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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一 章 勝利關鍵 文 / 黃易

    孫恩負手傲立於鎮荒崗上,俯瞰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戰場。百度""

    天上雲層迭迭,月兒時現時隱,長風一陣一陣的刮過大地,邊荒蒼茫肅殺。

    自懂事以來,孫恩一直在逆境中奮進,自強不息,從沒有鬆懈下來。人愈懂事,愈清楚自己所置身的時代,是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的亂世。

    諸胡橫行,群邪亂舞。

    異族的武力和文化入侵,漢族本身的**和分化,形成惡性的循環,把中土的美麗山河推進水深火熱的絕境裹。飽受戰火摧殘荼毒的土地和民眾固是一無所有,於現時此刻擁有繁榮和安全的人亦只是在苟且偷安。沒有人知道會在哪一刻把一切失去,朝不保夕的心態折磨著每一個人。

    幸福和快樂不斷在萎縮,只有最具權勢,高高在上的小撮人方可以霸佔僅餘的資源,其它的均被踩在下層,受著各方面的剝削和壓迫。

    孫恩自少立下大志,誓要把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一切依他的見解和意念來改變革新。

    要達致如此遠大的目標,他必須拋開婦人之仁,以鐵一般的意志和信念,無所不用其極地完成以天師道統治中土的千秋大業。

    在他前方兩里許處大火熊熊燃燒,照得邊荒集外西南方處一片血紅,顯示他的天師軍受到挫折,不過他仍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一切早在他算計中。

    身為天師軍至高無上的領袖,他早看透全盤戰局。

    孫恩對自己的性格有深切的自省和瞭解,他並不是個細心和有耐性的人,且厭煩細節,故此一切行軍打仗的事,均由兩個門徒負起全責。他是策略的擬定者,而非執行者。

    當大軍穿越大別山的一刻,他孤身上路,獨闖建康,於最關鍵的時刻現身謝玄眼前。

    勝利已牢牢掌握在他手裡,因為他掌握到今仗致勝的契機,就是殺死一個人。

    邊荒集因赫連勃勃慘敗而引發天翻地覆的變化,令邊荒集進入空前的團結,也使他知道戰爭不會是順利的。

    然而一切會被扭轉過來,當邊人銳氣消失,邊荒集種種缺點和破漏會逐一浮現,在南北聯軍絕對優勢的兵力消磨下,邊荒集的防禦將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戰爭的必然發展。

    他感應到燕飛。

    這是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

    五年之前,他達致道家夢寐以求的「出陽神」境界,道術大成,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靈機妙覺,自感超然於眾生之上,直至他遇上燕飛。在此之前,他心中唯一的勁敵只有「大活彌勒」竺法慶。當在建康見到燕飛,他方知於竺法慶之外還有堪作他對手的另一個人。

    他與燕飛有微妙的精神連繫。

    在建康,當他一眼朝他們三人瞧過去,他能察覺到謝玄身負重傷,劉裕則有異乎常人的稟賦,就是沒法看穿燕飛。亦因此他放棄刺殺謝玄的唯一機會。

    在燕飛目光和他眼神交觸的一刻,他感應到燕飛的道心。現在他正以同樣的道法,測探到燕飛的所在。

    孫恩隱隱感到這種玄之又玄的感應是相向和互動的,時隱時現;隨著距離的遠近增強或遞減,更會受雜念影響。當燕飛心中有他時,這種感覺最清晰;可是若燕飛的心神移往其它事物,微妙的連繫會立即中斷。

    若非如此,他早趕去對付燕飛。

    忽然間,對燕飛的感應又再漸趨強烈,具體而清晰。

    孫恩目光投往邊荒集,第二盞紅燈正緩緩上升。

    他名懾天下,揉集武學與道術、貫通天人阻隔的奇功異法「黃天道藏功」全面運轉,進入「精若雷電,明曜域,徹視表裡,無物不伏」的至境。

    燕飛不單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且是其自由精神的最高象徵。倘能將他搏殺,把他的首級示眾,邊荒集聯軍的士氣將立即崩潰。

