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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紹 附文:短篇純武俠小說《神刀無名》4 文 / 慕陽

    再次申明,這篇小說純屬開胃小菜,與《玄門》無任何關連,《玄門》的讀者可以不看。

    第七章棄官爵神刀俠返鄉,論武道東瀛客挑戰

    蘇月仙越說越起勁,眉毛輕佻,道:「我蘇月仙要嫁就嫁有權有勢,武功又好的男子漢。李大哥,黃大人就是我爹爹,他讓我告訴你:今後你若是離開燕王府,效命於皇太孫,高官厚祿唾手可得。唉,燕王只是個王爺,皇太孫可是將來的皇帝啊!你可要想清楚。」

    二狗也不是天生愚頓,一聽這話恍然大悟,喃喃的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但我只會殺豬,皇太孫要我來幹嘛?」轉念想道「我用刀子打架很厲害,好多武功高手都打不過我。難道皇太孫看中了我這個本事?他派人行刺燕王,莫非也要我去」

    正在尋思,蘇月仙伏在他懷裡微微扭動。聞著二狗身上濃濃的男子氣息,漸覺情思迷離,骨酸筋軟,當下發嗲道:「李大哥,夜深了,你還不安寢嗎?外面又冷又黑,我害怕,今晚我就不走了。」二狗尚未明白過來,道:「什麼?」忽聽懷中咿唔作聲,低頭看去,只見蘇月仙滿面紅暈,眼波曼流,媚聲道:「好哥哥,你你」一面說,一面坐直身子解開衣帶,緩緩褪下衣服。燈光中肌膚勝雪,柔滑香膩,妙曼凹凸俱都一覽無餘。

    李二狗魂飛魄散,漲紅了臉呆若木雞。蘇月仙輕舒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曼聲道:「好哥哥,今夜良辰,咱們就」說著伸手來解他腰帶。二狗慌了,忙攥緊衣襟。但不知為何臂膀酸軟無力,倉促間竟被蘇月仙脫掉了外衣。

    正在「危急」之際,忽然從二狗懷裡「啪」的掉出一樣東西。蘇月仙拿起來一看,卻是兩隻鞋底。麻線厚幫,針線倒也細緻。蘇月仙隨手拋在床下,又想往二狗身上靠去。忽見二狗目光怔怔,猛然大叫一聲,掙扎著翻身下床,撿起那雙鞋底舉到眼前,惶惑的神情如遭雷擊。

    原來那正是二妞親手給他作的鞋底。睹物思人,二妞的音容笑語驀然湧上心頭。剎時李二狗聳身震悚,猶如一瓢涼水當頭淋下,霎時將綺念**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搖頭定定神,揣好鞋底,撇下蘇月仙連滾帶爬的衝出門。跑了一會,迎面遇見幾個家丁。李二狗問明道路,也不向黃子澄辭別了,出了大門奪路而去。

    回到府中已經是三更。二狗稍事整理躺下睡覺。但這些日子所歷之事縈繞在腦海中,直令他心煩意亂,輾轉反側。暗想一邊是燕王厚賜寵信,一邊是皇太孫竭力拉攏,得罪那一方都不行。何況二方勢力明爭暗鬥,針鋒相對。自己只是個殺豬的,夾在中間猶似絕壁走索,深淵踏冰,恐怕稍有閃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思前想後難以定奪。堪堪過了四更,二狗披衣下床,望著窗外明月皎皎,不由得滿腹愁腸百結。摸到懷裡那雙鞋底,暗暗遙思家鄉,自歎道:「唉,人人都說當官好,我怎麼覺得又累又煩心?卻不知現在娘的病好了沒有,二妞在幹什麼」霍地猛然省悟道「我真是蠢到了家!--京城裡當官不順心,我為何不回家?什麼燕王、皇太孫,我一個鄉下人何必跟他們糾纏,還是遠遠離去的好!可是呃,他們會放我走麼?那王管家成日裡跟在屁股後面轉,怎麼甩得掉?」轉念又想「罷!罷!腳長在我身上,我要去那誰管得著?若是要打架我也不怕!嘿嘿,乾脆我就趁今晚天黑逃走,回家和娘過安生日子罷!」

    打定主意,二狗立感全身輕鬆,心裡彷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當下蹩出房門,悄悄的潛入廚房,尋了一套下人的穿的衣服換上,又在面頰旁抹了少許鍋灰,回至房中拿鏡子一照,儼然就是當日殺豬小廝的模樣。裝扮停當,二狗找出數十錠金子--都是眾官恭送的賀禮,用粗布包在成個包裹拴在肩頭,然後邁步出門。

    此刻一片烏雲剛好遮住月亮。二狗躡手躡腳的摸索到花園後的圍牆下,四面一望,所幸無人,於是攀著一棵大樹翻過圍牆,落地後認清方向,直奔城門而去。約莫五更時分,李二狗來到西城門。守城兵士看他土裡土氣,哪會認出是錦衣衛指揮使?盤問兩句放出城門。二狗甩開大步向前疾走,漸漸遠離了京城是非之地。

    翌日天明,二狗走得疲倦。恰逢路遇一輛馬車,他便花二兩銀子雇了車子,命車伕往杭州行進。數日間馬車一路向南。車內寬敞明亮,二狗坐著舒坦。沿途天清風和,花紅柳綠,左顧雲臥山岡,右盼鶯鳴翠林,皆是江南艷麗景色。不覺這日來到蘇州,但聽吳儂軟語,眼見錦繡繁華,滿街都是二狗熟悉的風情。

    馬車出了蘇州,沿官道漸漸行至西山。此時正是中午,天上艷陽浮雲,照的山嶺間煙水蒸騰。馬車行走多時,經過路旁一個茶攤子,二狗和馬伕停車下來喝茶解渴。

    喝了兩杯茶,日頭微斜,暑熱漸消,四方雲氣裊裊升湧,一道彩虹躍然橫貫天穹。李二狗興之所至,端起茶盞起身走到高處。遠望青山蔥鬱,近看碧水潺潺,趁著那習習和風,二狗只覺神清氣爽,尋思道「原來鄉下的風景也很好看,以前我怎麼沒有注意到?唉,這次回家後再也不出門了。就跟娘過日子,還有還有把二妞娶過來!」念及於此,二狗越發歸心似箭,立刻便想回茶攤叫車伕趕緊上路。

    剛一轉過身,忽見一人背對著站在五丈之外,白衣木屐,肩扛長劍,陽光照在身上,金燦燦的宛若山嶽披彩霞。二狗微感驚疑,加快腳步朝前走。那人緩緩轉身來,朝二狗深深鞠躬,道:「李兄別來無恙?柳生在此等候多時了!」說罷抬起頭來,只見鼻如懸膽,唇似刀削,眉宇間有種落寞孤寂的神色,眼神裡卻隱含勃勃英武之氣,正是那東瀛劍客柳生政宗!

