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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節不可能的重逢二 文 / wanglong

    「水墨畫裡,又憶江南。往事如煙,愁緒剪不斷。潑墨映出你的臉,人面桃花,不是舊容顏。再來酒一碗,江楓漁火,聽雨客未眠。情為何物,情願糊塗。不如一醉秋水長天。繁華如夢,世事看透心瞭然,何不如煙花三月下江南。聆聽雨打芭蕉漁舟唱晚。」

    這是剛才龍謙寫在練習薄上的一首長短句,不合她所知的詞牌,倒是貼切那幅畫的意境。

    是因為我的畫勾起了他對故人的思念嗎?否則怎麼有『往事如煙,愁緒剪不斷……人面桃花,不是舊容顏』之句?

    寫的真好……不像是一個手握雄兵的武將所作,倒像是一個潦倒的sāo客在回憶江南之chunse美人……那個女孩,究竟是他什麼人?為什麼說再也見不著了?許思沉浸於詩意中,不覺癡了。竟然沒有聽到母親在大聲叫她。等她來到東廂與秋教授共用的餐廳,父親與秋教授已經陪著龍謙將軍入座了,正在熱烈地談著教育方面的問題,母親責怪地瞪了她一眼,許思吐了下舌頭,趕緊鑽進廚房幫廚了。東廂是個套間,一小半做了廚房,隔出的另外大半間做了餐室。

    許思看見秋太太正挽著袖子切菜,「伯母我來吧。」許思會燒菜,刀工還不錯。

    「喔,剛才你與提督大人談什麼呢?都說他是響馬出身呢,看上去倒是有些學問的樣子。」秋太太說。

    「哎呀,人家可不是草莽,出生於美國,在那邊念過書呢。而且,文采極好……」許思想起龍謙剛寫的那首長短句。

    「好了,上菜吧,都讓人家坐了許久了……」許太太吩咐女兒。

    許思將整好的涼菜端出去,聽見秋教授正與龍謙探討先辦大學還是先辦小學的問題。

    「當然是先辦大學了,沒有大學怎麼培養師資?沒有合格的老師,怎麼能如你所說的普及基礎教育?」

    「大學是培養社會精英的,但眼下更需要的是提高國民的文化素質,首先要掃盲,要讓識字率超過90%。否則國家富強便無從談起。」

    「談何容易……」

    「這是必須的一步。所以我將建議新來的楊撫台籌資辦一所師範學院,專門培養小學教員。學制不必長,二年足矣。但薪酬要高,不然不會吸引來學員。我沒有去過日本,據說日本的小學教師薪水極高,不知是不是真的……」楊士驤接替周馥出任山東巡撫已經不是秘密,周馥已經做好了離任的準備,就等著楊士驤來接印了。

    「德國人的基礎教育辦的極好,要是朝廷出台一部義務教育法就好了。德皇真是有遠見……」說話的是許文夫,看見許思端著食盤出來,「哈,菜來了,咱們邊吃邊聊。」

    許家的家宴菜餚量少,讓龍謙有一種不能放開用的感覺。但頗為精緻。一眼看過去,龍謙便曉得許太太上的都是家鄉菜,比如鹽水鴨,水晶餚蹄,都是典型的蘇州菜。酒也是江浙的名酒,紹興女兒紅。

    「不知將軍吃不吃得慣。聞聽將軍祖籍山西,我特地準備了山西老陳醋。不過,將軍的口音倒是像在京師待了多年。」名士都以方言為榮,許文夫放洋多年,仍是一口**的江浙話。

    「龍某一介武夫,哪裡還挑剔什麼口味?當兵的嘛,吃飽為原則。」龍謙哈哈一笑,「再說龍某久居海外,地道的山西菜味道如何,龍某也說不准了。但夫人的手藝一定是頂呱呱,且不說味道如何,便是這se、香二字是當之無愧,哈哈。」

    「將軍謬讚了,」許文夫陪笑了幾聲,「不過,若論菜餚之精美,便是法國,也要瞠乎其後。這也算吾國為數不多的驕傲吧。」說著端起古樸的陶罐,為三人倒上女兒紅。

    「久想聽聽將軍對於時局的高見了,」秋慕chun端起酒碗,「龍將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認為孫文那幫革命黨會成事嗎?」

