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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卷 殤之卷 第十一章 嘉定 文 / 傾霜如海

    我不確定我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的。就像我不確定我是已經掛了還是活著的。

    我頭頂上是藍印花布帳子,身上是一條貨真價實的薄被,身下是一層不算柔軟的褥子。

    賭一百塊,我認為自己還活著。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道陽光射進來,強烈而熾熱。搞錯了吧,現在可是三月,為何會有這種夏日的味道呢?

    一個身影徑直來到我面前「呀,你醒了?我去給你端飯來,你都兩天沒醒沒吃了。」說罷一晃走了。

    我只覺渾身跟散了架一樣,咬著牙試了兩三次才爬起來,藉著透過窗格的日光打量這間屋子。這是一間很普通的臥室,我睡的床,旁邊盥洗盆架,衣架,室內還有薰籠臥榻、廂奩書燈種種。我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在床頭,顯然是有人清洗整理過了。我坐在床上發了一分鐘的呆,終於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立刻跳起來穿上外衣,往門外奔,差點跟正往裡奔的一個男人撞滿懷。

    「姑娘!你慢些……」這中年男子趕緊後退一步讓道。

    我逆光看著他的臉「請問,這是哪裡?」

    他回答「嘉定。」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很不確定答案。

    「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前天開門時候,就突然發現有人渾身濕透倒在我家門口,怎麼都叫不醒,趕緊叫了郎中給醫治,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他禮貌而溫和地笑道。

    「倒在你家門口的是幾個人?」我急忙問。

    「是兩個。還有一位公子,在西廂房。」他回答。「他身上有傷,怕是不是從揚州或什麼地方過來的?」

    「他還好麼?我要見他。」我懇求道。

    「那可不行。」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突然自男人背後響起,「除非——你先吃飯。」

    走上前來的女子約莫三十多歲。鳳眼臥眉,布襦裙。自有一番成熟和英氣。她進屋來把托盤往桌上一放「他好好地。不過你得先吃飯,不然不許看你小相公。」

    「哎?」我鬱悶地望著她。什麼小相公!

    「不是相公是什麼?急成這樣.**.別告訴我他是你哥,你倆明明是夫妻相不是兄妹相。」她把筷子塞進我手裡,「早點吃完早點去看他。」我無語。那中年男子含笑離去,這位大姐盯著我把米粥素菜都扒拉下肚。方才說「能吃飽麼?郎中說你這會子不能吃米飯,用點粥養胃好些。」

    我擦擦嘴點頭「飽了,多謝大姐。現在,我能去看他了嗎?」

    「嗯,你跟我來吧。」她把空碗碟放回去,端起托盤往門外走。

    我跟著她走進旁邊一間屋子裡。院子很小,這屋子離我睡的那間也不過三丈而已。

    我進門便看到床上躺著的文禾。他仍然閉著眼睛,面上血色微薄。我覺得腿彎有點發抖,挪過去坐在床畔。摸摸他地臉。

    「他睡得很沉吧。流了很多血,胸口有鐵砂,郎中花了很長時間才清理好傷口。好在沒傷到臟器,養上一個月應該可以恢復不少。」剛才的中年男子又進來了。走到床邊。伸手從文禾枕頭底下摸出那面鏡,「你們出現地時候。還有這麼一個東西。這鏡子是不是信物?我看他抓得那麼緊。」

    「他抓得緊?」他老先生都喪失意識了,明明是我抓得緊好不好?