    李二狗大吃一驚,道:「你你等我?等我幹什麼?」轉眼看去,又見柳生身後密密麻麻有數百人:和尚,道士,尼姑,盜匪,俠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都拿著兵器站在數丈之外。其中有些人躍躍欲試,沖柳生咬牙瞪目,似乎想要上前拚殺,卻又欲進還退,畏縮躊躇。

    二狗臉上失色,結結巴巴的問道:「那那些是什麼人?都都是和你一夥的麼?」柳生頭也不回,道:「宵小之輩,縱然蟻聚蜂屯,又何足為慮?他們都是來找我尋仇的。」說著拉住二狗的手,微笑道:「李兄,請隨我來。柳生有些疑問想要當面請教。」攜手與二狗同行,那幾百人遠遠的跟在後面。

    兩人回至茶鋪,找乾淨座子相對坐下。茶博士擺上兩個茶碗,正要沏茶。柳生搖頭止住,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錦囊,笑道:「這是中國的龍井,形如雀舌,色澤墨綠。我收藏了一些準備帶回國去,今日請與李兄共享。」說罷倒了些許茶——然長歎道「中原武術日漸式微。習武之人如王霸天,劉純厚,蠟炬之流,攀附權貴,醉心富貴,結果荒頹了練武修行;還有佘奇水,杜玉河之輩,糾纏於江湖恩怨情愁,弄得行止乖張,矯情作態,失卻武者本色。至於蘇劍南等徒有虛名的小人,那就更不足為道了。」

    二狗聽得莫名其妙,只有含糊點頭。柳生道:「武當派太虛道長,少林派了空大師,這些前輩倒是清修的高士。只可惜太過迂腐,對武學的看法因循守舊,超越不了前人。縱然皓首窮經,抱著武功秘笈苦練數年,也難以參悟武學至高境界。」說到這裡,柳生眉宇舒展,欣然道:「我五歲開始練劍。十歲孤身進入深山幽林,在渺無人煙的地方修煉劍術。終日與虎豹為友,採野果為生,心無旁騖的專心練劍。十二年後,我終於領悟到了劍道至理:那就是『眼中無劍,心中有劍』,只要劍意存於心中,就算手中長劍無招,也能制敵取勝。」

    李二狗耐著性子聽完,摸摸腦袋,笑道:「是是啊,你說的對。」柳生目光炯炯,盯著二狗道:「『心裡有劍,手中無招』的道理,是我花了十二年時間才悟出的。李兄刀法神妙,想必對武學也有獨到見解。但我看李兄不像江湖中人,言談平淡無味,莫非故意深藏真意?還望李兄念我萬里而來,不吝賜教一二。」

    李二狗聽他說了半天,好像沒有打架的意思,想要告辭繼續趕路,又怕柳生阻難。為難之間不由心頭煩亂,渾身悶躁,茶水連連喝了好幾碗。此刻見柳生發問,他無從回答,只得假裝喝茶,端起碗來仰頭「咕咚咕咚」一通猛灌。柳生見狀詫異,問道:「李兄為何如此飲茶?難道不懂品茗之道麼?」二狗瞪著眼道:「我我口渴就要喝,難道喝水還有講究?」

    柳生笑道:「品茗乃高雅之事。非畫勝於賞畫;非詩而勝於吟詩。何況此茶香?輕浮,乃上等極品,怎能狂喝濫飲?須得淺嘗慢聞,才能品味其中妙處。"說著雙手捧著茶碗,放到鼻子下來回嗅聞,再輕輕抿一小口,接著撅唇瞇眼,微微歎氣,一幅悠然陶醉的神情。

    二狗粗聲道:「我是鄉下人,哪裡懂什麼賞畫吟詩?我只知道茶是用來解渴的。要是只能用鼻子聞,用舌頭舔,那管什麼用?不能給人解渴的茶,怎怎能叫好茶?」柳生微微皺眉。李二狗這些日子沉浮於江湖和官場,受盡煩擾折騰,滿肚子的話憋了許久,此時都抖了出來:「比如比如你們都說我武功高,刀法好。其實我哪會什麼武功。我會耍兩下刀子,都是平日殺豬練出來的。」

    二狗仰脖子將碗中茶水喝光,接著道:「我我不明白,你們練武功到底有啥用處?我殺一口豬,就能掙錢養活我娘。我每天殺的豬越多,活兒干的越利索,便能掙更多的錢。掌櫃的高興,主顧也喜歡,我娘也能吃飽飯有衣穿。只要想到這些我就覺得殺豬是最好的行當!我天天殺,年年殺,滿腦子都在怎麼殺的快,怎麼殺的好,怎麼把肉剔乾淨,成天都在琢磨殺豬割肉的法子」

    柳生若有所思,慢慢咀嚼二狗的話,又聽他說道:「可我不是瞎琢磨,殺豬是為了吃肉,是為了賣錢養家可你們練武功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殺人麼?要不是為了當強盜?你在山裡呆了十二年,雖然沒掙到一個錢,但是沒去害人你還算好我看我看象蘇老爺,佘奇水,劉幫主這些武功高手,如果不仗著武功欺負人,恐怕連自己也難養活。沒用的武功白練也就算了,害人的武功,練會了又能有多大的用處?」

    柳生政宗目瞪口呆,只覺二狗話中隱含機鋒。他數年來只知練武比武,一心想達到武學顛峰,但從未想過:武功到底能為自己,為周圍的人帶來何種實惠?此刻忽從二狗口中問出,立時茫然若失,難以回答。

    這時候茶博士提著茶壺過來倒水,笑著插話:「這位小哥說的在理,常言道『窮文富武』。若不是打仗的年份,練武有何用?都是那些富家子弟吃飽了沒事幹,才整天舞刀弄棒。唉,我有個侄子本是讀書人,看了書上的俠客神功,就迷了心竅去河南少林寺學武。回家後只知欺壓街坊,偷搶拐賣無所不為。後來和人爭鬥傷了琵琶骨,被廢了武功,如今在家百事不會,游手好閒的吃白飯,唉!」

