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縣城高約五丈,寬有三丈餘,四城門,外有護城河,深不見底。縣內豪族有五,郭氏,黃氏,辛氏,嚴氏,趙氏。
郭氏一脈,起於郭弘,興於郭躬,以《小杜律》傳家,分三脈,郭躬長子這一脈已經渺無蹤跡,從未聽聞,中子郭晊一脈式微,而現今郭家乃是三子郭鎮這一大脈。順帝時郭鎮因在中黃門孫程誅中常侍江京等而立濟陰王的宮廷政變中率羽林士擊殺衛尉閻景,以成大功,乃封為定穎侯,食邑二千戶。拜河南尹,轉廷尉,後在水建四年卒於家。詔賜塚塋地。
不想長子郭賀本當嗣爵,偏讓與小弟後逃去。數年後,在大鴻臚下州郡追之,郭賀不得已,乃出世受封。累遷至廷尉。及賀卒,順帝追思鎮功,下詔賜鎮謚曰昭武侯,賀曰成侯。後郭鎮之弟郭禎又因能法律而至廷尉。三弟子禧,在延熹中亦為廷尉,建寧二年,代劉寵為太尉。
如今的郭家家主乃是仍然健在的郭禧,而其子郭鴻依然活躍在政壇之上,光和前為五原太守,如今乃司隸校尉,城安鄉侯。
當得知這一消息後劉瀾便有了掉頭走人的衝動,司隸校尉是個啥官,那可是堂堂的刺史職位,還有著監察權,就算是要做小吏,郭家子弟用得著跑你盧龍塞?但想想已經登門了如果再向穎陰路過荀家而不入豈不是白來一趟穎川?
劉瀾遞上門貼,這些都是劉茵臨來時叮囑過的,而且其上不僅標明了乃是盧龍令更標明了劉元起之子的身份。若非如此定要吃閉門羹,要知道小小縣令在普通人家也許有用。但在郭家這等豪族眼中,與平常百姓無異。
隆重程度超乎想像。出來迎迓的居然是郭鴻之弟郭林與其子郭圖,郭林四十多歲,一生致力家學,從未出世,他的精神頭看上去不錯,滿面紅光,穿了一身正式打扮,黑色的漢服,雖然不是上朝會也差不多了。而相較於郭林的熱情,一邊的長子郭圖便有些傲慢,這也難怪,郭圖乃郭家年輕一輩第一人,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與其父親自大開中門迎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想世叔親自來迎,小子何德何能,惶恐。惶恐。」劉瀾一躬到底,所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郭家如此隆重,劉瀾敢不以大禮相還。
「家父與乃父為世交。論來你我同輩,若不親來,豈非怠慢了尊客人?」郭林笑著還了半禮。道。
「末學後進豈敢與先生論交,執子侄弟子之禮尚顯不安。又豈敢妄自尊大,惹世人嘲笑小子這偏遠之人毫無禮數。」
「哈哈。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禮數唇舌皆上乘,劉老能有子若此,夫復何求。」
「世叔再說,小侄可真就無地自容了。」
劉瀾發現這個郭林很愛笑,幾乎一張口肯定是先發出笑聲來,不過來漢朝已久,劉瀾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不管是劉元起也好還是公孫瓚也罷,當然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溫恕了,這可是位心子黑的厚黑學狠人吶,你別看笑呵呵的好像人畜無害的,可就是因為這份笑起來時的憨厚才能把那蛾賊渠帥後棕髮玩弄於鼓掌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如今再見這郭林,立時讓他小心起來,不小心不行啊,這可都是和溫恕一樣修煉了千年的老妖精,嘴上說的心裡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在他們並非分屬敵對,不然和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對上,劉瀾還真發愁怎麼才能有個善終。
「賢侄此言差矣,柳城賦:司馬橫鞭,柳城虜潰崩,北地永無患可不就說的是賢侄這位少年英傑嗎?漠北之戰可是提震我大漢士氣啊,老夫雖在中原也是聞名已久,小小年紀就讓朝廷為你是否該繼任盧龍令一職吵了三天,這種事,大漢數百年還是頭一例吧,相較郭家年輕子弟,老夫又豈能不羨煞劉老的好福氣?」
郭圖眼中閃過了一抹陰鷙,對父親如此誇讚劉瀾而不滿,若非家族阻攔不讓他過早出仕,就這劉瀾給他提履都不配,但有父親在場,郭圖可不敢給劉瀾甩臉色,甚至還要做好表面功夫,臉上擠出的笑容沒有一絲彆扭,很自然,不得不說郭家,果然是一處狐狸窩啊。
「如今家主正與一位老友攀談,賢侄可有興趣一道旁聽?」自鄭玄周遊天下,士子遊學風行,對劉瀾到此郭林自然也將其當做是那些出來遊歷為了增加見聞的學子了,雖然如今朝廷已經正式任命他為盧龍令,劉瀾路上已經接到了恩詔,但要知道屋內二人的交談那可是一場大造化,就算是劉瀾如今為縣令也不會輕易忽視的,而這對郭家來說自然就是與幽州劉家架起了一座更加夯實的橋樑。
