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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終章 終遠慮 文 / 虛風

    「蕩寇平逆,此為千載一時之機,絕對不容錯過。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再議!」思宗陰沉著臉,說道。

    顧忠信和成仲時相視苦笑,都難掩心中的失望和憂慮。

    三日前,思宗急召顧忠信回京,說是暗探探得確實消息,皇天極yu在七八月份進攻遼東。

    什麼暗探探得確實消息,這分明就是皇天極派人通知的,顧忠信對此自是心頭雪亮。

    經過三日的激辯,儘管顧忠信和成仲時等一批大臣據理力爭,但依然無濟於事,思宗終於一錘定音。

    無論情勢如何,更無論道理如何清楚,在思宗眼裡,張素元都要比皇天極危險千百倍,這就是思宗的思維定勢,任誰對此都毫無辦法。

    無奈地歎息一聲,顧忠信再次出班奏道:「皇上,此番出征不知以何人領軍?」

    「當然是顧愛卿。」思宗一愣,說道。

    「皇上,臣不能領軍出征。」顧忠信斷然說道。

    「為什麼?」顧忠信話音未落,思宗的臉色已如寒冰。

    「皇上,此番北進,臣在與不在關係不大,但若萬一戰事不利,臣就是唯一可以居中轉圜,阻止張素元南下的人。」顧忠信坦然說道。

    「顧卿家,你認為可由何人領軍?」默然半晌,思宗方才問道。

    「皇上,臣久不在朝,對諸臣少有瞭解,實不敢妄言。」

    隨著思宗默認顧忠信的請辭,於是,比之先前激烈百倍的爭論即告展開。

    一連七天,滿朝袞袞諸公一個賽著一個的比著誰更謙虛,誰更識大體,都死命地要把這個陞官發財的好機會死頂給以前死看不對眼的王八蛋。

    最後,趕在大皇帝雷霆震怒爆發前,內閣把一溜六個名字擺到了龍書案上。

    硃筆左動動,右晃晃,上游游,下走走,又在中間停停,終於,神秘莫測的硃筆點在了一個熱騰騰,直冒青煙的名字上。

    三天後,花了五萬多兩銀子,由閒職轉為兵部侍郎還不到兩個月的范洪博范大人草草安排了後事,就掛著倆大腫眼泡,睜著倆通紅通紅的兔子眼,如喪考妣地走馬上任,去過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一品大員的官癮。

    四月十八日,張素元接到了顧忠信去職的消息;十九日,張素元傳下帥令,令各路將軍三日後帥府議事。

    二十日傍晚,中軍來報說祖雲壽求見。張素元微微一怔,祖雲壽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百里開外的荒野中練兵才是。

    看到祖雲壽凝重之極的臉色,張素元很是訝異,祖雲壽從來都是個有擔當的人,遇到他這樣統帥後,就更是如此。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要祖雲壽趕來寧遠見他?

    隨著祖雲壽的講述,張素元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大帥,雲壽自知趙海明所罪必死,但兄弟們俱願傾其所有,希望大帥免趙海明一死!」說罷,祖雲壽跪在張素元面前,虎目之中,淚水奪眶而出。

