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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65 因為是阿暖姑娘上的藥 文 / 墨十泗

    「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給我寫休書。」

    冬暖故這一句話果然有效,司季夏果然不退了,有那麼一瞬間甚至連呼吸也停住了,他沒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或者說他不敢看,繼而又痛苦地咳嗽著。

    冬暖故這才褪下眼裡的寒霜,抬手撩開他的斗篷,將他的左手從斗篷下拉了出來。

    她的動作沒有任何遲緩,好似這個動作她早已習慣做了一般。

    這一回,司季夏沒有任何抗拒之意,甚至連微微的縮手都沒有,就這麼順從地任冬暖故將他的手從斗篷下拉了出來,順從得反讓冬暖故覺得不習慣。

    可就在她看到司季夏的左手時,她那小小的不習慣立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又是滿眼霜寒,怎麼回事!?

    只見司季夏手心那本已癒合結痂的傷此刻竟又盡數暴裂開,鮮血如泉湧一般從那深可見骨的血口子汩汩而出,好似切到了動脈一般,竟是血流不止。

    冬暖故倏地緊蹙眉心,想也沒想便要去解司季夏繫在脖子處的斗篷繫帶,她這個舉動讓司季夏驀地將汩汩出血的左手攏成拳頭,看得出他內心的緊張與抗拒,可他卻是沒有往後退開或者拂開冬暖故的手,甚至連動也沒有動一動身子,只是別開頭閉起眼,任她將他的斗篷解下。

    這是冬暖故第三次看到他斗篷遮罩下的身子,第一次是在喜堂之上,第二次是在廚房之內,今日的他穿著的是她為他選裁的藏青色短襟襖衣,深沉的顏色襯得他偏瘦的身子有種筆挺如松的味道,頎長而完美,而這樣頎長完美的身子右側卻不是有力的臂膀,而是一隻空蕩蕩的袖管,因為一直攏在斗篷下的緣故,袖管還有些乾癟,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為不協調。

    而他左上臂處的衣袖,已被血染紅了大片,血色大片得已經延伸到了他腋下,而這件襖衣下他還穿著中衣和裡衣,這便證明他臂上的傷如他掌心的傷一般,正在血湧不止。

    「怎麼回事?」冬暖故緊擰著眉心問司季夏,正抬頭看他,竟發現他的左邊嘴角竟蜿蜒下一條腥紅得近乎刺眼的血水,使得她在那一刻將他的手腕抓得緊緊的。

    此時司季夏已經停止了咳嗽,那前一刻還充血的面色這一刻又刷的變得蒼白如紙,聽了冬暖故的問話緩緩睜開了眼,卻仍是別開著頭,不去看冬暖故,只淡淡道:「沒事,傷口破開了而已。」

    因為咳嗽,司季夏此刻的聲音沙啞不堪,好似戈壁灘上最粗糲的沙石,與他平日裡那似乎總帶著一股如風輕拂般味道的聲音有著霄壤之別。

    「而已?」冬暖故的眉心擰緊得已經不能再緊,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扯到床邊,沉聲道,「坐著等我,我去打水來為你清洗傷口。」

    冬暖故說完,看著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下,這才鬆開他的手腕,邁著大步出了屋。

    她沒有注意到,在她鬆開司季夏手腕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像斷了線的木偶手臂般無力垂搭在他身側。

    冬暖故離開屋子後,司季夏才轉回頭,垂眸看向自己無力垂在身側的左手,眼神很是無力痛苦,只見他眉心一擰使力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奈何無論他怎麼使力,他的手臂抬都未抬一下,便是連手指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終是絕望地閉上眼,唯見他雙肩輕輕顫抖著。

    竟還是不行嗎?

    他就是連這唯一的左手也快要沒有了嗎?

