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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強盜說 文 / 解飲

    弓大錘的聲音柔和清亮,吐字如鶯,帶著濃濃的童稚之音,猶如一串珍珠跌落在玉盤之上。

    關帝堂內,隨著她的突然發話,所有嘈雜紛亂的議論喧囂全部消失無蹤,繼而陷入一種死寂般的安靜。說話的人雖然年幼,但畢竟坐的是寨主之位。

    搖扇男子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喜色自他眼角一閃而過,舉首問道:「魯某不才,不知小寨主此言何意?」

    戚叔暗道一聲糟糕,他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小腦袋裡藏的那些固執荒謬的言論,若是當眾說出來,被人稍加利用,今日這局面只怕是再難以善了,忙接口道:「小姐累了,需要休息,今日之事暫且商議到這裡……」

    「老戚,你方才說我等七人是要逼宮造反,依我看,這要逼宮造反的是你自己吧?」搖扇男子一對鼠目冷光閃閃,陰測測道:「兄弟我有些看不明白,這黑頭山關帝堂到底是誰說了算?怎麼小寨主連說句話的權利都沒有了?」

    「魯瘋子!你!」戚叔被激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渾身肥肉一圈一圈激盪不已,猶如被暴雨拍亂的平靜湖面。

    「好了戚叔。既然他們想聽,今日便說與他們聽聽。」弓大錘漆漆的眸子,幽深如瀚海,明澈似琥珀,從容不迫地望著搖扇男子,繼而掃過在場諸人,居高臨下,不徐不緩道:「家父之所以開香堂豎大旗,爭南三府綠林盟主,又帶領大家定下黑頭之盟,為的不是做什麼南國第一匪,正相反,為的是不做匪,為的是沒有匪。」

    「家父教大家興修水利,因地制宜,紡織耕作,自給溫飽。」

    「家父嚴令不擾民,不燒殺,不劫掠,不廝鬥。」

    「災時開倉放糧,平日裡震懾蟊賊,家父讓三百里黑頭山義名在外,官府不究,百姓不恨,大家下山再不用隱姓埋名,提心吊膽,家父還安排諸位頭領的孩子讀書受教,與尋常善民無異……」

    「如果說做強盜就是依照你們所說的,要燒殺搶掠,要魚肉鄉里,要讓百姓恨不得食我肉飲我血,那麼我黑頭山從來都不是強盜。我弓大錘,也永遠不會做這個強盜。諸位頭領,還是請回吧。」

    秋日之晨,暖陽已經漸漸升起,縷縷晨輝順著窗欞子照入關帝堂,投下一道道不甚刺眼的明亮光柱,自陰影之處升起的灰塵細粒,自下而上,捲動遊蕩在光柱之中,整個世界,是如此的明媚清晰。

    但不知為何,興許是山風吹入的緣故,在座諸人突然就覺得有些冷。

    自盟主弓鶴雲死後,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不請自來坐在關帝堂內呼呼喝喝,對於弓大錘當然也不是頭一次見,但這卻是三年來這位小寨主第一次同他們講話,而講話的內容,卻讓他們不約而同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眼前這個只有十歲的小姑娘。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諸位聽聽,諸位想想,我等真是可悲可歎可憐啊,想我凌雲七寨,昔日為止干戈成玉帛,不惜身居人下,簽訂盟約,忍辱負重,苟且偷生,結果倒好,竟只是人家手裡的刀兵泥卵。以我等強盜匪類之吃糠咽菜瘦骨嶙峋,換取人家之俠肝義膽威名遠揚,以我等強盜匪類之屈辱窩囊不得自由,換取人家之名聲民望朝堂善感,說不得,日後我等強盜匪類之項上人頭,也會是人家功成身退時的招安進階之資。」

    搖扇男子慷概激昂,捶胸頓足,就差嚎啕大哭,說得在座諸人齊齊色變,最後鳥毛扇子一指弓大錘,厲喝道:「諸位,小寨主的話大家都聽到了,此黑頭山,非我等強盜匪類之黑頭山,此小寨主,自也不願做我等強盜匪類之小寨主!」

    弓大錘愣住了,小臉上第一次有了慌亂無措,她再早慧從容,也應付不來搖扇男子這故意偷換概念剝離主題的歹毒言辭。

    她小小的心思裡,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只是說了些父親曾跟她說過的話,再輔以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想法,完全都是事實,她也是出於善意的引導,提醒大家這些好處,可怎麼到了這惡毒秀才的嘴裡,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種意思,而她偏生還找不出任何駁斥的理由。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當胸悶了一拳,痛得說不出話來,而別人還都指責她才是打人者。

    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面對群情激昂的堂中諸人,戚叔臉色發白,哆嗦著嘴唇,不自覺此朝著弓大錘身前遮擋了過去。

    讓他打架殺人還成,說兩句狠話威脅威脅也勉強,但這口若懸河辯論之道卻是完全不行,所以當下也只有一個心思,萬一有心人作亂導致局面控制不住,捨了身家性命,也要護住小姐周全。