    茶博士感慨長歎,忽地連退三四步,反手將茶壺背在身後,壺嘴從肩頭伸出,猛然清喝一聲「去!」微微躬身,只見滾燙的沸水從壺嘴激射而出,像一道白練似的落到二狗的杯子裡。霎時水滿茶碗,那茶博士腰板陡然挺直,叫道:「住!」水練應聲截斷。幾滴水珠從半空中輕輕飄進碗裡,恰好鼓起一個凸面。茶水高於碗口,卻沒有半點溢出。

    李二狗豎起大拇指,道:「好啊!大叔,你真行!」柳生政宗愕然看著茶碗,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茶博士道:「我沏茶倒水已有三十餘年,這招『蘇秦背劍』閉著眼睛也能使了。若是我侄兒學會這本事,何愁沒有飯吃?偏偏去少林寺學武功!唉,也怪了,和尚就該唸經打坐,吃齋誦佛,怎地教人廝打爭鬥?」一面說,一面搖頭走開。

    李二狗對柳生道:「大叔說的很是啊!我看你一個外國人,大老遠跑到這裡來挺不容易。不如先到我家作客,咱們交個朋友我娘做的菜很好吃的,還有二妞二妞做的也不錯唉,你別整天想著練武了,什麼『心裡有劍,手中無招』。我瞧心裡沒有武功才好呢!」

    柳生垂首思索,喃喃的道:「心裡沒有武功?『心裡無武,手中無招』,這是何等境界?」猛然抬起頭來,目光如電,瞧著二狗,這時恰好一隻蝴蝶貼著頭頂飛過。柳生政宗手腕微動,驀地揮出長劍。只見劍鞘烏光輕閃,那蝴蝶輕飄飄地跌落在桌子上。二狗伸手去撿死蝶,哪知那蝴蝶伸伸長腿,又展開雙翅乘風飛走了。原來柳生那一劍力道神妙,竟然僅是將蝴蝶砍暈過去。

    柳生輕哼一聲,道「李兄高論令人耳目一新,但武者應該以比試切磋應證道理,就請賜招吧!」說完推桌站起,走出數十步,轉身持劍望著李二狗。

    二狗眉頭緊皺,只得也站起身跟上去,搖頭道:「你還是要打架可我連刀子都沒有,怎麼和你比?乾脆別打啦,你趁早回家去吧,大老遠來咱們這裡,你家裡人定然盼你早些回去。」

    柳生露齒微笑,道:「我早料到你我必有一戰,怕你沒有好兵器用,特地給你找了把好刀。」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刀,拋給二狗,道:「接著,這是峨嵋派『無雙』寶刀。因為鋒利冠絕天下,故而號為『無雙』,你就用它和我比武吧!」二狗輕輕拔刀出鞘。但見此刀二尺多長,背厚刃薄,烏沉如墨,鋒刃裡隱隱透出血光。再握著刀柄劈刺幾下,只覺輕重長短無不趁手,二狗暗暗點頭,讚道:「好一把殺豬刀!」

    此時,那遠遠圍觀的幾百人已經慢慢靠近。其中有幾個尼姑高聲叫道:「那是我們峨嵋派的『無雙』寶刀!東瀛狗,你竟敢硬搶我派寶物,還打傷本派掌門,今日武林正道齊聚於此,看你還能往哪裡逃?」說罷惡狠狠地盯著柳生,好像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柳生緩緩地道:"峨嵋派也算幸有薄名,但有何本事佔有寶刀?嗯,還有點蒼,少林,崆峒各派的高手也來了。你們名門大派盡皆敗在我手,卻又苦苦糾纏不肯罷休。今日一齊上吧。打敗你們,我再和這位李兄比劍不遲!」眼光環視四周,神情不怒自威。

    群雄大多吃過柳生的苦頭,不敢輕易迎戰,紛紛叫嚷道:「你這海外潑鬼,仗著劍法作惡多端,必遭五雷轟頂。"有人朝李二狗喊道:「那位是打敗逍遙幫杜堂主,擊退聚義堂春蠶當家的神刀大俠麼?」又一人道:「是他!是神刀俠!我是關東聚義堂的,親眼見過他與春蠶當家比武哩!好了,神刀俠出手,定能擒拿東瀛狗,令凶頑俯首!」眾人議論喧鬧,漸漸異口同聲,叫道:「神刀俠快快為武林除害!」

    二狗被眾人吵得頭暈,心裡失去主意,結結巴巴對柳生道:「我我和你比武,然後你就快點離開這裡吧!」

    柳生政宗面如古井,衣袂臨風飄拂,卓然挺立不動,冷冷的道:"我與李兄以武相會,若是有勝出我者,我便心悅誠服,如是戰死,便當殉武;若得殘生,我立返故土,終生不踏入中國之土地。"向二狗深鞠一躬,面容肅然沉靜,緩緩的將「秋正」長劍拔出。陽光在劍刃上流動不定,變幻出陸離奪目的色彩。

    圍觀眾人唏噓驚歎,都知道柳生比武從不輕易拔劍,連對武當派太虛道長也是如此。相比之下,柳生如此鄭重其事,莫非這傻不愣登的「神刀俠」果真刀法如神?

    李二狗看著柳生手中劍鋒閃爍,心下暗暗發虛,道:「喂你,你不會真要殺我吧?咱倆無怨無仇,剛才還在一起喝茶」

    柳生不待他說完,猝然邁步向前,身形眨眼飄到二狗面前。手裡長劍擎天高舉,口中斷喝道:"殺!"白衣應聲鼓起,週身氣流勃勃湧動,忽而匯聚到劍尖。那「秋正」劍猶如脫牢狂龍。自上而下朝二狗頭頂劈刺。劍路簡單無甚變化,但迅疾無與倫比,勢如高屋建瓴,力可排山倒海,令人毫無招架躲避的餘地。

