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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27、相替 文 / 香胡胡

    327、相替

    雅爾哈齊在紫禁城裡與幾個兒女正在進行人生的最後談話,已經說了足有兩個時辰了,幾個孩子也已經由站著變成了坐著。

    弘普皺著眉頭,板著小臉,神情堅毅:「阿瑪,兒子會把弟弟妹妹教導好,保護好。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雅爾哈齊看看只有九歲的兒子,咬緊了牙才忍住了那因為心臟緊縮而產生的顫慄,自己與妻子的命是相連的,若妻子真的送了命,自己自然也是活不了的,沒了父母,以後,大兒子就要擔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了。想了想,雅爾哈齊站起身,把大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裡,舉目望著殿頂,等著眼中的濕意褪去,這才放開弘普。

    看著弘普紅通通的眼眶,雅爾哈齊吸口氣:「你雖只有九歲,不過,你額娘總說你比起一個二十歲的成人,智商是一點不差的,是能擔起一家子的,你這樣優秀,阿瑪與額娘萬一真的出事了,也能放下心來。該囑咐你的,阿瑪方才都說了,咱們這就出去吧。」

    弘普咬了咬牙:「阿瑪,到底是誰出的主意,要額娘拿命去拼。」

    看看四個兒女目中的恨意,雅爾哈齊的腳步頓了頓,這個大兒子,聰明,有計謀,唯獨缺的,便是隱忍,如果把實情告訴他,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會不會讓他一手培訓出來的殺手刺殺那個把父母推上死亡之路的人?會吧,他打出生,萬事順遂,從不需要忍耐,可於一個一家之主而言,忍耐卻是必須的。

    看著大兒子被怒火燒紅的眸子,雅爾哈齊輕笑道:「兒子,阿瑪知道是誰,但是,阿瑪不會告訴你,你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撥開層層迷霧,自己找出真相,記住,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護著你的五個弟弟妹妹長大,別的,都是次要的,當他們有能力保護自己後,你才可以去探尋真相。」

    弘普聽了阿到的話,一時目眥欲裂,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力量的微薄,以至要生生看著父母走向死亡。

    太子又怎麼啦,憑什麼要讓他的父母代替他死亡,是他自己招來的禍患,是他自己要沾染上那本不能進入紫禁城的禍患,憑什麼最後要付出代價的,卻是他們家。

    跟著父親,領著弟弟妹妹走殿門,看著房外那個乾枯的和尚,弘普狠狠咬緊了牙關,他怕他會吐出最不堪的言辭,他肯定會詛咒這個和尚。

    「妖僧,臭蟲,渣滓,毒蛇。你為什麼要來京城,你不來,我額娘就不需要……嗚,嗚。」

    弘普看看被妹妹摀住嘴的三弟,扯了扯唇角,看一眼被弟弟罵了卻只能苦笑的乾枯和尚,理也不理他,只轉頭瞪了弘英一眼:「罵人有用嗎?別人會痛嗎?除了證明你自己的軟弱無力,還有什麼用?」

    弘英到底才七歲,平時便是被父兄教了多少道理,但至事臨身時,卻仍想由著性子發洩。

    站在弘英身邊的弘芝緊握著小拳頭,狠狠瞪一眼和尚,回頭訓道:「三弟,你有恨,不若存起來,將來,把這和尚的教派毀了出氣,只是罵,卻有何用。要一個人痛徹心肺,便是如他們對咱們一樣,奪走他們最在意的東西。」

    他們最在意的是家人,和尚最在意的,便是他的教派吧。

    弘普讚許地看看弘芝,乾枯和尚的臉已皺巴成了一團,這一家了都是什麼人呀,小小年紀,便這樣狠心,狠心也就罷了,偏個個根骨不凡,渾身清氣環繞,目清神明,若他們真要下定決心對他的教派做什麼,以他們的權勢地位,還真是大威脅呀。

    乾枯和尚越想越不妥,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毀滅的殺意,把他們都殺了,就沒有後患了吧。

    砰!

    和尚被打翻在地。

    雅爾哈齊蹲□,揪住和尚的領子:「敢對我的兒女心生歹意,你信不信,爺現在就讓人去把你的那些徒子徒孫們滅了。」

    他是打戰場上滾過來的,對於殺氣,怎會不敏感,再則,今非昔比,他的五感,比當年上戰場只強不弱,和尚不小心露出的一絲殺氣,一下便被他發現了。這個臭和尚,敢起歹心,找死!

