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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煽滅枕頭風 文 / 悠然世

    初夏腮幫子咬得緊紮,襯得圓臉兒越發的氣鼓鼓:「奴婢在門口聽了兩句,似是聽到那二少說什麼重新提親、重結兩家鴛好之類的詞兒……」

    府上如今只剩一個雲菀沁,還能給誰提親?

    「我呸!這個慕容泰還真是不要臉!」妙兒啐了一口,「這是看小姐如今進了一趟宮,得了太后的喜歡,有了賢名,又看見老爺遷了尚書!」

    雲菀沁沒料到慕容泰死灰復燃,又纏了上來,婚都退了,雲家也給了個女兒過去,還野心勃勃,居然還敢肖想,提了裙子,帶了二人出去,直奔花廳。

    花廳大門處,妙兒趕走外面伺候的家奴,雲菀沁側身站在一扇窗戶外,看著裡頭的動靜,廳內中間地上擱了兩箱梨木朱紅箱子,箱蓋敞開,一箱似是捆紮得緊緊的名畫孤卷,一箱則是玉器飾物。

    慕容泰也不打沒把握的仗,來一趟,還是捨得下手筆的。

    擷樂宴後,魏王事敗,沒害成秦王,孫郡王被軟禁府上由宗人府看管,慕容泰怕魏王派人來找自己,被宗人府查到頭上,借了宴上隔食傷胃,托病在家裡院子裡足不出戶,只叫畫扇在跟前伺候著,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才放心下來。

    沒人知道,在家中那這些日子,他的腦子裡淨是雲菀沁在宴上的容姿,還有周圍仕宦子弟的調笑取樂,說他沒押好寶,棄了好棋,擇了個廢棋。

    慕容泰悔得牙癢。

    屋漏偏逢連夜雨,堂哥慕容安從邊境回來了,這次互市蒙奴犯境,他立了軍功,進宮參加慶功宴一趟,被寧熙帝表彰了一通,賜了九九果盒。

    襲爵世子位一直懸而未決本就不合禮制,慕容家中這個局面純粹是侯府第二代子嗣同時夭亡的特殊情況所致,加上邢氏偏心二房,靠著皇家那股人情關係,給慕容泰找機會,才拖延下來。

    慕容安這麼一立功,得了皇帝表彰,風頭一時無兩,慕容泰思前想後,也是不甘示弱,當即去找了祖母邢氏,將想要重與雲家聯姻,娶雲氏為妻,邢氏當下就反對,之前那個口頭婚事已經沒了,再去求請,豈不是自打嘴巴?老侯爺也不會答應。再說了,何必非要困死在雲家女兒身上。

    慕容泰只道那雲家女兒是京城千金中正當紅的人兒,一趟進宮就得了賈太后的喜歡,還賜宿一晚,引來不少仕宦人家的青睞,正好能沾光,興許能駁回一城。

    也是這侯爺夫人邢氏偏心偏到了頂,將慕容泰視如命根子,禁不起纏磨,再想那雲家長女確實今時不同往日,皇上孝母出了名,這丫頭既然能討賈太后歡心,若有機會在太后說上兩句,想必也能為慕容泰的世子位出一份力,為了孫兒的前途,馬上找夫君盤商起來。

    慕容老侯爺經雲菀霏強入侯門一事,本與雲玄昶不怎麼來往了,就算朝務上有些互動,也是淡如水,如今聽夫人說阿泰對那雲家長女於心未死,有意復婚,一開始自然一口拒絕,虧得這祖孫兩有本事,賣力遊說,將慕容老侯爺勸得沒轍兒,朝堂官場上,本就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細下琢磨雲玄昶如今升了遷,長女亦是有能耐,再想想雲菀霏被扔在外宅,早就已經出了氣兒,便也沒阻攔了,只叫慕容泰先去探探風聲再說。

    慕容泰得了祖父的妥協和默認,又有祖母的大力撐腰,大喜,今兒便與家奴攜著厚禮上了雲家的門。

    此刻,雲玄昶坐在上首,瞥了一眼那兩箱子禮,打從霏兒過門後,被棄在外宅,再沒有跟慕容家有過一絲半毫的來往。

    其實雲玄昶嘴巴罵侯府罵得厲害,哪不希望與歸德侯府重修舊好?到底是根基深的門戶。

    霏兒不成材,前途已經是注定了,自己為了一女兒同侯府撕破臉皮鬧翻,太划不來了,今兒一見慕容泰遞帖子登門拜訪,雲玄昶雖心中還有幾分氣,可還是叫家奴將他請進來,再見他帶了厚禮上門,一開口便是為霏兒的事賠罪,臉色好多了,卻曉得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個二少今兒臨門,必定是有什麼事。