    「為什麼問這個?」龍謙回敬秋教授,將帶著甜味的酒液一飲而盡。

    「自甲午之後,天下洶洶,人心思變。朝廷之維新看不到希望,自然將目光轉向了革命……」秋慕chun壓低了聲音,「便是前些日子,因朝廷畏懼日俄,在關東搞出什麼局部中立,惹惱

    許文夫沒想到老友如此地直接了當。

    「要我看,難。」龍謙也直來直去。

    「為何?」

    「在中國,不解決農民問題,就不可能真正解決中國的問題。孫文利用人心厭清的大勢,或許可以成功,但必不長久。」

    「這我就更不懂了。」

    「因為孫氏所依仗的都是失意地主,資本家出身的知識分子。很簡單嘛,孫文的勢力在海外,這年頭,什麼家庭才有財力將子弟送出國求學呢?」

    「農民問題如此重要?」許文夫追問道。

    「龍某管見而已。」看到許思端著熱騰騰的菜盤進來,龍謙便住了口。

    「清燉雞孚」許思輕聲報出菜名。

    「啊,話題扯遠了。咱們吃菜,吃菜。」許文夫用筷子點著新上的菜餚,似乎不願意繼續剛才的話題了。

    「也好。」秋慕chun自飲一口道,「文夫老弟是我至交,不止一次說起將軍的開明及遠見。那天聽了將軍關於辦好大學的高見,真有撥雲見ri之感。『開放包容,兼收並蓄』真是辦學箴言。可是,秋某認為,朝廷是不會允許這樣辦大學的,您說是嗎?」秋慕chun目光炯炯地看著龍謙。

    「為什麼不會?」龍謙微笑著看著秋慕chun。

    「『開放包容,兼收並蓄』的大學很難出現在**制度下。只有****,方能實現『開放包容,兼收並蓄』。我說的對嗎?」秋慕chun又將話題轉入政治的渠道了。

    許思端盤上菜,目的是藉機聽一聽龍謙對於時局的看法。盤子全部擺上桌,她卻立在父親一旁未離去。秋教授犀利的問話她都聽見了,很想聽一聽龍謙怎麼回答。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憋了半晌,龍謙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將軍的意思是?」秋慕chun追問。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與其盯住那些暫時無法實現的目標,不若從身邊可辦之事開始改變現狀。許先生,秋教授,今日做客貴府,正好有一事相求。」

    許文夫潛心琢磨龍謙剛才回答秋慕chun的那句話的真正含義,還是許思提醒,「父親,將軍求您辦事呢。」

    「哦,好說,只要許某辦得到。」許文夫心想,便是衝著那三十萬兩白銀和百分之三的軍餉,也會全力以赴的。遇到一個如此熱心教育並且對教育有著深刻理解的提督大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對,對,將軍請講。」秋慕chun也很熱情。

    「是這樣的。我是軍人,對軍事自然關注。戰爭已經告別了冷兵器時代,機關鎗和大炮開始主宰戰場,引入新兵器不難,難的是將士兵訓練成適應新兵器的合格士兵。在這個形勢下,士兵的文化素質就格外重要。沒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很難真正掌握科技含量越來越高的現代武器了。所以,龍某決定將原先培養軍官的隨營軍校擴大,成立山東武備學堂,就像北洋在保定辦的軍校一樣,為第五鎮及山東其他駐軍培養軍官和士官。另外,就是廣泛設置識字班,徹底掃除軍隊中的文盲。此事龍某之前就在做,有些心得。但那時隊伍人少,顧得過來,現在不同了,需要設定規制,建立長久的制度……」

    「將軍是要學校代為培訓軍官嗎?」秋慕chun急切道。

    龍謙心下雪亮,這位秋教授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但許文夫的身份卻有些吃不準……於是繼續著這個話題,「是的,部隊的師資力量不足,傍著一所大學校,卻不知求助,也忒笨了,哈哈。」

    秋慕chun開心大笑,許思也忍不住笑起來。許文夫發現女兒仍在餐室,「唔,你在這裡幹什麼,快幫你母親去。」許思不情願地離開了,臨到門口回身而望,正與龍謙目光相遇,心中一動,急急進廚房了。

