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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57章 斷七禮,素煙陰謀起 文 / 古心兒

    「……」靜,寂靜!

    房間內所有的人都頓時沉默了下來,那些下人甚至不禁屏住了呼吸。

    正所謂天子一怒,天下縞素;伏屍百萬,血流漂櫓。

    雲靜安雖然不是天子,但對於她們這些卑賤的下人來說,卻有著不亞於天子的威懾;畢竟天顏難見,天家帝王與她們來說就是天邊邊的那朵浮雲只可遠遠遙望,甚至窮其一生連遙望的機會都沒有;而雲靜安卻是實實在在地掌握著她們的生殺大權。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頓時,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孟氏一句話被噎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憋得面色通紅;斜眼瞧著洛永煦那瞬間變白的面色,微微抿著的雙唇,以及那懊惱的模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是將這筆爛賬算到了馮素煙的頭上,她深吸口氣,心一橫咬著牙,「太長公主明鑒,這永煦也定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馮氏新喪,整個鎮北侯府都傷痛不已,老身保證,在馮氏三年喪期內,永煦絕不續娶。」

    「……」轟!

    洛永煦猛地抬起頭看向孟氏,臉上微微色變,眼底的不敢置信一瞬而逝。別說他,就連洛傾雪也沒有想到,外祖母不過是藉故發怒,表達一下不滿,也許是為了讓自己與哥哥往後的日子能好過些,卻達到這樣的效果。

    三年不續娶!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足夠改變太多、太多的事情。

    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噙著清寒薄笑,心中卻早已經樂翻了天;馮素煙,宋芊芊,哈哈,任是她們機關算計又如何,她倒是想要看看她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是多麼的讓人解恨。

    「既然洛老夫人這般說了,本宮再揪著這件事情不放便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雲靜安涼薄的唇開開合合,雖然仍舊面無表情,神色冷冽,可那稍微柔和下來的目光卻昭示她對孟氏所作出承諾的滿意,她微微頷首著,「既是如此,那此事就此揭過;不過這繁華世界,萬千紅塵,洛候爺身為朝廷重臣,還是修身養性得好,別被狐狸精迷去了心智,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孟氏哪敢反駁,只能連連頷首道,「太長公主說得是,老身定會好好教訓他的。」

    「謹遵岳母大人教誨,永煦明白了。」知曉事情已經容不得他違逆,就算他反抗,別說雲靜安就連孟氏也是不會允的;別說之前孟氏對素煙本就心生不喜,現在若他再出口反駁,只怕素煙往後的日子更難了;想明白這些,他也只能應承下來。

    至於馮素煙那裡,他相信以她的溫柔和順、善解人意定是能明白的;更何況為亡妻守重孝三載與他的名聲也是有好處的。這般想著,他心裡倒也好受了些。

    雲靜安點點頭,轉頭瞧著洛傾雪道,「剛本宮來時可巧了在門外碰上了孟姨娘,聽說她為月兒抄寫了百遍金剛經和楞嚴經,也難為她了;不過,這對月兒的心意是一回事,對傾雪不敬又是另一回事,好歹也是本宮的外孫和外孫女,本宮可不希望再在這這鎮北侯府瞧見有什麼不長眼,尊卑不分的人了。」

    「太長公主教訓得是。」孟氏低著頭,所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成拳頭。

    身為鎮北侯府的老夫人,年輕時她尊榮無比,老來也是手握中饋大權,著鎮北侯府可是她說了算,何時受過這般委屈。她暗自氣惱小孟氏扶不起的阿斗,可心裡卻將這筆賬算到了洛傾雪的頭上。

    感受到那兩道凌厲的視線,洛傾雪仍舊保持著低首垂眸的動作,心中卻是冷然一片;她與孟氏前世今生都早已經是水火不容之態,便是再添上這一筆又如何,總歸她不敢在明面上有動作的。

    瞧著孟氏吃癟的模樣,雲靜安終於滿意了,笑了,然後點點頭,「既是如此,那今兒就到這兒吧。對了,月兒生性善良溫婉,生前更是待那幾個妾室宛若姐妹,她如今亡故,讓她們多抄寫幾遍經文吧,也算是全了她們這段情分;想必月兒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

    「這是自然。」孟氏頷首,神色帶著微微忌憚,面上卻不得不做出恭謹模樣。

    「嗯,那本宮就先告辭了。」雲靜安視線掃過洛傾雪,最後意味深長地落在孟氏身上。

    孟氏身子頓時愣怔了下,直到雲靜安離開後好久,她才回過神來,轉頭側身瞧著洛傾雪,神色極是複雜。

    「姑姑,姑姑,您可要為嫻娘做主啊,嗚,嗚嗚……」

    孟氏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陡然聽見一陣尖利的哭聲,轉頭卻是之前跪在地上的小孟氏,見雲靜安離開便起了來,撲到孟氏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姑,您不知道,大小姐她……她實在太欺負人了;姑姑,嫻娘雖嫁給表哥為妾,可當初……」

    「夠了!」瞧著小孟氏說得越來越歡,孟氏趕緊厲聲呵斥道,「你沒事來這素瑤居做什麼,還不滾回你的迎春院去。」

    她要是不來這素瑤居惹是生非,她又怎麼會被雲靜安那般作踐。多少年,已經多少年沒有人以那種教訓的語氣與她說話了。

    小孟氏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般,抬起頭瞧著孟氏,眼中疑慮,困惑,不解,「姑,姑姑?」

    「姑什麼姑,既然已經嫁入鎮北侯府,便是我鎮北侯府的人,這麼叫讓旁人聽見了像什麼話。」孟氏今兒是真的惱了,說話也帶上了三分氣性。

    小孟氏低著頭,眼眶中淚珠兒打著轉轉;以往只要她提起當年那件事情,姑姑定時什麼事情都是依著她的,可謂是百試不爽;今日竟頭一次失利還被厲聲斥責了,想著貝齒輕咬下唇,「姑……老夫人,我……」

    「……」倒地是自己血脈相連的侄女,孟氏剛是在氣頭上,現下氣消了,瞧著她那眼眶紅紅,要哭不哭的模樣。

    春日的微風含著涼,帶著冷,輕輕吹過;花園裡百花迎風起舞,蝶兒翩飛。

    小孟氏卻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抬頭飛快地看了孟氏一眼然後又快速低了下去,那可憐兮兮,又帶著委屈,當真是讓孟氏不由得心疼到了骨子裡;剛想扶她起來細細撫慰一番,可轉念又想到剛才雲靜安臨走時的話,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

    「後日便是你們主母的斷七禮了,還不快回去為她祈福抄經,跪著做什麼。」孟氏強壓下心頭泛起的微微心疼,冷聲道。

    「……姑姑!」小孟氏頓時失聲叫了出來,而後猛然像是想起什麼,捂著唇,囁囁嚅嚅,「老夫人,我,我……」

    孟貞嫻本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又與自己最心疼的小兒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瞧著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到底孟氏還是心疼的;只是,心疼又如何,與鎮北侯府的權勢比起來,與洛氏一族的興衰比起來,別說一個孟貞嫻就算是千百個孟貞嫻加起來都是沒用的。

    她硬起心腸,「馮氏溫柔和順,生前從未苛待過你們半分;她重病而亡,你們為她祈福抄經難道還委屈了?」

    「婢妾不敢。」小孟氏低著頭,絲絲地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兒中擠出幾個字。

    「……」

    孟氏深吸口氣,轉身對著田氏、錢氏兩位嬤嬤冷聲,「還不快走,等著作死呢。」

    「是。」兩人趕緊應聲跟上去。

    洛傾雪用力地抿著那仍舊沒有半絲血色的唇,抬起頭;清秀的眉毛緊緊地顰蹙著,清澈透亮宛若山澗最乾淨溪水般的眸子就那麼怔怔地看著她,似有話要說,又似帶著無盡的哀傷般;霧氣漸漸聚集,瀰漫。

    「雪兒,我……」洛永煦張了張口,將到了舌尖的話又嚥回喉間;他要怎麼說,又該怎麼說;說他想要娶她的姨母做繼室,還是說他飢不擇食,竟在馮望月尚未下葬時倒錦繡坊定制要娶新婦的嫁衣?他沉吟了半晌,在洛傾雪那清澈帶著明媚哀傷的眼神低下,終於忍不住,落荒而逃,只扔下一句,「罷了,有些事情待你大些,你會明白的。」

    瞧著洛永煦那快步離開的背影,洛傾雪唇角微勾,嘴角不斷地上揚。再次看去,那張不足成人半個巴掌大的俏臉上,哪裡還有半分之前的哀傷;反而帶著一股讓看的人從心底浮起一股涼意。

    「小姐,您……沒事吧?」錦笙和錦書兩人相顧無言,良久她才骨氣勇氣,小心翼翼的道。

    洛傾雪愣怔地看著孟氏與洛永煦離開的方向,心底滿是嘲諷和不屑,深吸口氣轉身道,「讓人把這階梯洗乾淨了。」

    「……」

    錦笙和錦書再次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錦書蹙眉,狹長的眼眸帶著滿是疑惑。

    「我怎麼知道。」錦笙輕輕佻了挑眉間,用眼神示意道。

    「我們四人你與小姐最是親近,你不知道誰知道?」錦書不甘落後,眉頭緊鎖的模樣,倒很是有那麼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書卷氣。

    「……那就是字面意思!」錦笙朝房間努了努嘴,又指了指灑掃丫鬟所在的方向。

    錦書立刻會意地點點頭,順便遞給她一個保重的眼神;自從小姐這次從相國寺回來,脾氣便越發的捉摸不定了,哎!

