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霧繚繞，光影浮魅。
黃允的微惱、不耐、冷淡與驅趕，我一笑以弊之：「黃大人倒是個聰明人呢！多年記史，一朝撞破皇家禁忌，大人當即辭官，脫離危機漩渦。可惜，大人撞破的機密實在太大，你擔心皇帝滅口，便隱姓埋名，遁入空門，不見外人，以求自保。大人絕妙的計謀，讓你躲過一劫。可是……不巧的是，今日大人的行蹤暴露了，一切似乎開始棘手了呢……」
盡收他眼中的波瀾，我續道：「如果大人的行蹤被公諸於眾，想必除了皇上，還有不少人也感興趣的。畢竟是掌握了諸多秘密的史官啊……」轉眸，我犀利直視：「黃大人，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三緘其口，你告訴我一個答案。」
呼——
黃允一個拂袖，憤然走到門前，猛地一拍，怒瞋我一眼。
「怎麼？大人不願意麼？」我淡淡一笑，掃視一眼散落一地的竹簡：「看來大人已然堪破生死，潛心向佛了？只是……塵緣可了，心願卻無法了吧？」
緩步上前：「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大人可是有這樣的願望？人固有一死，死本無懼，奈何生有可戀！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很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言談間，我已走到黃允面前，眸光直直探入他眼底：「記史。曾是大人的信仰，即便招致禍患，大人也從未放棄。如今，史書未完，大人又豈會甘願赴死？」轉眸，我手掩上黃允推開隙縫的柴扉：「交易與否，大人最好想清楚。」
「想知道什麼？」黃允忽而低沉開口。
微愣，他原來是裝啞的。
抬眸，笑開：「請大人告知，龍家滅門始末，以及清澤會的構成。」
禪語，風吟，誦經聲，轉經筒，木葉瀟瀟，聽而不聞。我失神地走過曲徑，方才黃允的一席話叨擾了寧和的心緒。
什麼叫龍嘯遠一案是清澤會內部人員首先告發？
什麼叫清澤會的頭領只有三人？身上分別紋有「清、君、側」一字徽章？
……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尋找的胸口紋有七個紋徽的那些人……又是誰？
難道從一開始，林肅清就將我領入一個圈套！
又或者……他也是身處騙局之中！
揉揉額頭，我輕歎一口氣。現在看來，有人想殺那七個人物，原因不明。我卻yin錯陽差成為尋找那七個人的工具，而這個人不是玄月宮，就是與玄月宮存在合作關係……
可是……那些人到底有什麼聯繫，這個人又為何非要殺他們不可？
而且……那個清澤會的內奸又是誰？清君側中某一個字的紋身又在誰身上？
當初在皇帝壽宴上，我已試探出參與落井下石的大臣是誰。如今，只差抓出這個罪魁禍首……
「誒？這條路通向什麼地方？怎麼這麼隱蔽？」鳳錦言忽而轉彎，撩開蔓籐，竟然出現一條蹊徑。
「這……通向一處荒宅……」送我們出寺的小和尚支吾著：「大師不准外人進入的……」
「裡面住人？」心頭一動，我抬眸道、
「小僧不知……」
「我要進去看看。」冷冷一句，我舉步向深處走去。
「使不得啊……這裡是本寺的禁地……施主莫要亂闖！」
「去——老子和老子兄弟要進去逛逛，哪裡輪得到你這個禿驢指手畫腳！」鳳錦言一把推開和尚之時，我已走出老遠。
「龍兄——等會兒！你慢點啊——龍……」
砰！
他猛地撞在忽而收住腳步的我的背上，整個人因為慣性跌倒在地：「哎呦——疼——疼——我說龍、龍、龍……我、我忽然想起來有點急事……那個……先、先走了！」
「錦言！」
一聲厲喝，鳳錦言立刻收住腳步，整個人蔫了下去。緩緩轉過身，耷拉著腦袋，悶悶地換了一聲：「爹……」
這便是我為何忽而停住。而且，在這裡的不僅僅是鳳湘轅，竟然還有一個雲淡月！
「犬子失禮，讓雲侯見笑了。」鳳湘轅黑著臉對雲淡月略施一禮，甩袖走到鳳錦言跟前：「丟人的東西！搞成這副模樣，簡直有辱家風！真不知道是誰慣出來的！回府！」
低著頭的鳳錦言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動。
「怎麼？還不嫌丟人顯眼？還要在這裡繼續給我丟人！」
猛地掙脫鳳湘轅的拉扯，鳳錦言低聲顫抖道「你有什麼權力說我……」他渾身因壓抑而發顫，忽而抬頭吼道：「為了一個野女人到廟裡幽會的人，有什麼權力說我！」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凝固了空氣。
「你說什麼！」
「我說你被這個女人迷了心竅！我說你對不起我娘！我說你……」
啪——
窗欞猛地打開，閃現一墨色身影：「何人喧嘩？擾我清修！我這裡不歡迎任何人，都請速速離開！」
娘……
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兩步，試圖看清那個身影，那扇窗卻在這時砰然關閉。心中一陣揪痛，那個人、那蒼老的聲音……是不是娘？
正yu走上前去，手腕忽被拉住，回眸，迎上雲淡月溫潤的一笑：「澈兒，還是不要驚擾主人了，隨我到外面的長亭坐坐吧，我們好久沒見了。」
恍然回神，了然鳳湘轅和鳳錦言還在此處僵持，點頭之際，聽得鳳湘轅又是一句罵，一巴掌尚未打下去，鳳錦言便轉頭跑掉了。
「逆子……」鳳湘轅竭力壓抑著憤怒，沖雲淡月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鳳公子還真是性情中人呢！」雲淡月輕笑一聲，似乎很不在意：「鳳相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等閒間，而面對這個兒子卻是手足無措毫無辦法，所以說，親情，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牽絆呢……這個鳳公子，恐怕就是鳳相的一大軟肋！澈兒，你說呢？」
親情……有時候也是一種牽絆……
我愣愣地看著緊閉的木窗，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那麼對於娘來說，我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種牽絆呢……
「真是可惜了，鳳相雖然在朝堂上無懈可擊，但是一旦有人抓住鳳公子做文章，恐怕他就應付不來了吧！看來，有的時候，透露心中的情感還是很危險的呢。自己如此，對方更甚。」
心頭忽被雲淡月的話語擊穿。
危險？
如果……我衝動地和娘相認，豈不是將她也捲入我所在的漩渦之中？或者……保護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置身事外吧……
我知道現在的她，與世無爭，清淨自如，過得很好就夠了吧，何必非要相認，將她捲入不必要的麻煩。我只要……遠遠地看到她安然，足矣。而她的生活……我不會介入了。
「澈兒？」
「嗯，」抬眸，對著目露擔憂的雲淡月輕笑著：「不是去長亭嗎？我們走吧。」
舉步，沒有回頭。
娘親，從今以後，在你看不到的遠方，我將一直都在，默默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