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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意難合,信如刀 文 / 沫繁

    第二天,俞和連早課都沒去作,天光大亮之後,他就帶著酒葫蘆去了後山的鏡湖邊。隨手折下一根竹枝做成魚竿,俞和從辰時初坐到了午時末,卻不知為什麼連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太亂了,連水中魚兒都能感受得到,所以碰也不碰那魚餌吧。俞和自嘲的笑了笑,只顧喝酒。太陽漸漸西斜時,他已喝下了十幾葫蘆酒,最後酒勁上頭,便仰面躺在湖畔的青石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小說章節。

    那根魚竿依舊百無聊賴的斜插在岸邊,俞和一睜眼,便又是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繼續喝,直到存在玉牌中的酒葫蘆全部喝空,他已在這後山鏡湖邊過了三天兩夜。

    晃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小院,推開屋門,房間裡依舊殘留著淡淡的玫瑰花香,俞和撇嘴笑了笑,和衣倒在木床上,拿被褥蒙住了臉,又沉沉的睡去了。

    之後的日子寂靜得有些詭異,直到一個月後宗華真人回山,傳召俞和與方家怡去清微殿說話,他才又一次看到了方師妹。

    方家怡見了俞和,臉上全沒有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她笑著對俞和欠身一禮,柔聲喚了一句俞師兄安好。倒是俞和頗有些不自然,抱拳還禮時,手腕子有些僵硬。

    宗華真人問了問方師妹的身子可有康復,又問了問俞和最近門中有沒有弟子在外夭折,兩人各自答了,宗華真人點點頭,便擺手讓他們自去。

    兩人出了清微院主殿,方家怡走在前,俞和落了兩步跟在後面,走到殿門口時,俞和忽然開口道:「師妹萬萬莫要惱怒,一來俞和也是情非得已,二來此非小事,還當需從長計議才好。」

    方家怡回頭一笑道:「家儀不懂,師兄說的是何事?」

    俞和聞言,面露窘色。他眼睛也不敢去直視方師妹,很有些尷尬的道:「上個月那……」

    不等俞和說完,方家怡忽好似恍然大悟,她一拍腦門道:「師兄可真是小題大做了。師妹不過是一時興起,與師兄說笑而已,莫非師兄卻當真了?」

    「啊?!」俞和飛起了眉毛,他真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的臉上該作什麼表情才好,支吾了好幾聲,才幹巴巴的笑了笑道,「原來是一場玩笑。師妹未曾惱了俞和便是好事。」

    方家怡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容,她也不再接話,轉身就朝南峰去了。俞和對著方家怡的背影怔怔的望了幾息,搖了搖頭,也朝東峰而去。

    之後過了沒幾天,純陽院的李師兄也回了山,俞和這才不用一個人躲在東峰後山喝悶酒了。李毅並沒有說起他去了何處所為何事,但俞和憋了一肚子的話,好不容易來了個可以傾訴的人,便把最近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煩心事,一股腦兒對著李師兄說了。

    「我沒聽錯吧?」李毅神色古怪的盯著俞和,「你小子方才說的,不是你酒醉之後做的春秋大夢吧?」

    俞和苦笑著搖頭道:「我倒情願那是一場夢,搞得如今與方師妹相見時,會覺得甚為尷尬。」

    李毅撇了撇嘴角道:「俞師弟果然是我羅霄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真是人中龍鳳啊,奇貨可居啊!竟然惹得人家方師妹按耐不住,全然不顧女兒家的矜持,主動來找你表態。人家方大美人兒心甘情願以身相許,可我們俞師弟居然還沒點頭。這要是讓其他同門師兄師弟知道了,真不曉得會有多少人心碎欲絕,哭著喊著要從西峰捨身崖上跳下去呢。」

    「師兄你就莫要調侃俞和了。如今我在這眼巴巴的數著日子,還有五個月要去東海外接小溪回揚州。這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十幾年,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了,卻怎麼可能會答應方師妹?」

    「五個月之後你有把握能接人家回來?百萬符錢的彩禮在哪兒呢?」李毅嗤笑一聲,端起酒葫蘆喝了起來。

    「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那百萬符錢的彩禮,我苦苦想了很久,還真得了一個法子。」俞和展顏一笑,也喝了口酒。