    「這個沒有問題。你說呢,純儒?」

    「此事需要慎重。本來,教授士兵識字是好事……」許文夫沉吟道。

    「慎重什麼?難得將軍愛兵如子!就我所知,還沒有一位帶兵之人會去關心部下的識字掃盲!」秋慕chun生怕許文夫不答應。

    龍謙舉起酒碗,「為了秋教授的熱心,龍某敬您一碗。」

    「好說,這是秋某分內之事!純儒,為了龍大人的開明遠識,咱們同飲一杯如何?」

    三人舉碗相碰,龍謙與秋慕chun干了,許文夫只淺嘗一口。

    「純儒,你這樣就有些對不住將軍了。」秋慕chun責備道。

    「只為助興耳。適量即可。」龍謙看秋慕chun急切的樣子,心裡好笑,「許先生,秋教授,其實,龍某擴辦軍校,也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呀。」

    「此話怎講?」秋慕chun似乎是此間主人了。

    「讓官兵識字明理是好事。可是問題都是有兩面的,軍人嘛,要的是令行禁止,絕對服從。因此,歷朝歷代,最怕軍隊有了思想……可是,不學文化,難以應對變化了戰爭形式,學了文化,就難免有了自己的思想,這兵可就不好帶啦。」

    「有道理!」許文夫連連點頭,他正是慮及此事。學校這一年來思想混亂,各種言論都有,有些相當犯忌了。如果利用教授軍官文化的機會去挑亂軍隊,對學校就是一場災難。他身為校長,必須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害。

    「有什麼道理?純屬歪理邪說!」秋慕chun急道。

    「黃河鯉魚來啦。」許思將熱氣騰騰的清蒸鯉魚端上桌子,「秋伯伯在說誰是歪理邪說?」

    「小思!別在這裡攪合了!龍將軍,這是內子的拿手菜。魚不算好,若是能買到鱸魚,那才叫美。快請品嚐,咱們邊吃邊聊。」說著夾了一筷子魚放在龍謙身前的碟子裡。

    「許先生,我對您將女公子送入學校求學極為佩服。但您不願她聽有關時局的話題又不讓我贊成了。據說梁啟超在日本曾撰寫雄文,認為國家的希望在於青少年。我完全贊同。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若能重振昔日的榮光,完全在於她們這一代了。那種不讓青年涉足政治,評論時局的做法實不可取……」

    「哈哈,將軍的開明大度絕非虛言!小思,坐。」秋慕chun拉過椅子,令許思坐在自己身邊,「龍將軍,請品嚐下許夫人的手藝吧?許夫人烹魚可是一絕啊。」

    龍謙嘗了一口,「啊,真是好。夫人好手藝!對了,山東瀕海,市面上不常有海魚嗎?」

    「有,不多。而且不新鮮。龍將軍喜歡海魚?」秋慕chun問。從宴席開始,這位秋教授便一直很活躍,幾乎喧賓奪主了。

    「不不,隨便問問。」

    「青年人容易被誘導……」許文夫的擔心,不純是為女兒。

    「是的,青年心志未堅,易被誤導。可是,只有讓他們參與進來,才有辨識的能力。如果一切都要長輩代勞,我們這個國家就沒有青年了。」

    「您說的太好了。」許思脫口而出。

    「那,龍將軍您還顧慮什麼呢?我指的是辦軍校一事。」秋慕chun追住這件事不放。

    「多謝秋教授,待武備學堂籌備起來,一定延聘各位師長為軍校學員解惑授業……秋教授,許先生剛才的顧慮很有道理,一些令朝廷畏懼yu除之而後快的思潮,一般先誕生於學校中。若是因此搞亂了我的軍隊,那可就麻煩了。哈哈。」龍謙笑了幾聲。

    秋慕chun賠笑了一陣,「將軍多慮了。那日校場閱兵,氣勢雄偉,令我不斷吟誦辛稼軒的『醉裡挑燈看劍』,如此雄兵,豈會怕幾個書生?」

    「不不,思想工作的威力,龍某深知之。」龍謙不由自主地去看許思,發現女孩子也正專注地望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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