    「這位兄台大義凜然,字字珠璣,但卻實在是誤會小寨主了。依小寨主之意,這當今天下,實則人人皆為強盜。」

    危急時刻,丁保沐著晨光,言笑晏晏,瀟灑而入,開口一句話,便如萬鈞雷霆徹底震懾住了在場所有人。

    「先生!」

    弓大錘小姑娘暮地起身,驚喜呼道,心裡一暖一定,眼眶中的濕意瞬間就凝結成淚花,晶瑩瑩地打著旋兒。

    戚叔也是大鬆了一口氣,這幾日自家小姐對這位丁探花的信任依賴他完全看在眼裡,所以擔心小姐不聽勸告鬧出什麼亂子,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丁保,這下好了,從那日騙藥一事來看,魯瘋子再能說再陰險,怕也不一定勝得過這位丁探花。

    「原來竟是小寨主之師。久仰,久仰。」搖扇男子眼泛厲色,抬手揖道。

    「不敢當。慚愧,慚愧。」丁保笑瞇瞇的,舉手還禮。

    「先生方纔所言,當今天下,人

    人皆為強盜,不知何解?」搖扇男子陰測測道,意要揪著小尾巴不放。

    丁保洒然一笑,拿出前世在千人會堂做成功學演講時的氣勢,頓了一頓,掐准節奏,繼而龍行虎步,顧盼生輝,朗聲道:

    「朝堂上那些公卿大臣,個個肥頭大耳,財庫充盈,卻不知憂國憂民,只會欺君誤國,貪污受賄,盤剝百姓,難道不是強盜?」

    「衙門裡那些官吏衙役,身具高位,尸位素餐,只知金銀權勢而心無百姓,官官相護,顛倒黑白,難道不是強盜?」

    「街面上那些貴胄公子,依仗父兄權勢,橫行鄉里,欺男霸女,巧取豪奪,百姓冤比海深卻無處申訴,官府不敢盤問,難道不是強盜?」

    「市坊間那些商人富賈,雖錦羅綢緞,衣冠楚楚,但心如蛇蠍,囤積居奇,克剝夥計,以次充好,以舊充新,缺斤短兩,大斗進小鬥出,難道不是強盜……」

    搖扇男子面色一變,駁道:「人秀才,讀書人難道也是?」

    「讀書人更是,那些個舉人秀才,呼朋引伴,把持衙門,吃了原告吃被告,歪曲法理,諂媚權勢,顛倒黑白,弄得人家破人亡,難道還不是強盜?至於寫書著傳的,專門顛倒黑白,歪曲事實,為當權者歌功頌德,過飾非,舔溝子捧臭腳,讓天下人千世萬載蒙在鼓裡,更是強盜中的強盜。」

    搖扇男子臉色鐵青,今日第一次擱下鳥毛扇子,哆嗦著嘴唇,抗辯道:「兄台果然學富五車,見解獨到,呵呵,可即便天下人人皆為強盜,這又與小寨主方纔所言有什麼關係?」

    丁保放聲大笑道:「當然有關係,而且還有大關係。諸位想想,既然大家都是強盜,為什麼我們犯法,而他們不犯法?這是因為,天下強盜共分兩種,一種是合法強盜,一種是違法強盜。簡而言之,誰得了天下,誰就是合法,得了天下的人說誰是違法,誰就是違法。」

    「歷史上那些開國之君,沒有一個不是強盜,前朝太祖皇帝諸葛石敏,本是大康世宗皇帝的臣子,捧著大康的飯碗,拿著大康的俸祿,卻奪了人家的位子不說,還把人媳婦女兒全部收為後*宮,簡直是強盜中的敗類。」

    「而我白馬王朝的太宗皇帝,本是諸葛家的臣子,皇威隆盛,還被封異姓王,可國家有難時非但不知匡扶社稷,卻趁機謀反,後來為了爭奪皇位,更是白馬銀槍,賞了哥哥弟弟一人一個透明窟窿,又命人把七個侄子一刀一個剁了,最後連嫂子、弟媳全搶過來自己享用,連強盜都不如……」

    丁保說到這裡,即便在座的都是落草為寇的強盜,向以膽大包天著稱,也還是聽得呆若木雞,渾身發抖,有膽子小的,已經哆哆嗦嗦想往門外溜了。這些話,別說是說出來,便是聽上一聽,也是殺頭抄家滅九族的滔天大罪。

    丁保對大家的神情很滿意,也多虧這幾日在書房裡泡著時瀏覽了一些朝堂野史,今日正好拿來唬人,口下不停道:「所謂改朝換代,不過是一夥強盜打跑了另一夥強盜而已。得天下的,就是功臣元勳,自然有一幫人來捧臭腳拍馬屁,寫書立傳,流芳百世。殺了哥哥弟弟,也會是被逼無奈,大義滅親,睡了嫂嫂弟媳,那也是淒美愛情,傳為佳話。」

    「敗了的,就是亂臣賊子,口誅筆伐,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被人施陰謀詭計砍殺了,還要被千萬後人說殺得好,老婆被人睡壞了,還要被萬世傳頌說睡得妙。」

    「所以,小寨主方纔之意是指,她不願做燒殺搶掠,魚肉鄉里,混個腹飽炕暖的小賊小匪,她要做,就做這種獵國封疆改朝換代的絕世大盜。那麼,請問各位寨主,這桿大旗,究竟是要豎,還是不豎?」

    咕咚。他話音方落,已有人驚駭得從座椅上重重跌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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