    冬暖故手臂挎著一隻小包袱手裡捧著一隻嶄新的銅盆重新回到司季夏面前時,他的掌心仍在汩出血,但他的左臂已能動彈,儘管動起來還很是僵硬,但他的左臂還是靜靜地垂在他身側,是以冬暖故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冬暖故將銅盆放在司季夏腳邊,將手中的小包袱放到他身旁,打開,裡面是乾淨的棉巾、剪刀以及大小不一的瓷藥瓶,只見她先快速地將乾淨的棉巾撕成條狀,再拿另一塊乾淨的小去不少的棉巾蘸到水裡,而後又將棉巾擰乾,正抬起司季夏的手欲要用濕棉巾幫他擦掉那滿手的血水,然她手中的濕棉巾只差一寸就要碰到他手心時,她忽覺不對,將棉巾扔回了銅盆裡,伸手就去拿第三條乾淨的棉巾,才拿起又扔開,轉而去拿一隻兩指大小的褐色瓷瓶,將瓶口的木塞咬開,將瓶子裡白色的藥粉慢慢地倒在他的傷口上,邊倒邊沉聲道:「會疼,忍一忍。」

    司季夏不答也不點頭,甚至不看冬暖故的眉眼,只是看著自己的掌心,看著那白色的藥粉融進他的血裡,看著他的血慢慢止住。

    他想要說什麼,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冬暖故看著他掌心那漸漸止住的血,眼裡的陰沉淡去了些許,可就在她正要讓司季夏把上衣脫下讓她看看他手臂上的傷時,他掌心那方纔已經確定止住了的血竟又湧了出來,染紅了他的褲子,也染紅了他身側的竹蓆。

    冬暖故在那一刻愣住了,又將司季夏的手腕捏得緊緊的,眼中剛淡去的陰沉瞬間又捲了上來,她的面色沉得如鉛雲壓頂。

    「究竟怎麼回事!?」止血散居然對他不起作用!?怎麼可能?是他的傷口出了錯還是她買回來的藥出了錯!?

    這一刻,冬暖故有些急,忽然想到了什麼,便緊盯著司季夏問:「你自己不是會些醫術?你自己有沒有藥能把你這傷口的血止住?」

    司季夏有些瀰散的眼神晃了晃,最終落到冬暖故彰顯出些微緊張之色的眸子上,只是一瞬又移開眼,點了點頭,「有。」

    「在哪兒?我幫你拿。」冬暖故追問。

    司季夏有些許的遲疑,而後才沙啞著聲音道:「在我腰帶裡側,還需勞阿暖拿一下。」

    冬暖故並未作他想,伸手就從他腰帶裡側摸出了一隻一指大小細長瓷瓶,正要拔開瓶口的木塞時忽然抬眸直盯向司季夏的眼睛,眼神有些銳利,問:「這個藥你一直帶在身上,在水月縣的時候也帶在身上?」

    司季夏的肩極輕地顫了顫,只見他只是稍稍沉默,便承認道:「是。」

    冬暖故的眼神因著司季夏的答案更銳利一分,接著問:「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藥才止得住你的血?」

    司季夏沒有否認,還是承認道:「是。」

    「那是不是因為在水月縣沒有用你自己的藥的緣故才導致今日你的傷未癒反更嚴重?」冬暖故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

    司季夏微垂著眼瞼,有些機械地點了點,這一回他沒有再應聲。

    「光當——」只聽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冬暖故竟是一腳踢翻了她與司季夏腳邊的銅盆,盆裡的水灑了一地,她的眼神銳利並著陰沉,大有風雨來襲的味道。

    「司季夏,你可以當我什麼都不是,你連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冬暖故的聲音更是森冷如冰,「原因?」

    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怕她發現什麼?還是防著她什麼?

    司季夏沉默了,冬暖故只是看著他,不說話,空氣冷得能結冰,也安靜得可怕,靜得能聽到司季夏手心淌下的血滴落到地的細微聲音。

    良久,才聽得司季夏聲音低低道:「因為那是阿暖姑娘親手為我上的藥。」

    因為是她為他上的藥,所以他不想換不捨得換。

    因為是她,所以他選擇如此。

    冬暖故怔住了,震驚地看著司季夏,她不是傻子,他的意思她能明白。

    可為何她又突然覺得心堵得有些慌。

    冬暖故眼裡的鉛雲在聽到司季夏說的話的那一刻驟然消散,怔愣少頃後重新在他身旁坐下,重新拉過他的手,將掌心貼在他的手背,毫不在意他滿手是血,將他給她的藥輕輕撒在他的傷口上,奇異的,連小半刻鐘的時間都需不著,他手心的血口子立刻制止了血,結起暗紅的血塊。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他所謂的會些醫術,只是「會些」而已,只是「會些」的話怎能做得出藥效這麼神奇的藥?