    不出半刻,果然,慕容泰吐出來意,要重新與雲家結親。

    雲菀沁貼了窗欞,只聽雲玄昶諷刺的聲音飄出來:

    「結親?怎麼,這一回,是叫我家女兒去做貴妾還是賤妾啊?」

    「雲伯伯這話說的,」慕容泰恢復以往舊稱,攏袖抱手,俊眸盛滿笑意,「霏兒那事,我也不過是順爺爺的意思。長輩的意思,我這當孫兒的,不能違逆啊!您就前事不計,大人有大量!這不,今兒一行,還是足可表達我對雲家的誠意,對沁兒念念不忘。您今兒若是給個准信,侯府馬上便能準備提親事宜,即刻迎娶,慕容與雲家亦能重修舊好,今後手足相攜,齊頭並進,豈不是皆大歡喜!」

    雲玄昶見慕容泰態度恭謙,若不是歸德侯爺通融,這小子怎會上門私下求親,心中越發生了驕傲,現在是侯府在求著,他急個什麼,眉一皺:「不瞞二少說,打從擷樂宴後,這陣子,朝上不少家中子弟未娶正室的同僚都在打聽沁兒的情況。我哪個都不好得罪,且先緩一緩吧。」

    這意思是要自己排隊?慕容泰曉得雲玄昶在坐地起價,女兒身價高了,自然價碼與以前也就不一樣了,牙根子一咬,還未及說話,花廳門口飄來婦人柔嫩謙卑的聲音:

    「老爺。」

    雲玄昶見憐娘親自端茶過來,雖一訝異,倒也沒任何責怪之意,語氣反倒十分溫和。充滿著濃濃的寵溺:「你怎麼過來了。」

    窗外,雲菀沁沒想到憐娘這個時候會冒出來,顯然爹並沒提前叫她來伺候,心下一疑,這個二姨娘,從進雲家到抬了妾,行事都是穩穩,一點兒出格的事都不會做,今兒倒是有些逾矩,眼一沉,盯得她緊緊。

    憐娘身著銀紅襖子,套個青緞子背心,下身配條天青綾裙,髮髻上嵌一柄精巧的寶石頭簪子,手持紅木托盤,裡頭置著茶壺茶杯,走近桌案邊,給二人奉了茶水,斟畢,一福:

    「賤妾聽聞老爺正在花廳見客,恰好剛用小烘爐親烹的烏龍,乾脆端來給老爺與客人享用。天氣涼,老爺腸胃不好,用這個正是合適,」又望了一眼另一邊兒的慕容泰:「慕容二少爺請慢用。賤妾不打擾兩位了。」

    雲玄昶望她一眼,眼神不無憐愛,笑著點點頭:「今兒風大,你就別跑來跑去地伺候了,仔細著涼。」憐娘嬌嬌一笑:「有勞老爺掛心,賤妾這就先回皎月閣,老爺稍後還要去書房料理公務吧,切勿太操勞了,賤妾傍晚再去書房給老爺送茶。」說這話時,眼光卻又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慕容泰。

    「好。」雲玄昶滿意地點頭。

    憐娘也不多說了,只擺了楊柳腰身離開。

    慕容泰看見雲玄昶的目光不無癡色,牢牢釘在那婦人的背影上,直到那婦人出了門檻兒拐了彎,不見了人影,才收回來。

    他心中倒是一喜,有機會了。

    這嬌滴滴的婦人一看就是雲家的姨娘,光瞧她一身的打扮,又能出來見客伺候,肯定是極會討家主的喜歡,是當下後院得寵的人兒,再看兩人的對話,還有雲玄昶對著她體貼入微,柔到了骨子裡,必定是感情最濃的階段。

