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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三回 疏星叢棘儔知己2 文 / 慕陽

    桃夭夭看她腳踝血痕斑斑,水泡纍纍,歎息:「年紀輕輕的,如此折磨自己,何苦來?」

    小尼姑笑道:「你和李道兄真象,可謂異口同聲。」

    桃夭夭道:「你說李師兄早年遭遇慘禍,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真能看穿別人的因果報應?」

    小尼姑低了頭,緩緩道:「我非阿羅漢,焉有宿命通?我自幼修行遊歷,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通過觀察人的氣色,漸漸能感知其內心的秘密。這門功夫算不算天眼通,我不清楚。但你和李道兄心裡的苦楚,確實令我感觸。」

    桃夭夭奇道:「我們心裡的苦楚?」

    小尼姑點頭道:「不錯,我的苦僅是體膚之苦,身苦而心安;你倆的苦,才是刻骨銘心的情苦。」

    桃夭夭笑道:「你且說說,我有什麼情苦?」

    小尼姑默然不答,撿了根木棍,劃撥地面沙土,寫下一個大大「龍」字。桃夭夭登時滿臉紫漲,猶如被人連扇了幾百個耳光,一躍跳起,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

    小尼姑道:「李道兄引述佛語,指明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所言確然無虛。其中『怨憎會』是指冤家碰面,憎惡之心耿耿難絕;而『愛別離』是指愛人分別,相思之情依依難斷。兩種情感截然相反,卻都能令人銷骨斷腸。李道兄深受『愛別離』的苦楚,以致現今言行顛狂。」

    她輕撥小木棍兒,盯著地面劃痕,續道:「公子的身世和經歷,我是看不出的。但你內心深處藏著那個女孩子,既充滿了厭惡,又蘊積了思念。『怨憎會』與『愛別離』交織相混,實令我驚詫。公子離家遠行,大概就是為了逃避那女孩兒罷?又為何對其日夜牽掛呢?…….」

    桃夭夭臉色由紅轉青,斷然道:「別說了!什麼女孩兒,與我毫無干係,我心中只記掛小雪師妹!」

    小尼姑輕歎口氣,垂手盤膝,閉合雙眼入定了。桃夭夭自悔失言,想賠話致歉,又不知從何說起,失魂落魄的坐了良久,挨著火堆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起了大霧,桃夭夭面頰被露水浸濕,悠然醒轉,摸摸身上卻蓋著棉被,睜開眼只見紅袖坐在旁邊,而小尼姑已沒了蹤影。

    火堆仍「辟啪」燃燒,石頭上放著一口大銅鍋,滿鍋牛油燒得噴香撲鼻,地上擺滿十幾盤牛羊,雞肉,蘑菇,魚片等諸般生菜。紅袖手拿碟子調作料,見桃夭夭醒來,嫣然笑道:「主人醒啦!快起來吃早飯。」

    桃夭夭愣了愣,問道:「你幹嘛呢?」

    紅袖得意洋洋,笑道:「給主人準備早飯啊!興文縣『五味居』的麻油火鍋很出名,我偷了他們全套家什,還有菜餚,調料,趕早給你做些好吃的。怎樣?往返三百里,眨眼來去如風,你的小丫鬟辦事麻利罷?」

    桃夭夭揉搓睡眼,掀掉棉被,道:「大清早吃火鍋,當我是餓癆鬼投胎啊?嗯,小師太哪裡去了?」

    紅袖道:「早走了。我張羅早飯那陣就沒看見她,想必是半夜走的。走了也好,要不尼姑面前動葷,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桃夭夭悵然若失,道:「走…….她就走了?」

    紅袖道:「哦,對了,她留了幾句話,你瞧瞧。」拿起塊木板遞到桃夭夭面前,板上字跡娟秀,用燒焦的木炭寫著--

    公子:有緣相會,緣盡相離,萬事萬物因緣離合。所以,我沒問你的姓名,你也沒問我的來歷,你我談論的只是道法與命運,彼此的故事毫無所知,其實細細想來,世間何曾有個「你」,何曾有個「我」?又何必強分「你我」?公子的憂愁我能知覺;我的苦難公子也可感受,這就夠了。今日相遇是注定的緣分,推想前世,乃至生生世世,我倆必是知心的好友。我走了,今生恐難再見,來世重逢,我們一定還能認出對方。