    ……

    回到花廳。

    洛傾雪仍舊不急不緩地以簪花小楷抄寫著梵經,一種佛教流傳最久卻也是最難的經文;清遠贈予她的。

    「小姐,您說孟姨娘今兒上門是為什麼呢?」錦笙左手捋著右手的寬袖,右手捏著青墨緩緩研磨著,臉上卻儘是疑惑;夫人生性溫婉和順,待誰都是極好的;但孟姨娘與夫人卻一向是水火不容的;連帶著也恨極了小姐;今兒她怎麼會主動前來著素瑤居。

    洛傾雪手中的筆仍舊不緊不緩地,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薄唇開合,聲音卻是極冷,「管她來做什麼。」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榮禧堂周姨娘流產時小孟氏那幸災樂禍卻又帶著些許嫉恨的複雜眼神,結合她身上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碧桃香,若她沒有記錯;迎春院裡,種滿的碧桃樹也到了開花時節了吧。

    桃花雖有美容養顏,利膚美體之功效;雲都甚至整個天下的貴婦人們,都喜採摘春日裡新鮮的桃花,呼朋喚友,相互吹捧。卻殊不知,《醫經》有云:桃花,性走洩下降,利大腸甚快,用以治氣實人病水飲腫滿、積滯、大小便閉塞者,則有功無害;但若久服即耗人陰血,損元氣;對女人來說尤是如此。

    瞧那小孟氏兩腮含羞,面帶桃花的模樣,想來是喝了不少了吧。桃花性寒,又耗人陰血,若她沒有猜錯,她必是已覺察到自己的月事不足之症;至於她為何回來素瑤居,目的已經呼之欲出了。

    謝姨娘昨兒前腳才剛把烏骨雞給送來,今兒就有人上門討要了,呵呵。

    「……」

    聽著那低低沉沉,聲音分明,可仔細聽來卻又為不可查的笑聲,錦笙身子打了個寒顫;手上研墨的動作頓時停住,低下頭怔怔地瞧著洛傾雪;只見她仍舊不急不緩地抄寫著梵經,甚至連動作都未有絲毫變化;好久,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剛才肯定是自己幻聽了,嗯,絕對是!

    重生一次的人何其敏感又何其敏銳,可洛傾雪卻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並未說什麼。前世悲慘種種的經歷告訴她,有些人,有些事,能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的,擺到檯面上的也並不一定就能相信;反而是那些腌臢的事兒,倒是件件不假。

    時光匆匆,歲月如流。

    待洛傾雪再從書卷中抬起頭來時,窗外已是近黃昏。春日的太陽,遠沒有夏日的灼烈,掛在天邊的殘陽餘暉帶著星星點點的金紅,像是要給大地披上一層薄紗;靜謐難得,她肆意地伸了個懶腰。

    「小姐。」錦笙蹙著眉頭,「這餘下的明日再寫吧,您已經忙了半晌了。」

    「不妨。」洛傾雪罷了罷手,望著窗外,思緒放空,「前兒謝姨娘送來的烏骨雞怎麼處理了?」

    錦笙眉宇微微蹙著,眼底帶著些許疑惑,小小的鼻翼抽了抽,小姐這思緒也未免太跳躍了些;心中腹誹著面上卻是不敢表現出來,只輕聲恭謹道,「姜嬤嬤瞧著那兩隻烏骨雞長得不錯,又是肥實的;正打算宰了給小姐補補身子呢。嬤嬤說,這烏骨雞可是難得的女子補身之物,這謝姨娘倒是有心了。」

    「人麼,哪能沒有心的,姜嬤嬤這話說得可笑。」

    洛傾雪故意嘴角微揚,帶著淺淺的笑意,只是若瞧得自己卻能發現那眼底儘是冷然,略微思索;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語氣嚴肅,「後日便是母親斷七閉墓的大日子,此時殺生太過不祥;那兩隻烏骨雞還是讓銀葉好好養著罷,也算是為母親積福了。」

    「可是小姐,這……」被她那凌厲的視線斜睨著,「你只照我的話告訴姜嬤嬤,她會明白的。」

    聞言,錦笙硬生生將到了舌尖的話又嚥回喉間,恭謹地應答著,「是,奴婢明白。」

    是夜,黑風凜凜,春寒料峭。

    用罷晚飯,洛傾雪遣走了欲留下來守夜的錦書,整個人懶懶地窩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手上握著卷經文,薄唇開合間梵音裊裊,整個人原本因為重生而來的不安,焦灼,浮躁好似都沉澱了下來般。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吭,吭吭。」

    陡然門邊傳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被打斷的洛傾雪頓時眉宇微微顰蹙起,也沒有什麼動作,只語氣淡淡的,「都說不用守夜了,退下吧。」

    「……」

    屋外之人愣怔了半晌,許是因為重生一次的緣故,洛傾雪變得格外的敏感,話說了幾遍,心裡便浮上了一股不悅,頓時俏臉微沉,連帶著語氣也不怎麼好,「怎麼本小姐的話還不聽了是不是?」

    「大小姐,是我!婢妾紅梅。」

    好久,直到洛傾雪都有些不耐之後,門外這才響起帶著些許沙啞,壓抑的聲音。

    原本半躺在羅漢床上,倚著憑幾的洛傾雪陡然坐直了身子;手上還握著一卷泛黃的經文,可好看清秀的眉宇卻是蹙成一團;周姨娘?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

    一時間,兩廂無話;僅餘那紅漆雕花楠木的大門,隔著心思各異的兩人。

    「罷,進來吧。」

    直到小香幾上裊裊的香煙散盡,洛傾雪抬起手挑了挑燃盡的燭火燈芯,淡淡道。

    「吱——呀。」

    木門開合,周姨娘身著素色簡單的布衣,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原本宛若圓月般大的臉上也染上了些許憔悴,她披著略嫌陳舊的披風,提著燈籠,只身前來;對著洛傾雪盈盈福身道,「婢妾見過大小姐。」

    「屋內只有我們兩人,這些俗禮免了也罷。」洛傾雪淡淡地,可人卻仍舊端坐在羅漢床上,並沒有動作。

    「謝大小姐。」周姨娘勉強地勾了勾嘴角,也不推拒。

    「坐吧。」洛傾雪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不知周姨娘這麼晚了來我這兒,所為何事?」

    周姨娘低著頭,心裡也是極亂的;昨夜,她並非沒有察覺到事情的不對,但她區區侍妾又怎能拒絕侯爺的邀歡,現在想來只怕竟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不僅失了孩子,更是失了侯爺的心。想著,她只覺得心尖尖都發涼。縮在袖中,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中,她低著頭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傷痛和憤懣,「婢妾多謝大小姐今日相護之情。」

    「……不必,看在你侍奉母親多年的份上,僅此一次;退下吧。」洛傾雪興趣缺缺地擺擺手,今兒榮禧堂之事也只是情勢所逼,幫她也只是順便而已。

    周姨娘卻有些著急,她抿著唇,心一橫,「婢妾想跟大小姐做個交易。」

    「哦?」洛傾雪倒是來了興致,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噙著清寒淺笑,語氣淡淡的,似是玩味,似是審度,「交易?周姨娘拿什麼與本小姐交易?」

    周姨娘心裡自然也知道,可想到自己肚子裡那尚未成型的孩子,心裡像是刀割般的疼痛;念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她費盡心力,才有了這麼個孩子,才讓以後的日子有了點兒盼頭,可是卻不想……