    乾枯和尚只覺全身劇痛,彷彿被一塊千斤的巨石碾壓過,拼盡全身的力氣方才抬起頭來,看著目露凶光殺氣騰騰的男人,乾枯和尚非常識時務地低下了頭。

    「貧僧不敢。」

    雅爾哈齊站起身,順手把手上的和尚扔到一邊,和尚跟一截木樁子似地滾了幾圈,趴那兒不動了。

    雅爾哈齊回頭對幾個兒女露出一口白牙:「看見沒,看不順眼的,就揍他。若他們真敢下黑手……」雅爾哈齊目中凶光一閃:「就殺了。」

    看看幾個兒女,雅爾哈齊笑得燦爛極了:「反正,頭上還有你們汗瑪法頂著呢。」

    讓他們夫妻做出了犧牲,皇帝堂叔總得護著他的兒女吧。

    剛走到偏殿外的皇帝把雅爾哈齊的話聽了個全,便是做皇帝做了近五十年,他也忍不住頭痛地撫額,以前就這混小子一個人橫,這以後,是不是還得再加上五個橫小子給他添亂?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得替他們收拾爛攤子不成?

    皇帝走過去,衝著雅爾哈齊就是一腳:「你要殺誰?」

    雅爾哈齊什麼耳目,豈會不知道皇帝到了左近,可他偏就把這話說了,挨了皇帝一腳,他也不惱,回身嘻皮笑臉道:「皇上堂叔,侄兒和幾個兒女逗樂呢。」

    皇帝怒火中燒:「放屁,你那是逗樂?你把烏木赤大師都打了,你這是逗樂?」說著,衝著這個侄兒又是一腳。

    雅爾哈齊也不躲,由著皇帝踢,反正,也不太痛。

    「皇上堂叔,侄兒沒打他,是他自己沒力氣,輕輕一拍,就倒地上了。」

    皇帝衝著那個厚臉皮的侄兒一陣狠瞪,可惜,某人一點兒不在意,只笑嘻嘻招手叫兒女近前,「扶著你們汗瑪法,看他老人家氣得。」

    皇帝氣極而笑:「朕是為著誰氣著的?」

    雅爾哈齊嘿嘿一笑,撓了撓腦袋,回頭沖跟著的皇帝的皇子們猛使眼色,可惜,上至三阿哥,下至十七阿哥,無人一出來替他說話。

    他們又不是雅爾哈齊,他們要是把自家老子惹火了,那可是真火,雅爾哈齊把老爺子氣著了,頂多不過挨他們家老子幾腳,他們就慘了,那指定是一頓板子,他們又不是皮庠了,誰敢替這個痞子求情。

    弘英撲到皇帝懷裡,眼淚汪汪道:「汗瑪法,弘英不要阿瑪死,不要額娘死。」

    皇帝呆了呆,回頭狠狠一瞪雅爾哈齊,摟著弘普哄道:「弘英乖,你阿瑪和額娘不會死的。放心吧。」

    弘英在皇帝身上蹭了蹭,皇帝嘴角抽了抽,鼻涕,這臭小子把鼻涕蹭龍袍上了。

    皇帝身邊的皇子也都看到了,卻無人出聲,一個一個轉開頭去,他們什麼也沒看到。

    弘英一點兒沒覺著自己做了一件開天劈地般的宏偉壯舉,只扯著龍袍拿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著皇帝。

    皇帝頭痛地看看這幾個素來聰明伶俐的孩子,見他們個個一臉悲壯,也不知道雅爾哈齊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皇帝按壓住怒氣,輕聲問道:「弘普,你阿瑪這兩個時辰都和你們說什麼了?」

    弘普垂下眼皮:「回汗瑪法,阿瑪跟我們交待了府裡以後的事兒,讓弘普好好帶大五個弟弟妹妹,說他和額娘這一去是九死一生,未雨綢繆,先把後事交待了,以防不測。」

    皇帝放開弘英,回頭四處張望,找了半天,從一個侍衛身上把配刀連鞘扯了下來,回身衝著雅爾哈齊就一陣抽打,雅爾哈齊挨了兩下,反應過來,轉身就跑,邊跑邊嚷:「皇上堂叔,你抽我做什麼,痛,痛。」

    皇帝把刀當板子使喚,追著雅爾哈齊一邊抽一邊罵:「我把你個混蛋玩意兒,你做什麼嚇唬幾個孩子,啊?我打死你我,你個混帳東西,還讓弘普帶大幾個弟弟妹妹,你這個做阿瑪的是幹什麼的,啊?你看看把幾個孩子嚇得,那嘴唇都青了,還九死一生,交待後事?朕也不等了,這會兒就打死你。」

    殿裡殿外站著的皇子、侍衛、太監、宮女、和尚、孩子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看著場上暴怒地追打雅爾哈齊的皇帝。

    這是皇帝?