    眼見柳生政宗這一劍的威勢,群雄臉色大變,個個倒抽冷氣,慶幸此劍不是向自己砍來。二狗也是震恐失色,忽然腦海裡一念閃過,想道「遇到豬玀牛馬發瘋衝過來,絕不能躲閃逃避,應該盯著它的眼睛迎面而上。」當即腰背微彎,不理會長劍攻來,死死的瞪著柳生的眼睛,湧身挺刀朝對方胸口急刺。此招看似「同歸於盡」的拚命之舉。但劍長刀短,秋正劍已落在外圈,無雙刀卻能在近身廝殺中後發先至,搶先一步刺中柳生。

    柳生稱讚道:「好!」錯步側身躲過刀鋒,跟著橫劍右劃,斜劈二狗胸腹。這招彷彿是中原武術中常見的"鐵索橫江",但又少了些許變化,彷彿隨手揮灑而出,似是而非卻簡捷有效。秋正劍劍氣威猛,捲起地上的落葉飛揚盤旋,好似亂蝶隨風狂舞。李二狗將單刀轉到左手,用刀尖抵住劍身,順勢向斜上方挑撥。那秋正劍的力道全都集中在鋒刃上,劍身自然虛浮無力,立時被挑得高高彈起,差一點就飛出柳生的掌心。

    柳生趕忙用雙手抓緊劍柄,冷哼兩聲,藉著二狗上挑的之力將秋正劍高高舉起,霍然躍向半空,怒喝一聲"斬"。長劍倏爾劈下,氣魄雄渾,直如雷霆墜地;劍路優美,又似長虹垂天。凌厲的劍氣向四周擴散,連數丈之外的眾人也覺得割膚生痛。群雄相顧駭然,其中略有見識的人失聲道:「臨風一刀斬!這是東瀛第一刀法!"

    這「臨風一刀斬」大有來歷,乃是日本刀神柳生十兵衛的成名絕技。相傳百年前,中原第一劍客龍行雲遊歷四海,歷經百戰沒有對手。惟獨在東瀛遇上柳生十兵衛,敗在"臨風一刀斬"之下。此事傳到中原,數位高手不服氣,相約一齊乘船前去東瀛挑戰十兵衛。船至海上,忽逢一個孤身駕舟的東瀛刀客。那刀客狂笑數聲跳上船頭,須臾間將眾中原高手打的落花流水,接著返回小船飄然而去。眾高手黯然自慚,而後記得那刀客最厲害的招數就是當頭凌空劈刺,便想到此招必是傳說中的「臨風一刀斬」。至於那刀客是否是柳生十兵衛,那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了。

    此時柳生政忽在劍招裡使出這絕妙刀法,群豪都看得目眩神馳,暗為二狗擔憂。但見二狗巍然不動,青衣隨風獵獵飄舞。千鈞一髮之際,二狗身形促動,埋頭朝前猛衝。秋正劍忽閃而至,從二狗頭頂毫釐之外急速掠過。眾人齊聲驚呼。二狗躲過劍刃,頭也不回,反手向上就是一刀。柳生身在半空無法閃避,只聽「嘶啦」一聲,小腿褲管被劃破一條大口子。

    「臨風一刀斬」就此被人輕易破去!柳生飄然落下,轉身看著二狗。眉宇間怒氣隱隱,卻又頹然疑惑,冷漠的表情中透出些許失望之意。

    群雄對二狗的刀法五體投地,無不企盼他趁勝追擊。不料二狗見柳生停手,也收刀而立道:"咱們還是別打了吧!我本想拋下刀子認輸,可你又砍又刺,讓我沒功夫停手。"柳生政宗冷冷的道:"李兄刀法為我平生未見,此刻勝負未分,豈能容你示弱相讓。"單手急揮秋正劍,向二狗胸口幾大要穴刺去,寒光奪目,快逾流星。

    李二狗見他糾纏不清,心裡也有些冒火。忽然看柳生此次攻擊劍路怪異,跟剛才大不相同。倉惶間二狗駭然後退,看不清對方招數,只將單刀亂揮。柳生的秋正劍矯矯靈動,如靈蛇般穿過刀叢,直指二狗左胸肋骨之間。二狗後撤半步,正要用刀子壓住劍身,忽覺腦後生風,一股勁力從後襲來。李二狗旋踵擰身,果然秋正劍正迎面刺到。他心頭一震,暗想長劍剛才還在前面,怎麼又從背後來了?立即舉刀架擋,不料卻擋了空,秋正劍無影無蹤。二狗還未回過神,猛然又覺得面頰刺痛,凌厲的劍氣掠向自己側方。二狗轉頭注視對方劍路,卻見眼前空空如也,哪裡有長劍的影子?正在惶然失措,忽感腰間冰涼,秋正劍貼著他的肌膚掠過,登時將他的衣衫刺個窟窿。二狗大叫一聲,咬牙潑瘋似的胡亂地揚刀亂砍,只聽「嘶」的微響,又被挑破了手腕處的衣袖。

    剎那間柳生身影輕飆,漸漸越來越快,手中長劍再無招數,變化無窮,每一劍都是不等使老,便立刻改變劍路:或刺,或劈,或撩,或挑,既像沙舞塵揚無孔不入,又如春江潮湧綿綿不絕。二狗左支右拙,只覺得前後左右都是劍光,四面八方都是殺氣,不知從何招架。群雄眼看二狗落入下風,也暗暗著急。

    又鬥片刻,柳生劍勢越發峻急,身影隱沒在劍影中,二者逐漸相融相和。群雄眼花繚亂,再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劍?有些修為淺的弟子看得頭暈目眩,竟忍不住嘔吐起來時間點點流逝,李二狗叫苦不迭,想著這回多半難逃劫數,從此再也看不到老娘了,再也看不到二妞了……

    雜念叢生,刀法越散。二狗意亂神昏,腳步踉蹌虛浮,一不留神踩在一個小水窪裡,立時膝蓋彎曲,身形搖晃著朝側方微微偏斜。柳生一聲長嘯,就聽「茲茲」連響,二狗雙腿,雙肩,雙肘俱已中劍。幸好傷口僅有半分深淺,饒是如此,也是鮮血流淌,染紅了半身衣襟。

    柳生眼神如電,低聲道:「拋下刀認輸罷!」環顧四周,只見群雄失望之極,紛紛搖頭歎息。柳生淡淡一笑,轉頭瞧向二狗。卻見他目光怔怔,嘴巴張大,神色陰晴不定,好像正在思索什麼。柳生眼中殺氣陡現,喝道:「既不認輸,休怪劍下無情!」