    「唔。他一手緊緊拉著你,另手緊緊抓著這鏡子。」他比劃了一下,「衣服上全是血啊。」

    我的手伸到薄被底下,握住他帶有涼意的手。文禾……

    「淳耀,小虎回來了……」方纔那女子出去了一下,又進來,支支吾吾地說,「不過……」

    「不過什麼?」男人問。

    「他……」女子吸了口氣說,「他剃髮了。」男人怔了怔,然後冷淡地說「知道了。給他發兩個月月錢,然後讓他走。」

    「小虎並不算是咱們家裡的雜役,他是我父親派來幫幾個月忙就回松江去的,淳耀,他也是被人按住才剃了頭髮啊。」女子略低了聲音求情道。

    「不論何故。我宅裡人但凡有剃髮地,一律趕出去,你不要再說了。」男人回過頭來,看著文禾的睡的臉。那女子只好歎了口氣,出去了。

    剃髮?我心裡一陣疑惑,然後問道「敢問足下,今日是何期?」

    「姑娘,連這都忘記了?你是不是忘了過去事情?我再叫郎中來看看好不好?」他微皺眉頭地看著我。

    「不,我只是不肯定時間,請告訴我。」我說。「大明弘光元年六月二十八。」他把「大明弘光」四個字咬得分外緊。

    果然。我恍然明白了方纔他們的對話。這是公元一6si五年的夏天,是剃髮易服令正式頒布的執行期。我方才一度沒有疑問,是因為這男人仍是明人束髮,並未改留金錢鼠尾。方纔那女子喊他淳耀,淳耀……我腦海裡對這個人名似乎有些印象又不十分清晰,思忖了半天,突然喚出「……黃淳耀?!」

    「嗯?姑娘知道在下姓名,可是內子方才告知的?」他問。

    「呃……請問,您可認識松江陳子龍麼?」我想了想,還是松江最近了。

    「可不敢當,姑娘,我虛長你些歲數,你稱我兄即可。那大樽先生乃一代名士,官至兵科給事中,為大明忠事,誰人不知?」男人微笑道,「只是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以及這位公子……」

    「小女子宋瓔珞,與夫君自南京往此,路遇清軍,不得以水路逃遁,莫名至此,多謝黃兄收留!」我起身行禮拜謝。文禾的名字,我看還是先別說比較好。

    「客氣了,不必多禮。」他頷首道,「聞宋姑娘方才言,你們是認識陳子龍的?你們可知道,他目前就在嘉定。」

    「當真?」只是,現在合適見面嗎?我不知道,我和文禾借鏡離開崇禎八年之後地日子是什麼樣的,別人如何定論我們。

    黃淳耀似乎看出了我臉上的猶豫不決,說道「他應該還要待兩日,等這公子再好些可以下地了你們再見也不遲。這兩天你們都好好養養吧,不過切記告訴公子不要出門。外面抓男人便剃頭,亂得很。」

    我點點頭「由此,多謝黃兄了。」

    「內子姓沈,有何需要告訴她就是了,家宅裡地事情都是她管的。在下還有些事,先失陪了。」他拱拱手,道別出去了。

    我出神地看著他離去地背影。黃淳耀,嘉定名垂青史地民族英雄。他還有個弟弟叫黃淵耀,同為義士。如今已然是弘光元年,是清人已經入主中原的時代。既然剃髮易服令已經開始執行,那就是說,清兵已下江南,嘉定城快不保了。我要趕緊跟文禾離開此地才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摸著文禾鬆鬆地指尖,低低喚他「文禾,文禾……你快些醒來,我們要離開這兒,時間多麼緊迫。你可能聽到我?」

    他仍沉沉睡著,不回答。我輕輕伏在他側面,撫開他額邊碎發,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臉上,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有一股熟悉的氣息輕噴在我面前,下意識地抬手去摸尋那氣息的來源,卻不期然被一雙溫暖而乾燥的大手握住了。我使勁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文禾略顯虛弱的微笑。他已然坐起在床上,而我卻趴在被窩裡。

    「文禾,你醒了!」我掙開他的手,欣喜地捧著他的臉,「你還好麼?還疼麼?」

    他搖搖頭,不甚有底氣地說「好多了。我到這裡以後醒過一次了,不過時間不久。你先告訴我,這裡是何時何地?」

    我定了定神,把從黃淳耀那裡獲知的一切和我的回答覆制給他。文禾聽完思索了一刻,說「今天是六月二十八,也就是說,沒有幾天清軍就要過來了。」

    「我想我們可以跟陳子龍去松江,畢竟……好歹松江也會比嘉定要強些。只是,我們可以見他嗎?」我為難地說。

    「我想對他們來說,我們當時是已經死了。」文禾淡淡回答,「不過沒有真正的目擊者,我們也可以說自己沒死。問題是,如何解釋這十年我們的行蹤,以及如何解釋……」他摸摸我的臉,「十年容顏不改。」

    我洩氣了「這沒法解釋。我們若活下來,怎麼可能消失不出?又怎麼可能不老?」

    「這是一個方面的問題,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珞兒。」他自枕頭底下摸出魔鏡,「我上次醒來的時候之所以沒有細問黃淳耀此時此地詳情,是因為我在為它犯難。」

    「怎麼了?」

    他把鏡遞給我「我發現,它好像是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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