    男女關係蜜裡調油的時候,婦人便是男人的心頭寶。

    別看枕頭風,可是勝過一切法寶,厲害得很呢。

    想到此處,慕容泰不經意地拾起杯盞呷了一口,笑道:「茶好,雲伯伯眼光也好。」

    都是男人,雲玄昶豈會不知道這小子在說什麼,又瞥了一眼早就不見人影的門口,彷彿那兒還有姨娘的倩影,生了幾分得意。

    慕容泰眉眼一眨,又提起關於雲菀沁的事兒,雲玄昶如今對侯府處於觀望狀態,既不想徹底撕破臉,也不想這麼早就答應,反正多一條路也不錯,只手一揮,語氣略傲:「禮物就先請帶回去,容我再考慮考慮吧。」

    慕容泰見他仍然咬得緊,這次也不多強求了,拱手一拜,暫且告辭。

    雲玄昶也客客氣氣叫家丁送慕容二少出去。

    窗外外,雲菀沁直起身子,她哪會不清楚慕容泰的性子,既連侯爺夫婦都能勸服,這次上門必定得死纏爛打說通爹,如今竟能這麼爽快?

    話說慕容泰這邊與隨行的小廝被雲家家奴領著出門,走了一半,只突然拍一拍頭:「還有件事兒忘記同你家大人說,你先等著,我先過去說一下。」說著使了個眼色給小廝,意思叫他牽住雲家家奴。

    雲家那家奴也不疑有他,隨著侯府小廝站在原地等著二少。

    慕容泰轉身回去花廳,見甩掉人,又注意沒人瞧見自己,身子一拐,東摸西拐,橫豎這侍郎府也算不得大,一下子就找著了憐娘住的皎月閣。

    憐娘早就將院子近旁的奴婢都驅得一乾二淨,只命冬姐在院子外看著,別叫人進來,現在一聽到腳步聲,知道慕容二少來了,連忙出去。

    慕容泰見院子四周無人,頓時恍然大悟,這姨娘似乎早就在等著自己,她蹭去花廳伺候,原來是為了引自己過來!難怪她奉個茶嘴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將自己住在哪裡說了出來,還暗示雲玄昶等會兒會在書房辦公,不會來皎月閣!都是故意的!這個婦人,到底盤算什麼?

    不過,不管怎樣,他確定這雲家姨娘是幫自己的,那就好。

    二人在院子擇了個隱秘地兒,避開人眼。憐娘率先開了口,柔聲道:「二少一表人才,英明睿智,這麼好的陳龍快婿,真想不通妾家老爺怎還要考慮。」

    慕容泰心照不宣,笑道:「全是我慕容家與雲家之前有些誤會。如今就靠如夫人幫我在你家老爺面前多美言了。」說著,又湊前幾步,低聲耳語:「如夫人替我操心,我也不會虧待了如夫人。今兒帶來雲家的禮物,我稍後托人將一箱放在雲府巷口的逢源客棧二樓,如夫人隨時可以派心腹去取……」

    憐娘方才進花廳時,也瞟過兩眼那兩箱厚禮,箱箱琳琅珍寶,若換了銀子,可是一筆大大的私財,不覺心頭一喜,卻不顯露臉上:「二少何必如此破費,弄得妾身倒像是為圖錢財。」

    臨走前,慕容泰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為什麼如夫人會偏幫在下?」

    為什麼?憐娘心中咯登,那大姑娘一日在娘家,她就處處受桎,背後總像是有一雙眼睛盯著,總像是前世的冤家!既這慕容泰上門提親,看似又急切,何不助他一把,將那大姑娘快些推出去?

    肚子裡這麼想著,憐娘嘴兒上卻是敷衍:「大姑娘與二少倒也算是金童玉女,一對璧人,妾身既是雲家裡的人,也免不了多操心一下。」

    慕容泰哪裡信她這個當妾的會操心原配女兒的婚事,卻也沒再多問,呵呵一笑,離開了皎月閣。

    慕容泰賄賂完憐娘,再想想今兒雲玄昶已經有些活絡的態度,心下已經大大一寬,腳步輕快,正打算回去中庭,剛繞過走廊,只見前面有人擋了去路,腳步一滯。

    少女站在一根廊柱邊,一雙清麗美目光澤冷冷,直直飛過來,毫無避忌。

    他笑開了,見兩邊無人,背著手瞇起眼,故意道:「沁兒,想不到你還會主動來見我啊……現在咱們還無名無份,不方便在你娘傢俬見,你放心,再過些日子,咱們兩個名正言順了,就能天天見面,」說到這兒,聲音一低,略起幾分挑逗,「夜夜見面了。」

