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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家境敗露 文 / 哈雄

    不知不覺,梁琦返城以後,日子又流水一般地過去了三十一天。在這期間,她好像飛到了另外一個星球似的,何強一直沒有得到她的任何音訊。那次她到上院來,他曾幾次問她家庭地址,但她每次都是羞澀一笑,沒有作答。只有阿蘭在一次對話中不經意間說道:

    「我家是朝陽路41號。」

    但這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有何用,畢竟這不是梁琦家。

    漸漸地,梁琦在他充滿失望的心海裡已變得平淡無奇了。他的精力已完全投入到繁忙的教育工作中。可是,她那沒有微笑,更沒有揮手的離別,在他心中依然引起一絲難以抹去的憤懣。

    上個星期天,他高票當選為王母縣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可以說,這次當選,是他政治生活中又一個光榮的新,他多麼感到驕傲和自豪。為全鄉乃至全縣人民謀利益辦大事的重任已落在了他人大代表的肩上。

    本次會議,今天已開始報到。專程到西北鄉接代表赴縣城開會的是一輛北京吉普車。小車在往縣城的馬路上飛馳著,他坐在小車前排,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前方,心情無比沉重,怎樣才能當好一名人民代表,這是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到達縣城,報了到,代表們被安排在寬敞、明亮、豪華的農工商旅社裡。

    全體代表晚飯過後,夜幕才開始降臨。他沒有任何顧慮,是放鬆自己情緒的最佳時刻。

    他無所事事地在大街上信步前行,沒有任何目的,但他儘管向行人比較稀少的地方走去。

    「啊!原來我已經來到了朝陽路。」走了好一會兒,他看見馬路邊一戶人家的門牌後,欣喜地自言自語道。

    他依然悠閒地走著,貪婪地呼吸著城郊的清新空氣。不知不覺,他已來到一個小村莊,這時,夜幕也悄然降臨了,這個讓他感到有些許新奇的村莊正沉浸在一片通明的燈海中,整個村莊,家家戶戶宛如同胞姐妹般緊緊相互依偎著,樓房平房,瓦房草房,坎上坎下,鱗次櫛比。一條柏油馬路霸氣地從村莊當中橫穿而過,寬闊的柏油馬路上,各種車輛就像螞蟻搬家似的在不停地穿梭;人行道上,人群熙來攘往,給這座村莊增添了繁華的景象。這大概是朝陽路比較熱鬧的一個地段了吧!

    他繼續沿著這條柏油馬路的人行道向村莊裡悠然地走去,依舊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忽然,馬路坎下一個人家戶的門牌,在路燈的照射下,醒目地映入他的眼簾,上面印著:朝陽路35號。他想起阿蘭那次到上院曾經說出的地址,於是,這家門牌號立刻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他又走下去,端詳著第二家門牌,上面清晰地印著:朝陽路36號。

    「對了。」他欣喜地自言自語,「再這樣走下去,準能找到41號。」

    於是,他懷著一顆好奇而萬分激動的心快步往前走去,「37、38、39」的門牌號果然依次出現在他希望的視野裡。

    終於,41號的門牌在他的仔細觀察中不大醒目地出現了。然而,他卻百般疑惑了,一片雲翳即刻罩住了他愉悅的心間。這41號怎麼會令他如此心酸呢?原來這是一棟用生磚砌成的佔地不足六十平米的矮屋,屋頂上蓋著茅草,也許是多年沒有翻蓋了,茅草已經很黑、很薄、很爛,整個屋面已被雨水沖刷出無數條參差不齊的;外面的牆壁上,也被從屋頂上漏下來的雨水沖刷得像一塊浸了水的紅糖。如果此刻下著一場中雨,他肯定一睹為快了。屋面上,還稀疏地長著一些野草,有的已開出鮮艷的花,點綴了這棟淒涼的小屋。正是這些野花的盛開,向主人預示了這棟小屋可能在某個下雨天面臨末日到來的危險,然而這一切,似乎主人絲毫沒有在意。

    他像一個考古學家似的站在那裡反覆地揣測、思忖著,似乎要盡力去探索這棟小屋的奧秘。

    「我該怎麼辦呢?到底要不要進去問個究竟?如果真是阿蘭家,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他猶猶豫豫地為自己引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同時,他那雙充滿疑惑的眼睛也緊緊地盯著朝向馬路的那扇小門。

    在他冥思苦想、舉棋不定之時,突然「吱」的一聲,那扇小門被拉開了,從屋裡走出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嫗,她頭上纏著黑白相間的方格花紋土布頭巾,顯然這是她們自己精心紡織的,真是別具一格;一身普通而整潔端莊的農家婦女的衣著,就完全表露出她自身的平凡和勤勞。她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看見陌生的他站在馬路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漠然地瞟了他一眼,便很快地扭過頭去,要走進屋裡。

    「請問您老人家,這裡是阿蘭家嗎?」他無法稱呼而尊敬的問道。

    她驚奇地回過頭來,端詳著站在馬路邊的這個陌生青年小伙,好一會兒,才依自己子女的身份面帶笑容地回答:

    「是的。你這位表哥從哪裡來?」

    「西北鄉。」他簡短地回答。

    她恍然大悟,欣喜而肯定地說:

    「哦!我知道了,前不久,阿蘭她們就是到過你家。」

    「是的,阿蘭她們的確到過我家,但我招待不周。」他說完這話時,心中已隱隱地冒出了一股無名之火。

    「哪裡說的。她們回來後,都說你招待她們很好,還說你殺了大公雞給她們吃。」她越說越高興,「來,表哥,請進屋坐一會兒吧!」

    他就這樣跟著她走進屋裡,也不明白自己進來,目的是為了什麼。經過黑沉沉的走道,就來到堂屋了。這間堂屋,對著大門的牆壁上安上了神龕;腳地上,放著一隻顯得很古董的黑色櫃檯,這是擺放供品時使用的。從樣子看,這櫃檯的壽命已不是很短了。堂屋的牆腳爆簡單地擺放著幾張矮小的板凳,好像是專給小孩子製作的。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還是打掃得乾淨。本來這間屋子就很狹小,但是這樣簡單地擺設,卻又顯得格外寬敞起來。從擺設情況看,這間堂屋應該算是這家人的惟一客廳了。

    「請坐!」她指著一張凳子熱情地招呼道。

    「好,好,不用客氣,不用客氣。」他連聲回答,在一張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我是阿蘭的母親。」她微笑而直截了當地自我介紹,無拘無束地坐在他對面,大有準備與他促膝長談之勢,不禁使他心神凝重起來。

    「那我該怎樣稱呼您老人家呢?」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你與阿蘭同屬我的晚輩,隨便叫就是了。」

    「我就稱您姨母了。」他誠然而愉悅地說,把她抬舉到和自己母親同等的位置上來。

    「表哥,你真會稱呼人啊!你不愧是個文明、懂事的知識青年。」她點頭讚揚道。

    「姨母過獎了,」他謙虛地說,「農村人不太懂事,不對的地方,請姨母海涵了。」

    「哪裡說的。」她接著說,「小琦和你,實在是天生一對啊!」

    他知道這位姨母說的小琦便是梁琦了,但他想到阿蘭她們從上院回來,在西北鄉上車返城時,梁琦沒有揮手和微笑而匆匆離別的情景,一股無法描寫的憤怒即刻湧上心頭。他強壓內心的怒火,淡淡地答道:

    「我配不上她。」

    雖然他的聲音很淡,但她已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火藥味,於是,她緘默不語。

    此時,如何摸清阿蘭和梁琦的活動規律及其家庭底細,在他的思想裡,已成了一條清晰的問題走向。於是,他試探地問道:

    「姨母,阿蘭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的這句問話,使她的大腦細胞陡然極度活躍起來。她笑嘻嘻地答道:

    「阿蘭今天一直在小琦家玩,連午飯、晚飯都在那裡吃,現在她們可能上舞廳了。只要她們不出遠門,晚上是一定上舞廳逍遙一番的。」她說這話時,其愉悅的容顏裡寫滿了城裡人的驕傲與得意。

    「哦!」他若有所悟而面有不悅地點頭應道。

    好一會兒,她百無聊賴地站起來,邁開大步向臥室裡走去,好像有意避開一場尖銳的對話而久久不敢露出頭來。

    於是,他孤零零地坐在那有幾分陰森的堂屋裡,腦海了異常複雜的思維境界——社會、家庭、人生……城市、舞廳、舞女……

    「不可思議,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切都不可思議!」他喃喃地慨歎著。

    「難道舞廳是她們永久的歸宿?」他的腦際裡驀然閃出這樣一個令人無法想像的疑問。

    隨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的這位「臨時姨母」終於從臥室裡姍姍地出來了。她既不給他倒茶水,又不問他是否吃過晚飯,若無其事地坐在他對面饒有興味地說:

    「表哥,我帶你去那邊看看好嗎?」

    「哪裡,姨母?」

    「小琦家呀!難道你不想去她家?」

    他地知道她在「踢皮球」了。在他看來,就算八輩子餓飯,也不會到這跟邊遠的農村沒什麼兩樣的城郊來乞討半兩糧食的。但這時他想,既然有了這個難得的機會,過去「那邊」瞭解情況是完全有必要的。於是,他裝出一副笑臉,說道:

    「那就麻煩姨母了,謝謝!」

    他跟著她出了剛才進來的那道小門,走在人群熙來攘往的柏油馬路的人行道上。一會兒,他們又從柏油馬路走進一條坑坑窪窪的僅容得下一輛馬車駛過的小路來到了縣民族中學門口,再從這裡走上了一條寬闊平坦的水泥路。哦,原來這又是一條繁華的街道,走過解放橋,道路兩旁滿是大攤小店。再一會兒,他們走進了通向新華書店的那條狹窄而昏暗的小巷。在他的預感中,梁琦家可能就在不遠了。