    不過冬暖故此刻並未多加深思這個問題,只是拿過放在竹榻上的斗篷,披到司季夏的右肩上,擋住他的右半邊身子,司季夏坐得腰桿很直,冬暖故邊將斗篷的繫帶在他的左肩上側繫上邊道:「我幫你手臂上的傷口上藥,需要把你左邊的衣裳脫下,你若介意,我便出去了。」

    「那就……再勞煩阿暖姑娘幫我一把。」司季夏垂眸看著擋住他右半邊身子的斗篷,輕輕咬了咬唇,鬆開後聲音有些僵,身子更是僵得厲害。

    他的左手還是提不起力,他本是想讓冬暖故出去他自己來的,而那麼一瞬間他想起了在水月縣時她似生氣的模樣,終是沒有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她還特意為他把斗篷披上,她知道他在意別人看到他的右半邊身子。

    於是冬暖故沒有絲毫遲疑,解了司季夏的衣帶,將幫他脫下的左邊衣裳別到他身後,開始檢查他手臂上的傷,情況果然與他掌心的傷口一樣,血流不止。

    冬暖故因著只注意司季夏的傷口,是以沒有注意到他通紅的耳根及脖頸,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指尖不經意碰上他肌膚時他的身體繃緊得就如琴弦一般。

    冬暖故替司季夏止了手臂上的血後,問他是否還用上其他的藥,司季夏說不必,她便鬆開他的胳膊,拉過他背上的斗篷把他裸露在外的左半邊身子擋住,站起身彎腰撿起那被她踢翻的銅盆快步走了出去,只只一會兒便又見她捧了銅盆回來,只是這一次銅盆裡的水只有少少的一些,連小半盆都沒有。

    冬暖故回來時司季夏正用嘴咬住他的衣領將身後的衣裳往前邊扯,見著冬暖故進來時忙鬆了口,神情緊張又有些尷尬,而冬暖故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般,神色變也未變走到了他面前,還是將銅盆放在他腳邊,然後坐在他身邊用濕了水的棉巾先幫他慢慢擦掉他手臂上的血漬,擦淨後拿起撕成條的棉巾替他將傷口裹上,包紮好後則又開始為他手心的傷清理,包紮。

    他們之間似乎總是無話的,就算見到了司季夏那奇怪的傷勢,冬暖故還是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只幫他清理包紮好傷口後捧著銅盆離開了,在跨出門檻時頭也不回道:「你手上的傷完全好之前由我照顧你吧。」

    這些日子都是他照顧她,現在他手有不便,由她來照顧他沒什麼不可以的。

    冬暖故走了,還順帶著把門掩上了,留下司季夏一人還僵著身子坐在床沿上,有些怔怔地看著微掩的門扉,似還在想著冬暖故離開時說的話。

    她說……照顧他?

    照顧……?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床頭的矮櫃旁,蹭下腳上的鞋,用腳打開矮櫃,取出放在裡邊的乾淨衣裳,動作熟練地再用腳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快速地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再繫好一領乾淨的斗篷,將被血髒了衣裳甩上肩頭,穿上鞋,也出了屋去。

    做這些事情時他沒有動過他的左手,他的雙腳靈活得就像他的雙手。

    司季夏沒有在小樓裡見著冬暖故的身影,便往後院去,還未走到後院便聽到搖轉轆轤的聲音,是冬暖故在井邊打水,司季夏的腳步頓了頓,有些遲疑,終還是走到了她身邊。

    當他看到那由麻繩拽在轆轤下的木桶裡裝著的水還沒有小半桶時,這才知道她方才捧著的銅盆裡的水為何那麼少,倒是他沒有想到她的雙手本就不是用來打水的。

    待冬暖故將木桶裡的水倒進井邊另一隻提水用的木桶後,司季夏開口道:「阿暖姑娘,還是我來吧。」

    誰知冬暖故只是冷嗖嗖地看他一眼,一個字也沒有說,將繫著麻繩的桶扔回了井裡,砸起「嘩」的一聲,司季夏覺得在水月縣時那種晚後他們之間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想要奪過冬暖故手中的轆轤不讓她做了不是,轉身走了也不是,卻又想不出實在該說什麼,默了默後竟是道:「那我教阿暖姑娘打水吧。」