    沉默,痛徹心扉的沉默。

    滿眼激動的淚水、無限感激的目光、憨厚木訥的笑容、滿身纍纍的傷痕……張素元的整顆心瞬間痛到了極點。

    第二天午時,祖雲壽接到了帥府軍令,令他率領麾下三萬將士兩日後進駐到京縣,軍事會議改在京縣召開。

    京縣,是趙海明的老家,趙海明現在就羈押在京縣縣衙。

    大帥是怎麼打算的?祖雲壽和三萬軍中將士一樣,心中俱都忐忑之極。

    四月二十三日,晨光初露,京縣四水村外的鼓山腳下就已聚集了數萬民眾。

    數日前發生的血案震驚了整個京縣。

    李家為京縣首屈一指的豪族,但其為富不仁,魚肉鄉里。二十幾天前,李家的三少爺李鴻禧一路飛鷹走狗,途經四水村時見se起意,強姦了四水村老趙家的大女兒趙彩雲。

    趙彩雲羞憤自盡,彩雲的父母將李鴻禧告到縣衙,但縣大老爺卻是百般敷衍,不僅如此,趙氏夫妻還反遭李家一頓暴打。

    趙氏夫妻身體本就不好,這一路折騰下來,沒出兩天俱都雙雙亡故。

    趙家家中還有一女一子,女兒采風十歲,兒子海岳六歲。父母亡故後,采風將弟弟托付給親友,就單身上路去找哥哥趙海明。

    十多天的時間,采風輾轉數百里方才找到哥哥。趙海明一聽妹妹說完,即血貫瞳仁,他沒和任何人打聲招呼,當即帶著妹妹返回四水村。

    當夜,趙海明潛入李家。

    小到襁褓中的嬰兒,長到李家八十多歲的老太爺,趙海明一個不留,刀刀斬盡,刃刃誅決,共計斬殺李家三十八人;隨後,趙海明又夜入縣衙,斬殺縣令一家十三口。

    其後,趙海明擲刀於地,逕自入縣衙囚牢就縛。

    聽說大帥要親自處置趙海明,當夜,四方的百姓就開始朝四水村聚集。

    辰時,應張素元的命令,遼東六萬將士已肅立在鼓山腳下。

    辰時三刻,張素元單手抱著六歲的趙海岳緩步走來,夫人葉**手牽著十歲的趙彩風隨在身側。

    通道兩側肅立的,是祖雲壽麾下的將士,他們都是趙海明的骨肉兄弟。

    遠遠看見張素元抱著一個男孩緩緩走來,每一個人心中都燃起了希望,但當張素元漸漸走近,當他們看清張素元臉上的神情時,每個人的心又都沉了下去。

    悲慼,張素元沉靜的目光中是無盡的悲慼。

    到了山腳下的土丘中央,張素元停下身軀,他沒有看四周肅立的將士和民眾,他把目光投向了無盡的蒼穹。

    良久,良久,張素元收回目光,他彎下腰輕輕把海岳放下。

    看夫人把海岳攬在懷中,張素元站直身軀,面向來處輕聲喝道:「帶趙海明!」

    稍頃,無一絲囚徒模樣的趙海明一身戎裝,健步走至張素元身前跪倒在地。

    「趙海明,本帥今日饒你一命,如何?」半晌,張素元平靜地問道。

    「大帥,俺是個粗人,但也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大帥今日活小的一命,天理何在?小的又和李鴻禧一家有什麼不同?而且小人活命,更是陷大帥於不義,日後若有人和小的一樣,大帥又該如何處置?」重重磕了一個頭,趙海明一改往日的木訥,高聲說道。

    聽趙海明如此說,張素元心中更是難過。趙海明是個真正純樸的漢子,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卻比任何一個讀書人更明白做人的道理。趙海明沒有花花腸子,一切都按天性行事,趙海明的天性就是人間正道。

    「站起身來,不許再跪!」張素元雙眼直視著趙海明,厲聲命令道。

    趙海明惶然地站起身來,他感受到了張素元目光中不容置疑的堅持。

    「不論什麼原因,刀傷五十一條人命,趙海明罪無可赦,必須以命抵命,但是,趙海明其身雖論罪當斬,其心卻絕不容誅!非但不容誅,在本帥看來,趙海明之心是天下第一男兒之心!何也?無它,沒有血性又何來男兒之心。」張素元面向眾人,肅聲說道。

    「天下間為什麼貪官污吏橫行,豪強惡霸盈野?無它,因為飽受欺凌的人少有血性。如果天下百姓盡如,不,只要百人中能有一人如趙海明一樣,貪官污吏又豈敢橫行,豪強惡霸又怎會盈野?」

    「命為何物?生又怎地,死又如何?如果不能在大地上ziyou地呼吸,苟活與慷慨赴死哪一個更好?」

    「螻蟻尚且貪生,說的雖是人之常情,但有些時候卻是多麼卑賤!」

    張素元沉潛、激越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重重地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酒來!」張素元厲聲喝道。