    孫恩立下決心,絕不容燕飛活著離開,不但因為邊荒集之戰的勝敗,這更是統一天下大業的關鍵。何況容許一個有可能在道法上超越自己的人存在於世上,將會是對天師道最大最根本的威脅。

    江文清雙目異采漣漣,神情卻靜如止水。面對的雖是比自己遠為強大的敵人,仍沒有絲毫懼意。

    她自幼被江海流悉心栽培,務要令她能繼承大江幫的水上霸業。江海流不單是南方最優秀的水戰軍事家,更可能是當時天下最擅水戰的第一人,集古今水戰之大成,又能另辟新局。江文清得他真傳,現在終於到了派上用場的關鍵決勝時刻。

    江海流慈和的聲音,彷似猶在她耳旁循循誘導。她對江海流印象最深的一番話,是江海流向她表述因何會選取鑽研水戰之術。

    令江海流矢志爭霸於水上是因漢末時名傳千古的「赤壁之戰」,使他領悟到水軍也可以起到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作用。而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當江海流逐漸建立起大江幫的霸業,便受到桓玄之父桓溫的重視和安撫。在桓溫的大力支持下,大江幫數十年來雄霸長江,令兩湖幫沒法把勢力擴展往洞庭、鄱陽兩湖之外。

    不過今天形勢終逆轉過來,主因之一是江海流已失去桓家的支持。

    所以眼前此戰至關重要。若江海流不幸全軍覆沒,此戰將是她江文清振興大江幫的首場戰役,可勝而不可敗。否則大江幫將從此一蹶不振,永無翻身之望。

    「水戰之道,利在舟楫。練習士卒以御之,多張旗幟以惑之,嚴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設堅柵以衛之,順其流而擊之」。

    江文清發出指令,戰鼓齊鳴。

    兩艘雙頭艦二剛一後同時靠往右岸,正在東岸休息候命的鮮卑戰士仍不知該如何反應之際,十多枚火油彈已從兩艦的投石機拋出,有若從天降下。

    「蓬!蓬!蓬!」

    火油彈不論撞人或撞地,立即爆裂,火油四濺,既濺往人身,也灑遍附近草野樹叢。

    大多數人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的當兒,數十支火箭從江上射來,登時冒起無數火頭,各火頭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勢,近百敵人走避不及,陷身火海而成火人,這雖未能對敵人造成嚴重的打擊,也已造成極大的混亂。