    桃夭夭反覆念了十幾遍,抬頭凝望遠方,但見天地茫茫,人蹤杳絕,不覺淚水已經潤濕眼角。

    紅袖歎息道:「唉,尼姑姐姐真是超世脫俗的奇女子。依著她的性子啊,留言都是多餘的,只是臨別時的禮數。其實灑脫如她,自然如她,應當不留隻字片語,赤條條來去無所牽掛……」

    桃夭夭被她這麼一撩撥,傷感湧上心頭,差點當場落淚。紅袖強忍住笑,尋思怎樣把主人逗哭才好玩,正要再編幾句煽情的說辭。桃夭夭霍地起身,仰頭噓氣,道:「好個赤條條來去無所牽掛,人活著就該天天開心,傻子才自尋煩惱。」大步流星走向客棧,笑道;「我把他們叫起來。大夥兒露天吃火鍋,那是別有情趣。」

    紅袖跟隨在後,嘟囔道:「主人哇哇大哭才有趣呢……」

    走進客房,裡面靜悄悄的。桃夭夭道:「睡了整夜還沒解乏,看來大家累的夠嗆。」近前細看,發覺陸寬呼吸粗重,胳膊又紅又腫。許青鉉面皮發青,斷臂處腐臭刺鼻。唐多多也緊閉兩眼,這麼搖晃也不醒。看來三人傷勢轉危,大有衰竭的跡象。桃夭夭慌了,偏偏李鳳歧又沒在屋中。喚來夥計詢問,夥計答道:「那客官五更天便出了店門,說是找酒喝,這時還沒回來。幾位若要動身追他,請先將飯錢和房錢結清。」

    紅袖道:「行啊,大師兄好滑頭,他吃飽喝足了拍屁股開溜,留咱們在這兒頂缸。」

    桃夭夭瞧著那三人,皺眉道:「當務之急,是趕快救醒他們。情形有點不大對頭。」轉身走向門口,想找些冷水來給三人擦臉。

    紅袖道:「陸兄長被伶俐魔抓傷,許前輩中了陰風輪,小娃兒被如意仙封閉了七竅六根。唉,全是無藥可救的重傷,我瞧爺兒仨活不過晌午。」

    桃夭夭駭然失色,忙求紅袖想想辦法。紅袖道:「非親非故,幹嘛替他們著急?大師兄都溜了,咱們也趁早跑路吧。待會人死了還得料理後事,燒埋,化紙,請陰陽先生,那可有多麻煩。」

    桃夭夭怒道:「你胡說什麼?我給你講的那些做人道理,全都忘了麼?」

    紅袖道:「嘿嘿,主人自己說的嘛,傻子才自尋煩惱。你現在煩惱的樣兒,確實有點傻里傻氣的。」

    桃夭夭正待叱責,忽而外頭樂音奏鳴,「咿哩哇啦」的,夾雜銅鑼聲響,像是有大隊人馬經過。兩人面面相覷,紅袖詫異道:「怪哉,剛要死人,送殯的自個兒就找上門了。」桃夭夭道:「少扯談,跟我出去瞧瞧。」

    兩人走出客房來到前面。門檻邊早圍滿了人,一個個伸長脖子觀望。大路中走來二三十名侍從,抬著一乘轎子,牽著六匹大馬。頭前開道吹響嗩吶,中間敲打十番,末尾抬有七八隻大食盒。瞧那架勢既非婚喪嫁娶,又不像團練巡防。一夥人耀武揚威,不倫不類,甩開步子朝前晃悠。

    店中眾人議論,說是鹽司楊大人駕臨。桃夭夭只覺奇怪,暗想官員出巡不帶衙役,這般吹吹打打的遊行,擺得哪門子排場?