    那個在位四十八年的皇帝?

    那個泰山崩於面前亦不變色的皇帝?

    那個最講究修身養性,清虛棲心,神靜心和的皇帝?

    那個英明神武,睿智果敢,仁和寬厚,乾綱獨斷,沖齡繼位,一肩擔負天下的皇帝?

    看著時不時被皇帝手上的刀鞘抽一下的雅爾哈齊,九阿哥目中掠過一絲妒意,這個雅爾哈齊,憑什麼能得到皇阿瑪這樣的寵愛,當初,自己那幾十板子,還是下面那些個低賤太監行的刑,輪到他時,卻是皇阿瑪親自動手,憑什麼,自己才是皇阿瑪的兒子呀?

    回頭看到站在場邊瞪大眼看著自家阿瑪挨打的弘普幾兄弟,九阿哥轉了轉眼珠,走到他們身邊。

    「弘英,你們怎麼就看著自己阿瑪挨打?作為人子,不是應該上去護著嗎?」

    弘普弘芝弘英惠容一起轉頭看一眼九阿哥,又轉開頭去,無人理他。

    九阿哥尷尬地輕咳一聲:「怎麼?你們這是怕痛,不敢去護著你們阿瑪?」

    這一次,別的皇子也聽到了,一起看向這幾個孩子。

    弘普見堂叔伯們都看過來,板著小臉:「弘英,回九堂叔的話。」

    弘英聽了自家大哥的吩咐,方才回頭對九阿哥道:「九堂叔,我們為什麼要護著阿瑪?汗瑪法打他自己的晚輩,他都不心疼,我們做什麼上去攔他?」

    一眾皇子們全都呆住了,這麼多年,他們一犯錯,額娘們就趕緊替他們請罪,唯恐皇阿瑪怪罪,難不成,都錯了?

    「可他不是你阿瑪嗎?」十六阿哥好奇地問。

    弘英看一眼十六阿哥,「回十六堂叔話,阿瑪是我們的阿瑪不假,可他也是汗瑪法的侄兒,侄兒做錯了事兒,做叔叔的把侄兒打一頓,又不是啥稀奇事兒,這挨打的雖是我們的阿瑪,這打了,也就打了唄。你也是學《孝經》長大的吧,這也是孝道呢。」

    九阿哥還不願意放過去,開口為難弘英:「作為一個孝順孩子,你們是不是更應該替你們阿瑪把不是擔過來?」讓這幾個小子上去,皇阿瑪肯定得停手,皇阿瑪一停手,一肚子的火發不出來,就得把這氣忍著,越忍,只會越生氣,以後,雅爾哈齊就有難了。

    九阿哥這話一出口,皇子們的眉頭都動了動,這老九,這心也太黑了吧,這幾個侄兒才幾歲,就這樣挑撥著人家去挨打,這是不是太過了。

    弘普與惠容也皺了皺眉,對視一眼,弘普看了弘芝一眼,弘芝會意點點頭。

    「九堂叔,知道我外祖父吧?」

    九阿哥點頭,當然知道,刑部尚書,正二品官兒,能不知道嗎?

    弘芝清咳一聲:「外祖父在家裡,成日家揍幾個舅舅,我們的表兄弟就在一邊看著,因為此前曾外祖父曾教導說表兄弟是晚輩,不當插手長輩的事兒。當曾外祖揍我外祖父的時候,幾個舅舅也不敢以身相替。曾外祖說,讓長輩兒順心順意揍到自己想揍的人,這是孝道。」

    想著六十幾歲在外威風赫赫的朝中重臣伊拉哩阿山回府被八十幾歲的阿爾濟追打得抱頭狼狽逃竄的模樣,有幾個皇阿哥的唇角已經露出了笑容,九阿哥卻仍不想放過機會,「你外祖父也一把年紀的人了,若被你曾外祖揍出個好歹來,怎麼辦?到時,傷心的豈不還是你曾外祖?」