    她死死地咬著唇,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苦痛和難受,以盡量平靜卻仍舊帶著濃濃哀痛的沙啞嗓音道,「我用我的命。」

    「嗯哼。」洛傾雪眉梢淺淺地揚起一個弧度,帶著微微的審視,聲音卻是冷冷的,「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大小姐,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婢妾知道您也想對付老夫人,只是奈何形勢不如人,這才與她這般周旋,為的,是夫人留下的那筆豐厚的嫁妝吧。」周姨娘的語氣不急不緩,顯然很是自信。

    洛傾雪嘴角微勾,她是想拿回那筆嫁妝不假;卻並不是因為她貪財。照師父的話說,玄門傳人最不缺的便是銀子,隨便一顆榮養丸也能賣出個千八百兩的;只是那些東西是母親留下的,沒得便宜了那些個白眼狼。想著,她眸色暗了暗,薄唇開合,卻只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我憑什麼相信你。」

    「……」周姨娘坐在椅子上,低著頭,雙手死死地抓握著座椅的扶手;雙目充滿了血絲,貝齒死死地咬著牙,絲絲血紅自唇間流出。

    留在洛傾雪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卻聽到那含恨帶怒的聲音,「婢妾的仇人是孟貞嫻,小姐的對手是老夫人,說到底,咱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那又如何?」洛傾雪語氣淡淡的。

    「婢妾可以無條件為小姐做三件事。」周姨娘再次開口,從牙縫兒裡擠出一句話;「若小姐能助婢妾報仇雪恨,婢妾這條命便是小姐的。」

    洛傾雪眉梢淺揚,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也越來越冷,伸手在茶杯裡沾了水,在桌面上寫出幾個字,朝周姨娘挑了挑眉,「你過來。」

    周姨娘走進,看到那一行字,整個人瞬間愣怔了下,本就蒼白的面色竟在那一剎那間蒼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的些許自信此刻蕩然無存,就連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小,小姐,您……」

    「怎麼,好奇?」洛傾雪揚眉。

    「婢妾知錯。」

    原本洛傾雪正準備接著說下去,誰知周姨娘竟猛然上身前傾,只聽見「砰」的一聲悶響,等她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周姨娘已經雙膝跪倒在她面前道,「小姐,婢妾自知罪孽深重,求小姐恕罪。」

    「呵呵,這件事你若是辦好了,那一切都好說。」洛傾雪淡淡地揚眉淺笑,又沾了茶水,唰唰唰地寫出一行大字,清秀雋永的簪花小楷可周姨娘卻不由得額前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直到洛傾雪落下最後一筆她才失聲叫道,「小姐,這,這……這可是夫人的斷七禮!」

    洛傾雪點點頭,似笑非笑,「母親的斷七禮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只需按著本小姐的話去做,至於其他,本小姐自有安排。」

    「……」可周姨娘卻難得的沉默了。

    按理,只是這麼一件小小的事情,能讓洛傾雪答應與她合作她該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可,可當年她已經為了自己的死心對不起夫人了,難道,難道現在還要因為小姐而讓夫人連死了都不得安生嗎?

    答應……不答應……

    兩道不同的聲音在心底不斷地瀰漫著;她抿著唇,仔細地瞧著洛傾雪,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她此話是當真的,亦或者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試探?

    「機會只有一次,你可想好了。」洛傾雪懶得理會周姨娘心中的千回百轉,只語氣淡淡的,「時辰不早了,考慮好了就早點兒回房歇著吧。」

    周姨娘的心裡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直到她瞧著洛傾雪臉上不似作假之後,這才咬著牙,心一橫;左右在這鎮北侯府中,一個傷了身子不能有孩子又被侯爺厭棄的賤妾,她這一輩子算是毀了,若能在死前得償所願於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博弈。

    「好,這件事情婢妾會辦好的,請……大小姐,靜候佳音。」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周姨娘卻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

    洛傾雪微微頷首,「即使如此,本小姐也提醒你一句,百遍金剛楞嚴,外祖母親自發下的話;別到時候吃了悶虧也不知曉。」

    話音剛落,她明顯察覺到周姨娘的身子僵了一下。

    「多謝大小姐。」周姨娘的聲音比起之前倒是好了很多,只是其中帶著的憤懣和咬牙切齒卻好似在昭示著什麼般。

    「春深露重,小心路滑;時辰不早,本小姐也不多留你了,慢走不送。」洛傾雪聲音不急不緩的,又似飽含深意。

    周姨娘對著她點頭示意,然後這才緩步退出屋子。

    「吱——呀!」

    擱置在羅漢床旁的鼎爐上,裊裊香煙已經淡的沒有了味道,小香几上的燭火晃動了下,然後一切又恢復如常,好似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過般。唯有她手中握著的那約莫小指大小的紙箋昭示著一切。

    第三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洛傾雪薄唇微微抿著,顰眉蹙頞,心裡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個隱在暗處不斷提醒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好似隨時都監視在自己周圍,卻又總能知曉針對她的所有事情;這個人……

    到底是,敵?是,友?

    他這般提醒自己,又到底有什麼目的?

    想了許久,夜已深;窗外蟲鳴聲聲,躺在床上的洛傾雪卻久久不能入眠。

    ……

    三月二十八日。

    臨近春末,已近夏初;可天卻壓得很低很低,好似讓人都喘不過氣來般;烏雲低垂,山河落淚。

    不過寅時初刻,天剛剛泛白;鎮北侯府大門外,洛傾雪與洛傾寒、洛青雲三人並列著走在捧著排位的洛永煦身後;隊伍緩緩向城門口行進著;在他們身後,左右兩列共十八名身著白色布衣,簪著白花的丫鬟提著竹籃,朝道路兩邊不斷地撒著冥花。漫天飛舞的雪白合著吹拉彈唱的哀樂,好似要將人所有的苦痛全都釋放出來般。

    聲聲哀傷,句句沉痛。

    十六名身著黑色衣褲的小廝抬著小靈柩,旁邊嬤嬤舉著輓聯,細雨霏霏,好似也在惋惜著一個好人的逝去。

    親人別,友人故,愛人離……

    玉琉山上,孟氏、姚佳氏早已經等在那處,與前來觀禮的雲靜安、馮素煙母女以及一眾賓客呆在臨時搭起來正對著望鄉台的木棚中。

    望鄉台,思鄉嶺;傳說中人死後的靈魂在斷七這日,閆君仁慈,特許他們可以在這裡遙遙眺望陽間的親人們;做最後的道別。

    此刻,望鄉台前,送別舞跳得如火如荼。臨時搭建供主家休息的木屋裡,姚佳氏卻是坐立不安,手心都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她單手抓著座椅的扶手,整個人不斷地朝著小靈柩喪葬隊伍前來的方向望去。

    「慧姐姐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瞧著姚佳氏那著急上火的表情,馮素煙眼中精光飛閃,卻只是轉瞬便帶著一抹哀傷又略帶擔憂的神色,「今兒可是姐姐的大日子,慧姐姐你……」

    聞言,孟氏轉頭瞧著姚佳氏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勁,在這個時候若是發生點兒什麼意外,那丟的可是整個鎮北侯府的臉面,更有可能為此開罪太長公主,想著她語氣也很是難看,「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有。」姚佳氏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心裡卻很是忐忑。

    這都已經卯時兩刻,還有一刻鐘就要開始準備,辰時斷七禮就要開始了,怎麼清遠大師還沒有來?昨兒她不是差人來說,已經請了清遠大師來主持斷七禮的嗎?