    照她這般打水的方式得多久才打得滿一桶水。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一跳,忽然覺得她臉上寫了「白癡蠢貨」四個字,居然連打水都不會打,有那麼一瞬間想摔桶走人了,奈何看了一眼臉色仍舊青白的司季夏後還是忍住了,微微點了點頭,「嗯。」

    於是,冬暖故在司季夏的「指導」下學會了怎麼打上一桶滿滿的水,只是她力氣不夠大,搖轆轤時有些吃力。

    冬暖故覺得自水月縣看到他將燈台打翻赤著雙腳坐在那間濕冷狹小的屋子裡時開始,她的心情就變得極容易煩躁,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狀態。

    冬暖故打了三桶水,提進廚房將依著灶台而放的水缸裝滿,她覺得有些熱,將衣袖捲了起來,露出藕色的小臂,讓司季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冬暖故打完水後往灶台架了一口新買回來的鍋,鍋裡裝滿水,然後蹲在灶台前往灶膛裡塞柴禾,她要燒水。

    司季夏還是站在她身邊沒有離開,看著她將灶膛用柴禾塞得滿滿的,覺得他不說些什麼是不行了,於是道:「阿暖姑娘把灶膛塞得太滿是點不燃柴禾的。」

    冬暖故倒是謙虛,立刻揀出了一半的柴禾,然後開始用火折子燒柴,可是搗鼓了半天卻是沒點起一點火苗,反是搗起了滿屋子的濃煙,嗆得她連連咳嗽,然縱是如此她還沒有放棄的意思,拿著火折子的手還是想往灶膛裡捅。

    司季夏在這時喚住了她,「阿暖姑娘這樣是點不著火的,這兒嗆,阿暖姑娘還是先到屋外待濃煙散了才進來。」

    冬暖故雖然覺得面上掛不住,但是看了滿屋子的濃煙後還是暫且作罷,還是先出去呼吸些新鮮空氣吧,否則嗆死的也是她自己。

    也在方纔她遲遲不能將柴禾點燃時她想到了司季夏每一日每一餐提到她面前的飯菜,他就是每一日都這麼蹲在這灶台前為她燒水燒飯的,她有兩隻完好無缺的手坐起這些來尚覺得手忙腳亂,而他卻只有一隻手,然他雖然只有一隻手,做起這些事情來卻有條不紊,看得出他是做慣了這些事情的。

    做慣了?那他又是從何時開始要自己做這些事情的?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前?

    冬暖故發覺她想關於司季夏的事情的時候愈來愈多了,不由擰起了眉心。

    出來「避難」的司季夏看著廚房裡的濃煙漸漸散去,一直沉默著,半晌,待濃煙散盡了,才聽得他聲音輕輕低低道:「還是我來燒柴吧,阿暖姑娘去忙其他的就好。」

    冬暖故沒有拒絕也沒有走,反是與他一起走進了廚房,這般倒讓司季夏的腳步有些遲緩,卻還是跨進了廚房的門檻。

    走進廚房後,司季夏用腳勾了一張矮凳到灶台前,繼而坐了下來,靜坐在那兒似遲疑了一會兒才蹭下右腳的鞋,冬暖故這才發現他的腳上未穿襪子。

    這麼冷的天,他卻是不穿襪子,是為了方便用腳做事的緣故?

    只見司季夏將右腳伸進灶膛裡,動作熟練地將堆在裡邊被熏得黑漆漆的柴禾一一撿了出來,再重新將它們又一根根放進去。

    冬暖故看著他將柴禾塞進灶膛裡,看著他用腳趾夾起她方才放在灶台上的火折子,抬起腳躬下背將那火折子吹亮後伸進灶膛裡,不過一會兒,便見灶膛裡有細細的火苗開始竄起。

    司季夏又用腳趾夾住一根最細的柴禾,輕輕撥弄著灶膛裡的乾柴,很快,灶膛裡的火便旺盛了起來。

    跳躍的火光映得他的臉有些紅亮,冬暖故蹲在他身旁看著他被凍得有些青紫還有些乾裂的腳背,聲音有些幽幽地問道:「你很習慣用腳做事麼?」

    「啪……」司季夏夾在腳趾間的細柴禾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本就繃得直直的身子突然如被鋒針蟄到一般突地抖了一下。

