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少女以清澈而透著堅強之色的綠色眸子仰望兩人。
「愛爾莎……」
「爸爸是最好的商人，有無窮的經商熱情，也有著商人的驕傲。哪怕是面對貴族的逼迫，也仍然不放棄自己的原則。」名為愛爾莎的少女以發自心底的真誠情感，清晰說道，「我尊敬這樣的爸爸，即使他落到如今的處境，我也仍然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商人。」
查爾頓眼睛濕潤了，喉嚨中發出哽咽之聲，走過去握住女兒的小手。
愛爾莎靜靜微笑起來，病弱臉龐的笑容像是一朵在寒風中搖搖欲墮卻堅持怒放的花兒，有著感染人心的堅強魅力。
「這位先生……」她轉向詭異的笑臉面具人，鎮定地說道，「爸爸既然叫你主人，那你就是爸爸的僱主。爸爸不久前弄到的那一大筆錢，就是你給與的佣金吧？」
「是這樣。」林恩在面具後說道。
「謝謝你。」
「不用，因為這份僱傭關係的期限，是你父親的剩餘人生。」
愛爾莎聞言沉默。
查爾頓在這沉默中低下了頭。
「在我心裡，爸爸的人生是無價的，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但我仍然感謝你，為你肯一擲萬金的慷慨。」少女目光閃爍，緩緩說道。
林恩無言。
「先生，我能問你僱傭爸爸去幹什麼嗎？」
「去幹很多事情，也許會非常辛苦，又也許……直至最後我會把他當用完了的工具一樣拋棄和犧牲掉。」林恩淡然說出事實。
查爾頓的頭更低了，愛爾莎咬住嘴唇，難受地看了一眼父親。
父女的手緊緊相握。
林恩感覺自己是在扮演一個反派角色，但沒辦法，他不是在做善事，而是交易。
「愛爾莎，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也已經拜託波克，讓他盡量多關照你一下，以後的生活要是有什麼問題，就去向他尋求幫助吧。」查爾頓口中發出艱難的聲音，一點點地鬆開自己的大手。
「爸爸！」愛爾莎熱淚盈眶，似乎使盡了渾身力氣，死死扣住父親的手指不讓他鬆開。
「放手吧……這是一筆交易，是爸爸心甘情願的。」查爾頓臉上流下淚水，「治好你的病，讓你能夠過上沒有病痛的平穩生活，是爸爸最大的願望，現在這個願望實現了，爸爸很滿足了，真的……」
「不……不行……不能這樣……」愛爾莎痛苦咬牙，然後想到什麼，眼中陡然射出強烈的意志光輝。
「先生！」她忽然轉頭，閃爍強烈光芒的雙眼對上面具人的冷淡目光，「我……也想要和你做交易！」
「愛爾莎！？」查爾頓一愣，然後大驚。
「爸爸你先閉上嘴！」少女威嚴地道，直直與神秘面具人對視，盡可能撐起自己的氣勢。
哪怕自己絲毫沒有底牌和信心，也要裝出一副凜然的舉止，不能讓對手看輕，這是商業談判的第一要訣。
「我要以我的人生，和你交易跟爸爸一直在一起過正常生活的權利！」
字字句句蘊含氣勢，振聾發聵。
面具人聞言，微微歪了歪頭。
「愛爾莎你說什麼啊！？別這樣……主人，請你別把小女孩的話當真！」
「爸爸閉嘴，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十七歲了，有能力決定自己的人生。」愛爾莎嚴厲說道，氣勢更盛，一眼就把查爾頓瞪得說不出話來。
林恩感覺場面變得有趣了。
「你那句話的意思，是你要跟你父親一起為我賣命，而條件就是你要和你父親一直在一起？」他問道。
「不是賣命，是工作。」愛爾莎嚴正說道，「我和父親一起為你工作，而你確保我們能夠正常生活，不能讓我們去做危險的事情。」
「我拒絕。」面具人冷淡說道，「兩個不能為我付出生命，還要我照顧生活的人，遠遠比不上一個我可以隨意使用並且必要時犧牲掉的人。」
愛爾莎聞言臉色變得難看，但她也清楚這是事實。
她所說的交易其實等於她和父親一起做對方的終身雇工，這對對方沒有任何特別的好處。畢竟只是找雇工的話，以對方的財力根本是一抓一大把。
「就這樣的話，是在浪費我的時間……」林恩故意釋放出厭煩的口吻。
「等等！」愛爾莎堅持道，目光不斷閃爍，顯然正在努力地開動腦筋，「接受我的交易是絕對值得的，因為……只要讓我和我父親一起經商的話，能為你賺到十倍、百倍的財富！而我們不需要太多薪水……」
「哦？你憑什麼這麼說？」面具人冷淡道。
「就憑我有這個天賦！」愛爾莎氣勢十足地說道，在床鋪上挺直了身子，雙眸眼神極為凌厲，渾身上下彷彿散發出一種光輝。
「我愛爾莎*裡斯三歲學會計數，五歲自己擺攤，六歲在商會裡幫忙，七歲做成第一筆正經生意，所有人都知道我有經商的天賦，如果不是父親的商會遭到迫害倒閉，我也生起了重病，那我肯定已經是出人頭地的著名女商人！」
這一番話說得比剛才還要氣勢強烈，幾乎每一個字都落地有聲，讓她的親父查爾頓都看得目瞪口呆。