    馮素煙心裡很是得意,她倒要看看待會兒洛傾雪那丫頭要怎麼收場;哼,不過是個乳臭味干的臭丫頭,竟然膽敢對自己不敬;哼,連馮望月那個短命鬼都不敢這麼對自己,果然是個小賤人。

    「嗯。」孟氏微微頷首,可臉上的神色卻仍就不太好看,只狠狠地瞪了姚佳氏一眼,然後起身領著田氏、錢氏,「你先去做準備吧,我去招呼客人。」

    馮望月生前是鳳都出名的美人,生得是美麗無雙,性格又極是溫潤,在整個雲都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再加上她太長公主獨女的身份,人緣自然是極好的;在斷七這樣的大日子,自然不少故人前來弔唁。

    「是,媳婦明白。」姚佳氏不敢嗆聲,只能聲聲受著。

    「夫人,送葬隊伍到了。」貼身丫鬟曉樂從屋外進來,小碎步跑到姚佳氏面前,壓低了嗓音道。

    姚佳氏抿著唇,額頭上甚至開始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襯著那一身雪白的衫裙更是面色蒼白,唇無血色,今兒的斷七禮若是出現無人主持的空缺,別說靜安太長公主那裡會怎麼樣,孟氏會如何對她,只怕到時候她會成為整個雲都名流勳貴圈子裡的笑柄,到時候誰還敢與她來往;更甚者,還會影響到整個姚佳氏族的女兒出嫁。

    想到這裡,她的心猛然提起來,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吞了口唾沫,這才道,「行了,我知道了。」

    「可是清遠大師還沒有來,夫人您要不要遣人問問大小姐?」身為姚佳氏的貼身侍婢,曉樂自然也是知曉其中曲折的。

    姚佳氏低頭抿唇,眼底愣怔地瞧著前面的地板,深吸口氣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是七上八下,好似要發生什麼事情般。

    「……這,夫人,眼瞧著時辰就要到了,您可要快點兒做決定啊。」瞧著姚佳氏那愣怔模樣,曉樂是當真有些著急了。

    姚佳氏抿了抿唇,「這,也罷。」

    ……

    時間如水淙淙,歲月劃過,了然無痕。

    天上烏雲漸漸瀰漫開來,霏霏細雨也像是知曉眾人心中的傷痛般,洗禮著整個大地;天,漸漸明朗。

    卯時三刻。

    一個小丫鬟匆匆趕到房間內,俯身壓低了嗓音在孟氏耳畔說了幾句什麼,孟氏面色唰地一下陡然變白,抓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死死地咬著牙關,強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絲毫的異常;可在場的眾人,哪個不是後宅裡摸滾打爬出來的人精。

    「洛老夫人若是有事就先離開也不妨。」其中一名身著月牙色繡木蘭花對襟開衫,下著天青色褶裙的中年美婦淡淡道;其他人也都點頭應和著,今兒可是大事,若是發生點兒什麼大家臉上也都不會好看。

    若是換了旁的人家,她們或許還有八卦的心思,看看熱鬧,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可今兒乃靜安太長公主獨女的斷七禮,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心情本就不好,誰還敢往槍口上撞?

    那可是三朝受盡寵愛的太長公主啊。

    孟氏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實在抱歉,老身先失陪了。」

    「洛老夫人也別太著急了。」另一位中年婦人對著她微微頷首,帶著安撫的淡笑。

    孟氏點點頭,只是從房間出來,整個人再也撐不住,臉唰地一下黑了下來,宛若天邊的烏雲般,「到底怎麼回事?」

    「……這,這……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聽大夫人說,主持斷七禮的清遠大師還沒有到,可斷七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丫鬟低著頭,雙手交握在小腹前,神色恭謹,聲音卻有些磕磕巴巴的。

    孟氏聞言,只覺得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誰告訴姚佳氏,清遠大師會出席今兒的斷七禮的?」

    曉樂沉著臉,「這,好像是大小姐。」

    「胡鬧!」孟氏聞言,壓低嗓音輕喝一聲,當初在相國寺時,洛傾雪那丫頭就說過,清遠大師拒絕了馮氏的斷七禮,她又怎麼會遣人與姚佳氏說這樣的話;到底是誰,竟然膽敢破壞馮氏的斷七禮,難道是那些人想破壞鎮北侯府與太長公主的關係?

    曉樂整個人頓時打了個寒顫,砰地一聲悶響跪倒在地,「老夫人息怒,此事大夫人也很是著急,求您還是先過去看看吧。」

    「哼,還不起來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孟氏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雖說此地偏僻沒有什麼人,可若是被旁人瞧見,指不定怎麼編排她呢。

    曉樂趕緊低下頭,「大夫人正在前邊安排斷七禮的事情,只是時辰快到了,這清遠大師……」

    「還不快帶我去,囉嗦什麼。」不等曉樂說完,孟氏趕緊打斷她的話。

    姚佳氏看到孟氏出現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快急得上火了,像是看到救星般,眸底一下子氤氳起了霧氣,「娘,我……」

    「清遠大師早在兩年前便不出席任何的祭祀活動你不知道?」不等姚佳氏開口解釋,孟氏直接劈頭蓋臉的一陣痛罵。

    「……娘,我,我……」姚佳氏也很是委屈,這事兒可是洛傾雪通知她的。

    孟氏此刻也是面色難看,到了現在這個時辰,要去哪兒找一個名望地位都不錯的大師來主持斷七禮?倒不是說以鎮北侯府的名聲找不到大師出面,關鍵是時間,還有不到一刻鐘就要開始了,那麼多的賓客冒雨前來弔唁觀禮;這……可不僅僅是丟臉的事情了。

    弄不好,鎮北侯府聲望大跌,直接開罪靜安太長公主不說,很有可能會影響洛氏一族在聖上心中的地位,進而影響到他們往後的仕途。

    其實在孟氏心中是有兩個人選的,馮氏去世,鎮北侯府夫人的寶座空懸,後院那幾個不安分的明面上雖然沒有做什麼,可暗地裡卻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事兒難道也是他們做的。

    哼,一個個當真混賬!

    「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瞧著孟氏垂下眼瞼深思的模樣,姚佳氏更是急得,雙手不斷地摩挲著。

    洛永康此刻也趕了過來,一進屋就急吼吼地道,「阿慧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清遠大師還沒有過來。」

    「清遠大師,誰說清遠大師會來的?」孟氏面色很是難看。

    「……又是洛傾雪那丫頭,她,她怎麼敢,我找她去!」洛永康心思簡單,性子直;直接就以為是洛傾雪為了整蠱姚佳氏故意這麼說的,好讓她出醜。

    孟氏卻是輕喝一聲,「胡鬧!別忘了,今兒可是她娘的斷七禮!她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可是娘,我……」被罵了幾句,洛永康的腦子也漸漸清醒過來,視線掃過面色黑沉的孟氏,最後落在面色蒼白,眸底霧氣氤氳好似隨時能滴出水來般的姚佳氏,抿著唇,「那現在該怎麼辦?」

    孟氏狠狠地瞪了姚佳氏一眼,罵罵咧咧地,「怎麼辦?你問我,我問誰去;做事也不知道經過大腦,清遠大師不出席任何祭祀活動的事情,你們難道是今天才知道的?現在沒人來了,問我怎麼辦,早幹嘛去了?」

    「……」姚佳氏立在門邊,低著頭,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強忍住哭聲;肩膀卻是一抖一抖的;她怎麼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更何況,不是說洛傾雪與清遠大師私交不錯的麼,若非當時洛傾雪拿出清遠大師親自開光的手串,她也不會輕易相信的。

    洛永康瞧著,頓時就心軟了,走過去將姚佳氏攔在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娘,斷七禮就要開始了,怎麼主持的大師還沒有來?」洛永煦從門外進來,洛傾雪、洛傾寒以及洛青雲兄妹三人也隨之而來。

    「怎麼回事,你問問你嫂子。」孟氏張口,怒氣匆匆的。

    洛永煦蹙眉,瞧著正被洛永康摟在懷中,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姚佳氏,瞧著這情形,他張了張口……

    「老太太,康大哥,慧姐姐,姐夫,你們都在啊;這,眼瞧著就快辰時了,你們怎麼都呆在這兒?」

    馮素煙早就準備好,就待洛永煦進來之後算著孟氏他們大約將事情說得差不多了,然後這才慢慢地提著裙擺進來,然後對著洛傾雪兄妹三人道,「你們也別太傷心了,姐姐若是知道你們如今這般兄妹和睦,想來也會欣慰的。」

    只是話雖這麼說,可心裡卻是嘀咕著,這洛傾雪和洛青雲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想當初她和宋芊芊花了那麼多的心思挑撥,難道全做了白功夫不成?也不對啊,她記得前些日子洛傾雪不是還挺討厭他的嗎,每次說起都是咬牙切齒的。

    心裡嘀咕歸嘀咕,可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聞言,屋內所有人的臉色齊刷刷的黑如鍋底。

    「……」馮素煙視線環視一圈,瞧著他們一個個眉宇顰蹙的模樣也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跟在她身旁的宋芊芊也是,略微遲疑了下,輕聲道,「可,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孟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長長地歎了口氣。