    廚房裡安靜得只聞柴禾燃燒發出的辟辟啪啪聲。

    當冬暖故以為司季夏不會回答她的問題時,只見他將那被掉下的柴禾重新用腳趾夾起,扔回灶膛裡,聲音輕得近乎不可聞,「很多時候,它們就是我的雙手,若是阿暖姑娘覺得接受不了,日後我不會再在阿暖姑娘面前用它們做事就是。」

    冬暖故忽地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堵住了,有些疼。

    司季夏有些慌忙地將腳套進鞋裡,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冬暖故卻在這時拉住了他的斗篷,喚住了他,「平安。」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顫,雙腳頓時如沉重的大石,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教我燒飯吧,我不會。」冬暖故微微笑了笑,即便司季夏背對著她看不見她的笑。

    司季夏這一次沉默又是良久良久,久到灶台上鐵鍋裡的水開始冒泡,他才有些艱澀地點點頭,「好。」

    冬暖故很忙,要忙著用熱水把新買回來的碗筷燙過一遍,又忙著洗米淘米,還要忙著把碗筷擺到矮櫃裡。

    灶台分兩個,一個燒著飯,一個則燒著菜。

    冬暖故第一次拿鍋鏟,有些無所適從,顯得十分手忙腳亂,因為她根本掌握不來火候,是以司季夏只能坐在灶台前幫她掌控灶膛裡的火勢,一邊提醒著她下一步該怎麼做。

    儘管如此,冬暖故還是覺得自己忙得恨不得連腳都想用上了。

    「阿暖姑娘,添些油,鍋快干了。」司季夏看著鍋底乾巴巴地不斷冒出白煙,司季夏趕緊提醒還在忙著擇菜的冬暖故道。

    「油,油?油在哪兒?」冬暖故趕緊方才手中綠油油的菜,伸手去拿油,卻是一急起來竟是忘了哪只罐子裡裝的是油。

    「就在阿暖姑娘的右手邊。」司季夏倒是沒有冬暖故那麼慌亂,還能鎮定地給她說油在哪兒。

    冬暖故立刻舀了一大勺倒進鍋裡,司季夏的眉梢跳了跳,這……是要煮油湯?

    到了這一步,冬暖故覺得她好像懂了,於是將放在灶台上小篩簍裡的青菜全倒進了鍋裡,倒進去之後發現鍋鏟不見了,忙問司季夏:「鏟呢鏟呢?你有沒有見著?」

    「……阿暖姑娘把鏟同青菜一同倒鍋裡去了。」

    這回換冬暖故的眼角跳了又跳,忙用筷子從鍋裡的一堆青色裡把鍋鏟撈了起來,撈起來後鏟柄燙得根本沒法握住,忽然又覺得火大了,又叫司季夏道:「火大了大了,小一些。」

    於是在冬暖故這手忙腳亂兼烏七八糟中,她終於忙完了今日的晚飯,然上到桌上的菜直讓她覺得慘不忍睹。

    炒蛋是半黃半黑的,炒的青菜是焦黃焦黃還油淋淋的,打的蛋湯是褐色的,只有米飯是司季夏下的鍋還勉強能看沒有半生半熟,但卻是冬暖故淘的米添的水,煮的多了不說,水還放少了,米還成粒成粒的,硬得慌。

    看著這桌上的飯菜,冬暖故頓覺自己食慾全無,卻又不好不買自己的面子,只能硬著頭皮坐下,可是她自己說了在他的手傷好之前照顧他的。

    可司季夏卻是遲遲不落座,只是不看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吃吧,阿暖姑娘吃好了我再吃。」

    他現在手有不便,不能像之前一樣把飯菜裝到食盒裡給她,而他也不能與她共桌而食,因為現下的他想要吃飯,就只能用……腳。

    誰知冬暖故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邊幫他盛飯邊道:「飯菜都燒得有些糟糕,公子若是能吃就吃,若是不能吃,我就再給公子重新燒過。」

    「阿暖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司季夏眼見冬暖故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緊張,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要說他現在只能用腳吃飯嗎?面對著她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知道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冬暖故面色平靜地看向司季夏,「公子想說公子手有不便,是麼?」

