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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45]蓮影 文 / 柳如煙

    蘭香慘然一笑,答道:「怎麼會!若知道了,恐怕這殿內殿外所有的奴才,如今早已化成飛灰了吧?皇上他……待小姐實在是好呢,簡直再好也沒有了!你看看這個流珠殿,多麼富貴華麗!你還沒有看到他賜給小姐的首飾衣服呢,那麼多,那麼美,我做夢都夢不到!這還不算好麼?反正小姐她……現在這個樣子,可又知道什麼?還以為是有人和她玩兒呢——每一晚……每一晚我候在外頭,都聽見小姐在內裡不住咯咯笑!她笑,他也笑,我從沒有聽過那樣可怕的笑聲,笑得我頭皮發緊,整個人都快要瘋掉了——二小姐,你告訴我,皇上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也瘋了麼?

    沈青薔心中一慟,只覺有什麼東西填滿胸口,塞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啞聲道:

    「……瘋子?這宮裡,也許早就是瘋子的世界了。」

    蘭香忽然也笑了,說道:「是啊……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也快要瘋了呢。甚至都想,要不然,乾脆徑直講出來,逕直一死……算了。日日夜夜這樣擔驚受怕,總覺得明天、甚至下一刻小姐就會笑著,很開心地在皇上面前講出那個名字來——好多次我都想,還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不用再受這份煎熬……」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已被青薔打斷:「此刻便求死,你甘心麼?」

    蘭香緩緩眨眨眼,搖了搖頭:「自然不甘心——我若甘心,不會等這四年。可是,你不甘心,又能怎樣?」

    沈青薔望定蘭香,突然問:「那你恨嗎?」

    蘭香似一愣,反問道:「恨什麼?」

    青薔道:「恨淑妃娘娘,恨大殿下,恨皇上,恨把你的腿打折的奴才們,甚至……恨我?」

    蘭香又一笑,微側過頭去,輕聲答:「我怎會恨二小姐您?不、不,蘭香是個口拙心笨的,雖不知道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但也明白,若不是您,我家小姐早就死在淑妃娘娘手上了。唉,其實,淑妃娘娘、大殿下、皇上……這些人我統統都不恨,我只恨自己怎麼就是個女人,怎麼便進了這種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恨又有什麼用?這就是我的命。天生賤命,能怨得了誰?」

    青薔輕歎一聲:「蘭香,你記得嗎?小時候,我給鄭廚子關在柴房裡,你半夜送吃的給我,我卻罵你,還把你趕了出去……」

    蘭香垂眉思索,終於一笑:「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來著,那時候我哭得可有多麼傷心,您可不知道罷……」

    青薔笑道:「後來我也哭了,我也哭得很傷心……蘭香,你那句話是錯的,真的是錯的。」

    蘭香疑惑,方要開口詢問,青薔已道:「那時候你便說,我們人窮命賤,所以我們要認命——那時候我便不信,所以才罵你、趕你;現在我更加不信了,絕對不相信!蘭香,你家小姐是你救回來的,是你跪在碧玄宮門外鳴冤,用這條腿換回來的,你忘了嗎?所以這不是命,絕對不是命——你四年前沒有放棄,難道四年後卻要放棄不成?」

    蘭香望著沈青薔,淚盈於睫,終於是狠狠地搖了搖頭。

    青薔緩緩道:「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所以你也一定不能放棄——我給你那藥,是到絕對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能用的,萬一……萬一皇上動了真怒,你要替你家小姐解掉那些痛苦折磨,是為了這個才給你的——你明白麼?」

    蘭香抬起袖子不住揩著眼中滑落的眼淚,重重點頭;忽然又破涕一笑,說道:「二小姐,你真的變了好多,小時候,你的性子可有多麼古怪。而現在,我看著你,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淑妃娘娘……不、不,我不是說手段心腸,你是好人,淑妃娘娘卻……不過,娘娘她總是很沉靜,總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她想做什麼,也是絕對要做到底的——二小姐,真的,你現在和她很像。」

    青薔一愕,轉瞬間也笑了,道:「是麼?也許吧……」

    蘭香的眼睛忽然一亮,她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青薔的手腕,她的力量那樣大,令青薔著實吃了一驚。只聽蘭香道:

    「二小姐,不如這樣,你去做皇后吧,至少做個妃子——就像淑妃娘娘那樣!我家小姐始終為情所苦,一步錯、步步錯,終於落到現在這個境地;可你不一樣,你一定能做到的。去試一試,讓萬歲愛上你、迷上你、沒有你就活不下去,然後便沒有人能欺負你,所有人都會爭著對你好——就像淑妃娘娘那樣。」

    沈青薔猛然從她手中抽回纖腕,輕聲道:「你以為皇上真的那麼喜歡淑妃娘娘麼?皇上……也許喜歡過什麼人,但那絕對不是她。」

    ——沈青薔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一個銀色桂花寂靜,她遇見的人,以及她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那一天,靖裕帝分明聲聲泣血、聲聲斷腸地喊著:「朕等你十年,到頭來終是一場空麼?」

    「……蘭香,即使真的當上了妃子,甚至當上了皇后,又能如何?還不是說廢黜便廢黜?讓一個活人在這個宮中莫名其妙的死去,再容易不過了……為什麼女人必須尋找一個男人的寵愛,並且憑借這份愛才能生存下去?為什麼呢?」

    蘭香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不解,愣愣望著沈青薔:「二小姐,你在說什麼?我……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了?女人自然是……自然是要男人憐惜的……你從沒有愛過誰麼?你愛上他,便不曾想過要依靠他嗎?」

    沈青薔望了望蘭香,垂下頭去,腕上的金鐲在手臂上緩緩滑動,戴得太久了,成色已經隱隱發暗,不再像初時那般燦亮鮮明,幾乎已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愛情麼?愛情……就像這戴在手上的鐲子,不是麼?