    「老夫人,您身子本就不好,還是先歇會兒吧。」田嬤嬤抿著唇,面帶憂色,同時對姚佳氏也有了意見,不過是主持個斷七禮竟然發生這樣的紕漏,簡直是不可原諒;她就算不懂,難道就不會問的嗎。

    馮素煙緩步上前,聲音清幽,似帶著濃濃的哀傷,又似無邊的苦痛,帶著壓抑的折磨,「這,老太太,不知可有什麼素煙能幫得上忙的?」

    「你能幫得上什麼。」洛永康沒好氣的道,轉頭對著身後侍衛模樣的人道,「韋箐,你立刻下山走一趟,以最快的速度;請玄青庵的覺遠大師前來。」

    「騎我的追風去吧。」洛青雲也趕緊接著道。

    追風是他的坐騎,一匹千金難買,有價無市的汗血龍駒;乃當初西域進貢的唯一一匹;當初太子、幾位皇子都眼熱得利害,人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向皇帝討要;誰知卻被偶然進宮拜見的馮望月瞧見了,當下欣喜至極。皇帝也很是開懷,這個表妹可難得向他開一次口呢,索性就直接給了她;最後落到洛青雲手裡,洛永煦還因此與馮望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韋箐點點頭,「多謝大少爺。」

    「辰時怕是趕不上了,但午時之前卻是能趕上的。」洛永康轉頭對著孟氏道,「等今日之事了了,咱們仔細與太長公主說說,想來她也是能理解的。」

    洛傾雪始終低首垂眸,斂起眸底的波動;洛傾寒一直瞧著她的神色,以為她是太過傷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別太傷心了。」

    「嗯。」洛傾雪淡淡地應聲,只是不知為何聲音卻染上了濃濃的啞色;讓洛傾寒不由得心頭就疼了下,冰山似的面皮上竟然蹙起了眉頭。

    照理,男女七歲不同席,無論父母與兄弟。

    男女收拾不清於親兄妹之間同樣適用,當然卻沒有那般嚴苛;但今日是他們生母馮望月的斷七禮,屋內又都是自家人也就沒人說什麼了。

    馮素煙良久才聽懂了,抿著唇,似是遲疑,又似是試探著小聲開口道,「這,斷七禮都快開始了,怎麼還要去請覺遠大師?」

    「……哎。」良久,被洛永康摟在懷中的姚佳氏才眼眶紅紅地,細聲細氣地解釋首尾,說到最後,聲音裡甚至都帶上了哭腔。

    洛永煦聞言,更是揚起巴掌就要打洛傾雪,「你,你這個逆女,那是你母親,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姐夫,別,傾雪想來也不是故意的。」馮素煙趕緊開口阻止,「姐姐去了,她也是傷心的。」

    洛傾雪低著頭,嘴角微微勾起,卻儘是嘲諷。

    洛青雲與洛傾寒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姨母還請慎言,此事究竟誰是誰非尚未可知。」洛傾寒冷聲冷氣,「到底是哪個小丫頭去通知的,還煩請大伯母說清楚。」

    「雪兒向來懂事知禮,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更何況她與母親向來親厚斷是沒有做出這種對母親不敬的事情來;別是有人趁機落井下石,利用大伯母表達對母親的不滿罷。」洛青雲臉上依舊帶著溫潤,聲音也一如既往,可眾人卻都察覺到了那股宛若千年寒潭散發出來的涼意。

    這話中的深意也很是引人遐思;當年馮氏姐妹與洛永煦的情感糾葛誰人不知,這話一出,就差指名道姓了。

    馮素煙被兩人的話噎了一下,頓時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霧氣不斷地朝眼底聚集著;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轉頭看向洛永煦,聲音幽幽很是悲傷,「姐夫,姐夫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嗚,嗚嗚……姐姐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來;你,你……難道你也是這般想我的嗎?」

    「青雲,怎麼跟你姨母說話的,道歉!」

    洛永煦對洛青雲本就不甚喜歡,此刻聽到他這般詆毀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更是,張口便厲聲呵斥道。

    「……」饒是洛青雲再好的脾氣,此刻也黑了臉,抿著唇沉默不語。

    「道歉,為什麼道歉?」洛傾雪猛然抬起頭,看向馮素煙的眼底有那麼剎那的殺意;那樣濃烈的黑暗氣息讓站在他身後在戰場上摸滾打爬許久的洛青雲都不由得愣怔了下,「大哥這話哪裡錯了,還是父親以為,當真是我洛傾雪……禽獸不如,做出這等讓親生母親無法瞑目的事情來?」

    洛永煦雙眸頓時泛起了凶光,手條件反射地揚起。

    「父親教訓,女兒不敢不從。」洛傾雪轉頭,將臉側到洛永煦面前;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孟氏本就不相信洛傾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現在瞧著馮素煙這般挑撥的話雖心生不喜可到底也沒說什麼,只轉頭對著洛永煦道,「永煦,今兒可是馮氏的斷七禮你想做什麼?望鄉台上,馮氏可是看著的。」

    「……哼!」

    洛永煦揚在空中的手頓時握成拳頭,用力地收回來狠狠地一甩寬袖,黑著臉語氣不善,「那現在該怎麼辦?」

    話音落地,室內頓時一片默然。

    「……這,若是老太太與姐夫不嫌棄,素煙倒是有一個人選。」良久,馮素煙才猶豫著,淡淡地開口道。

    「哦?你有人選,誰?」頓時孟氏也顧不上對馮素煙的厭惡,若是她能幫著解決今日的難題,那她就當真謝天謝地了。

    馮素煙薄唇微微抿著,「我,之前在相國寺我與芊芊苦求清遠大師未果,廉青去得早,我與芊芊都是身無長物之人,所以請了苦濟寺的悟明大師;當然是比不上覺遠與清遠大師的。」

    「那他現在可在?」孟氏也顧不上了,趕緊問道。

    「在的,就在外面的賓客席;原本以為用不上了,可又不好讓人家大師白跑一趟。」馮素煙低著頭,抬手輕輕地攏了攏耳畔的碎發,小聲地略帶不好意思道。

    孟氏聞言,頓時眼前一亮,「那立刻請悟明大師進來。」

    縱使這悟明大師他們誰都沒有聽說過,可總比斷七禮放了空擋不得不推遲來得好。

    姚佳氏和洛永康臉上也帶著希翼和感激的神色,馮素煙低著頭,「區區小事就不用勞煩老太太了,暖秋你立刻去請悟明大師進來。」

    「是。」暖秋應聲而去。

    洛傾雪的嘴角卻是淡淡地揚起,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姨母倒是準備得充分。」

    「姐姐自幼待我極好,今兒是姐姐的大日子,我這做妹妹的自然要考慮得多些。」馮素煙低著頭,聲音輕輕柔柔的。

    「……」洛傾雪還想說些什麼,可孟氏卻開口打斷了她,「馬上就到辰時了,雪丫頭卻準備最後一支送葬舞吧。」

    「芊芊也為她姨母特地準備了祭祀舞呢。」馮素煙趕緊開口替宋芊芊爭取機會,要知道今兒前來弔唁之人非富即貴,若是今日能在台上露面,那可是能在這麼多名流勳貴面前留下好印象,還能順便打壓下洛傾雪,何樂而不為。

    原本孟氏開口就後悔了,洛傾雪的舞姿一向平庸,雖不說多拙劣卻絕對算不上出彩;此刻馮素煙開口,想到她為鎮北侯府解了圍,倒也沒有那麼討厭她了,點點頭,「也好,那讓芊芊先跳吧。」怎麼說,這最後一舞也得由洛傾雪來的。

    「謝謝老太太。」宋芊芊原本以為她不會同意,此刻聽到她允了很是意外,趕緊開口道謝。

    「行了,都去準備吧。」孟氏罷了罷手,到底年紀大了,剛才那麼驚險又擔憂此刻竟有些撐不住了。

    田嬤嬤眉宇微微顰蹙著,「老夫人,您沒事吧?」

    「不妨事。」孟氏擺擺手。

    很快,便輪到宋芊芊的送葬舞了。

    因為斷七禮主持人的事情解決了之後,姚佳氏又恢復了往日的沉著穩重,在她的安排下,舞姬們訓練有素地退場。

    眾位賓客,男女用白紗帳隔開,但都能清楚地看到望鄉台前,一名白衣飄袂的少女,頭上簪著白花上前,小巧不堪一握的腰肢盈盈向下輕撫,寬袖交錯,整個人瞬間躍起;廣袖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肌膚本就白皙,此刻更是蒼白;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哀傷,更是讓人恨不能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呵護一般,襯著那哀傷沉痛的嗩吶聲樂,眾人竟覺得心頭有股說不出來的……壓抑。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平安和樂郡主,長得可真是美。」有人小聲嘀咕著。