屋內環境典,檀香渺渺,酒水茶點齊全,正位之上乃是兩位長者,一位鶴髮童顏,一位精神矍鑠,而在下手,除了一位中年皆乃年輕子弟,凝神細聽,不過讓劉瀾微感詫異的是其中還有位女孩,是女孩不錯,最多十四五歲的黃毛丫頭,雖然年紀小,不過看樣子傾慕者頗多,圍坐之人看似焦點都在兩位長者那裡卻實實在在在這位小丫頭身上。
郭林為劉瀾安排了座位,因為屋內沒有小婢隨侍,再加上他晚來自然也不會有點心瓜果,雖然郭林想給他勻一些不過卻被劉瀾拒絕了。雖被婉謝好意,但郭林也並沒有堅持,回到下手坐於那位中年身側,看起來兩人的關係不錯,而從郭林的表現來看,這位應該有著一定的份量,而其子郭圖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但同樣他身邊也坐著一位年輕人,這位年輕人看上去與其父郭林身邊的那位中年有七八分酷似,應該是父子,而在陽翟除了黃氏,辛氏,嚴氏,趙氏四家,不會再有第二人了,不過就黃氏,辛氏,嚴氏,趙氏四家來看,能讓郭家如此禮遇,那必定就是辛氏無疑了,而在辛氏子輩子弟中,又以辛評辛毗較有名,卻不知那位坐於郭圖身邊的年輕人是哥哥辛評還是弟弟辛毗了。
如果那位年輕人當真是辛評辛毗二兄弟其中之一的話,那位坐在郭林身邊的很可能就是辛毗的父親了,對這位『老人家』劉瀾瞭解的不多,就算是醫巫閭山的那位兄台也所知寥寥,不過能
讓郭林如此接待,足可見這位絕非僅僅依靠家族的虛妄之才。
因為前邊兩位老者交流了什麼劉瀾沒有聽到,而此時坐上二人的交流已經很尖銳激烈可謂是唇槍舌劍了。
只聽那位鶴髮童顏的老者說:「法者,所以齊眾異,亦所以乖名分。《道德經》云: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先賢賈誼又云: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至難知也。是以: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少匕乖分也。」
精神矍鑠,滿頭銀髮的老者最顯著的就是那顆大肚腩,像是懷胎十月的婦人的老者乃是郭家現任家主郭禧,他今年有多大,最少六七十,可那精神頭卻像是青年,和同歲數的劉元起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閉著眼睛聆聽,不是輕視,而是年紀確實大了雖然精神依舊,可還是有些勞累,閉眼能有效緩解身體的疲憊,而對面的老頭子不是別人乃是蔡邕,數年前他從五原而歸,不想剛至安邑卻又被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王智誣賴,不得已亡命天涯,如今這是要前往泰山羊氏然後轉道南下吳會,雖然心急切切,但郭禧強留,他不得不在陽翟暫住了下來。而剛才兩人所談論的便是法之一字,蔡邕雖然是大才,但也只是經學大才,又因祖上家學更重道家學說,所以他在**的時候首先說如果處處設置法令規矩,每人都有他的守則或範圍,本來很好,可是毛病也出在這裡,他借用了《道德經》上老子說的:「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意思是說一個社會法令越多,犯法的人自然也就越多,這是因為法令規定越繁,空隙漏洞毛病癒大,如秦法如此嚴密,但最後天下群起而攻,及至高祖入咸陽,把秦法全部廢了,只約法三章,而這三項法令只是簡簡單單的: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很簡單的三條,老百姓就服了高祖,所以他又借用了賈誼說詞說法令越嚴密,犯法的人也越多起來,因為有的人在做壞事之前可以先去找法令的漏洞做根據,這樣即使做出來的壞事也相應得變成了合法,法規便不能制裁他了。
所以說法規定了,多了,有時反而容易作假,因為真正會犯法的人,都是懂法的,而真正的百姓卻不會,所以說法令越多就越對這種人毫無辦法。
劉瀾尚且不知這位滔滔不絕的老者乃是何人,不過他這一番話足以發人警醒,而坐下一眾年輕人更是頻頻點頭,人家說的有理有據有節,一連舉了三處實據,說的眾人心服口服,一時間好似只有將漢律廢除恢復到高祖時的約法三章才是真正的治國之道。
但蔡邕的詰問卻並不會說服郭禧,身為大漢朝世代掌管刑名的氏族大家,他自然會用他的理據來駁辯蔡邕,只是他又該如何來說服蔡邕?說服堂中眾子弟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