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唐楓來到了司玥的住處,他一改往日的溫柔風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司玥一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的面部表情。
唐楓眉心微蹙,陷入了微妙的沉思中,屋內燃著香薰,淡淡的香味瀰漫在二人中間,唐楓不說話,司玥也不言語,就這般看著他,不急不躁地等待。
少年的眼神太過清淡,散漫而悠閒,輕飄飄的,比風還要柔和,但是卻又纏繞得緊,看得久了,會連普通的呼吸都忘記,力有千鈞,讓人無法忽視。
唐楓不忍再看,只覺得心口的位置隱隱作痛。
他憶起初遇時少年清新的氣息,純澈的眼神比幼年的孩童還要乾淨,身上的氣息柔軟幽媚,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掛在他的身上,輕輕撩撥著他的心弦,他那時以為這只不過是一次最普通的相遇,這少年也會如他生命中眾多的其他過客一樣,留下一個淺淺的投影,而後消散。
可是上天似乎格外偏愛巧合,它讓他和少年在同一天中又一次相遇。這時的少年因為吃飯不給錢而被打手圍攻,讓他感到有趣的是,被打的人毫髮無傷,打人的人反而鼻青臉腫,他只覺這少年有趣,對他也是簡單的興趣,就像對一隻小貓小狗那般感興趣。
簡單的喜愛,不足為患。
然而這份簡單的甚至稱不上喜歡的逗弄心理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變質,他只覺得看不夠少年,看不夠少年的笑,看不夠少年的不耐,甚至就連他的蹙眉也覺得喜愛至極。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喜愛的一個人,興許是中了蠱吧,那個叫做「虐心」的蠱。
想他翩翩好兒郎,什麼美人沒有見過?嫵媚的,妖艷的,奔放的,清純的,小家碧玉乃至大家閨秀,各有各的風情,各有各的滋味。
他向來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玩的就是一個風流快活,從未想過將真心托付給哪位女子,更未想過年紀輕輕就把自己束縛在家庭之中。
他唐楓,他為何會淪落至此?!
他是無心的,不僅對女人,對家人也大概如此。
他的娘親是個強勢的人,明明只是個妾卻心比天高,因為庶子的身份無法繼承家業,於是她將他送往山上,拜得名師學藝,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搏出一片天空,將他那些兄長姐姐壓制。
色衰愛弛,她已經漸漸被遺忘,她不甘心,只能將所有的期望壓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於唐楓而言,娘親是個陌生的角色。
逢年過節時回家,起初他是雀躍的,山上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師傅再如何溫和也是個粗糙的男子,給不了母親特有的溫柔。
然而,一次次期望只能給他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
漸漸被遺忘的娘親因為他而生活漸漸好了起來,只是她不滿足,難得的相聚也變成難捱的訴苦與傾聽,傾聽母親無休止的訴苦與哀怨。
「楓兒,你是娘的希望!楓兒,咱娘倆一定不能那些賤人得逞!她們想把我們敢出去?休想!我有楓兒就夠了!」先前的哭訴變成了到後來的討好。
母親從未發現他越來越沉默的臉,沒有發現他衣服上綻開的線,沒有發現他的襪子早已磨破。
經過多年的獨立生活,他早已學會了自理,要的不過是個貼心而已。
然而,連這些最簡單的要求也無法實現。
漸漸地,他開始厭倦,連難得的回家機會也不再是他最期待的事情,少年已經學會了冷暖自知,學會用稚嫩的肩膀承擔起一切。
他是不恨的,只因為她終究是自己的娘親,父親的兒子有很多,娘親卻只有自己一個兒子,他也不能恨,只能越發沉默,將滿腹心事吞入肚子。
想來是物極必反,所以他才會從沉默堅毅的少年變為如今的風流男子,沉醉於溫柔鄉,癡迷至極,卻又在離開時毫不留情,真真是個薄情郎!
沒有人知道,他只不過是想在女人中尋求那可能的撫慰而已,興許能和所謂的「母愛」相同,他是自私的,只享受別人的付出,卻從未考慮過回報,大概也正因如此,所以才會遭此報應。
不僅對男子動心,而且那男子很有可能是他的仇人,殺父殺母的仇人。
唐楓正視自己的內心,正視他對這份感情的真實想法,最終卻只能陷入極度的矛盾之中。
他對父母的感情沒有那麼深,他們雖然沒有給自己關愛,但那終歸是血肉相連的親人,於道於孝,他都應該血刃仇敵,然而……
「小四兒,小尋呢?我許久未見過她了。」唐楓的聲音微啞,但無損他惑人的音質。
司玥笑,卻是含著莫名的深意,她撐著腦袋湊近了男人幾分,「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裡坐一晚上的啞巴呢……」
唐楓下意識地挽起寵溺的笑容,卻很快又壓下去,心中微微發苦,他剛才又險些忘形了。
「怎麼會,我只是……明日便是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天,你……會去嗎?」
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卻是斷斷續續,但他終究是將自己來之前便已經醞釀好的話說出了口,緊張地觀察著少年的表情。
少年呵呵一笑,「你怎麼了?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武林大會麼?這最後一日必定精彩之極,其有不去之理?」
唐楓輕輕呼出一口氣,「那好,明日早上我們同去吧。」
「你可別
太早過來,太早了我起來不來。」司玥蹙眉,這世界雖比中國古代先進許多,但是秉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睡得比雞早,睡得也挺早。
「好,那我遲些時候再來叫你,你可千萬別忘記了。」
唐楓再三叮囑,少年歪著腦袋疑惑地看他,「為什麼一定要去?莫非有什麼特殊活動?」
唐楓呼吸一窒,少年的笑容過於明媚,他幾乎要將實情告訴他,話到口中,轉了幾個彎卻又被生生嚥下去。
一腳踏出門檻,男人心神不寧,恐懼和憂傷的情緒在胸口徘徊,幾乎要將他吞沒,少年在身後送他,眼神純澈,仿若不諳世事的孩童。
「小四兒,你……」
「怎麼了?」少年歪著腦袋,不解其意。
「沒事……你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