    接過海碗,張素元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海碗呈遞到趙海明面前。

    竭盡全力控制住要彎下區的雙膝,趙海明躬身接過海碗。

    「干!」

    和著奔湧的淚水,趙海明連盡三大海碗燒刀子。

    「采風、海岳,過來!」隨著最後一隻海碗在青石上碎裂,張素元轉回頭喊道。

    看著依偎在趙海明身邊的兩姐弟,張素元說道:「海明,今後采風、海岳就是我的兒女。」

    「大帥……」趙海明猛然抬起頭來,愕然地看著張素元。

    「采風、海岳,跪下!」哽咽半晌,趙海明方才說出話來。

    就在十數萬軍民面前,張素元收下了這一雙兒女。

    「采風,帶弟弟走吧。」張素元柔聲說道。

    「大哥!」牽著弟弟的手,采風哽咽地喚著。

    山上山下,所有人都濕了衣衫。

    「劍來!」見夫人帶著采風和海岳漸行漸遠,張素元這才轉回頭輕聲說道。

    手提長劍,張素元高聲說道:「如今正在制定律法,有一些法條本帥一直猶豫要不採納,但因為這件事,本帥決意採納。今後,官員犯法,罪加三等,而且,官員犯法最重的處罰將不再是死刑,而是把罪犯交由苦主任意處置。」

    墓穴早已挖好,墓穴就在山丘中央。

    張素元親自行刑,他親手砍下了趙海明的大好頭顱。

    張素元不容他人插手,他自己一針一線縫合了趙海明的頭顱。

    張素元輕輕抱起趙海明的屍身,他把趙海明輕輕放入棺槨。

    山風獵獵,血衣飄飄,拔起插在山石上帶血的長劍,張素元反手砍下了自己的左臂。

    驚呼,驚呼之後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望著山丘上如天神一般挺立的人,血性,印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壓抑,從未有過的壓抑氛圍籠罩著議政殿。

    丹墀上,南面而座的皇天極明顯地蒼老了許多,一年前的意氣風發如今已然不再。

    輕輕一聲歎息,範文海落寞之極。

    當知道張素元在京縣砍斷自己手臂的那一刻,絕望,是範文海惟一的感覺。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範文海也早已認識到,在和張素元的角力中,他早已經輸了,張素元出現在他視野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或者說,他站在離人大旗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他就已經失去了和張素元這樣的人爭鋒的資格。

    儘管,範文海儘管認識到了他早已失去了和張素元爭鋒的資格,但心裡仍然存了萬一的希望,他希望運氣可以給他一次機會,一次可以使他和張素元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機會。

    張素元自斷手臂的驚天之舉使範文海徹底絕望,對他而言,張素元自斷手臂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張素元到底為什麼要自斷手臂?範文海心裡沒底,但張素元自斷手臂對他有一個最直接的衝擊,就是張素元再也不可戰勝,張素元統帥的關寧鐵騎再也不可戰勝!

    張素元斷臂處流淌出的鮮血滴落塵埃的同時,也滴進了每一個遼東軍民的心裡。張素元自斷手臂的瞬間,就如莫邪跳入熊熊爐火的瞬間。干將因莫邪捨身而鍛造出絕世神兵,張素元則因那條斷去的手臂而和關寧鐵騎融合成沒有一絲瑕疵的無敵雄獅。

    離人已經沒有希望,這是範文海心中的斷語。

    彪悍,是離人仗以橫行的根本,也是歷史上所有強盛一時的北方民族橫行的根本,而紀律性則是唐人戰鬥力的根本。

    唐人很多時候都看似綿羊般懦弱,但是,一旦這些綿羊被有效地組織起來,則不論北方民族戰力如何強大,都不足以迎其鋒銳,這其中固然有人力、物力的因素,但其戰鬥力的根本還在於唐人的紀律性。

    如今,關寧鐵騎的彪悍程度已經不輸於八旗兵,但八旗兵的紀律性卻遠不如關寧鐵騎,所以同等軍力的對決,八旗兵必敗!

    張素元已將遼軍整合完畢,接下來就是整合百姓。

    張素元以他巨大的威望,用一系列空頭政策把遼東所有人的利益和他牢牢捆綁在一起,一旦整合完畢,離人既末日臨頭,所以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現在離人惟一的生機,就是趁著整體軍力還比遼軍強大而與張素元決一死戰,但無論是勝是敗,離人卻都已出局。

    敗了,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勝了,也是鶴蚌相爭,叫漁人得利,離人也得離開遼東,返回老家,重作帝國的順民,再也沒有逐鹿天下的資格。

    離人沒有希望了,他呢?範文海茫然無語。

    「范先生,您對時局有什麼看法?」皇天極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殷切地望著範文海,問道。

