感恩,心存寬恕;

    第五,身施。以清潔端正的儀容示人,以清淨莊嚴的威儀待人,以行動去幫助他人;

    第六,座施,乘船坐車時,將自己的座位謙讓給更需要的人,乃至能捨自己的利益、地位、名譽,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

    第七,房施,為遠方的客人提供住宿,將自己空下來暫時不用的房子提供給需要的人歇息,或供作講堂和道場,請明師來講道說法。

    佛陀最後還說,無論是誰,如果有了這七種習慣,好運便會如影隨形。

    「這樣就行?」聽完故事的石槃陀有些發呆。

    「貧僧從不妄語,」玄奘道,「佈施不在多少,而在於你是否發心。如果是發自內心的行為,哪怕是你的一個微笑也會是莫大的功德。這種無形的佈施,是因為佈施者心懷慈悲,自然而然產生的善行,其間沒有經過任何猶豫,沒有希圖回報之心,決不居高臨下,不傷害受者作為人的尊嚴。換言之,只要他還是他,那麼一樣的場合,他一定還會做出同樣的行為。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可以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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