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等到天放晴了，我會試著重新再愛你一次。——夏末
夏日的午後有一種撩人的聒噪，夏末走過狹長的小巷，赤炎般的熱浪已經在他身上印下一層細密的汗珠。雜貨店的老頭搖著蒲扇，昏昏欲睡的吆喝聲和鼓噪的蟬鳴混在一起，捲起心頭煩悶。
噹啷——
夏末隨手扔掉喝乾的飲料罐，又狠狠踢飛。瞬間驚起一聲尖利的咒罵，夏末立刻跑起來，越跑越快，直到氣喘吁吁，直到滿臉汗水，直到面頰上兩行濕潤滑到嘴裡，融合著血腥味兒化成難以下嚥的苦澀……
記憶深處，是誰，微顫的睫毛裹上一圈晶瑩，小手緊緊攥著裙角，字字句句說的艱難：
「夏末，我好像懷孕了……」
（一）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裡就刻下那一個名字了？夏末記不得了，他只知道，每次喊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心會莫名地震顫，連語氣也忽而溫柔起來。
他喜歡笑著一直念，一直念，似乎每一句就*了他對於那個人的所有權。
「淺淺？」
「淺淺！」
「淺淺。」
「淺淺……」
「夏末，你不要念了！好煩的！」女孩兒微嗔著回眸，俏皮的眼角還帶著一抹笑意，小嘴撅了一半就撲哧笑了起來，似乎海風吹動窗口的風鈴。
「煩？你每天來偷窺就不嫌煩哦？」女孩兒彎彎的眼眸倒映在夏末茶se的瞳仁裡，化成純美的月牙。那臉頰上忽而暈起的紅霞，有如春風，一下子沁暖了他的心湖。
「你不懂啦！他的每種樣子，我都不要錯過！」女孩兒癡癡看向海邊那幢潔白的小樓，那眼神，彷彿裡面住著的是一個天使：「他每天都是6:00準時起床，先走到陽台，伸懶腰，讓風吹過臉頰……然後回去洗漱，吃早餐，6:30的時候，會出門，騎上單車，書包從來是單肩斜跨著，有的時候，若是出門晚了，還會叼著一片麵包……7:00抵達教室，就會安靜地看書……中午的時候，他喜歡吃牛排飯加蘇打水……下午的課，他總是在4、5點時打瞌睡，然後被下課鈴驚醒，匆忙回家……晚上，他會刻苦到很晚，直到午夜才睡……」
夏末靜靜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神采奕奕的眸子上，揚起一絲苦笑。
在他心裡，也有這樣一個人，每一種樣子，他都不想錯過呢……
她總是5:00起床，匆匆收拾好自己，叼著一袋牛奶，下樓。他會提前好久，騎著單車等在她樓下，載她來到這裡。然後，一起等著那幢白色小樓裡容貌清秀的男生起床，走到陽台。
這個時候，她一定會驚呼：「好帥！」
而他，卻從未告訴她，此刻朝陽映在她飛舞的長髮上，那光澤有多美！
6:30，他們會一起跟蹤那個男生去學校，一路上，她的臉都是酡紅的，夏末會淺閉眼睛，想像著，這一抹顏色，是為他泛起。
7:00，他們抵達教室，她一上午都會癡癡看著側前方的位子，而他，要注意聽課，這樣才能在老師叫她回答問題的時候，小聲提醒。
中午，她會買一份牛排飯加蘇打水，坐在那個男生身後，吃得心不在焉。而他，要時時準備幫她收拾碰灑的飲料和灑出的飯菜。
下午，她依然和上午一樣偷窺，只是，在4、5點常常癡笑出聲，他則要一直精神緊張，以免忘記在她發出第一聲癡笑時及時戳她後背，讓她被老師責罵。
下課，他依舊載著她，騎過海邊，停在早上的地方，一直目送那個男生回家。這時候，她總會一臉苦惱的樣子，歎氣說：「夏末，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要不要表白呢？」
是啊，夏末也在想，他……又該怎麼辦呢？
（二）
「小子，你行嗎？」
昏暗的地下室裡，光著膀子的肌肉男猛地拍拍夏末的肩膀，似乎在檢查著一塊豬肉的品質。
夏末沒有回答，蒼白的胸口因為男人的猛擊微微發紅。他瞥一眼那男人胸口上的龍形刺青，恍惚間似乎化成毒蛇，猛地鑽入他的心口，啃噬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完事了，會給我錢的吧。」夏末克制著顫抖的身子，出聲的同時狠狠地吞嚥了一口唾液。
「真你***慫！哈哈哈……五千！小子，挺過來，都是你的！」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夏末點了點頭，每一下，似乎都在簽訂一份契約，一點一點，將他帶入無底的深淵。
隨著那男人走過狹長的甬道，腳步聲單調的迴響……
一步……
那年夏天，他們第一次見面，她盈盈一笑，漾起兩個淺淺的酒窩：「夏末！我叫淺淺！」
兩步……
某個午後，淺淺的臉埋在臂彎裡，悶悶地低語：「夏末，怎麼辦……我好像喜歡上秦朗了。」
她問他怎麼辦……可是誰又能告訴他，那句就要說出口的表白，要怎麼才能在嘴裡爛掉？
三步……
淺淺坐在他對面，笑得像個孩子：「你相信嗎？他說要和我交往，他竟然願意和我交往……」
可是，她又相信嗎？她的笑有如尖刀，一下下戳到他心上，還不停地旋轉，痛到他無力開口，卻還要假裝微笑……
