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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石之困,碧火起 文 / 沫繁

    那些赤胡騎兵駐足於遠離城牆五百步之外,拋射的弓箭雖然勉強尚能夠得到,但落下時也已是強弩之末,故而周老三根本沒指望這輪箭雨能射殺敵人,大抵上不過是威懾一番而已

    那赤胡騎兵首領阿力什一揮手中的獸顱骨盾,「叮叮噹噹」的幾響,就將落到身前的數桿箭矢擋下。他身後的赤胡騎兵們亦是個個身經百戰,經驗老道,抬眼估摸著箭矢的力道,掣馬韁繩退開數丈,教漫天箭雨盡數落了空。

    密密麻麻的一排箭矢斜插在沙地上,猶有縷縷黑煙順著箭桿升起,像是在城牆五百步之外,劃出了一條生死界限。

    落雁口的守關大將周老三站在城牆瞭望台上,手搭涼棚,看著遠處的赤胡騎兵重新站成了一條長蛇陣。這些騎兵不過五千人之眾,而且個個一身輕裝,除了隨身的盾牌、馬刀和投槍,騎兵們鞍後就只掛了一副輕便的手弩,赤胡人並沒有拖曳什麼重型的拋石機、床弩和雲梯過來,全不像是當真要攻打落雁口的模樣。

    倘若只是接應那四個潛入朔城的赤胡使者,他們如此輕騎快馬的來,倒也能說得過去。但如今赤胡使者已死,落雁口雄關大門緊鎖,固若金湯,按理說一輪箭雨之後,阿力什定會號令騎兵返回前營,斷然不可能重整隊列,擺出好像要在關前對峙的架勢來。

    五千輕騎攻打落雁口,那跟自送死沒有多大分別,這些赤胡蠻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周老三轉了轉眼珠,側頭向站在他身後的一位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弟子發問道:「仙師,對面的那些騎馬蠻子裡面,可藏有什麼奇人異士麼?」

    領命護衛周老三的這位供奉閣執事弟子,面相看起來十分稚嫩。他皺了皺眉,故作老成的說道:「回將軍的話,當下還看不出來什麼端倪。那赤胡國的奇人異士與我九州修士不同,他們修命不修性,一舉一動無有天地元氣異相隨行,若是刻意隱匿氣息,便跟尋常蠻人沒多大分別。」

    周老三略一沉吟,又問:「程執事去追那蠻夷奇人,不知可尋到了蹤跡?」

    這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凝神傳音,問過城牆上的執事弟子,才答道:「程師兄正大戰神通,與蠻人異士在數十里外交手。」

    周老三追問道:「戰況如何?」

    那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一瞪眼,傲然冷笑道:「區區蠻子,土雞瓦狗而已!」

    周老三聞言,抽了抽嘴角。這位年輕修士說得倒是很有把握,但看那盤膝坐在牆頭上的程倫,身子不時的輕輕搖晃,臉色忽青忽白,額角隱隱有細汗,想必遇著胡夷異士,正陷入一局苦戰,而且未必佔了上風。

    但他也不好出言反駁,只點頭道:「既然如此,那當下關外胡夷騎兵不退,要麼就其中還藏有奇人異士,正謀算著用邪法攻打本關;要麼就是拖延時間,看他們的奇人異士與程執事等勝負如何。」

    那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輕輕一哼,沉聲道:「貧道以為,既然胡夷不退,那麼將軍當開啟關門,號令我大雍鐵騎衝殺過去,將他們斬殺殆盡,給這些蠻子一個教訓!到時鐵騎凱旋,程師兄等亦手提蠻人異士頭顱歸來,豈不是大獲全勝之喜?」

    周老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只轉身繼續朝赤胡騎兵那邊眺望。

    這邊僵持下來,在西北面五六十里外的天空中,程倫的飛天夜叉法屍與兩位涼州府供奉閣執事高手,卻漸漸陷入了頹勢。

    本來供奉閣兩修士與程倫的飛天夜叉打算一鼓作氣,先行合力將看似最笨拙的鎧甲武士擊殺當場。程倫指使飛天夜叉七殺擲出了手中的三股長叉;冷面女修縱身而起,飛上了天頂,運劍一式天河倒懸,照準了鎧甲武士的頂門劈下;而那位終南仙宗的修士長嘯一聲,提聚全身真元,亮雙掌平平推出,對準了白色巨鳥與鳥背上的兩個胡夷異人,打出一道聲勢浩大的百丈太乙金光禁符,並且張口噴出一道挾著雷火的寶光,夾擊半空中的鎧甲武士。

    可那鎧甲武士一看三道殺招襲來,竟不躲不閃,反手把巨劍插回了背後的掛帶中,雙臂交叉合抱在胸口,眉心處暴起一團刺目的金光。

    又是意義不明的呢喃聲從虛空中來,只見那鎧甲武士背後的光翼一攏,化作一團稠密的金光,將鎧甲武士的身體裹在了當中。

    三股漆黑長叉、奪命飛劍和終南修士的法寶往這護體金光上一撞,竟然傷不到這鎧甲武士分毫,三件法器無功而返,紛紛彈飛。

    元神加持法屍的程倫、冷面女劍修和那終南仙宗弟子盡皆大吃一驚。這赤胡鎧甲武士莫非還帶著一道上三品保命金符?可在如此連環三擊之下,便真是祭出了上三品的保命金符,也得受些折損,但看那鎧甲武士身上的金光一散,背後雙翼重新展開,彷彿跟個沒事兒人一般,鬥志昂揚的掣出背後巨劍,又朝飛天夜叉七殺撲去。