    「不知道就別亂說,那是望月郡主庶妹的女兒,宋廉青的遺腹子,好像叫什麼宋芊芊的。」

    「……那她怎麼上來了?」

    「呿,聽說平安和樂郡主空有美貌其實不過是個花瓶,什麼都不會,自然不敢上來獻醜。」

    ……

    女賓那邊此刻也是。

    一名梳著少女髮髻,身著淺色軟煙羅裙,瞧著約莫二十六七的女子雙眼瞧著望鄉台前,看得很是認真,「廉青雖然去得早,可這女兒當真不錯。」

    「……小姐說得是。」立在她身後的丫鬟悄然歎了口氣,緩緩應聲道。

    「果然不愧是出名的才女,這舞只怕與當年的太長公主有得一拼了。」有人半帶著感慨道。

    「嘖嘖,可惜了;那平安和樂郡主可當真是……」

    「自個兒生母斷七禮,連送葬舞都要請別人帶跳,這種女兒,要來何用。」

    「那可不是……」

    「……」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宋芊芊雙手交錯,寬袖一甩,以一個完美的動作結束了舞姿;若非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喝彩,只怕眾人都會激動不已;從他們發亮的眼神中已經可以看出一切。

    就在他們各種貶低洛傾雪,太高宋芊芊的時候。

    陡然,嗩吶聲樂的音色驟然一變,比之前更為低沉,更為哀怨,帶著濃郁到讓人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的沉痛;二胡南弦,絲竹絃樂,一切都好似仍在耳畔,可一切卻又好似浮游天外般。

    「快看!」陡然不知道是誰輕喝一聲。

    眾人隨即朝著望鄉台前望去,只見一名女子,與宋芊芊的白衣飄袂不同,簡簡單單的白色麻布製成的齊腰襦裙,外面套著的斬榱已經明明白白地昭示著那女子的身份;鬢間並排簪著兩朵雪白的小花,不施粉黛;可卻讓眾人覺得,那冰肌玉骨,宛若明珠甘露般精緻無雙的女子為這烏雲密佈,黑沉沉低壓壓的天空平添了一抹亮色。

    她就好似一個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般,如詩如畫,如夢如幻;可她那緊縮的清秀眉宇間沾染的那抹濃得好似化不開的憂傷卻好似重鼓,隨著她跳躍的腳步敲擊在眾人的心上般,讓人不由得想伸出手為她撫平那眉間的哀傷。

    陡然間,樂聲變,由之前的悠遠空明,飽含沉痛;漸漸揚起,好似帶著祝福和祈願,讓人只覺得好似心靈都被洗滌了般,忍不住想要哭泣,卻又忍不住為逝者祈願,祈願她來生順遂無虞。

    再加上那抹純淨宛若冰雪的影兒,細雨霏霏,好似模糊了她的容顏,只見她陡然憑空騰起,好似飄逸的白雲般;帶著對逝者的思念,輕盈的纖腰下劃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好似一切迎著朝陽,帶著希望;那樣優美的舞姿,那樣絕美的容顏,那樣濃郁的憂傷……

    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契合,美輪美奐卻又如此的聖潔。

    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一回聞!

    眾人此刻心中都不由得浮現出這句話,原本的哀傷,漸漸地淡了;好似望鄉台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般,她對著她淡淡微笑,好似在訴說著,自己對她的思念,讓她放心,讓她能走得沒有絲毫遺憾。

    此刻在後面,原本聽到眾人的反應以及聽到他們的討論聲之後很是滿意的宋芊芊;此刻卻面色扭曲,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洛傾雪又是洛傾雪;她不是不會跳舞的嗎?什麼時候又會跳這麼好看的舞了,竟然完完全全將自己特意準備的祭祀舞的風頭給壓了下去。

    「連跳個舞都能輸給洛傾雪,沒用的廢物。」馮素煙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揚起手,深吸口氣卻到底沒落下去。今日這麼多的賓客,若是真的打下去,到時候只怕不好收藏。

    宋芊芊卻只能低著頭,死死地咬著嘴唇,心裡卻是將這恨全都轉移到了洛傾雪的頭上。

    ……

    「這就是你說得什麼都不會空有美貌的花瓶郡主?」

    「……我什麼時候說過。」剛才說話的人此刻卻是愣怔了,趕緊開口反駁道,「平安和樂郡主不愧是望月郡主的女兒,這舞說是傾城傾國也不為過。」

    「若是能再看一遍,便是死也值了。」

    「……小姐,這平安和樂郡主的舞跳得可真好。」之前那丫鬟也不由得慨歎著,若是在她之前,宋芊芊也不差了;可著一前一後有了對比,頓時就宛若雲泥之別。

    文韻詩微微頷首,臉上的表情仍舊淡淡的,無悲無喜,「這舞名為相思,如今會的人已經不多了。」

    她沒說的是,當年的靜安太長公主便擅長跳這相思舞,馮望月跳得也不差,但洛傾雪跟她們比起來,卻更顯青出於藍。

    此相思非彼相思,卻是流雲國流傳下來最古老的祭祀之舞之一;在場稍微上了年紀的人自是都能認出來的。

    「郡主這相思一舞,倒是頗具禪意,馮施主若能看到,定當欣慰。」身著蟬衣,披著金紅雙色袈裟;長得慈眉善目,寶相莊嚴的德霄,此刻雙手不斷地數著念珠,對著洛傾雪微微頷首道。

    洛傾雪薄唇微微抿著,清秀的眉宇間卻沾染著一抹沉痛和濃得化不開的憂傷,「今日亡母斷七之禮便有勞大師了,大師請。」

    「嗯。」德霄點點頭。

    送葬舞畢,斷七禮始。

    「悟明大師,有勞了。」馮素煙對著悟明雙手合十道。

    身著禪衣,披著袈裟的悟明只道了聲,「阿彌陀佛,老衲自當盡力而為。」

    孟氏這才大鬆了口氣,轉頭卻是找不到洛傾雪,蹙了蹙眉,「斷七禮已經開始了,洛傾雪又跑哪兒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德霄雙手合十,「老衲應平安和樂郡主邀請前來,只是路途遙遠有些耽擱,好在沒錯過馮施主的斷七禮,還望洛老夫人,洛候爺恕罪。」

    孟氏愣怔了下,抬頭看向洛傾雪,眼中帶著疑惑和探尋,嘴裡卻是說著,「德霄大師言重了。」

    「就是,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洛永煦也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馮素煙見狀,清秀的小臉頓時一沉,看向洛傾雪面色不善,不過她腦子一轉,淡笑著,「雪兒你也真是的,既然請了德霄大師前來怎地也不說一聲,讓你祖母和父親先前那麼焦急,也讓慧姐姐和康大哥白著急了,你這孩子……」

    聞言,其他幾人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尤其是看向洛傾雪,眼神中儘是責問;大抵是說著,她既然請了德霄大師為何先前不說,害他們白白著急上火的。

    「姨母這話說得蹊蹺,之前不是您說,是我拿母親的斷七禮開玩笑的麼?」洛傾雪心中冷笑著,「更何況,我有開口的機會嗎?」

    「……」眾人頓時默然,尤其是洛永煦,想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更是……

    馮素煙心裡很恨的,可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雪兒這是說得哪裡話,能請到德霄大師為姐姐主持斷七禮我們都很高的,只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可不許再自個兒藏著掖著,也得告訴你祖母和父親才是。」

    「姨母這話說得漂亮,好話壞話都讓您說了。」洛傾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轉頭看向望鄉台,「您若當真問心無愧,可敢當著母親的面再說一次!」

    馮素煙頓覺心裡咯登一下,轉頭看向望鄉台時;卻只見那暗沉的天空中,墨色染黑的流雲不斷地在空中劃過,漸漸地組合成一張人臉;眉眼如畫,杏眼含嗔;小巧精緻的瓊鼻,無處不精緻的五官,卻顯得異常的優雅溫和,不正是馮望月又是誰;只是那平日裡溫和的眉眼,現在帶著十足的怒氣;陡然那櫻桃小嘴張開,竟是血盆大口。

    「啊——」

    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之前的話卻怎麼都不肯再說;只身子微微顫抖著,好似隨時都能被風吹倒般。