四步……
她躺在他的懷裡，眼角劃過一滴淚：「夏末，他是不是不愛我了……他總是和我吵架呢……」
他指尖抹掉那一滴晶瑩，多想一併抹掉她的傷痛，安慰著：「怎麼會呢……」其實，他多想說，讓我代替他，好好愛你。
五步……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星光灑在海面上，白銀般的光澤映出她一臉的憤怒。
「淺淺！放手吧，為了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
「夏末，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愛他，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這個蠢女人在想什麼！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情願墮落！」
「夏末！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憑什麼指責我！」
「就憑我喜歡的女人，現在為了別的男人，甘願做一個婊子！」
啪！
一個巴掌震碎了他所有的奢望，也掀起他全部的憤怒，那晚他眼睜睜地看著淺淺離開……而那晚之後的無數個不眠之夜裡，他都在憎恨著，那天，自己為什麼沒能攔住她，如果那樣，後來的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六步，忽而明亮的光線讓夏末一時失明，他只能聽見人聲鼎沸中夾雜著污穢的叫罵和尖利的忽哨。然後，身子被猛地一推：「挺住！就是五千！」
他抬眼看著擂台上那個輕蔑撇著他的精壯漢子，咬牙走了過去，腦海裡全是淺淺最後的那一句：「夏末，我該怎麼辦……我不是壞女人……不是婊子……真的不是……我只是愛他……」
（三）
你生命裡有沒有這樣一個女人？
你寧可天不亮就起床，只為等在她樓下看著她叼著牛奶的樣子。
你寧可被老師懲罰，父母痛打，只為了逃課幫她搶到喜歡的cd。
你寧可與冒著被開除的危險打傷校長的兒子，只因為他說了一句：「淺淺？就是個婊子！」
你也寧可到地下賭場做肉盾，只因為做人流手術需要五千塊錢……
當第一拳狠狠落在夏末的鼻樑上時，他笑了。
這個女人，叫做淺淺。
接著是小腹，胸口，脖頸……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撐這麼久，明明聽到了腿骨折斷的聲音，他還能攀著擂台的邊緣站著。明明視線裡早就一片鮮紅，張開嘴就有血液流出，他卻還可以微笑……
耳邊的歡呼越來越響，這就代表他的血流的越來越多了，視線漸漸模糊，意識也開始消失……但是，他要站著，那樣就可以有五千塊的酬金。
……
「你小子……倒是能撐，你的五千！」
接過錢，夏末微笑了一下，他拖著受傷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扶牆離開。他走得那樣急，連身後那句「要不要先送你去看醫生。」也無暇搭理。
他似乎看到了一張澄澈的笑顏，淺淺地漾起兩個酒窩。等到她做了手術，那個無憂無慮淺淺就能回來的吧，那時候，讓他們重新開始……
他走上街道，視線裡全是那個微笑的臉龐，從清晰到朦朧，眨眨眼，又清晰起來。他當然看不到天色已經昏暗，看不到初上的霓虹，更聽不到街口的喧囂……
以至於，當那輛貨車撞上他單薄的身軀時，他也是後知後覺。
當夏末如一片羽毛輕盈地飛出，又無聲地墜落。他才知道，原來沒有那一天了，沒有淺淺，更沒有重新開始……
視線裡從未出現過如此多的鮮紅，他看到好多人圍住自己，表情驚恐。緩緩地，他隨便將錢塞給身邊的一個人。「幫我送去海口路，108弄……叫陳淺淺的……」
那個女孩兒很好認的……她笑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眼睛喜歡瞇起來……她生氣的時候，總是微微撅起嘴唇，說話的語調會刻意揚起……她的眼睛彎彎的，發怒的時候也好像帶著笑意似的……她害羞的時候，喜歡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著耳垂，眼睛會瞄著右下方……
視線開始消散，他最後的眸光定格在天空上，除了絕望的墨黑，什麼都沒有……
他想起朝陽下，淺淺那個乾淨的笑，酡紅的側臉。多麼希望，那個笑是為了他，就一次也好。可惜，一切，就如同這晦暗的蒼穹，沒有微笑，沒有明天，沒有重新開始……什麼都沒有……
「淺淺，等到天放晴了，我好想重新愛你一次。那一次，我會早早告訴你，我愛你。那一次，我不會輕易放手的。」
夏末終於還是沒能說出這句話，當他視線消失的一刻，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遺憾，就是來不及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