    弘英哼道:「誰的子侄誰心疼,就好比,九堂叔當年挨了揍,打了五十板子,最後心疼的還是汗瑪法,我們曾外祖便是再生氣,那也是手抬得高,落得輕,不會把外祖打壞的。」

    「若是你外祖生氣你幾個舅舅不攔著你曾外祖呢?」

    弘英一個白眼翻了過去:「那就揍舅舅唄,反正,那是他自己兒子。」

    眾皇子們臉上的神情一時變得很複雜,再看看場上跑一陣又停下來讓皇帝揍一下的雅爾哈齊,臉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了。

    弘普想起皇帝方纔的話,此時已回過幾分味兒來,彷彿,此次的事兒,沒有阿瑪說的那麼危險?

    弘普看著阿瑪領著汗瑪法在殿前的場上跑動,一邊開始回憶。

    三月,額娘給他們六人一人分了一個木符,囑咐他們配在身上防邪魅。那個月,皇太子被復立。

    四月,阿瑪提點他查幾個英格蘭人,還有幾個法蘭西的教士。

    五月,他把下面的材料匯總,發現打上年到三月無故昏迷的孩童均接觸過這幾個外國人。

    昨天,汗瑪法著人把阿瑪額娘宣到宮裡,今兒,又把自己與妹妹,二弟,三弟宣了進來。一進宮,阿瑪就把他們拉到這個偏殿裡開始交待後事。

    看著場上開始氣喘吁吁的汗瑪法,弘普皺了皺眉,聽方才汗瑪法的意思,阿瑪交待後事的做法,明顯是多餘的?

    看看站在旁邊的那個乾枯的和尚,阿瑪說是這個和尚要額娘以命替命救太子爺的,而這個和尚方才因為兩個弟弟的話,明顯起了殺心,那麼額娘肯定還是有危險的,只是,並非如阿瑪說的那般一絲生機也無……

    皇帝手拄著連鞘刀站在場上直喘,雅爾哈齊苦著臉伸手扶著他,皇帝邊喘邊又踹了他幾腳,

    雅爾哈齊也不躲,皇帝精神的時候,那力氣就不太大,這會兒累得,那腳上更沒力氣了。不過,那臉卻仍然非常識時務地又苦了兩分,這樣,皇帝才會有踹人的成就感嘛。要不然,皇帝踹得不滿意了,還指不定怎麼想法子治他呢,比起別的,他寧願皇帝踹他。

    扶著皇帝坐回到太監們搬出來的椅子上,雅爾哈齊單腿跪在皇帝身邊,有一下沒一下替皇帝捏腿,皇帝看他一眼,哼一聲,也不阻他,這一頓攆,可把他的老胳膊老腿累壞了,這臭小子,太可恨了。

    回頭看看幾個孩子,皇帝招招手,叫過來。

    「弘普,惠容,弘芝,弘英,你們太子堂伯暈睡不醒已經十天了,烏木赤大師說他是被人暗害了,這才需要你們額娘去救,不過,危險並不像你們阿瑪說的那麼大。」

    雅爾哈齊連交待後事這樣的事兒都做了,他也就不再瞞著幾個孩子了,這幾個孩子年齡不大,卻個個聰明,把事兒說明了,比讓他們一知半解更好。

    弘普看著皇帝:「汗瑪法,為什麼是額娘,她一個內宅的婦人,能做什麼?天下那麼多高僧大德,能人異士,還找不出能救太子堂伯的人嗎?」

    皇帝苦笑道:「此前,京中各寺院裡的高僧們已都試過了,咱皇家的供奉也都看過,卻是無人能救,後來,格魯派烏木赤大師說需要一個靈魂純淨的就能救得皇太子。」

    弘普想了想:「汗瑪法,弘普可以代替額娘嗎?」

    皇帝聽到這話,轉開眼去,目中少有的泛上了一絲濕氣。

    最開始,烏木赤看上的便是弘普,故而昨日皇帝才招了雅爾哈齊夫妻倆進宮與他們商量,誰知玉兒一聽要兒子冒險,卻是怎麼也不同意,最後,在烏木赤看過後,覺著她的靈魂更好,這才同意她以身相替,只是,皇帝卻沒想到,這母子二人如此相似,知道原由後,連問出的話都一樣。

    「弘普,你們額娘雖有幾分風險,卻並不嚴重,若不然,汗瑪法寧願捨棄嫡子,也不會讓你們額娘冒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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