    「砰!」「砰!」

    江文清的帥艦倏地改向,從右岸彎往上游河道中心處,連續攔腰撞翻對方兩艘倉卒應戰的破浪舟,把混亂從東岸延往河上敵船。

    火油彈、箭矢、強弩、弩箭機同時發動,兩艘雙頭艦有如猛虎入羊群,大開殺戒,肆意殺傷破壞。

    火焰黑煙熊熊冒起,隨雙頭艦的進攻不斷蔓延往上游。

    若換過是兩湖幫而非黃河幫,此刻必拚死阻截兩艘雙頭艦,以令其沒法衝往上游去,顧忌的是兩頭艦不用拐彎掉頭的獨家戰法。

    一時情況混亂至極點。

    黃河幫的破浪戰船紛紛離岸,在上游處散開迎戰,仍在綁紮木筏的戰士因毫無還擊的力量,早紛紛跳返岸上去。

    雙頭艦上戰鼓聲一轉,變得急驟迅快。

    江文清卓立指揮台上,江上濃煙瀰漫,他們兩艦所到之處,確是擋者披靡,不過她卻清楚曉得好景難再。

    攻其無備的戰術只能在初戰得利,對方的破浪戰船分佈於長達三、四里的穎水河段,泊岸的木筏更廣佈七、裡。

    現時他們已深進敵陣半里的水程,陷入敵船重圍之內;一旦對方守穩陣腳,敵船將如蟻附膻的圍上來,其力量可把他們碾成碎粉。

    戰爭方是剛開始。

    兩岸戰號聲起,江上戰鼓猛擂,敵人發動反擊。

    岸上鮮卑戰士蜂擁地跳進緊靠兩岸的木筏去,以火箭向他們還擊,岸上高處也不乏箭手,只要他們的雙頭艦靠近岸邊,便立即予以無情的攻擊。

    兩艘雙頭艦靠攏,並肩逆流而上,風帆降下,全賴槳櫓催舟,在河的中間處疾駛。

    四艘破浪船迎面殺至,弩箭、巨石、火箭漫空投至。

    江文清發下命令,鼓聲又變,兩艦立即分開,避過一輪矢石,同時擲出十多顆火油彈,其中七彈分別命中對方三艘戰船。

    火箭隨之,三艘破浪船立即著火焚燒,敵人倉皇跳船逃命。

    「起火哩!」

    江文清往後瞥一眼,原來已降下的後帆被敵人火箭命中起火,也弄不清楚是哪方射來的箭。

    「轟!」

    一塊巨石從前方投至,正中船首側舷處,登時木屑飛濺,整艘船往左傾側,好一會方回復平衡。

    戰士忙於救火的當兒,由直破天指揮的雙頭艦已被敵方順流而來的三艘破浪船截住圍攻,多處起火。

    江文清神色冷靜,一聲令下,她那艘雙頭艦拐一個彎,轉向正朝正面攻擊直破天的其中一艘破浪舟攔腰撞去。

    西岸蹄聲驟響。

    直破天的雙頭艦較接近西岸,正趁江文清來援的當兒,指揮己艦從缺口突圍。不知如何此陣蹄聲特別令他生出警覺。

    別頭瞧去,從指揮台往西岸掃視,一隊十多人的騎士正沿岸飛馳,領頭者長得威武如天神,縱是首次相遇,直破天仍一眼認出對方是威震天下,被譽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

    不知如何,雖然慕容垂離他仍超過三十丈的遠距離,又隔著河水,可是直破天卻感覺到慕容垂正鎖定自己為目標,在馬上彎弓搭箭。

    以他悍不畏死的獨家心法,亦生出危險的戰慄感覺,曉得在氣勢上遜對方一籌,忙躍離指揮台,落往下層的甲板,由左右兩舷的擋箭柵牆保護。

    這種防火擋箭柵是以堅木製成,覆以生牛皮,塗上防火藥,更開有箭孔,供船上戰士向敵發箭,乃大型戰船上必然的裝置。

    可是當直破天落在甲板上,柵牆隔斷了慕容垂的視線,他仍感到慕容垂的注意力緊鎖著他,陰魂不散似的。心叫不妙時,右方護柵異響傳來,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於他眼下發生。勁箭破柵而來,望他頸項射至。疾如電閃,勢似驚雷。

    直破天的感覺便如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與慕容垂單打獨鬥,誰都幫不上忙,他更不明白慕容垂的箭法,如何可以準確至如此神乎其技的地步。

    當然更沒有餘暇去思索其它種種問題,狂喝一聲,手上獨腳銅人揮舞。

    「叮!」

    勁箭沒有如願地被擊飛,反是斷成數截,箭頭粉碎。

    直破天全身劇震,半邊身子隨擋箭的手腕酸麻起來,差點拿不住銅人,始知此箭乃慕容垂全身功力所聚,他等若與慕容垂隔空隔牆地硬拚了一記。

    心中叫糟,另一支箭無聲無息地透牆續至,他明明掌握到敵箭的來勢,卻偏是力不從心地任箭矢透胸而入,帶起一蓬鮮血,再穿背而出。箭上的勁氣,震得他五臟俱碎,連死前的慘呼也沒法及時喊出,頹然倒地。