    範文海站起身來,走到殿中。

    「大汗,依臣看來,您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範文海躬身一禮,凝重地說道。

    「范先生,哪兩條路?」皇天極問道。

    「第一,大汗臣服張素元。」範文海面無表情地說道。

    如果不是皇天極威權ri重,這會兒不知會有多少親王貝勒跳起來。

    「第二條路呢?」皇天極的臉色愈發凝重。

    「決一死戰!」範文海沉聲說道。

    聽完範文海的分析,大殿裡的氣氛更是沉重。

    「范先生,真的如此悲觀嗎?」輕輕歎了口氣,皇天極的臉色反而和緩下來。

    「等下去死路一條,所以只有一戰。既然如此,現在考慮後果已沒有意義,我們只有隨機應變,爭取最好的結果。大汗,形勢變了,我們原定的預想已經行不通,張素元絕不會死守城池而任我們毀糧,所以這一仗不打則已,打就必須傾盡全力,決不能失敗。」

    「范先生,難道我們沒有一點成為漁翁的機會嗎?」默然半晌,皇天極輕聲問道。

    「大汗,沒有機會。首先,張素元決不會讓我們成為漁翁;其次,范洪博一介嚇破膽的無能鼠輩,進一步得退三步,這樣的人我們無法利用。」範文海無奈地說道。

    看著一眾親王貝勒盡皆無言,皇天極挺直身軀,揚眉說道:「退即死地,朕決此一役!」

    七月十八日,漢八旗六萬、蒙八旗四萬、離人八旗十二萬,總計二十二萬大軍誓師南侵。

    這二十二萬大軍是皇天極的所有家底。

    為了與張素元決一死戰,皇天極採納了範文海的建議,下令除了瀋陽和遼陽等幾座重鎮外,放棄其他地方的防禦,務必要把盡可能多的軍力集中在一處。

    越過遼河之後,皇天極並未將大軍分散,按照範文海制定的策略,皇天極將大軍分為三路,作品字形向前推進,但每路大軍相隔不過十里,而且皇天極嚴令各部將軍,決不允許脫離大軍單獨行動。

    皇天極之所以採用如此謹慎的戰法,是因為他對範文海關於形勢的分析深以為然。不論是對張素元,還是對關寧鐵騎,皇天極都深自戒懼,不敢有絲毫輕視。

    採用如此戰法,如果張素元不敢迎戰,就得任他們肆意破壞,如此一來就達到了困死張素元的目的;如果張素元迎戰,就只能硬碰硬,地利、人和等不利因素就會降到最低,而且由於整體軍力的差距,他們必會佔得上風。

    但是,真會如此嗎?面對張素元,皇天極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果不其然,這場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南侵大軍普一過河便遭到了迎頭痛擊,隨即就不得不以虎頭蛇尾告終。

    愁雲慘霧,慘霧愁雲,絕望,壓在了每一個清楚真相的離人的心頭。

    秋風瑟瑟,黃葉飄飄,肅殺的秋意中,遠去的人影形單,佇立的人影影只。

    八月一ri,範文海辭別皇天極重入中原。

    範文海的離去對皇天極自是沉重一擊,但對諸王貝勒的打擊卻更是沉重。雖然他們素日對皇天極寵信範文海大都極為不滿,但對這個唐人的智謀卻無話可說,實際上,這些對範文海極為不滿的王公貝勒,在心裡上對範文海之倚重可能尤過於皇天極。

    在諸王貝勒眼中,範文海的離去是個令他們絕望的信號。

    轉眼間,年關又至。

    年關,年關,這本是對過不起年的窮人的詛咒,但是而今卻也成了對皇天極的詛咒。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落雪如銀,萬樹梨花,無聲的吶喊在心底咆哮,滿頭銀髮的皇天極久久仰望著鉛se的蒼穹,一動不動。

    「大汗,騰格曼裡大酋長到了。」內監總管躬身輕聲稟道。

    雖然沒有心情見任何人,但騰格曼裡不同,在公在私皇天極都怠慢不得。

    蒙厥帝國滅亡後,分成韃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後又分為漠南、漠北、漠西三大塊,而今與遼東接壤的是漠南蒙厥。

    自吉坦巴赤起兵伊始,便竭盡所能與漠南的蒙厥諸部落搞好關係,其中王公貴族間的通婚始終都是籠絡蒙厥最主要的手段。到了皇天極執掌大權後,通婚更是頻繁,比如皇天極自己,他先娶了騰格曼裡的親妹妹古特古布斯,並立之為正宮皇后,半年前,他又娶了古特古布斯的侄女,騰格曼裡最小的女兒,年僅十三歲的布木布泰。