    「那師兄我就先恭喜俞師弟了。到時候你和那陸家妹子結姻親大禮時,我倒很想看看方師妹臉上作何表情,會不會整出點什麼熱鬧的戲碼來。」

    俞和聞言,歎了口氣道:「師兄你可莫要看輕了方師妹,她雖是個弱質女子,但胸中城府頗深,至少我始終看不懂她。」

    「你看不懂,那是因為你身在局中。我雖然與這位方師妹話都未說過十句,但只聽你平時跟我講的那些事情,猜也能猜得出幾分!」李毅從玉牌中又取出了滿滿的一葫蘆酒,拔開木塞,咕嘟咕嘟的邊喝邊講道,「你不肯答應人家,多半也有這重心思在作怪吧?」

    俞和想了想,點頭「嗯」了一聲道:「我等煉氣修真之人陽壽悠長,遴選道侶更講究心性契合。這道途漫漫,若兩人性子迥異,那非但不能助益修行,還會徒增煩惱,惹來心魔纏身。方師妹與我雖然熟識,但根本談不上知心。我有些不懂的是她為何會如此草率,莫非那當真只是一句玩笑話麼?」

    李毅把酒葫蘆按在青石上,鼻子裡哼了一聲道:「當真也罷,玩笑也罷,方師妹就是想找個男人做依靠而已!此女未必是你的良伴,你沒答應她,或許反倒是件好事。」

    「哦?」俞和一挑眉,「師兄此話何解?」

    李毅沉聲道:「俞和,我知道你想找的,是攜手共修長生大道的同心伴侶。而在我看來,方師妹想找到,卻是一座為她擋風遮雨的港灣。你們倆的所求並不相同。正如你看中那陸家妹子,癡癡的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是因為你期盼著她回到揚州,與你雙宿雙飛之後,可以使你心中安定而圓滿,從此心無旁騖,一意參研大道。」

    「但方師妹與你不同,人家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從終南山畔漂泊到揚州羅霄,就好像是一縷蒲絮,渴望有一片遮風避雨的樹蔭,讓她落地生根。方師妹出身名門,人生得極美,修為道行也不差,眼界自然是高的。遍數揚州諸派的少年英傑,你俞和怎麼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而且同是羅霄門人,又有宗華師伯從中撮合,所以人家自然而然的會垂青於你。方師妹或許並不是中意於你俞和儀表堂堂,也不是被你的男兒氣概所折服,更談不上什麼兩情相悅。只是因為你俞和這個人,與你手中的這一柄劍,足可以為她擋得住風雨,斬得去邪魔。」

    「你俞和圖的是一份情。而人家方師妹圖的,卻是一個護得住她,幫得了她的男子,這其中當然是不同的,所以你看不懂她。」李毅伸手拍了拍俞和的肩膀道,「或許我的話頗不中聽。但因為我是個局外人,所見自然與你不同,但所感也未必有你真切。我只是覺得,那陸家妹子與你自幼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姑且不論這次的三個條件有些蹊蹺,但人家眼裡看見的是你俞和,那個從街頭乞兒一步一步成為劍修高手的俞和。而方師妹看你,卻不單單是俞和這個人,你的道行修為,你的驚天福緣,你的錦繡前程,都看人家眼裡看著,其中有何不同,你自去思量吧。」

    俞和沉默了好半晌,點頭道:「師兄講得有理。」

    李毅舉起酒葫蘆朝俞和一晃,笑了笑道:「我這些只是臆測,酒後隨便一說,你若覺得不對,那便別往心裡去。這種事情,任由旁人說一千道一萬,終究還是要你自己決斷的。」

    俞和也提起酒葫蘆,與李毅的葫蘆一撞,笑道:「想不到李師兄對這兒女之情看得如此透徹,看來也是有經歷的人。」

    李毅嘿嘿一笑:「我比你年長十二歲,總要比你見得多些,喝酒吧!」

    有了李師兄的這一番開導,俞和心中釋然了許多。過了幾日再見到方家怡,他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尷尬了,兩人說說笑笑,似乎那件事情,當真只是一場玩笑。

    前一段時間裡,總是有五湖四海的道門耆宿來揚州作客,宗華真人從西南回來之後,便也動了心思,就打算去幾家名門大派走訪故友。他向鑒鋒掌門告假了三個月,可方家怡不知怎麼的,一聽說宗華真人要出門雲遊,竟然主動提出願陪著宗華真人同去,說是想多見見世面,宗華真人自是欣然應允,第二日一早,就聽說他帶著方家怡飄然北上了。