    在另一艦上的江文清此時已與友艦會合,忽然驚覺直破天躍往甲板,曉得不妙,同時發覺慕容垂在西岸飛騎連續朝直破天落身處發出兩箭,駭然之際,不能逆改的慘事已發生了。

    直破天艦上戰士齊聲驚呼,亂成一團。

    江文清仍未曉得直破天是生是死,高呼道:「撒灰投彈!」戰鼓一變,從急轉緩。

    一桶桶的石灰從船尾撒出,隨風飄散,送往下游和兩岸。

    僅餘的二十多個火油彈,則全部投擲到從前方順流攻至的敵艦。

    在任何敵人均以為兩艘雙頭艦會繼續闖往上游的當兒,江文清卻下了撤退的決定。沒有直破天的支持,她再堅持北上只是自尋死路。從友艦打出的旗號,她得悉直破天當場慘死,她卻沒有時間悲痛。

    今次的任務被慕容垂雙箭摧毀,再不能對敵人構成後顧之憂的威脅。換言之穎水上游已牢牢操控在敵人手上。而於途中攔腰偷襲的願望亦告落空,因為敵人勢將提高警覺,偷襲再不成其偷襲。

    雙頭艦忽然放緩速,接著改進為退,船尾變為船頭,順流溜進石灰漫空、視野模糊的河段去。

    慕容垂倨坐馬上,暗自調息。剛才兩箭耗用他大量真元,不過他仍感大有所值,因已盡挫敵人的威風。

    宗政良和鐵士心同時馳到他身旁,陪他目送兩艘雙頭艦從容退走。

    慕容垂淡淡道:「不用追!」

    鐵士心忙發下命令。

    宗政良道:「若我沒有看錯,大王射殺的該是大江幫三大天王之首的直破天。」

    慕容垂沉吟不語。

    鐵士心和宗政良都不敢說話,驚恐打擾他的思路,僅看著兩艦消失在下游河灣處。

    慕容垂搖頭失笑道:「我們差點輸掉這場仗!」

    鐵士心點頭道:「由這裡到邊荒集,穎水有多條支道,若讓敵人艦隊藏身任何一條支道,待我們經過時突攔腰襲擊,確可以使我們傷亡慘重。」

    慕容垂淡淡道:「以士心的精明,怎會讓敵人如此輕易偷襲得手呢?」

    宗政良愕然道:「難道大王竟是指整場戰爭?」

    慕容垂目光投往穎水盡處,道:「對!我指的是邊荒集的爭奪戰。你們幾曾見過如此大殺傷力的火油彈?邊荒乃天下人材營萃之地,單是這樣的火油彈,足教我們吃盡苦頭。更令我生出警惕的是對方不拘成法,靈活多變的戰略。如讓這兩艘敵艦直闖往我們的大後方,我們將如芒刺在背,時刻受制,更會被截斷糧路,後果不堪想像。」

    鐵士心和宗政良均沒他想得那麼周詳,聽得心中佩服。

    慕容垂朝鐵士心瞧去,沉聲道:「我們改變作戰策略,士心你留守木寨,不但要加強這裡的防禦力,還要在對岸另建一座木寨,夾河呼應。」

    鐵士心一呆道:「這個……」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好整以暇的道:「士心你不單是我們的後援中心,更是此戰成敗的控制者。我們去後,你把木筏拆散,以之在上游合適處築起攔河大木柵,逐步截斷水流。你是水利的大家,這方面不用我教你怎麼辦?至緊要是不能讓邊人發覺穎河水流量忽然減少。」

    鐵士心劇震道:「大哥竟是要以穎水淹灌邊荒集!」

    慕容垂長笑道:「正是如此,當河水氾濫湧進邊荒集,將是邊荒集失守的一刻,即使神仙下凡也打救不了可憐的荒人。與我慕容垂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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