    轉眼那隊伍行至近處。忽然周圍喊聲震耳,路邊跳起來十餘個乞丐,老的小的,人人蓬頭垢面,攔路叫嚷「財主老爺行行好,賞口飯吃!」。這些人睡在草叢裡,早晨霧氣大,誰也沒發現他們。此刻猛地現身,猶如地底冒出的一群活鬼。隊伍中的馬匹受驚,撒開蹄子亂踢,親隨們吆喝拉拽,昏頭轉向的亂撞,活像開水潑進了耗子窩。

    場面熱鬧。客棧眾人拍手喝彩。眾侍從竭力拉住馬匹,跟著揮揚皮鞭驅趕人群。怎奈四川的叫化子狡頑刁賴,那是全國馳名的--據傳唐朝戰亂時,唐明皇李隆基曾經流落蜀地,混跡於遊民之內。乞丐們自恃護駕有功,從此拉幫結派自立門戶,世稱「叫化幫」。今日大路上這些乞丐,正是叫化幫的幫眾,平常騷擾商賈訛索富戶,拳頭棍棒早挨慣了,何懼幾條皮鞭?當下哭鬧嬉罵,圍著攪擾不休。

    眼見亂局無法收拾,親隨中有個老者喝道:「你們好大膽,竟敢當道討飯,曉得轎子裡坐的是誰嗎?」說到此處打住話頭,似乎不敢透露轎中人的身份。眾乞丐愈發放肆,只叫:「財主老爺大發慈悲,快施捨銀子啊,我等特地趕來捧場啊!」

    嬉笑吵鬧聲中,前面那頂轎子晃了晃,轎簾揭起,一個身穿綢袍的胖子探頭出來,怒目喝罵:「混蛋!我是欽點的雲貴鹽務使司楊大人!今日微服出訪巡查茶馬市,誰教你們攔路的?混帳王八蛋,快給我閉嘴!老爺這是微服私訪--微,服,私,訪!懂不懂?哪個狗才洩漏老爺身份,抓回去狠狠打幾百板子!」

    一聽這話,桃夭夭險些笑岔了氣,暗想「這官老爺是個大草包,洩漏身份的明明是他自己,還說微服私訪哩。」

    群丐哪裡肯信?人群裡有個老叫化子,舉起個七八歲的小丐,哀求道:「官老爺--我的兒呀,好他娘的餓啊!」前兩句拖腔賣調,聽起來好像「官老爺我的兒呀」。引得哄笑此起彼伏。

    客棧主人率夥計前來解圍,手舞掃帚木棍,虛張聲勢的吆喝驅趕。但順著大路人頭攢動,又有乞丐陸續趕到。半支香的工夫,客棧前聚集了數百個叫化子。有叫的,有哭的,有捧破瓦盆的,有捶胸頓足的,有跪地磕頭的,有滿地打滾的,百般討要,真個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店主人和眾夥計難以招架,抱頭逃回客棧,免不了被房客們一陣奚落。

    那楊大人唬得肥臉發青,縮進轎子瑟瑟發抖。老年親隨漸覺事情蹊蹺,眾丐紛至沓來,顯然早有預謀,也不像是真的討飯,抱拳道:「列位鄉親,稍安毋躁。我家主人最是通情達理的,你們若有下情呈請,叫領頭的出來講話。」

    眾丐答道:「我們沒啥下情上情,只求老爺施捨,每人十兩銀子。」

    老侍從思量大人此番私行,只為郊遊散心,哪裡帶了許多銀兩?只得道:「萬事好商量,請你們的首領前來相見。」

    眾丐七嘴八舌,應道:「是蕭花神讓我們來的,沒有什麼首領。」

    「昨晚蕭花神各處張貼了告示,寫明川滇大路有財主佈施,每個人繼發十兩銀錢,專門周濟叫化子。」

    「蕭花神言出必踐,財主老爺快快拿錢!」

    「四鄉八村的叫化都要來,老爺莫擺空城計,拿我們當猴耍啊!」

    越鬧越混亂,眾叫化群起蜂擁,衝上來拉扯侍從的衣衫,爭搶食盒和樂器。人群漸漸擁到枯樹邊,擠倒了小窩棚。露出地面擺放的菜蔬肉食,幾個乞丐歡然大叫,抓起菜蔬,不管生的熟的葷的素的,只管往嘴裡塞。

    紅袖叫道:「哎呀,我的火鍋!」待要阻止,桃夭夭拉住她的胳膊,道:「等等,這事挺古怪,且看如何收場。」他聽說乞丐受了「蕭花神」指使,立時倍加留意。「蕭花神」是「瀟湘花雨」的誤稱,關注此事變化,或許可以發現那位神秘人物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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