    供奉閣三修神念一交,那終南仙宗的修士駕雲而來,攔住了鎧甲武士;而飛天夜叉七殺厲嘯一聲,探身射向白色巨鳥,去斗那施展詭異法術的白髮矮老者;冷面女修腳踩虛空,踏罡步鬥,指間劍訣變幻,四尺螭吻破邪劍聲若龍吟,化成一道寒芒緊隨在七殺身後,斬向那手提籐弓的俊美男子。

    供奉閣三修這一互換對手,場上形勢登時有了變化。

    對上鎧甲武士的終南仙宗修士大佔上風,道道太乙金光禁符脫手飛出,打得鎧甲武士左支右絀,一雙光翼晦暗不堪。這太乙金光十八禁不僅是隔空破敵的鬥戰神通,那真元顯化出來的金光符菉中,更帶著種種玄妙禁制,可以使人神智昏聵,週身乏力,五感閉塞。

    只見終南仙宗的修士好整以暇的踏雲而立,一雙肉掌上下翻飛,道道太乙金光禁符打得對手連連倒退。對面的鎧甲武士只顧抵擋那破空而來的符菉,根本無法近身過去。可每一道符菉不僅如同萬斤鐵錘當頭砸下,在他揮劍砍碎符菉之後,那絲絲縷縷的太乙金光便會纏在巨劍和鎧甲上,隨之而來的,就是禁法之厄。

    只數十息之後,這胡夷武士就覺得身上鎧甲和手中巨劍如有千鈞之重,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施展武技,身子直向下墜。又勉強抵擋了幾道太乙金符,鎧甲武士已是筋骨酥軟,週身僵冷,雙目發花,身子翻翻滾滾,天地都在他眼中旋轉起來。

    這邊終南仙宗的修士鬥得順風順水,可那邊的飛天夜叉和冷面女劍修,卻陷入了困境中。

    與鎧甲武士一樣,冷面女劍修的一口螭吻破邪劍,也被白髮矮老者施展的外域奇術困住了。但鎧甲武士身上的太乙禁法枷鎖是無形的,而飛劍上卻是實實在在的裹覆了一層厚重的灰色岩石。如今哪裡還看得出那是一口細細長長的四尺靈劍?簡直就是一塊一丈方圓的灰巖,在空中慢吞吞飛旋。

    冷面女修與飛天夜叉一衝到白色巨鳥前二十丈,那白髮矮老者就開始「咚咚邦邦」的連續拍打腰間皮鼓。他口中嘰嘰咕咕的念著胡語咒文,單臂將石杖高高舉起,像旗桿一般在頭頂的劃圓揮舞,每揮動一次,就有一圈灰濛濛的煙霧散開。

    這灰色的煙霧淡入虛空中,將白色大鳥周圍二十丈,變成了一界古怪的化石域界,有點類似道門的「萬頃黃沙大陣」,但它籠罩的範圍更小,可效用卻更加神奇。

    飛劍只要刺入了這片空域,那劍光就好似遭到風沙侵襲的油彩牆畫一般,須臾間黯淡晦澀下去,僅憑肉眼,就可望到飛劍上的真元劍氣散盡,顯出劍器原形,連飛刺的速度也驟減緩,彷彿陷入了泥沼中。片片石皮從劍身上自行生出,將整口飛劍一層又一層的裹起來。而且這飛劍越是靠近那白色大鳥,石皮衍生的速度就越快。冷面女修運使螭吻破邪劍在大鳥前五丈掠過了一轉,再將靈劍攝回身邊時,不得不發力震碎了一層厚達六尺的灰白石殼。

    而這圈廣達二十丈的古怪域界中所暗藏的玄機,還不單只是表面所見的這般簡單。當螭吻破邪劍的劍鋒上衍生出灰色石皮時,冷面女修只覺得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岩石,不單單使得飛劍鈍重遲滯,還在不斷的朝劍鋒中侵蝕,似乎能把整口法劍中的靈氣吸盡,化成一柄無用的石劍。而且當劍身上覆蓋的石皮厚達五尺時,她本身神識與靈劍的聯繫就變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只要稍一疏忽,恐怕這口截取荒古龍裔獸骨煉成的上品靈劍,就要失落於此。