    皇天極與騰格曼裡通婚的目的自不待言,而騰格曼裡的目的其實也與皇天極一樣,就是古特古布斯和布木布泰也都清楚她們自己身負的使命。

    騰格曼裡的姓氏是博爾濟吉特氏,而博爾濟吉特氏是古今未有之大帝成吉思汗的姓氏。

    騰格曼裡是大帝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孫,每一個姓博爾濟吉特氏的蒙厥人,不論男女,他們從小被灌輸的,就是恢復先人的榮耀,為此不惜犧牲一切。

    在皇天極的鼎力支持下,騰格曼裡成了漠南勢力最強大的部落。

    在騰格曼裡的協助下,漠南幾乎所有的部落都與離人交好。

    女人,不論是妻子,還是妹妹和女兒,在皇天極和騰格曼裡而言,首先都是實現政治目的的工具,其後才是妻子、妹妹和女兒。

    親情,在現實政治中沒有絲毫份量,一切取捨的標準只有利益而已。

    皇天極十分清楚,騰格曼裡要想實現恢復先人榮耀的目的,帝國就是最大的障礙,不推dao帝國一切都是枉然,而要推到帝國,與他結盟自然就是騰格曼裡惟一的選擇,但是,要想恢復先人的榮耀,首先得保住種族的生存。

    一旦種族的生存受到威脅,騰格曼裡會毫不猶豫地出賣他,當然,他也一樣。

    騰格曼裡這時候來是為了什麼?一路琢磨著,皇天極走到了福瑞宮。

    「大酋長,這是怎麼回事?」皇天極沉聲問道。

    就在酒席宴間,騰格曼裡命人抬上十隻木箱,每隻木箱裡擺放著五隻火槍。

    「大汗,這是俄羅斯帝國遠東軍區尼布楚督軍葉利卡列諾夫送給您的禮物。」騰格曼裡一笑,說道。

    皇天極知道俄羅斯帝國,他知道黑龍江以北有著極為廣袤的土地,俄羅斯就是推翻蒙厥人的金帳汗國後建立的新帝國。

    一年前,皇天極派兵平定了博穆博果爾的叛亂,而後相繼將黑龍江上游的達斡爾人、鄂倫chun人,虎爾哈人等編入八旗,其中鄂倫chun人歸附後即提請他發兵,清剿盤踞在尼布楚地區的俄羅斯土匪。

    「大汗,一年前,葉利卡列諾夫遣人與我接洽,但俄羅斯人太過貪婪,提出的條件極其苛刻。日前,聽說大汗受挫於遼軍的火器,而俄羅斯人製造的火器極為精良,於是便趁此番覲見大汗的機會,把葉利卡列諾夫的特使帶來覲見大汗。」

    「傳俄羅斯的使者進宮。」默然半晌,皇天極吩咐道。

    夜近子時,張素元依然在燈下批閱報告,突然,他的目光凝定在了手中的報告上。

    「來人,傳江成久。」略一思索,張素元傳下命令。

    「大帥,您有何吩咐?」片刻之後,江成久肅立在張素元面前,躬身問道。

    「成久,你明日親自去瀋陽,調查一下出現在騰格曼裡隊伍中那幾十個背著火槍、金髮碧眼的到底是什麼人。」

    「是,大帥,成久這就動身。」江成久躬身一禮,然後退了出去。

    江成久離去後,張素元稍作躊躇,便道:「請李山平先生。」

    約摸過了兩刻鐘左右,中軍讓進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材臃腫,相貌猥瑣,但一雙眸子卻極是靈動。

    中年人叫李山平,是張素元的高參。

    李山平的來歷很特別,他不是張素元請來的,也不是自己來投奔的,他是張素元花錢買來的,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是胡楊雷買來的。

    李山平原本的身份是奴隸,是葡萄牙人澳門總督西斯塔利科的奴隸。

    三十幾年前,東來的西夷人幹過一陣子最為傷天害理的勾當,就是勾結帝國的不法匪類拐賣兒童,李山平就是受害者之一。

    當時的澳門總督西斯塔利科見李山平聰明伶俐,就將他留在了身邊。

    西斯塔利科本是個知識相當淵博的學者,不僅喜歡自己著書立說,更喜歡翻譯典籍。成為澳門總督後,西斯塔利科的一個主要工作就是把中文典籍翻譯成葡文和把葡文典籍翻譯成中文。

