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蘋跟三兒說：「有些人天然地可信，討人喜歡，你就是這樣。」三兒不信：「你不是當我騙子嗎？」甘蘋笑了，咧咧嘴說：「不能笑，疼哪。那不是捽暈了嗎？以為自己完了，摸摸腿，還有感覺，心裡那個氣呀，哪個狗日的把沙放路邊了？我爸也是這樣的男人，看上去特別可信的樣子。」三兒無聲地笑笑：「其實特不可信是吧？」甘蘋橫了三兒一眼：「怎麼這麼說我爸呢？」三兒說：「你說看上去特可信，言下之義就是實際上不可信唄。」
「還咬嚼字了。」甘蘋挪動了一下身體，「像是你看過我爸一樣。」
三兒抬碗看看手錶，扶著脖子說：「我得走了。早上還要起來拉魚。」甘蘋點點頭，不捨地看著三兒說：「還來看我好嗎？」三兒打量了一下房間。甘蘋說：「我不是壞人。」三兒回眼看著甘蘋：「沒說你是壞人。」甘蘋點點頭：「等我能下樓的時候來，等我媽不在家的時候來，要不她跟小偷一樣看著。給我帶點吃的。土菜館的菜挺好吃的，尤其是滷肉，帶點滷肉就行，別的不要了。我是肉食動物。」三兒問：「不怕發胖哪？」甘蘋笑著搖搖頭。
皮卡車上國道的時候，三兒把車往東拐了過去，想去土菜館看看。沒走一段，三兒又找個寬敞的地方，開車打了個大彎，接著往原來的方向開。路燈的光芒努力地掙脫潮濕的空氣的束縛，軟弱地四散開來，一如三兒身體裡壓抑的躁動一樣，混濁不清。三兒想給秋子打個電話，但這時候，秋子應該坐在教室裡上課。秋子總說忙，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送完魚，回到土菜館，小黃把野魚黃鱔拎進後院，方師傅把牛肉麵端到前廳。胡小月服侍三兒洗完手，陪三兒回到前廳，和三兒面對面坐著，靜靜地看著三兒吃麵。大家到後院忙去了。胡小月輕聲問：「憋了？」三兒特別鬱悶：「姐你老x引我幹嘛？」胡小月委屈地白了三兒一眼：「秋子打電話了，聊了好長時間。」三兒扭過頭：「在北京還管這事。」
「說店裡的事。」胡小月說，「我想招人，至少招一個。現在城北的人都過來吃飯，前廳坐滿了，忙不過來，不是這兒叫就是那兒叫，喘氣的工夫都沒有。吃宵夜的人也多，昨晚十二點多才關門。我說不做宵夜了，方師傅說，哪有開飯店把客人往外推的？」
三兒往嘴裡塞了一口面：「招兩個吧。叫方師傅老婆過來做雜事。晚上睡得遲，白天不讓小黃跟玲子摘菜了，上午讓她們多睡會兒，再給他們加點工資。」胡小月點點頭：「小黃同學想過來。就是那房間放不下三張床，買個高低床吧。」三兒想了想：「把你那房款付了，拿鑰匙裝修一下，你回去休息房子就夠了。」胡小月搖搖頭：「在店裡呆著放心。」
「房款遲早要交。」三兒勸胡小月，「不交你還準備退呀？菜市場有個朋友前幾天在清風市買房了，五百七一平，還得一次性付款。吳起就是不想賣。以後還要漲。」
胡小月嚇一跳：「我的媽，漲這麼多哇？你那門面多少錢一平？」三兒搖搖頭：「沒面門賣哪有價呀？估計要一千以上。」胡小月得意地伸手打了三兒一下：「真有本事你。」三兒鄙視地說：「當你還擔心呢？說，說死三兒你瘋了；這才多長時間？翻翻了吧？」
「行，我把房款付了。」胡小月滿懷信心地說，「你拿的錢不用還了，分紅、房租，加上欠你的錢，兩抵了。我再算下帳，看我拿多少。高低床不買了，讓小黃跟我睡。」
三兒笑著問：「不急了吧？」胡小月伸手溫情地給三兒理理頭髮，「現在我真是老闆了，你想哪，菜籽湖有幾個人一年掙好幾萬哪？做夢一樣。」三兒感慨說：「九五年，土菜館開張四個年頭，再過就三年整了，過得真快。菜籽湖也是不長勁，除了市委招待所，沒一家像樣的飯店，土菜館都數得著。」胡小月譏諷道：「你管菜籽湖幹嘛？想當市長哪？」
三兒鑽進駕駛室，方師傅跑過來，笑瞇瞇地給三兒遞了支煙：「孬煙孬煙。」三兒接過煙問方師傅：「現在滿意了吧？」方師傅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給三兒點上煙：「沒話說，你嬸知道肯定高興壞了。」三兒說：「嬸過來跟我說一聲，我去接她。」方師傅趕緊搖頭：「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有時間就休息。沒東西，人過來就行。」胡小月走到方師傅身後：「這才像做叔的樣。」方師傅回身說：「我一直關心的。人沒來呢，面就做好了。當時我在輪軸廠，三兒跑去叫我過來幫忙，二話沒說，過來了。三兒你放心，你對我好，我給你賣命。」
「命就不要你的了，」三兒說，「留著享福吧。你孩子回家吃什麼呢？」
「哎呀，你還擔心這事。」方師傅搖搖頭，「現在是什麼年代呀？沒結婚呢，我那兒媳婦就在家裡住著了。家就交給他們了，他們想過什麼日子他們自己過去。我們老夫妻倆就跟土菜館過了。等哪天幹不動了，回去養老，不用你趕我，我自覺，不給你添麻煩。」
胡小月和方師傅看著皮卡車開走了。方師傅舉著煙打量了一下桐子路。不遠處，國道入口的地方，有挖掘機正在挖地基。方師傅問胡小月：「聽說聯通的大樓做六層呢，有那麼多人用手機嗎？」胡小月說：「肯定有唄，要不做那麼多房子幹嘛？樓做好了，人就多了，人多了生意更好。」方師傅搖搖頭：「再好也就這樣了，沒房子，人來了坐哪呀？」
「也是，」胡小月咂下嘴，「坐哪呀？你說土菜館要是再大一點多好。」
方師傅舉著煙，搖頭笑笑：「那時候你不說房子多了嗎？」胡小月也笑：「剛才還跟三兒說這事呢。」方師傅感慨地說：「還是北京那個活寶說得對，跟三兒呀，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