    被這古怪域界制住的,可不只有螭吻破邪劍,那程倫的伏魔屍兵飛天夜叉「七殺」,也是在白色大鳥面前走了一轉,就狼狽而逃。

    當七殺跌出白色大鳥周圍二十丈範圍時,它整個身子已經成了一座灰白色的雕像,費了數息的功夫,還虧得冷面女修出劍助它破石而出,這才震碎了覆蓋週身的堅固石皮。

    飛天夜叉哇哇怪叫,又凝出一柄三股長叉擲出,可這柄長叉堪堪刺到白色大鳥面前七八丈,就變成了一方粗糙的巨岩,砸向地面而去。

    一人一屍束手無策,但那白色大鳥背上,可還站在一個弓術神異的俊美男子。他口含微笑的望著白髮矮老者施展奇術,等對面的敵人露出無奈之色,這俊美男子才姿態優雅的張弓搭箭,手指一鬆,便是連珠九箭飛出。

    冷面女劍修急忙祭出飛劍,斬落了射向她的三支木箭。但那轟然炸裂的箭鏃,卻逼得她退出出了十餘丈遠。剩下六隻木箭飛向七殺,但以飛天夜叉的迅捷,居然不能將這六隻小小的木箭盡數閃開。其中一支木箭在七殺左腰胯骨邊上炸裂,暴起一片熾烈的光焰。飛天夜叉打著旋兒跌出去三丈多遠,在它左肋下雖沒有被炸出皮肉傷痕,但那一身煞氣黑煙卻是消散了大半。

    未等七殺穩住身形,尖利的破空聲由遠而近,那俊美男子又是九支木箭射來。冷面女修揮劍去救,可眼角餘光卻悚然窺見她自己身後也有九支木箭追到。

    雷鳴聲不絕於耳,連天火光炸開。那位俊美男子背後的箭壺裡,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木箭,加上他的射術委實神乎其技,箭矢發出,居然神出鬼沒,還能憑空轉彎,一時間讓冷面女修和飛天夜叉疲於招架躲閃。

    而更加可怕的,是那白髮老者依舊不停的拍打著腰間皮鼓,口中聲調詭異的頌咒聲越來越急,那片能化出岩石的古怪域界,正在一尺一尺的向外擴張。

    這邊天空中的鬥法如火如荼,而落雁口雄關外的赤胡騎兵們也終於有了動靜。

    那首領阿力什,勒馬在原地定定的望著落雁口,過了約莫一炷香時分,他好像忽然接到了什麼令訊,露面喜色,抬手一揮,哇哇的喊了幾句胡語。

    他身後的赤胡騎兵突然變陣,長蛇陣左右圍攏,變成了一座圓陣。騎兵們手持盾牌投槍,馬頭朝外凝神戒備。

    周老三雙眼一瞇,手掌上揚,城牆上弓箭兵們立時一齊張弓搭箭,箭頭斜指向天,隨時準備拋射出第二輪箭雨。

    俞和運足目力遠望,只見有兩個赤胡騎兵行出列來,到了圓陣中央翻身下馬。

    這兩人都帶著皮兜帽,讓人看不見面孔。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似乎是護衛,上身斜挎著墨綠色的雕花籐弓,背後負黑漆漆的狹長箭壺,從兜帽邊緣露出幾縷銀白色的頭髮,髮梢繫著銀質鈴鐺。另一個人身材矮小瘦弱,下馬的動作也十分生疏,似乎並不是精於武技的人,在這人身上,用一根鐵索在胸前交叉捆縛著一本異常厚重寬大的黑皮面書籍。

    這個身材瘦小的人吃力的跳下馬來,逕直跪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的解開了鎖鏈,將那本黑色的書攤開在面前,藉著明亮的日光,那書頁反射出耀眼的銀白色光澤,看起來並不是布帛紙張,而是一頁一頁的銀箔。

    這瘦小的胡夷人伏地親吻書頁,然後撩起袍袖,用隨身的小刀割開了腕脈,將自己的鮮血灑在書上和周圍的地上。緊接著,他又取出了一小截蒼白的骨頭,蘸了些血,平放在攤開的書頁上面。

    俞和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再看那胡夷人手腳並用的退開了數尺,匍匐在地上,雙手抓起沙土,瘋了一般的朝天空揚起。

    當第十三把沙土拋出,那書頁上的一小節骨頭突然騰起了一團碧綠碧綠的磷火,這火是如此的猛烈,竟然化作火柱直衝上數十丈的高空,一股讓人莫名畏懼的氣息,從那火柱中瀰漫出來。

    城牆上的士兵一陣騷動,可在各營校尉的喝斥聲中,片刻之後又平靜了下來。守關大將周老三飛身撲到一具床弩面前,腳踩機簧,朝城牆上的兵卒厲聲喝斥道:「發射機弩!給我把所有的弩箭都射出去!」

    「嘎吱」之聲連響,軟鐵機括發出巨力,統共一十八隻手臂粗細的生鐵弩箭從城牆上射出,帶著刺耳的風嘯聲,朝赤胡騎兵的圓陣飛去。

    碧綠碧綠的火柱越燒越烈,在赤胡騎兵圓陣之上的半空中,聚成了一團足有十丈圓徑的磷火球。詭譎的火光,將落雁口雄關前的一片天雲,全都映成了慘碧色。

    那位身材高挑的護衛抬眼看弩箭飛來,探臂解下籐弓,右手一引,從他背後箭壺中飛出一道白光,在其指間化作二尺箭矢。

    弓弦一顫,這支細細的箭矢,便朝那猙獰的鋼鐵弩箭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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