    還真是志在必得了,哪來的自信?雲菀沁只凝著他,一字一句,乾脆利落:「慕容泰,我不管你為什麼非要娶我,不過,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可能再進你家的門,你死了這條心。你這輩子的目的,不就是當世子,做侯爺,打敗你堂哥麼,你若執意叫我麻煩,我也能將你鬧得不得安寧。咱們兩個保持距離,最好不過。」

    慕容泰見她跑過來,單純是為了打消自己的心思,滅了自己的信心,不覺鼻翼一抽,他就是恨她這沒心沒肺的涼薄樣子,前世撞破姦情後就是如此,表面不吵不鬧,暗中卻給自己一刀子,今生知道自己和雲菀霏的曖昧後,更是冷如冰霜,還要加踩一腳!

    為什麼,這個女人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女子一樣,哭哭啼啼,摟住自己,哀求自己不要離開?她無波無瀾的樣子,讓他覺得失敗!

    慕容泰火光一躁,忽的昏了頭,上前兩步,迫近她一張芙蓉玉淨臉:

    「你當我只為了你現下的好名聲才娶你?還是說你父親升了個尚書,我便坐不住了?你當我還真是沒見過世面啊?你當我歸德侯府潦倒到要攀雲家?我告訴你,雲菀沁,要是前段日子,我接近你可能是為了報復,別有私心,可是如今我娶你,就是為了你這個人,你記住,我跟你才是一對!聽見沒有,我們兩個才是天生的一對,才是宿世的夫妻,這是老天爺注定好了的,誰都改不了的!你以前嫁我,現在也注定要嫁我,若有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是一樣得嫁我!聽見沒有!你生生世世便是我的人!除非你能夠翻天覆地,改換歷史,與老天爺背道而馳!」說著說著,慕容泰的情緒激動起來,見她厭惡地轉過頭,手一抬,捏住她下巴,想要掰過來。

    後半截子話,雲菀沁聽得有些糊塗了,什麼報復自己……報復自己什麼?還有,以前嫁他,現在也注定要嫁他,……又是什麼鬼!

    還沒多想,見他動手動腳,雲菀沁下意識唇一張,想也不想便咬下去。

    慕容泰手一疼,醒悟過來,恨恨一甩手,揚長而去。

    正好這時,妙兒不放心大姑娘一個人,已經登登跑了過來,見雲菀沁面色有些迷惘,好半天才恢復,正要多問幾句,雲菀沁已經開口吩咐:「妙兒,你這兩天跟著慕容泰,盯一下。」

    卻說雲玄昶公務完了,與往日一樣,黃昏時分直奔這些日的愛巢。

    皎月閣裡,憐娘給家主褪去披風,撣去風塵,再奉上熱茶,又將他引到軟榻前坐下捶背捏腿,鬆了鬆筋骨,最後照例坐在箏邊,輕捻慢攏,奏小曲兒給老爺舒心解悶。

    瘦馬館裡伺候人的手段精湛老道,有條不紊,一步步下來,能叫男子全身心沉溺溫柔鄉,不願意甦醒。

    等雲玄昶放鬆下來,心情極好,憐娘才巧然開聲,提了花廳中的事。

    雲玄昶如今只拿她當解語花,心頭寶,見她伺候斟茶時聽到了,如今主動來問,也就順勢拉住她手兒,笑道:「怎麼,你覺得那慕容家二少不錯?」

    憐娘只鑽進男子懷裡,捏住男子的衣襟,輕揉慢撫著,聲音乖生生:「大姑娘的婚事,妾身哪裡敢說三道四,只作為旁人眼光來瞧,大姑娘與那二少恐怕是最相配的,想來想去,妾身再想不到第二個合適的姑爺人選了。」

    雲玄昶揉揉愛妾的手,搖頭:「我原先還不知道沁兒這麼有能耐,你不知道,如今她在仕宦大戶中的名聲正旺,都說她得太后的寵信,且還出手救過落難宦門女,頗有開國巾幗的氣節與胸襟,現在不少同僚都私下給我推薦自家子侄,其中不乏比那歸德侯府更高的門戶。我何必委曲求全,非要吃回頭草,當初侯府那老傢伙還沒給我氣受麼?這回,我可要好好挑選一下!」