    司季夏垂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抖了抖,仍是不知如何回答冬暖故的問題,只見冬暖故淺淺一笑,「就算公子不是用手拿筷子,這又如何呢?公子若是在意,我像之前一樣回房去吃就是。」

    冬暖故說著就要去找食盒,司季夏倏地糾起眉心,又倏地鬆開,聲音有些緊繃道:「不用了阿暖姑娘,阿暖姑娘在這兒吃就好,我……也在這兒吃吧。」

    冬暖故的眸光似亮了亮,笑得嘴角的弧度更高了些,在桌邊站著等司季夏走過來,看他在她對面落座才也坐了下來。

    可司季夏才一坐下卻又立刻站了起來,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就大步往廚房外走,背對著她的時候才敢低低出聲道:「我,我先去洗腳。」

    冬暖故看著司季夏繃得直直的背影,覺得心口有些悶。

    司季夏這一出去去了很久。

    他坐在老井的井沿上,用冰冷的井水一次又一次地沖洗自己的雙腳,一次又一次互搓著雙腳,好像他的雙腳髒得怎麼洗都洗不乾淨一般。

    不知是井水太過冰冷的緣故,還是他搓擦得太用力的緣故,他的雙腳此刻通紅通紅,腳背上似乎還擦破了皮,透出了點點的血色,可他像是沒有感覺也看不到一般,仍在雙腳互搓著。

    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了,司季夏坐在那兒,似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似乎搓洗得很認真,就是連冬暖故拿著一根還有些微弱火苗的柴禾走到他面前他都沒有察覺。

    冬暖故一眼便看見了他腳背上一條長長的被擦破皮的紅印子,她心尖微縮,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左肩,擰眉喚了他一聲,「平安。」

    誰知司季夏像沒有聽到似的,沒有抬頭也沒有應聲,依舊只顧著搓他的雙腳,還抬起右腳作勢要壓下放在一旁的木桶再一次沖洗他的雙腳。

    「平安!」冬暖故終於忍不住,將他的肩膀捏得更用力了,踢開了他腳邊的木桶,與此同時揚聲又喚了他一聲,聲音有些顫,竟還有些哽,「不要再洗了,再洗你的腳就要廢了!」

    不知為何,她喜歡叫他平安而不是司季夏,她總覺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總覺平安才更適合他。

    「太髒,若是不洗乾淨會污了阿暖姑娘的眼。」司季夏的聲音很輕,輕得只要風輕輕一吹便會消散在夜色裡。

    冬暖故只覺心頭一窒,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心堵得難以呼吸。

    「啪當……」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柴禾,柴禾掉在地上,上面的火苗碰到地面上的水瞬間熄滅了,周圍被好似突然暗下的夜色吞噬。

    司季夏的身子往後一傾,險些掉到身後的老井裡,幸而他背靠在轆轤上,才不至於他失了平衡。

    只見夜色裡他的眸子裡盈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震驚得連呼吸都忘了。

    因為此時此刻,冬暖故正摟著他的雙肩,摟得很輕,卻讓他覺得緊得他的心被壓得忘了跳動,她的髮絲撩過他的鼻尖,他能清楚地聞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我不嫌你髒,我不在意你用手還是用腳吃飯,你不用這麼折磨自己。」冬暖故將下巴抵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她的手就抓在他右臂的殘斷處,不像人的肢體,倒像是被折斷的樹枝,不是光禿禿的,反是有些硌手,沒有一點點的殘肢,他的右臂,竟是被連根折斷了一般!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厲害,心中又是有多驚駭,抑或說有多疼。

    冬暖故的舉動和出口的話讓司季夏僵愣得如同一尊石像,忽而只見他猛地站起身,用他受傷的左手用力推開冬暖故,臉鞋也來不及穿,就腳步慌亂地往前邊小樓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走,也不是大步走,而是跑,真真切切地跑,足見他心下慌亂的程度。

    井邊還放著他的鞋,卻已是被水打濕,像被人遺棄了一般。

    忽然起了風,冬暖故覺得有些冷,卻還是站在井邊久久才轉身回廚房。

    只見不稍時廚房裡重新有柴禾燃燒的火光亮起,伴著鍋碗瓢盆叮叮光光的聲音響起,一直到深夜。

    司季夏則是將自己鎖在了自己那間小屋裡,背靠屋門坐在冰冷的地上,閉著眼往後昂著頭,將腦袋靠在門木上。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覺得自己這麼狼狽了,似乎什麼都亂了。