    「也許吧……也許我也曾經動過心、愛過人的。我總是覺得,有個人,雖然不見面,但他始終在我身邊,在我獨自度過漫漫長夜的時候,他給我溫暖——這也許就是愛吧?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依靠他;我所能依靠的,永遠只是自己而已——蘭香,我不想變成沈紫薇,你明白嗎?」

    蘭香凝神思索了很久,終於還是遲疑著搖了搖頭。

    青薔笑了:「沒關係,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罷了,你不明白也無妨的。」

    ***

    沈青薔回到內堂,點翠依然還在哄著沈昭媛玩耍。青薔湊過去,微笑著說道:「紫薇,我們該走了。」

    沈紫薇渾身一僵,半晌才扭過頭來,定定望著青薔,口齒不清地說:「走,你走,紫薇也走。」

    蘭香連忙上前,盡力半跪下去,故意扳著臉,說道:「紫薇不能走!紫薇走了,天悟來了,怎麼找得到你?」

    沈昭媛斜仰著一張小臉,似乎想了許久,方才答應:「好,紫薇不走,紫薇等天悟。紫薇乖乖的,誰也不告訴……不告訴,嘻嘻……」說著低下頭,自己擺弄起滿地的木塊來。

    ——便在此時,忽聽得外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個人都是一驚,蘭香連忙起身,卻因腿腳不便,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點翠急忙去扶蘭香,沈青薔卻緩緩站起來,目視門外,素來穩健的玲瓏卻滿臉慌亂,正快步而來。

    內堂諸人還未開口,玲瓏已搶先道:「快替昭媛娘娘預備,皇上的御駕都進了錦粹宮了!」

    蘭香愕然,連忙在點翠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惶急問道:「怎麼會?我們怎麼沒得了信兒?該不是弄錯了吧?」

    玲瓏臉色鐵青,跺腳道:「怎麼會弄錯?咱們今日進來,可算把外頭那隻母狗給得罪了,我方才出去才知道,皇上早已遣人過來吩咐了,只她尋釁報復,故意瞞著,還說什麼今日不必調用外頭的人手,裡頭早都預備好了。」

    蘭香幾乎便要哭了出來,不住喊道:「怎麼會!這可怎麼好?小姐都沒來得及喝『安神湯』呢,一會要是發起瘋來,我們都是一個死了!」

    沈青薔心下已然洞若燭照,方才為了怕被那嬤嬤查出自己身懷毒藥,不得已當面衝撞,沒想到她竟然睚眥必報——反正內殿裡不過一個瘋子,一個瘸子,便給你信口雌黃,又怕什麼?總之你這「慢待御駕」的罪責,定然是逃不過了——真真好歹毒的心!

    如今麻煩迫在眉睫,蘭香竟還在那裡無謂囉嗦,青薔當即喝道:「夠了!廢話有用麼?還不快去端過來?『慢待御駕』既已坐實,更不能讓昭媛娘娘在御前失儀了!」

    蘭香恍然大悟,忙道:「是,是!我親自去端!」拖著腿,急急轉向後頭去。點翠沒有半點主意,只是一個勁兒的問青薔:「主子,我們該怎麼辦?」

    玲瓏卻目送著蘭香的身影遠去,忽然開口:「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

    青薔的身子一抖,不可置信的望著她,玲瓏的一雙眼猛然抬起,精光四射,口中道:「如今絕無後路可退,退便是死路一條——該來的,總會來的。主子,你什麼都不用管,只想辦法給我一個近身的機會,他雖是皇帝,不過也是**凡胎,不過依然是個『人』罷了,我就不信……」

    點翠已給嚇得傻了,哆哆嗦嗦道:「玲瓏……姐姐,你是說……你是說……你想要……」

    玲瓏淡淡瞟了她一眼,冷笑一聲。

    沈青薔卻道:「玲瓏,這就是一直以來的『打算』麼?」

    玲瓏既不肯定,也不否認,只是冷冷望著青薔,緘口不言。

    「不行!」沈青薔斷然道,「絕對不行!你這不是在賭你一個人的性命,你是在害我們大家的命;無論你成功還是失敗,這流珠殿裡裡外外上百人,一個都活不成——你就有那麼大的冤屈那麼大的憤怒,對這些人命統統不管不顧了麼?」

    玲瓏依舊無言。

    ——殿外已遙遙傳來此起彼伏的呼聲,聖駕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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