先不論話語內容，單就這份勢頭，林恩已經能給出不錯的評判。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事實，就算是，有天賦也不意味著能夠成功，這個社會遠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面具人發出輕輕的笑聲，讓愛爾莎的心往下沉。
「但是……你的眼神很不錯，我欣賞你這份氣勢和意志。」林恩話鋒一轉，「看在這份意志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愛爾莎緊張地道，一隻手仍然握著父親，另一手抓緊了被子。
「我給出一個剛剛成立的，有貨源和少量資本以及唯一的交易對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商會。你和你父親一起經營，一年後要是能將資本翻上五倍並且營業質量夠好的話，我就接受你的交易，反之如果你們沒有做到，你的命就跟你父親一樣歸我了。」面具人平靜說道。
「這……」愛爾莎愣住。
「這是一次賭博，選擇權在你自己。」林恩發出魔鬼般的低語。
「愛爾莎，不要答應！」查爾頓眼見女兒似乎意動，連忙說道。
愛爾莎沉默，目光不斷閃爍。
「我想要知道商會具體資料，還有確切的達成目標……」
「你選擇做的話，自然會告訴你資料，然後目標也會以契約形式定下來。」
「不能現在說嗎？」
「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面對面具人冷酷的話語，愛爾莎再一次咬住嘴唇，顯然正在做痛苦的抉擇。
賭？還是不賭？
「愛爾莎，夠了，你能為我做到這裡，已經可以了。」查爾頓說道，「我本來還在擔心我離開後你能不能過得好，現在我已經很放心了。能有如此氣魄的你，以後一定能憑自己的力量過上幸福的生活，爸爸無論在哪裡只要想到這一點就很高興了，所以你……」
「就說了閉嘴啊！笨蛋爸爸！」愛爾莎糾結之下爆發了，狠狠地喊道，聲音震耳欲聾。
「總是說蠢話，以為自己走了也沒關係，真是超級太傻瓜！沒有爸爸，我就算病好了過上平穩的生活又怎樣，還能夠笑得出來嗎？不可能的！失去爸爸換來的生活不可能幸福……
「我會怨恨自己一輩子，病痛的噩夢被孤獨的噩夢所代替！我會時刻都在想，是不是就是現在或者已經過去的某個時刻，爸爸已經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我會擔心自責得發狂，最後會瘋掉的啊！」
少女發洩心中的感情，眼淚終於洶湧而出，一串串掉落在潔白的被單之上。
「所以……閉嘴啊，不要再說傻話了……」
查爾頓愣愣地看著流淚的女兒，忽然嚎叫一聲淚如泉湧，將女兒用力抱住。
「對不起，愛爾莎……對不起……是爸爸錯了……對不起……」
父女相擁而泣。
旁觀的林恩心裡歎氣，有些感動有些無奈。
弄到這份上，他已經有認輸的念頭了。
也罷，就當做一次善事……他正這麼想著，卻又見到愛爾莎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正眼看向自己，雙眸犀利到了極點，有種直刺靈魂的感覺。
「先生，我要做。」
「呃？」
「我要做！我要這一次機會，拿我的命來賭我和父親的未來！」愛爾莎說道，話語彷彿化作了實質的利劍，要將對手刺穿一般。
「呵呵……」面具人頓了頓然後笑了，是一種蘊含著欣賞的無奈笑意。
「好吧，愛爾莎小姐，賭約成立了。」
林恩對自己先前一刻的憐憫感到自嘲。
眼前這種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憐憫。哪怕僅僅是同情，都對她是一種侮辱。
「明天我帶你們去看商會，然後我們簽訂契約。」說完他轉身要走。
「先生！」
「還有什麼？」
愛爾莎擦去眼淚，端正臉龐，流露出真誠的笑容。
「再一次謝謝你……然後，請問你的名字是？」
林恩將那動人的堅強笑容留在心裡，在面具下笑了笑。
「現在不是時候，等你賭約輸了或者贏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說著，他大步離開。
愛爾莎和查爾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久久無言。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但……是個好人呢。」愛爾莎喃喃說道。
如果他真是個以錢換命的冷酷魔鬼，有的是其他方法可以買命，怎麼可能二話不說給父親那麼一大筆錢，怎麼可能跟她談這麼久，又怎麼可能給她那種機會呢？
雖然外表很詭異，語氣也很冷淡，但少女直覺地感受到，在那笑臉背後的，是一個遠比多數冷漠世人都要溫柔的存在。
「我一定會贏得賭約的，然後看清你的臉，記住你的名字……奇怪的好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