    言罷抖劍聳身,秋正劍勢如長虹貫日,急向二狗胸膛刺去。柳生暗想「此人心地淳樸,倒不用害其性命,只在胸口留個傷痕,叫他知難而退就是了。」念及於此,忽見二狗毫無反應,反而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群雄驚呼,都料二狗必死無疑。猛聽耳畔「叮」的一聲脆響,眾人定睛看去,登時個個瞠目結舌,彷彿見到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第七章完)

    第八章遠江湖天命判成敗,近俗世人情定沉浮

    只見二狗緊握無雙寶刀,刀尖不偏不倚,正巧抵住秋正劍的劍尖。兩件兵器都是力透鋒刃,稍有偏差便會刺穿兩人的身體。柳生臉色鐵青,霍然倒縱數步,猛地返身而回,劍走偏鋒,刺向二狗下盤。李二狗依然緊閉雙眼,沉肩舒臂,刀尖竟然又抵住劍尖。柳生手握秋正長劍分毫難動,唯一可行的只能是撤劍後退。

    柳生牙關緊咬不肯撤劍,全神貫注的抵住刀尖。二狗睜開雙眼,笑著道:「我想到和你打架的法子了!你先稍微等等好麼?"

    柳生愕然,微感對方刀上勁力稍減,當下也緩緩收勁。兩人各自罷手。柳生道:「你怎」一語未了,卻見二狗割破衣角,撕下一條布片蒙在眼上,持刀微笑,道:「你來吧,咱們再打!」

    眾人大吃一驚。暗想刀劍相爭凶險無比,對方又是絕頂高手,蒙上雙眼與其拚鬥,豈不是自尋死路?疑惑之下,有人低聲議論,都說神刀俠多半已被東瀛狗打得神智失常,以至於舉止瘋狂。

    但柳生絲毫沒有輕敵之意,雙眼緊緊盯住二狗,喃喃道:「好,『眼中無劍!手中有刀』。且看如何?」

    李二狗面帶微笑,神色平靜,目光寧和,鬆鬆垮垮地提刀而立,道:"打吧。"柳生的眉間驟緊,倏然聚集凜凜殺氣,秋正劍一晃,去似飛箭離弦。二狗鎮定自若,腳下穩如磐石。待柳生的劍距離胸膛尺餘,二狗微抬手腕,掌中的無雙刀好像長了眼睛,再次與秋正劍尖鋒相觸。刀厚劍薄,相較之下力道自然沉重數分。柳生虎口微微發麻,猛喝連連推開幾步,躍起朝二狗肩頭劈去。李二狗轉身背對柳生,反手上刺,刀尖撞開劍尖,刀鋒餘勢凌厲,直掠對方腰部。柳生無從招架,情急中抓住頭頂一根樹枝盪開,口中叫道:「好!好!好!這才是絕世無雙的神妙刀法!」前躍空翻,揮劍又再砍來。

    霎時金戈交鳴,鏗鏘聲不絕於耳,場中砂土飛揚,葉走草飛。周圍群雄目瞪口呆。李二狗蒙上眼睛後竟然再展神通,眾人驚喜交集,各個精神大振,交頭接耳的議論。

    又過片刻,激鬥愈烈,場中人影倏爾分合。柳生圍著二狗旁敲側擊,東劈西砍,出劍快的目不暇接。但無論他怎樣狂劈狠刺,劍尖總會與刀尖相碰,就好像二狗刀尖上裝了磁石一般。眾人越看越驚異,暗想:比武時兵器尖鋒抵撞偶爾也是有的,但招招都是如此,那可千難萬難了。更何況二狗蒙著眼睛使刀,揮灑之間絕無落空,莫非他神鬼附體,竟能隨意控制對方出劍的方位麼?

    這刀法在旁人眼中神妙離奇,對二狗來說卻算不得什麼。原來他幼時家境艱難,單靠殺豬難以過活。因此白天幫人屠宰,夜裡就上山捕捉野獸飛禽,賣了錢聊以補貼家用。那山中樹林森茂,即使白天也陰暗晦暝,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李二狗身上只有一把殺豬刀,既是武器又當捕具。他常常在黑暗中搜索野獸,舉動全憑感覺。開始不行,一兩年後逐漸熟練,最後神明物清,即使是黑漆無光的暗夜,他也能用刀子砍中急掠而過的飛鳥。

    這事想來奇異,但若僅是如此,二狗也難以練成「蒙眼神刀」。當他十二歲時又發生一件事,這才令他的刀法愈加神乎其技:當時鄰家小女孩二妞偶染寒疾,日夜發燒咳嗽,因沒錢買藥,漸漸病勢沉重。李二狗和二妞自幼情勝兄妹,眼見她受苦,心裡也暗暗著急。他聽人說野蜂蜜治咳嗽最為見效,於是帶刀上山尋找野蜂窩。後來蜂蜜倒是採到了,他卻被野蜂蟄了個鼻青臉腫。李二狗性子倔強堅毅,心裡氣不過,便每夜到山裡去尋覓蜂巢,找到了就揮刀刺擊黑暗中飛舞的野蜂,非要奪得蜂蜜才肯罷休。

    慢慢過了三年,不知有多少野蜂命喪刀下,二狗的臉也不知腫了多少回。最後終於能用刀尖點刺野蜂,可以達到分毫必中的程度。而那「不以目視,以神御物」的刀法也在不覺之間練成了。十五歲後二狗殺豬的技藝日漸精熟,足以養家餬口,就很少上山捕獵了,神妙的暗夜刀法也逐漸淡忘。

    此刻柳生政宗劍芒星閃,千萬點凌空飛散,正像群蜂在暗夜裡振翅狂襲。二狗眼前一片黑暗,腦中回憶起舊時捕獵刺蜂的情形。當下揮刀從容應對,無雙刀時而輕盈,時而沉穩,刀尖絕無偏差的抵中劍尖。間或柳生攻勢稍減,二狗還尋機搶攻,好幾次差點刺中柳生要害。

    柳生心下惶惶。他縱橫平生,從未遇到這般怪異的對手:自己出劍必被擋住劍尖,而對方卻能趁勢攻擊,如此一來,豈不是只有挨打的份?過不多時,柳生已完全落入下風。他憂懼焦灼,忽地大喝道:「拼了吧!」只聽「叮噹」亂響,刀劍尖鋒連碰數十下,有如油鍋迸豆一般。跟著二狗刀口輕飄,挑刺柳生喉頭。柳生政宗不理不睬,將全身真氣貫注於劍鋒,挺劍直刺二狗左胸。