    李毅聽俞和說了這消息,他把眼睛轉了幾轉,神色古怪的看著俞和,歎了口氣道:「嘿!你小子這下可要留神了。」

    俞和大惑不解,忙追問,可李毅只是搖頭笑而不答。

    又過了半個月,天罡院的大師兄夏侯滄從蜀地回來了,據說是為了避一避什麼風頭,這兩三年中,他都不會再出山行走。有了大師兄夏侯滄坐鎮天罡院,俞和這一下就徹底清閒了,他也正好打算閉關一次,去為那百萬符錢的彩禮,做最後的準備。

    俞和絞盡腦汁想出的法子,便是他那具白玉劍匣。其中的「玄真寶菉萬化歸一真符」能收納諸般元氣,當真是玄妙無方。而且這具劍匣在南海時融入了南極長生大帝的遺寶曜華仙劍和山海星辰玉笏,單憑其中那一絲仙劍劍氣和萬化歸一大真符,這劍匣就能算得上是一具極品的法器。俞和估摸著,在識貨之人的看中,這白玉劍匣當能抵得五六十萬符錢。

    所以他打算再祭煉一具劍匣出來,把自己紫宮穴中溫養的這一具白玉劍匣當做彩禮,送給摩明雲宮的丹朱真人。

    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俞和破關而出。他胸前的紫宮大竅中,已藏著兩具劍匣。新的劍匣以羅霄紫竹為材,仿著雲峰真人的烏木劍匣做成六尺長一尺寬,依舊是打入了由六道子符嵌套而成的萬化歸一大真符。

    可惜沒了曜華仙劍和山海星辰玉笏補強這劍匣的材質,新的紫竹劍匣與原先那具白玉劍匣相比,實在是有雲泥之別。俞和估摸著,若是再遇見上三品的雷術禁法,即便他能用真符化去雷氣,這紫竹劍匣恐怕也不能將雷力收納,煉化為真元,反哺己身。

    「反正把小溪接來之後,我就帶著她找個僻靜的山谷潛修,從此與世無爭。劍匣就算稍遜一些,也不打緊,以後尋到什麼天地靈物再行合煉就是。」俞和心中這樣想著。

    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他滿滿的全是期待。雖不知陸曉溪有沒有出關,但俞和已經是按捺不住了,離著一年之期還有一個月時間,俞和就收拾了好了行囊,向大師兄夏侯滄和掌門鑒鋒真人告了大假,啟程朝青州去了。

    等待的日子實在難熬,他本是想一路遊山玩水過去,每一天都向東海走近一些,那便會比枯坐在鏡湖邊數日子,要好受一些。

    可俞和心裡雖然這樣想,但沿途的風景再雄奇壯麗,他也看不進去,一心只看早點望見那座大海上的高峰,還有山峰頂上那片海市蜃樓般的摩明雲宮,於是腳下忍不住也加快了,不到十天,俞和就站到了青州東海的海岸邊。

    算一算時間,還有二十多天,俞和取出了藏在胸口的傳訊玉符,打算試著問問陸曉溪,看她是否已經出關。

    一道真元貫入玉符中,可對面依舊沒有回音。俞和剛把玉符貼身收好,卻忽然望見東北方有一道細細的流光飛來,俞和伸手一招,發現竟是一封信箋。

    拆開信封,從摺好的信紙中滑出了一片玉符,正是陸曉溪帶在身邊,用來與俞和通傳訊息的那片玉符。小小玉符在掌心一轉,俞和雙眉皺起。他猜不透陸曉溪這是何意,於是急忙攤開信紙去看。

    信紙上寫的是一封長長的書信,是陸曉溪留給俞和的。

    但俞和細細的一讀,就只見他的臉色忽然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才讀到一半,俞和雙眉間一道黑氣閃過,手按胸口用力的喘了幾口氣,喉頭一抽,便是一大口漆黑的血噴在地上。

    俞和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吐了血,他只顧一個字一個字的繼續讀著信,每過幾息,他就會噴出一口黑血。等到這封信讀完,俞和彎下腰,乾咳了幾聲,再抬起頭時,已然是七竅流血,自他眼眶中垂下兩行觸目驚心的血痕,與鼻孔和嘴角的血混在一起,把胸前衣衫染成了黑紅色。

    俞和雙腿半屈,整個人僂著腰,用手撐地,似乎他肩上扛著難以承受的重擔。他的身子在劇烈的顫抖,不停的有鮮血滴落在沙地上。猛然間,俞和發出了一聲壓抑的低吼,十餘道凌厲的劍光破體而出,擰成一條近百丈的劍氣長龍,「轟隆隆」的一聲大響,這恢弘的劍光裹著俞和,朝摩明雲宮的方向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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