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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五一章 文 / 三戒大師

    最後朱棣痛下決心,將宋琥調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肅總兵的職務,沒有掣肘的全力經略甘肅

    這也是楊榮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難免會親疏有別,任人唯親,但朱棣不會,他一定會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盡在

    說完了軍政,楊榮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報,月淫雨烈風,江潮滔天,天地水高數丈,南北約十餘里,東西五十餘里。錢塘仁和二縣陷溺死者不計其數,存者流移,田廬漂沒殆盡。官府已經展開救災,具體損失正在統計中,一有結果便立即上報……」

    「浙江這是怎麼了?」朱棣一聽,頭大如斗、眉頭緊鎖道:「去年不是剛發生了錢塘海溢麼?」

    「天威難測,但是杭州府接連兩年遭受大災,情況肯定糟透了。」楊榮歎氣道:「來今年開春,災民才剛陸續返鄉開始耕種,想不到又遭此無妄。」

    「你認為是什麼原因所致?」朱棣沉聲問道。

    「臣不敢妄言,」楊榮輕聲道:「臣只知道,這個季節洪水過後,極可能有瘟疫出現,請皇上要早作準備。」

    「是啊,大災之後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緩緩道:「你讓夏元吉就此寫個條陳上來吧。」

    「是。」楊榮恭聲應道。

    「唉,以為浙江今年可以恢復正常,這樣鄭和出海的貨物就有著落了,」朱棣歎口氣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災,光靠蘇松哪能夠?」

    「茶樹都在山丘上,想來應該不會損失太大。如果能救災得力,迅速恢復生產,還來得及補種桑苗,耽誤不了皇上的大事。」楊榮輕聲道:「但前提是賑災必須得力,沒有大疫發生,百姓情緒穩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搶時間完成補種。」

    「嗯。」皇帝點點頭,沉吟一會兒方幽幽道:「你似乎話裡有話。」

    「皇上明察秋毫」楊榮也不管朱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坦然道:「周新下獄的消息已經傳回杭州,官民大懼,以為錦衣衛將捲土重來,變加厲,士紳百姓倉皇出逃。現在又遭到大風潮,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遠甚於去年那次……」

    「哼」朱棣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道:「你確定是在形容朕的錦衣衛,不是在說倭寇?」

    見皇帝發怒,楊榮趕緊跪下,但依舊面色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緹騎之禍在內,輕重不可以道里計」

    「放肆」朱棣一腳踢翻給他按摩的小太監,憤怒的下地急走兩步,瞪視著楊榮道:「你是朕的閣臣,也敢幫著外人說話」

    「皇上此言差矣,」楊榮夷然不懼道:「臣正是全心全意為皇上著想,皇上常說錦衣衛是皇上豢養的鷹犬,臣未聞有誰會讓鷹犬遠離自己的視線」

    「……」楊榮此言如一道閃電,劃過朱棣心頭,讓皇帝愣住了。勸諫是一門大學問,越是這種權謀蓋世、剛愎自用的皇帝,勸諫的難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適的時間、由合適的人說出合適的話才行

    楊榮是皇帝最信任的閣臣,卻也不敢在皇帝御審周新時說話,而是趁著浙江大災,眼看要影響下西洋的關頭才提出來,實指望能立竿見影。

    見皇帝陷入了沉思,楊榮只好安靜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過神來,問一旁侍立的黃儼道:「拿來周新的親筆供狀了麼?」

    「已經取來了。」黃儼小心翼翼答道。

    「為什麼不呈報?」朱棣陰著臉道。

    「臣看那供狀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氣。」黃儼小聲答道:「所以沒敢呈送。」

    「大膽你也想於政麼?還不速速取來」朱棣怒喝一聲。

    黃儼慌亂的磕頭請罪,然後退出去把一份手取來,小心翼翼奉給了皇帝。

    朱棣黑著臉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滿紙的字寫得堂堂正正、一絲不苟,朱棣不禁點了點頭,雖然字如其人這話被證明靠不住,但能寫出這樣一筆字,顯然能讓人平生出好感來。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內容時,卻越看越生氣。原來周新沒有按要求講明案情,更沒有一句謝罪的話,而是一條條控訴錦衣衛的罪狀,痛陳以特務治國,古之未有者,不僅壞人心風氣、殘害百姓,令官紳人人自危不說,還使國家法律的約束性和權威性當蕩然無存,一旦掌握錦衣衛之人意圖不軌,所有人都將束手無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膽建議禁止錦衣衛到京師以外各省去緝查案件