    這一劍已是不顧自身的拚命招數。若是柳生刺中二狗,咽喉也必定先被刺穿。電光火石之間,眼看柳生就要命喪當場,突然二狗刀口一偏,刀身貼著劍身,輕輕將秋正劍盪開,順勢向前滑去。柳生眼前刀光促閃,知道再無閃避之機,當下閉目待死,暗歎「我命休矣」

    忽地喉頭微涼,再無動靜。柳生睜眼一瞧,只見刀尖凝停自己咽喉處,並未刺入肌膚。李二狗緩緩收刀,左手拉下蒙眼布,笑道:「你你輸了,這回不用再打了吧?」

    周圍鴉雀無聲,群雄心潮起伏,興奮,激動,妒忌,傷心,百感交集,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

    柳生的目光飄忽,怔怔望著天邊,良久長歎一聲,道:"中國武學博大精深,民間高人何止千萬?即便正統門派沒落衰敗,草莽市井裡也是藏龍臥虎。我等孤島野人,難以望及項背。」深深看著李二狗,續而彎腰鞠躬,微笑道:「多謝李兄賜教,『心中無武,手中無招』的境界我已領略到了。其實任何技藝都要實用。能為自己,為他人造福謀利的才叫絕技。若是心存害人利己,爭名奪利等諸般惡念;或者一心追求虛無玄奇之道,那麼所練武功只能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終究毫無用處。」

    李二狗嘿嘿傻笑,點頭道:「你說得真好,這些道理我知道,就是說不出來。」

    柳生政宗輕呼一口氣,但覺胸臆間暢快無比。還劍入鞘,走到二狗近前,道:「柳生即刻歸國,從此再不踏入中土。這柄『秋正』劍乃無用之物,就送與李兄作個紀念把!」說著將長劍放入二狗懷裡,又轉過頭看看四周的武林群雄,低聲道:「李兄,今日一戰你已名揚武林,日後必為盛名所累。那些拜你為師,向你挑戰的人定會接踵而至,你可知如何應對?」

    李二狗皺緊眉頭,發愁道:「是啊,我不是練武的人,如果天天要和人打架,那那怎麼辦?」柳生笑道:「我教你一個辦法,包管以後沒人糾纏。」悄聲在耳邊嘀咕幾句,李二狗連連點頭。

    柳生說完挺直身子,退後兩步朝二狗再鞠一躬,然後抬起臉來,迎著清風振眉長嘯,哈哈笑道:「朝聞道,夕可死也!」說完轉身飄然而去。群雄懾於他的氣勢,都不敢上前阻擋。只見白衣如煙,逐漸隱沒在山坡後面。

    柳生政宗回國後果然再不練武,終日只是砍柴劈木,做了一個平常的樵夫。有人說他遭受慘敗而心灰意冷;有人說他看破世情,寧願隱居山林;還有人說他已厭惡拚殺廝鬥,但求遠離武林是非種種傳聞,不必贅言。

    且說李二狗拿了那「秋正劍」,左看右看,只覺礙眼,心想「這刀子殺豬嫌太薄了,切豆腐嫌太長了,砍柴割肉都不好用,簡直是廢鐵啊。」邁步走回茶攤,隨手將秋正劍送給了茶博士。那茶博士家裡正好缺一把切豬草的鍘刀,看這怪刀還甚鋒利,當下欣然接受。

    這時候武林群豪也慢慢圍攏過來。有的想結交二狗,有的想試探虛實,還有的心懷不軌,想偷取所謂的「神刀秘笈」。李二狗望見峨嵋派那幾個尼姑走近,正要把手裡的「無雙寶刀」還給她們,突然馬蹄驟響,兩騎駿馬一前一後順著道路急馳而至。當先一人勒韁大叫道:「李二狗!你這個臭賊,老子要與你決一死戰!」

    眾人瞠目以視,紛紛閃開。二狗矚目觀望,只見來人箭袖錦帶,目光昏沉,滿臉酒氣,卻正是「飛天白龍」劉白飛。二狗正要答話,劉白飛身後傳來一聲嬌叱:「劉白飛!你灌了幾口黃湯?也敢這等放肆?」

    一騎白馬隨聲而至,鞍上騎者柳眉杏眼,俏顏帶怒,卻是蘇月仙。劉白飛不答她的問話,用馬鞭指著二狗道:「狗雜種!你作的好事!那晚你把我師妹怎樣了?」二狗莫名其妙,道「我我」劉白飛咬牙道:「你還裝瘋賣傻?說,那天在黃大人家裡,你你半夜和我師妹同處一室,都都幹了些什麼?」

    蘇月仙羞憤攻心,厲聲道:「你若是再胡說,我我就死給你看!那晚李郎他他什麼都沒作。」劉白飛轉過頭來,神情傷心欲絕,道:「師妹,你叫他『李郎』?」蘇月仙臉上一紅,隨即道:「叫了又怎樣?」轉臉對二狗柔聲道:「李郎,你為何不辭而別?昨晚爹說你定是回家了,才叫我們來追你。快跟我回京城去吧唉,我師哥喝醉了酒,你別理會他。」

    二狗搖頭道:「我不回去,我不願當官。」蘇月仙溫言道:「快別任性了。你武功高強,足以稱霸武林,名利富貴就在眼前,怎能輕言放棄呢?快跟我回去吧!」劉白飛紅著眼睛,吼道:「師妹,你為何對這鄉巴佬這麼好?你喜歡他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劉白飛哪點比不上殺豬的泥腿子?」

    追趕二狗之前,劉白飛已經喝了很多酒,一為消愁,二為壯膽。此刻酒勁發作,說話肆無忌憚,竟將平日所積的滿腹怨氣都抖落出來。在場之人聽他當眾吃醋,心下都感好笑。蘇月仙漲紅了臉,也賭氣道:「你和他比?若是你的武功能及得李郎的一半,我就我就」劉白飛大聲道:「就怎樣?」蘇月仙哼了半聲,撇嘴道:「少癡心妄想啦!李郎武功卓絕,又有貴人賞識,來日必將飛黃騰達,你拿什麼和人家比?」