    漸漸地,西斯塔利科發現李山平在學習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尤其是在語言方面更是如此。

    翻譯是一件極為繁重的工作,西斯塔利科非常需要一個助手,於是他就開始教授李山平各方面的知識。很快,西斯塔利科就離不開李山平了,此後,不管去到哪裡,他都把李山平帶在身邊。

    轉眼間就過了三十多年,隨著西斯塔利科重任澳門總督,李山平也跟著回到了澳門。

    一年前,當楊離和胡楊雷師徒離開寧遠時,張素元拜託胡楊雷,讓他找一些精明能幹的人扮成商人,去西夷收集情報;同時,張素元也拜託胡楊雷盡快給他尋找一個瞭解西夷的唐人。

    三十多年來,李山平隨著西斯塔利科轉任遊歷各地,幾乎走遍了西夷諸國,是有名的西夷通,胡楊雷的眼睛自然得盯上他。

    千好萬好,沒有錢好,何況西斯塔利科老了,錢就自然更好,於是沒費多少唇舌,李山平就到了寧遠。

    李山平到寧遠已有些日子,由於事情並不緊迫,張素元並沒有與李山平深談,他只是命李山平著書,詳細介紹西夷諸國的政治、軍事、文化、宗教、風俗等等情況。

    「李先生,本帥知道我們北方有一個叫俄羅斯的大國,它是個什麼樣的國家,李先生清楚嗎?」坐定之後,張素元問道。

    「大帥,三百年前,蒙厥大帝成吉思汗分封四子封地,其中長子術赤的封地在額爾齊斯河以西,而後術赤長子撥都率兩萬長子軍西征。撥都一路勢如破竹,先後征服了欽查草原、克裡木、高加索、保加利亞、伏爾加河和奧卡河地區以及第聶伯河流域。第聶伯河流域有一個羅斯公國,一百年前,羅斯公國推翻了蒙厥人建立的金帳汗國,建立了現今的以伏爾加河流域為中心的俄羅斯帝國。」

    「俄羅斯帝國建立之初,極其落後愚昧,但在五十年前,彼得稱帝。彼得稱帝后,二十五歲時,他親自去西夷學習。彼得頒布了3000多條法令,以西夷的方式改革行政機關和軍隊,引進成千上萬的外國專家,派出大量青年去西夷學習,建立各種各樣的新式學校,全面引進西夷的文化、技術,使得在短短幾十年內,俄羅斯的國力就已不輸於西夷諸國。」

    「俄羅斯人極其貪婪,俄羅斯帝國的歷史就是擴張的歷史,不過一百多年,俄羅斯的版圖就擴大了十幾倍,如今比我們的版圖還要大很多。」

    這短短的幾句話在張素元心中引起了怎樣的風暴,是李山平無法想像的。

    數千年來,唐人的外患始終來自北方,張素元決心在他手裡結束這種狀況,但如今看來,他非但結束不了,而且今後來自北方的威脅將亙古未有!

    以前來自北方的威脅,包括眼前的離人,都是愚昧落後的蠻族,他們雖能給唐人造成巨大的傷害,但不管傷害如何巨大,卻都不能動搖唐人的根本,因為他們沒有可以與唐人文化相抗衡的文明。

    通過李山平,張素元知道西夷的文明是完全duli於唐人文明之外的另一種文明體系,而不同文明體系之間的戰爭和征服與唐人和蠻族間的戰爭和征服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以前的戰爭不管多麼殘酷,結局多麼不堪,實際上,唐人都不存在生存和毀滅的問題,但今後,生存和毀滅的抉擇很快就會擺到唐人面前。