    司季夏不知道自己靠著屋門坐了多久,直到他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有東西放在地上的聲音傳來,他才慢慢睜開眼。

    緊著只聽有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也僅僅是敲門聲而已,沒有人聲,隨後就是腳步聲往旁邊的主臥移去了。

    司季夏沒有立即起身的意思,直到確定旁屋的人不會再出來時,他才緩緩站起身,抬起還赤著的腳,將半扇門打開了。

    屋外沒有人影,只有廊下風燈的昏淡火光和鋪面而來的冷風,還有……擺在門檻外的食盒。

    司季夏搭在門檻上的腳微微一顫,定定看著那食盒好一會兒,才躬下身將手穿過食盒的提手,將食盒挎在臂彎裡,轉過身便將它提進了屋裡來,也在轉身的同時抬腳將門闔上。

    將食盒放在竹榻上,司季夏抬手有些顫抖的左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將食盒的蓋子推開了,頓時一股淡淡的米香味湧入鼻底,沒有糊味也沒有焦味,司季夏的手在漆黑的屋子裡又顫了顫,只見他燈也不點,便這麼將還包裹著繃帶的手伸進食盒裡,將那只盛著白粥的碗端了出來。

    即便沒有火光,他的手並不需要摸索便準確地貼上了碗壁,準確得好似他在黑暗裡也能視物一般。

    他受傷的手心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就這麼貼著滾燙的碗壁竟是晃也未晃一下,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床上,嘴唇貼著碗沿將那熱得幾乎燙唇的米粥慢慢喝進嘴裡,就算滾燙,他也沒有放下碗或是有遲疑待它稍涼一些才吃的意思。

    似乎他捧在手裡的是寶貝,就算燙了唇舌燙了手心又何妨。

    她方才明明連燒柴都不會,此刻卻煮得出讓他覺得入口香甜的米粥,她從方才起就一直待在廚房裡,為了……他?

    夜黑得深沉,司季夏站在屋子最裡處的三層花架前,少頃,只見他抬手輕輕旋轉了第二層花架上的第二隻小花盆,那條隱藏在黑暗中的地下甬道緩緩打開了,甬道很黑,看不見路也伸手不見五指,只見司季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漆黑的甬道裡,接著又聞機關閉合的聲音極其輕微的響起。

    約兩刻鐘過去,甬道口又打開了,司季夏慢慢走出來,打開屋門站到了廊下。

    廊下風燈昏暗的火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身子,只見他肩上那就是在冬暖故面前都不會解下的斗篷已被他解了去,身著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纏著綁腿,腳上一雙厚底黑布鞋,腰間繫一暗深灰色布腰帶,腰帶旁垂著一束黃褐色細線編就的穗子,那一向只是鬆鬆繫著發尾的及腰墨發此刻竟是整整齊齊地用一條深灰色的束髮帶束於頭頂,背上背著一個書奩,像極一個窮酸書生。

    他那從不會在人前曝露的右半邊身子此刻就這麼曝露在寒涼的夜風中,只見他那本是空蕩蕩的右邊袖子竟是飽和著的,看得出那袖子下裝著的不再是空氣,而是一隻完整的手臂,一隻五指上套著黑色手套的完整手臂!

    此刻他看著冬暖故那間屋子的方向,抬起自己的右手,一隻半指細的蜥蜴便順著他的手臂從他的衣袖下爬出,爬上他的指頭,在他的食指上打著轉。

    不,不是真的蜥蜴,而是一隻形似蜥蜴模樣的銀灰色金屬蜥蜴,只見他將食指微微曲起,往冬暖故那個屋子的方向輕輕一彈,他指頭上那隻銀灰色金屬蜥蜴便如一絲細雨般扒到了冬暖故那間屋子的門檻上,尾巴一搖,瞬間由門縫鑽進了屋子裡。

    小樓前的桂樹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道黑影,細看那陰影是鷹鳥的輪廓,院子裡的草木叢中時有「沙沙,沙沙」像有東西在竄動的聲音響起,忽然一隻巴掌大的蠍子搖著鉗子往司季夏身邊爬過,爬向院子裡,然那卻也不是真正的蠍子,與方纔那金屬蜥蜴一般,是一隻同樣為銀灰色的金屬蠍子。