    劉白飛嘿嘿笑道:「好!今日我就和這殺豬比試比試!瞧瞧誰誰更厲害。」趁著酒意滾鞍下馬,「刷」的一聲抽出寶劍,指著李二狗道:「李二狗!你有殺豬刀法,老子也練了套『白龍劍法』,來!來!來!咱們來比過!」

    李二狗連連擺手,道:「劉公子,別比了,算我不是你對手好麼?」又對蘇月仙道:「蘇小姐,你勸勸劉公子吧!」眾人見劉白飛搖搖晃晃,腳步散亂,都想「這人武功低微,和柳生政宗比簡直天差地遠,難怪神刀俠不屑與之交手。」劉白飛察覺眾人看不起他,愈加怒火狂熾,大叫一聲:「鄉巴佬,拿命來!」縱身挺劍朝二狗當頭硬砍。

    二狗無心過招,順手用刀背在劍身上一磕。劉白飛劍鋒歪斜砍了個空,向前踉蹌兩步,差點失足栽倒。他以劍拄地,勉強穩住身子,轉過頭醉醺醺的笑道:「狗東西,還有兩下子嘛!再再來」李二狗苦笑著搖頭。暗想「剛才柳生說我會揚名江湖,無數的人要找我麻煩。唉,瞧瞧,馬上就來了一位。」忽然間,柳生臨走時的話語在耳邊響起,二狗腦中靈光乍現,心道「以後糾纏我的人不知有多少,我何不用柳生告訴我的法子,讓蘇小姐他們對我死心?」

    幾個月來二狗輾轉於江湖和官場,聽了無數假話,見過許多詭計,他也因此多了很多心機。雖然仍舊淳樸,但遠非以前那個懵懂無知的鄉村少年了。

    當下李二狗盤算已定,跨上兩步,大聲道:「比就比!當我怕你麼?」挺刀直刺。劉白飛舉起劍反劈。他醉後手上無力,劍路歪歪斜斜,離二狗身子還差半尺。眾人見了都掩口而笑。忽見二狗的刀身與劍身相交,劉白飛的長劍猛然轉向,斜撩二狗額頭。二狗似乎促不及防,慌慌張張的低頭閃避,驚呼道:「好厲害!差點砍掉我腦袋!」劉白飛迷迷糊糊,睜眼瞧二狗閃避狼狽,不由笑道:「厲害麼?還有更厲害的呢!」振臂舞劍又朝他肩膀刺去。

    李二狗神色慌亂,橫刀架住寶劍,霍然手肘微縮,無雙刀帶著劍刃貼著肩頭掠過,「嘶」的一聲劃破衣衫。二狗驚叫道「哎呀!」手忙腳亂的招架。劉白飛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怎麼樣?叫你見識見識我自創的『白龍劍法』!」揮劍刺向二狗眼睛。這一劍準頭奇差,看似要從肩上偏出。李二狗短刀橫斜,輕輕壓住劍身。那長劍忽而下沉,疾戳二狗肚腹。二狗又叫:「啊!我的肚子!」倉惶後退。劉白飛獰笑道:「哪裡逃!」舞散劍花,殺氣騰騰的追擊過去,恨不得將二狗亂刃分屍。

    眾人越看越驚訝。只見劉白飛劍如蝴蝶穿花,劍勢飄忽怪異,剎時籠罩了李二狗全身。此刻劉白飛昏頭昏腦,每當刺出一劍,劍身必被刀身搭住。無雙刀或按或壓,總是將長劍牽引向二狗要害。劉白飛也不多想,還以為福至心靈,神妙的劍招隨手就來。當下大發酒瘋,一柄寶劍舞的有如銀波雪浪,花團錦簇的十分好看。

    旁邊的蘇月仙瞧的目眩神醉,暗想原來師哥劍術高妙若斯,平時的無能難道是故作掩飾?恍惚中,劉白飛的身影在蘇月仙眼裡逐漸瀟灑偉岸。轉眼看李二狗,那惶然驚恐的樣子卻那麼猥?醜陋。她生性好強善變,少智寡思,瞧著師兄逞威,二狗窘迫,心頭的天平也慢慢向劉白飛傾斜再鬥片刻,劉白飛連聲呼吼,寶劍凌厲,竟接連刺破李二狗的衣襟。

    圍觀眾人裡不乏高手,也有偶感疑惑的。但看到劉白飛刺穿二狗衣服,劍刃幾乎都是貼肉而過,暗想刀劍廝拼凶險之極,豈能有人弄虛作假,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群雄心頭疑雲漸漸淡去,最後都點頭暗讚劉白飛劍術精妙,江湖上少有人及。

    翻翻滾滾打了幾十招,李二狗一步步退向茶攤邊的馬車。突然紅光乍現,二狗長聲慘呼,左臂上被寶劍拉出一條淺淺的傷口。劉白飛冷笑道:「狗殺才,快快點俯首就死!」李二狗哭叫道:「不來了,不來了,我打不過你,我怕你,以後別來找我啦!」說罷拋下無雙刀,抱頭轉身就跑,幾步跨到馬車邊,翻身而上,向車伕道:「快走,快走!」那車伕早想開溜,聽二狗催促,當即抖韁策馬,趕著馬車順路飛馳而去。

    劉白飛見二狗落荒而逃,仰頭哈哈大笑。群雄感佩他劍術如神,紛紛圍攏上來打聽。一問之下原來是「一劍震江南」的弟子,登時人人肅然起敬,都說英雄出少年,他日必為武林領袖。劉白飛聽眾人諂詞潮湧,心裡得意洋洋,臉上笑逐顏開。蘇月仙看師哥如此威風,不由芳心竊喜。愛慕師哥的同時,早將李二狗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輕移蓮步,挨近劉白飛,掏出手絹給他擦汗,一面撒嬌埋怨道:「師哥,以後別動不動和人動手了,你瞧,害得人家擔心了半天」

    這時候兩里之外,李二狗坐在馬車裡正在包紮傷口,心裡尋思「柳生說的法子真管用,唉,要不是故意假裝落敗,以後還不知會有多少人纏上我呢!」轉念想到蘇月仙「其實蘇小姐人也很好,可她是富家小姐,和我不是一路人。她和劉公子倒是般配的很,就像我和二妞」想起二妞,立時恨不得肋生雙翅,馬上飛回家中。