    離人已經無足輕重,一燈如豆,幽幽的燈影下是一張凝重的臉容。

    十七天後,江成久回到了寧遠,和江成久一起回到寧遠的還有一個俘虜,一個金髮碧眼的俘虜。

    正月初六,張素元簽發了《戰爭動員令》。

    在動員令中,張素元首先闡明了發動此次戰爭的目的,他要一戰平滅離人,使遼東再無征戰之危,從此永無兵禍之難。

    接下來,張素元在動員令中發佈了一系列命令。

    一,所有百姓全部移居各個城鎮中。

    二,男子十五歲至六十歲、女子十五歲至五十歲身體健康者,全部編隊,由各地官府調用。

    三,百姓交出所有糧食,登記造冊,暫由國家統一調配。

    簽發動員令的同時,張素元遣出數路使者,奔赴漠南蒙厥各部,嚴詞警告各部不許妄動,否則絕不寬待。

    二月初七,經過一個過多月的準備,一切終於就緒,遼東八萬大軍也在廣寧集結完畢。

    面對緩緩逼近的八萬遼東大軍,皇天極惟一的感覺就是絕望,撼不動逼上前來的這八萬遼東大軍,一切都已無濟於事,但這八萬大軍卻是移動的鋼鐵堡壘,他們無可奈何,毫無辦法。

    皇天極清楚,張素元這次是破釜沉舟,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

    看張素元一系列的佈置,皇天極毫不懷疑張素元的決心,所以他堅決地壓制住了諸將突入遼西的請求。

    突入遼西,如果調不回遼東大軍,非但對戰局毫無助益,而且將不可避免地造下滅族大禍。

    殺戮,只能激起更大的殺戮,而弱者無謂的殺戮帶來的必定是毀滅。

    張素元兵鋒所指,必定是瀋陽和遼陽等幾所重鎮,而瀋陽和遼陽一旦失陷,一切就都灰飛煙滅。

    形勢清楚分明,張素元絕不會分兵,所以除了憑堅城與張素元對決外,任何手段都已無濟於事。

    「大汗,張素元的使者求見。」內侍躬身稟道。

    「傳見奉天殿。」默然半晌,皇天極道。

    瀋陽城外三十里處的一個土丘上,張素元迎風而立,皇天極匹馬而來。

    目光,兩個蓋世俊傑的目光第一次對在了一起。

    張素元的目光坦蕩深邃,沒有絲毫勝利者的得意;皇天極的目光雖複雜難言,卻也沒有失敗者的沮喪。

    寒暄已畢,兩人在旗羅傘下的方桌旁相對而座。

    「本王如約而來,不知大帥何以教我?」對飲三杯後,皇天極從容地問道。

    「大汗客氣了,素元如何敢當?」

    稍微頓了頓,張素元輕輕歎息著,悵然說道:「放眼天下,可與素元把酒臨風者,唯大汗一人爾,但不知今後還會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如果我們都放下世間俗務,這樣的機會多的是,但要有一人放不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皇天極淡然地說道。

    「大汗,或許不然。」默然半晌,張素元直視著皇天極,正色說道。

    「怎麼說?」皇天極原本一直淡然的目光陡然間鋒利如刀。

    「退一步海闊天空。」張素元輕聲說道。

    「退到哪裡?」眼底閃爍的火星熄滅,皇天極帶著淡淡的嘲諷問道。

    「尼布楚!」張素元一字一頓地說道。

    沉默,皇天極的目光望向了遙遠的北方。

    「俄羅斯國力強大,地廣人稀。俄羅斯的中心在伏爾加河流域,國都是莫斯科。從莫斯科到尼布楚,其間道路崎嶇,儘是森林荒野,往往數百里不見人煙,騎馬坐車也至少得兩個月的時間。俄羅斯立國以來,主要關注的是西方,始終著力向西方拓展,如今正與西方強國瑞典開戰。近十幾年來,俄羅斯也把目光投向了東方,但受制於各種因素,還無法把足夠的力量投向東方,所以現在的尼布楚督軍手下人馬還不足三百,就是整個遠東也不過千人,而且這些人大多還不是正規軍隊,他們多是流氓囚犯。」張素元也望著北方的天空,淡淡地說道。

    「大帥的目的是什麼?」略作思索,皇天極淡淡地問道。

    「大汗,我的目的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態度。如果大汗願意退一步,我會盡可能地予以支持。我們兩方不僅可以ziyou通商,而且沒有任何限制,如果需要,我還會供應大汗火槍。」

    看著皇天極漸漸遠去的背影,張素元的目光愈加深邃。

    整整兩個月,遼東大地的歡聲笑語就沒有斷過,就在這無處不在的歡聲笑語中,張素元進了瀋陽城。

    金霞燦爛,殘陽如血,晚風中的大地靜謐而安詳。

    佇立在城頭,張素元極目遠眺,隨著暮色漸深,張素元的身影融進了大地的沉靜和安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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