    這只蠍子比那只蜥蜴要大去許多,是以能清楚地看到它的結構,背上的晌甲,其上密佈的突起顆粒,背部中央的中眼,前端兩側的側眼,六對附肢以及尾部的尖刺都做的栩栩如生,若非它較真正的蠍子大了許多的身子以及它的顏色,只怕說它不是蠍子都無人相信。

    也由此看得出能做出這樣金屬蠍子的人必是有著上上乘的鍛造手藝,又或者不僅僅是鍛造手藝上的上乘,因為若僅僅是鍛造技藝上乘的話,也做不出這樣能像真正蠍子一樣能自由爬行的器物,它就像真正的蠍子自身就帶有的危險一般,好似它也是一個隨時都能令人一命嗚呼的劇毒之物,是單純的金屬蠍子,還是能取人命的機甲?

    司季夏看著那隻金屬蠍子爬進院中的草木叢中後才轉身將房門闔上,腳步輕得讓人根本察覺不到有人存在地往冬暖故那間屋子走去,在她的窗外站定片刻,繼而只見將一張漆黑的無臉面具扣到面上,動作快比鷹鳥地掠上屋頂,如一道箭矢在夜色中劃過,劃向高牆外,消失在了寂藥中。

    屋裡的冬暖故只是躺在床上還未入睡,然她卻對屋外所有的動靜都毫無察覺,不僅僅是司季夏的動作讓人無可察覺,更因為此刻她的心很亂。

    這一個月來司季夏做過的事情及他說過的話總來回在她腦子裡迴旋,竟是攪得她煩躁不安難以入眠,這是她第二次因為一個人而失眠,而且還是同一個人。

    她的腦子忽然閃過司季夏今天在屋裡對她說過的話,他說「因著是阿暖姑娘親手為我上的藥」,想到這句話,冬暖故忽然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灼熱了起來。

    他話裡的意思她怎會不明白,只是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現下想起來竟覺得心跳得有些快,臉頰有些滾燙。

    還有後院裡她給他的那個輕擁,當時她是想也未想地就那麼做了,好似那麼做才會讓她的心不那麼緊不那麼悶不那麼難受。

    可為何她的心會悶會難受,因為他麼?

    可若不是因為他,她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注意他,在意他的舉動他說的話,甚至在廚房裡忙活一晚上?

    她這是在乎他了?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冬暖故被自己腦子裡突然冒出的這個字眼驚住了,竟又煩躁地撓撓自己的頭髮,翻個身,不願再想,拉上今兒重新買回的被子,正要睡,忽然想起她還把司季夏那份被褥搬給他,本是不想管的,奈何她躺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自在,便坐起身穿上鞋,出了屋子,往旁屋走去。

    那只細小的金屬蜥蜴扒在她的鞋面上,她未有察覺。

    她走到司季夏的屋前,抬手輕輕敲響了緊闔的門扉,聲音有些低道:「公子。」

    無人應聲,冬暖故頓了頓後又再敲了敲門,「公子?」

    還是無人應聲,甚至一點動靜都沒有,睡著了聽不見?還是……他不在屋裡?

    若不在屋裡,這麼深的夜,他會去哪兒?

    冬暖故走到了風燈下,似還要往院子裡走,小樓前桂樹上的兩幢黑影在這時忽地動了起來,只聽翅膀撲騰的聲音響起,那兩幢黑影展翅直竄上夜空。

    速度很快,光線很暗,然就在它們離開桂樹的那一刻,冬暖故看清了它們是何物。

    兩隻鷹。

    不,不是真正的鷹,而是……

    木製機甲鳥!?

    ------題外話------

    叔犯賤地出來找姑娘們猜猜,姑娘們覺得阿季把機甲留在院中是何用?草叢裡的沙沙聲又是何物?

    好吧,其實姑娘們也可以無視叔的。

    明天是萬更的最後一天了!阿門,叔要和萬更說再見了,傷

    叔又犯賤地想了想,又把更新時間往前挪了半小時,以後的更新時間是早上8點,叔又調了更新時間姑娘們莫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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