    果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剛拐過一個彎兒,她和顏悅色地指著前面說:

    「這裡就是。」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凝目望去,眼前的一切又使他愣住了好半天。原來這又是一棟令城市人心酸的小屋,也是用生磚砌成的。不過,屋頂上蓋著的是農村人認為可以了的石棉同比起阿蘭家來,較為「先進」一些。大門像被打了封條那樣緊閉著,屋內靜悄得宛如默哀。他有些擔心無人在家,但看著這位姨母信心十足地走在前面,他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姑媽在家嗎?」她依自己子女的身份喊道。

    隨著「喂」的一聲,大門也「吱」的一聲迅速打開了。來開門的是個大約比阿蘭的母親大六七歲的乾瘦的老婦人。

    他一進屋,便看見一位年逾七旬的老爺,好像被抽去了脊骨似的無力地斜靠在對面的牆角里,對客人的到來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只知道含著自己那油黑的煙斗,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不用說,這屋子裡的兩位老人肯定是梁琦的父母了。

    「請坐,大舅媽。」梁母也一邊習慣性地依自己子女的身份熱情地招呼阿蘭的母親,一邊信手從佈滿耗子腳印的牆角撿來了兩張矮小的板凳,一張恭敬地遞給阿蘭的母親,另一張輕蔑地遞給何強。

    他好像樂意接受梁母的輕蔑似的,雙手禮貌地接過了這張四腳長短不一的板凳,凳面早已裂開一道深深的裂縫,拿在手中,像要散架那樣搖得格格響,簡直跟打快板沒有什麼兩樣,但他不便更換。

    「這是小琦的男朋友,是從遙遠的西北鄉來的,名字叫何強,我帶他過來看看。」阿蘭的母親一坐下,便清楚地向梁母介紹了何強。顯然,何強與梁琦之間的一切情況,阿蘭早就告訴了母親。

    一副窘態的何強,羞怯地站起來,向梁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梁母用淡漠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己早就熟知名字的何強,便若無其事地與阿蘭的母親攀談起一些與何強無關的話題來,似乎完全忘記了何強的存在。不用說,自從梁琦在讀高三第一學期收到何強的第一封情書以來,何強這名字就一直深深地梁母的心靈。

    頓時,梁母的這種冷漠似乎化成了一股寒流,衝進了何強的心海裡,使他渾身感到冰冷,在這間昏暗的城市小屋裡尋找不到一絲溫馨的跡象。他悵然若失地在那張不堪入目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果然「嘩」的一聲,凳子斷斷裂裂地倒在地上,那凳面裂成了兩半爆重疊起來。要不是他的雙手迅速著地支撐,那裂開的口子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啃住他的屁股。但這一切都沒有引起他旁邊這兩位老婦人的任何注意。於是,他迅速挪開身子,粗略地把那斷裂的凳子重新合上,又扶正,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這時,他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蹲馬步」更為貼切,這樣才不至於使凳子再次癱塌。一會兒,梁父放下手中的煙斗,順手端起身邊地上紅色塑料茶杯,佝僂著背,趔趔趄趄地朝著臥室裡走去。斜對邊的角落裡,一隻破舊的櫃檯上,一部十四英吋的黑白電視機正在播放著五花八門的廣告。何強的眼睛一直朝那電視機望去,其實他哪有興趣觀看裡面播放的內容。

    大約半小時,何強的那位臨時姨母已悄悄溜走了——他聽不到說話聲,扭過頭來才知道的。梁母似乎耐不住寂寞,也連忙鑽到她老公的臥室裡去,不再出來。此時,陪著何強的只有那「牛皮哄哄」的電視機了。他越看越煩,愈聽愈怒火中燒,恨不得一下把那電視機砸個粉碎,可是,他沒動手,也千萬不能動手。他忍氣吞聲、孤苦伶仃地坐在那裡,心中是無比的煩亂、淒涼和不安,正如一名被囚禁的罪犯。他的心,此刻就像一件易碎品被堅硬的巨石重重撞擊,碎了,徹底地碎了!

    他不再向電視機望去,依舊沮喪地坐在那裡,拚命地搖撼著低垂的頭,想把一切惆悵和迷惘、失意與憂傷統統拋掉,可是他越搖,這一切就越死死地困擾著他。現在,倘若關掉電視機,房間裡定會一片漆黑,因為這房間裡,一盞燈也沒有開。是的,他今晚的確在這間簡陋的城市小屋裡尋找不到一絲明亮的燈光,連昏黃的煤油燈光也沒有。

    「完了,真的完了,就這樣結束吧!」他仍在憂傷地,藉著電視機裡嘈雜聲的淹沒,不住地哀聲歎氣。

    許久,他吃力地、昏沉地、迷糊地帶著無限的傷感,離開了那沒有燈光、沒有溫馨、沒有親情和友情的城市小屋,蹣跚著走在嘈雜的街道上,心已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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