    車馬轔轔,走了兩天。二狗終於回到城隍山下,給了車錢後向家行去。一邊走,一邊合計「雖然我假裝敗給了劉公子,但一定有高手看出其中破綻。要是以後再有人來糾纏我,那可如何是好?看來往後不能在杭州住下去了。」他本來不會弄虛作假,對自己設下的騙局毫無信心,左思右想,暗道「也罷!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我帶回的金子夠用一輩子,乾脆把娘和二妞帶上,搬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吧!」

    心頭思索,不覺來到家門,李二狗推門進去拜了娘親。母子二人抱頭而哭,各述別情。二狗看母親精神矍鑠,身體清健,喜道:「娘!你的病全好了?」老娘長歎一聲,抹著眼淚道:「病是好了,可苦了二妞這孩子啦!為了給我買藥治病,她起早貪黑的磨豆子,點豆腐,砍柴洗衣,給富人家當粗使下人,勞累就別說了,還常常挨打挨罵偶然攢下餘錢,她寧願自己挨餓,也要給我買吃的,穿的。唉,我常常都在想,這麼好的姑娘,該不是仙女娘娘下凡吧?」捶著腿道:「二狗,她是咱家的大恩人啊,娘拖累了這麼好的孩子,真是早該死了!」聽到這裡,李二狗淚水涔涔而落,哪裡還按鈕得住。立即推門出屋,直奔二妞家。

    兩家相隔僅有十幾步遠。李二狗眨眼跑到二妞家。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去。只見二妞提著一大桶豆漿,正要倒在鍋裡生火熬煮。二狗站定腳步,默默的注視著她。久別數月,二妞出落得更加婀娜苗條了,只是秀眉微顰,臉上倦意濃濃,大有風霜憔悴之態。李二狗瞧在眼裡,心頭酸楚,不禁深深長歎口氣。二妞聽到動靜轉過身,猛地看見二狗站在面前,立時桶翻漿灑,呆呆的望著他,眼睛裡閃動著狂喜的光芒,邁出半步想要迎上去,但忽然又收回腳,咬牙背過身子,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李二狗心裡愧疚,嚅囁道:「二妞我,我回來了。」二妞冷冷地道:「還回來做什麼?你還記得回來?」二狗道:「記得!當然記得,我天天都想起娘還有你!」二妞冷笑道:「想我?我只是個鄉下丫頭,哪能和千金小姐想比?莫非被千金小姐趕出門了,才又想起回來找我?」

    二狗愣愣的道:「你是說蘇小姐嗎?你放心,她和她的師哥劉白飛好上了,以後再也不會來找我的。」二妞又氣又羞,跺腳道:「好啊,我還當你真的記掛我,原來是有錢小姐不要你了哼!我是臭鞋爛襪麼?想要就要,想甩就甩?」想到數日來受的苦處,忍不住氣哽聲咽,淚水奪眶而出。

    李二狗看她背影纖瘦,雙肩輕微抽動,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真令人傷心斷腸。他不善言辭,知道難以解釋,焦急之下胸口熱血翻湧,眼裡噙著淚,大聲道:「二妞你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說著低頭四處找尋刀子。二妞冷哼道:「別在我這裡要死要活的!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受用不盡,何時想起過別人的死活?」越說越氣,轉身走過來,雙手將李二狗朝門外推,連聲道:「出去!要死你就死在外面!」

    二狗慌了,搖著手道:「別別,二妞你聽我說!」二妞哭道:「我不聽,我不聽!」氣惱難平,更加用力推搡。拉扯之下忽然「啪」的一聲,從二狗懷裡掉出一樣東西。兩人同時愣住,低頭定睛一看,正是二妞作的那雙鞋底。

    目睹此物,二妞柔腸百結,滿腹的怨氣霎時煙消雲散。李二狗撿起鞋底,遞到二妞面前,道:「這這是你給我作的,我一直帶在身邊捨不得穿」二妞心神欲碎,撲進二狗懷裡失聲痛哭,心裡的委屈都化為淚水傾瀉出來。二狗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默默不語。

    哭了良久,二妞抬臉長出口氣,撩起二狗的衣襟擦乾眼淚,道:「二狗哥哥,這次回家不會再走了吧?」二狗道:「要走的,一定要走的。」忽見二妞臉色慘然,忙道:「你你別擔心,我是說和娘,和你,咱們一齊走!」當下把避世隱居的打算講述一遍。他口齒不靈,結結巴巴的說了半天,最後道:「以後二妞,以後我們住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好麼?」二妞紅著臉點點頭。李二狗大喜,摸著腦袋樂的合不攏嘴。二妞粲然微笑,扯過鞋底,順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輕聲道:「傻樣!」

    從小到大,無論歡喜還是煩惱,只要興之所至,二妞就用鞋底拍二狗的腦門。天長日久,漸漸練成一手百發百中「鞋底神功」。李二狗雖然打敗眾多武功高手,但恐怕一輩子也躲不開二妞的鞋底了

    再說自劉白飛戰敗神刀俠之後,立即聲名大躁。江湖上提起「飛天白龍」的名頭,盡皆心悅誠服。不久傳出消息,說是江南蘇家大小姐蘇月仙將要嫁給劉白飛,相邀武林同道齊聚杭州參加婚禮。武林各派莫不欣然而往,慶賀歡宴的隆舉盛況自不待言。只是聚會中議論紛紛,眾人都道:雄霸一時的逍遙幫忽然冰釋瓦解,關東聚義堂已消聲匿跡,那個神刀俠也下落不明,今後各派歸心,應當由蘇劍南這樣德高望重的名宿來領御,方才能保江湖長久太平。

    此後忽忽數年,蘇劍南壽終正寢。劉白飛繼承衣缽,改稱為「一劍震天下」,從此威名日盛,武林各派莫不景仰尊崇。但神刀俠李二狗的名字,卻漸漸的被人淡忘了。後世有好事者偶聞此事,不由唏噓歎息,寫了幾句俗語抒意感懷,道是:

    瓊宮天門次第開,渾金璞玉土裡埋。莫道濁流匯龍池,何言清風自蓬萊。

    彈劍擊水破空月,揮刀伐檀取實材。燕雀平生無雄志,笑看煙雨鳳凰台。

    (全書完)

    ps:朱與「豬」同音,二狗當著朱皇帝滿嘴「殺豬」,實已犯了大忌。不過朱元璋出身低微,知道下層百姓沒有避諱的意識。不知者不罪,開國皇帝這點賢明可能還是有的。若是讀書人這般說,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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