    洛傾雪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轉頭瞧著洛永煦,那清幽深邃的眸子裡,好似壓抑了許多複雜的神思,聲音悠遠空曠,帶著哀傷,帶著沉痛,「母親離開,女兒自是傷痛;只沒想到,原來在父親心裡,我洛傾雪竟是這般豬狗不是,禽獸不如的品性;呵,呵呵……」

    明明是輕笑,可那其中帶著的悲傷和淒涼卻讓在場眾人都忍不住想哭;甚至已經有稍微感性一點的丫鬟用手絹不斷地擦拭著眼角。

    「妹妹,別太傷心了;母親看了,會難過。」洛青雲上前,聲音分明溫潤如玉,可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眾人不由得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洛傾寒也是,攬著她的肩膀,「不管發生了什麼,哥哥都會一直陪著你。」

    自當年那件事情之後,便一直冷漠宛若冰山般的洛傾寒,也就在面對洛傾雪時,他才能露出偶爾的一點溫柔。

    「……」洛永煦抿著唇,面色難看,卻始終不發一語。

    「寒兒,雪兒,你們怎麼能這麼說你們的父親呢。」馮素煙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道;只是不等她說完,孟氏就開口打斷了她,「雪丫頭,此事你切莫與你父親計較;他就是那般急躁的性子;再說父女倆哪有什麼隔夜仇。傾寒和青雲也是,難道我鎮北侯府還能任由雪丫頭被欺負不成。」說著還使勁地朝洛永煦遞眼色,畢竟時辰不早,靜安太長公主隨時都會來;這當初在素瑤居內發生的事情她還記憶猶新,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洛永煦低著頭,紅唇微微抿著,讓他給自己的女兒低頭,將他的臉面往哪兒擱;瞧著他這般反應。

    「呵,呵呵。」清脆幽深,帶著沉痛壓抑的低笑聲,空曠渺遠好似從天外傳來一般。

    洛傾雪慘淡一笑,「我,我明白的。」

    「雪丫頭,你……」孟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洛永煦一眼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祖母知曉你向來是個好孩子,你父親他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說出那樣的混賬話來。你可切莫再與他計較,再者你娘可是在那裡看著呢,難道你想讓她走得不安生嗎?」

    洛傾雪低著頭,那表情就連她這個老婆子瞧了都忍不住覺得心酸;剛失去母親,父親卻又……哀莫大於心死,或許就是如此。

    「嘀嗒……嘀嗒……」

    清澈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單薄的身子,小巧的肩膀不住地抽動著。

    「妹妹。」洛傾寒眉頭緊鎖,聲音雖然清冷,可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心疼和寵愛。

    洛青雲脾氣雖好,可此刻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些許怒意,「這是我們洛家的家事就不勞姨母您費心了,正所謂來者是客,您還是請吧。」

    「青雲你……」馮素煙一副受傷心痛的模樣,「你怎麼能這麼對姨母說話;傾雪那般做法,讓老太太、姐夫還有康大哥,慧姐姐都那般焦急,難道不應該教訓嗎?這往後若是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只是馮素煙話未說完,姚佳氏與洛永康已經領著去熟悉場地的德霄大師回轉。

    「女施主言重了,此事乃因老衲閉關之故,一直未有給郡主答覆;今日才得到清遠師侄的口信。」德霄仍舊慈眉善目,氣定神閒;也不生氣,語氣也異常的平緩,不驕不躁。

    馮素煙面色頓時僵了下,隨即訕笑著,「呵呵,原來如此,倒是我們誤會了雪兒;這斷七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悟明,怎麼見了夕日的師祖也不叫打聲招呼嗎?」不等她把話說完,德霄閉著眼,淡淡地開口。

    眾人回頭,這才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溜到牆邊兒,正準備溜走的悟明頓時被抓包了,他面色很是難看,「悟明拜見師,師祖。」

    「哼。」德霄揚起手,眾人什麼都未察覺到卻只聽見一聲悶哼,而後悟明捂著胸口,五官都蹙到一起,面色很是痛苦的模樣,「當年你屢犯戒律。不受清規被逐出相國寺時是如何保證的?」

    悟明低著頭,不敢說話;眾人卻是疑惑地看向德霄。

    「師祖饒命,師祖饒命。」悟明整個人跪在地上,面色蒼白不斷地求饒著,「悟明已經知錯了,求求您,饒了我吧。」

    德霄閉著眼,聲音輕緩,「待過了今日,自個兒回相國寺領罰吧。」

    縱使已經不是相國寺弟子,但出了這種事情,到底還是他們監管不力,不過此刻斷七禮已經開始了,他也沒有時間再多做什麼。

    斷七禮,很是繁瑣,也很是瑣碎。

    期間,親朋好友上前弔唁,上香祭拜;洛傾雪兄妹三人則始終跪在墓碑前,每來一個都要道謝,手上還不停地往銅盆中添著紙錢。

    「節哀順變!」「節哀!」「……」

    跪在陵墓前,聽著那一聲聲的安慰;細雨霏霏,天昏地暗;洛傾雪低著頭,手上機械地重複著一個又一個的動作;被洛青雲和洛傾寒牽著去扶靈;拜別母親的靈柩。

    斷七弔唁,祈福祭祀。

    德霄大師立在祭台之上,嗩吶聲樂驟然停息;原本或小聲,或談論的眾人也不由得閉上了嘴。

    瞧著那七尺高的祭台之上的那人,驚歎,感慨,亦或者是羨艷;鎮北侯何德何能竟能請動相國寺久負盛名的德霄大師前來。難道是他與德霄大師有舊,還是望月郡主結下的善緣?

    就在眾人猜測紛紛的時候,德霄大師立在那處宛若巍峨的高山,散發出一種凌人的氣勢,莊嚴肅穆,又好似能讓人從骨子裡沉靜下來。

    梵音裊裊,南音渺渺;陣陣禪音被德霄大師以內力加持送上高空,然後傾瀉下來,那浩渺無垠的大道之音,在眾人耳畔不斷地迴響著;讓人們好似從裡到外都被徹底地洗滌過了般。

    所有的陰私,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所有好似在這片充滿禪音的土地上都無所遁形般。

    告慰亡靈,祈福來世;眾人心頭不由得浮現出這八個大字,果然大師之所以為大師,的確不負其名;想著,眾人的眼神不由得更虔誠了。

    祭祀已過,封陵閉幕。

    雲靜安立在那新封的墓碑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細細地摩挲著那漢白玉打造的墓碑,好似在撫摸女兒的側臉般,眼眶通紅,兩滴濁淚自眼角滑落,「月兒,你可當真是狠心吶;就這麼撒手塵寰,讓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怎麼就這麼……」

    「外祖母。」洛傾雪抿著唇,壓低的嗓音很輕很輕,可是卻讓眾人都能清晰的聽見。

    「我可憐的傾雪。」雲靜安一把將洛傾雪摟入懷中,「你母親到底是個狠心的,就這麼……去了,留下你們兄妹,可當真是……」

    「外祖母。」洛傾雪再次開口,聲音竟是染上了哭腔。

    母親逝去,還能有個風光的葬禮;這樣的場景,她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死得淒淒慘慘,與孩子一起被燒成灰燼竟是連骨灰都沒留下;若非師父他……師父……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她的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痛;整個人好似染上了一股歷經滄桑後的悲涼,那單薄的身姿,蒼涼的影兒,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地心疼。

    「外祖母,您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不然母親就算是走,也定不會安心的。」洛青雲好看的眉宇微微顰蹙著,聲音一如既往溫潤如玉,可熟悉他的人卻能很明顯地分辨出他語氣中的哀傷和沉痛。

    洛傾寒也走過來,將雲靜安與洛傾雪的手一起抓在手心,拍了拍。

    立在旁邊的洛永煦嚅了嚅唇,到底沒能說出話來;至於馮素煙與宋芊芊倒是想上前,只可惜在這樣的場合,尤其是剛經歷那樣的事情之後,再加上雲靜安的威懾力,她們也只能畏畏縮縮地,立在外圈。

    ……

    塵世浮華,歲月流光。距離那天已經整整三日了。

    因著斷七那日淋了雨,之前因為初初重生時又一直噩夢不斷,好不容易掛在心頭的事終於了了之後,竟然一病不起。

    抬頭,入目仍舊是一片雪白,上面以月牙色作底銀線勾勒的纏枝蓮紋的蚊帳;洛傾雪卻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漸漸地,思緒回溯,彷彿又回到了那日,馮望月斷七禮的隔天。