    這話和楊榮如出一轍,但楊榮說出來朱棣能聽,是因為他是輔政的閣閣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可周新這樣說,朱棣就憤怒了,因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來,這分明要斷皇帝的耳目,把皇權限制在京城裡。京城外的地方,就由著外臣折騰

    這還不是最氣人的,奏章後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對皇帝勸諫,他一針見血的指出,永樂盛世其實是在透支大明的將來,如果再不與民休息、節約國用,必然民生漸凋,怨望不絕。所以他勸皇帝縮小北京行在和武當山宮觀的規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為黃儼所欺騙,以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護錦衣衛到底,出離憤怒之際,索性給皇帝當頭棒喝,揭開朱棣引以為傲的功業下,那耗盡國力民財的真相,這當然會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來的心血,一切引以為傲的功績,被罵成一個獨夫的妄為,這讓自視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後提起硃筆,刷刷寫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處斬周新」十一個大字,然後狠狠丟在地上

    旨意很快傳出,令內閣的大學士面面相覷,楊榮格外無法相信,自以為一擊必中的勸諫,竟得到這般結果。楊士奇也無法相信,因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節奏?怎麼會突然又翻臉了呢?

    「快去稟報太子,事已不可為」楊榮顧不上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來內閣傳送書的楊溥道:「以保全為上」

    「好。」楊溥也慌了神,趕忙起身要離開內閣,卻被楊士奇叫住,沉聲道:「不,要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爭反而更危險,就算為了自保,也要爭到底」

    「……」聽了楊士奇的話,楊榮緊咬著嘴唇激烈的尋思起來,末了重重點頭道:「士奇兄說的對,我方才是嚇到了。浙江大災、下西洋在即,於情於理皇上都不會無緣無故的轉變態度,一定是紀綱他們進了什麼讒言這時候繼續爭才是安全的,不爭反而會見疑於皇上」

    楊溥也是極有智慧的人,此時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們只是單純的營救周新,不該因為皇帝下旨將他處死而停下,而應該不到最後決還不放棄才對。所以皇帝越生氣,太子的態度越不能變,變就是心虛,就是別有所圖,反而會被皇上懷疑。

    如今天家父子間的關係,已經脆弱到極點,再也禁不起一點懷疑了……

    「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楊溥沉重的點點頭,趕緊回太子府,把這個壞消息稟告給朱高熾。

    但東宮幾位講官,卻發生了爭執。黃淮堅決不同意太子冒險,他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麼時候都不該冒險。金問卻認為應該聽楊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朱高熾只低頭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出頭。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飛快的進來,伏在他耳邊小聲稟報幾句,朱高熾面色大變,點點頭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熾緩緩對幾位講官道:「宮裡傳來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後,才會暴跳如雷的。」

    「什麼奏疏?」幾人一愣。

    「是皇上命黃儼到詔獄裡讓他寫的。」朱高熾道:「內容不得而知,但從皇上激烈的反應看,應該是大逆不道之言。」說著竟扶著茶几吃力的站起來。

    楊溥和金問趕忙上前攙扶,「殿下意欲何往?」

    「給孤更衣,我要去面聖。」朱高熾神色平靜道。

    「見了皇上說什麼?」黃淮問道。

    「替周新說情。」朱高熾淡淡道。

    「這樣會被皇上誤以為,殿下和周新是一黨的。」黃淮苦勸道。

    「父子君臣見疑,實在是國家的大不幸,」朱高熾的眼裡,閃爍著難得堅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覺著我和他串通一氣,那就把我廢了吧。」

    「殿下……」黃淮大驚失色道:「何至於此?」

    「師傅,必須這樣。」朱高熾歎口氣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軟蛋,所以孤……不能當懦夫和軟蛋。」

    「殿下……」黃淮又叫一聲,但意義與前一聲截然不同,相伴太子這麼多年,他還第一次發現,原來朱高熾那一團和氣的面容下,還藏著可貴的勇氣和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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