    「砰——」雲靜安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面色黑沉,很是難看,死死地瞪著馮素煙,「賤人,還不給我跪下!」

    馮素煙貝齒緊咬下唇,卻挺著腰板,「素煙不懂,我沒做錯什麼。」

    「放肆,竟然還敢頂嘴了。」雲靜安語氣狠戾,素手高揚,快速落下。

    只聽見一聲脆響,「啪——」

    「公主!」趙嬤嬤突然驚呼一聲,趕緊將雲靜安的手拿過來放到眼前,像是捧著最珍貴的寶物般,「就算要教訓人,讓老奴們代勞就是了,您怎麼能親自動手;瞧瞧,這手都紅了。」

    說著,轉頭惡狠狠地瞪了馮素煙一眼,那幽幽暗含著不滿的眼神好似在責怪著:沒事臉皮長這麼厚做什麼。

    馮素煙單手捂著側臉,「女兒沒錯。」

    「就憑你也敢在本宮面前自成女兒?」雲靜安眼底儘是不屑,「月兒在世時看在她的份兒上,本宮可以跟你不計較,但別以為本宮是傻子、瞎子、聾子!你的那些個把戲,當真以為本宮不知道了嗎?」

    馮素煙死死地咬著唇。

    「給我跪下!」雲靜安輕喝一聲,瞧著馮素湮沒有絲毫反應和動作,趙嬤嬤領著兩個丫鬟,對著她的腿彎處一踢,馮素煙瞬間跪倒在地,只是那緊要下唇的貝齒,那不甘的表情,怎麼都有股子委屈的味道。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緊接著是「砰」的一聲脆響,原本緊闔的大門被撞開,木門相互碰撞發出「匡當匡當」的響聲;瞧著那面色通紅,喘著粗氣的洛永煦,雲靜安俏臉一沉。

    洛永煦也自知有些失禮,不過吞了口唾沫,強忍著鎮靜了下這才緩緩道,「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哼。」雲靜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洛永煦有些小意地轉頭,瞧見被趙嬤嬤領人摁在地上的馮素煙,他只覺得心臟某處抽疼了下,抿著唇,「岳母大人,您這是做什麼,素煙她犯了什麼錯?」

    「妄圖破壞月兒斷七,還敢嫁禍給傾雪,你說她做了什麼。」雲靜安眉梢淺揚,「別忘了鎮北侯府給本宮的承諾,不然就算你是月兒的夫君又如何,月兒都已經沒了,當真以為本宮不敢拿你鎮北侯府如何了嗎?」

    「……岳母大人教訓得是,小婿自然不敢忘記。」洛永煦頓覺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只是素煙向來善良,與月兒關係親厚,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傾雪,你說呢?」

    洛傾雪很是溫順地低著頭,「父親說得是,在姨母和父親心底,傾雪才是那個禽獸不如,妄圖破壞母親斷七的不孝女;父親有訓,女兒……不敢不聽。」

    「……」洛永煦眸色暗了暗。

    雲靜安更是,原本難看的面色又難看了幾分,「哼,你就是這樣當人父親的?傾雪會破壞自己母親的斷七禮?你怎麼不說是本宮去破壞的?她馮素煙善良柔弱,合著本宮與傾雪就是無惡不作,十惡不赦了?」

    「小婿不敢。」洛永煦低著頭。

    「哼,不敢,本宮看你膽子大得很嘛;髮妻新喪,身為姐夫竟與守寡的妻妹攪和一起,或許有些事情本宮是得好好考慮一下;免得有些人打著本宮的幌子作威作福,還敢欺負本宮女兒留下的唯一血脈。」雲靜安語氣狠戾。

    馮素煙的面色唰地一下變了,「嫡母,素湮沒有,素煙真的沒有。」

    「放肆,本宮與你有何關係,記住往後見了本宮得恭恭敬敬地尊稱一聲太長公主,行跪拜之禮;否則,這對皇室不敬的罪名,只怕你們整個宋府都擔待不起。」雲靜安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馮素煙卻再也硬氣不起來,她在宋府日子本就艱難;自馮望月去世之後更是雪上加霜,若是雲靜安再將她驅逐,那她和芊芊……她簡直是不敢想像,「嫡母,嫡母,素湮沒有,素煙真的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關本宮何事,別以為半夏畏罪自盡本宮就查不出來了。」雲靜安眉宇間瀰漫著濃濃的殺意,她這一生就馮望月一個女兒,自是捧在手心小心呵護著,生怕她有半點不快,受了絲毫的委屈;著馮素煙竟然敢……

    馮素煙抿著唇,哭得梨花帶雨,讓站在旁邊的洛永煦更是心肝尖尖都開始疼了,若非場合不對,更是恨不能將她摟在懷中好生呵護一番。

    「外祖母。」就在真個屋子裡僵持著的時候,洛傾雪卻陡然開口。

    雲靜安轉頭,怔怔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半夏畏罪自盡,此事也沒有了證據;到底家醜不可外揚,此事暫且擱置吧,若最後查到是她,別說您,到時傾雪必手刃仇人,以告慰母親在天之靈。」洛傾雪一字一句,雖然沒有雲靜安的氣勢,可是卻字字鏗鏘有力。

    「如此,也好。」雲靜安點點頭,對洛傾雪的態度很是滿意,「不過半夏,別以為死了就沒事了,將她全家發配漠邊,世代不得再回雲都。」

    「是。」洛傾雪點頭應聲。

    馮素煙頓時整個身子僵了一下,只是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安,低著頭,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此事交由順天府尹張大人吧。」雲靜安略微思索,「行了,今兒就到此;哼,最好祈禱別被本宮抓住把柄,不然……哼!趙嬤嬤,我們走。」

    想到那日,馮素煙的狼狽,洛永煦心疼卻無可奈何的模樣,她就覺得好笑。

    「咳,咳咳。」想著,嗓子有些干癢,洛傾雪捂著唇,輕輕咳嗽兩聲;腦袋也有些暈乎乎的。

    「小姐,您怎麼起來了。」聽到動靜的錦笙趕緊進來阻止道,「大夫說了,您這是邪風入體,身子本就弱,現下更是馬虎不得。」

    洛傾雪無力地罷了罷手,聲音還有些虛弱,「哪兒那麼麻煩。」

    那些又苦又臭又腥的藥汁,她實在是喝不下去了;若她此刻稍微有些體力,自個兒配置藥丸,不過三兩日就好了,可偏偏因為生病,馮素煙每日前來名為探訪實為試探不說,這些丫鬟更是在姜嬤嬤的耳提面命下將她當成個搪瓷娃娃般,連走一步路都跟著。

    「小姐,您怎麼能這樣;您這身子若是不好好養著,以後可是會落下病根的。」錦笙一邊嘟噥著,一邊將洛傾雪塞回被窩,順便試了試擱在床頭上藥汁的溫度,嗯還暖著,然後遞過去,「小姐,您該喝藥了。」

    聞到那熟悉的味道,洛傾雪鼻翼一抽一抽的,卻不得不接過來,一口飲盡,趕緊捻了顆蜜餞放嘴裡,這才鬆了口氣道,「這樣好了吧。」

    「嗯。」錦笙開心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坐起,在她腰後墊了個軟枕,任由她半躺著;自個兒則是坐在床邊,拿過一旁的籮筐開始做女紅;可縫了不到片刻,似是想起了什麼她抬起頭,眉宇間帶著不解,「小姐,你生氣嗎?」

    洛傾雪不解地抬起頭,「嗯?」

    「就,就是銀葉,她……」錦笙沒有再說下去,洛傾雪卻是明白的,她抿唇淡笑著,「各為其主而已,有什麼好生氣的。」

    「可是當初若非小姐,她早已盡流落到那等下賤的地方了,可她居然背叛小姐,小姐您為什麼還要救她?」

    錦笙嘟著嘴,很是義憤填膺。

    當初斷七禮發生的那件事情,雖然最後以德霄大師前來而圓滿結束;可事情卻並沒有因為馮望月的斷七禮完畢而告一段落,反而在孟氏回府大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下令徹查。

    最後,送信的那小丫鬟半夏自然被挖了出來;但那時,半夏已經畏罪自盡,再往後的線索便斷了,查了幾日也沒查到什麼,事情便不了了之。而銀葉,自然也是因為她從中周旋才得以保全;在素瑤居中,唯有錦笙卻最是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她很是為洛傾雪抱不平。

    「救她?那可未必。」洛傾雪順手取過枕頭旁的書卷,低著頭嘴角微勾著,滿是冷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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