    憐娘撫撫男子胸膛,宛如在為他順氣兒,語氣恬靜:「妾身說個不該說的話,老爺聽了莫要生氣。」

    雲玄昶如今恨不能將她吞進肚子去,哪裡會生氣:「你說。」

    憐娘抑揚頓挫地說著:「這名聲啊,有虛名兒,也有實名氣,大姑娘如今一時出風頭,所以名聲被炒了起來,這種名氣,是個虛高,那些名門大戶不過是一時的興頭罷了,像那市集上的店舖,一看熱鬧,也不知道賣什麼便都一哄而上∼真心要買的有幾個?老爺想想,那幾個世家門戶只是暗中打聽小姐,並沒什麼實際舉動,慕容二少才是真正誠心,親自就登門來求女了,說明侯府真是有心。況且,雲家與歸德侯府以往關係一直就交好,說個不恰當的話兒,做生不如做熟!經歷過退婚一事,那侯府與雲家的關係必定牢固一層,二少也必定再不敢隨便亂來,更加珍惜大姑娘,也就更重視雲家,您說對不對吶,老爺∼」

    每一句話正合雲玄昶的意思,就跟戳進心肉裡一樣,將他本就不堅定的心說得大動,一時沉吟起來。

    憐娘倒也不急,轉移了話題,到了晚間才又趁熱打鐵,勸了一番,一兩天的枕頭風連扇帶著火,終是叫雲玄昶定下來,吩咐了莫開來,叫他明日去歸德侯府約慕容二少,過府細談。

    妙兒從莫開來那裡得了信兒,撒腿就回去告訴了小姐。

    初夏氣得攥拳:「兜兜轉轉,難不成又要把小姐送回慕容家麼?不是把禮物當場都退了麼,還以為拒了呢,怎麼又改變心思啦,老爺這到底怎麼想的吶!」

    「怎麼想的?」妙兒臉色小小一變,「還不是有人煽風點火,床頭風吹得好!」走近幾步,低聲道:「那天奴婢跟著慕容泰出門,只見他命令小廝,搬了禮到逢源客棧,在二樓專門兒定了一間客房,將一箱禮放了進去就走了。奴婢覺得奇怪,那慕容泰不搬回去,存放在客棧幹什麼,買通了一個客棧小二,要他幫奴婢盯著,今兒一去,您猜怎麼著!」

    「怎麼了?」初夏忙問。

    妙兒道:「冬姐去了一趟逢源客棧,還叫了兩個牙行的幫工,將那箱禮扛走了,不用說,肯定是那慕容泰買通了憐娘,叫她幫忙吹風!可惜啊!奴婢後悔沒有親自蹲點,不然準得跟蹤看看那禮箱藏在了哪兒,有了證據,就去找老爺揭了那姨娘的皮子!」

    雲菀沁眸內淡淡光芒一爍:「爹這會兒還沒去跟老太太說吧?」

    「應該還沒,才剛吩咐哥哥明兒早上喊慕容二少來呢。」妙兒說。

    「去西院。」聲音穩穩然。吹枕頭風?趁還沒刮猛,直接煽熄!

    西院。

    童氏因近日一天比一天涼,老寒腿有些隱隱發作,大半時光都歇在炕上,尤其回門宴之後,幾天都沒怎麼出院子了,今兒正在內室,用雲菀沁之前按扶壽精方配的浴足藥材泡腳。

    第一次用這藥材時,童氏還取笑,鳳仙花哪裡能治風濕骨,一來二去試過一段日子,倒還真是有點兒效果,得了老寒腿,最疼的時候腿腳的筋肉扯得就跟麻花兒似的,緊繃繃的,就怕啪嗒一聲,不小心斷了弦,泡了幾次,只覺筋絡鬆軟舒暢了不少,尤其入了深秋和立冬以後,更是舒服極了。

    這會兒,老太太泡腳泡得正是血活淤散,滿臉的通紅,丫鬟打簾說沁姐兒來了,聽說老夫人泡腳,站在紗窗外等著,沒進來。

    童氏喜笑顏開:「還不招呼沁姐兒進來!外面涼快,仔細著了風寒!」

    待孫女兒進來,童氏又招手道:「之前又不是沒有給奶奶洗過腳,這會兒怎麼就害羞了呢!奶奶最喜歡你那棉花小手,揉著最是舒服了——」

    雲菀沁也不說話,倒比往常沉悶了幾分,只福了一福,蹲下來就給祖母浣起足,童氏覺得她今兒性子不一樣,有些奇怪,再一看,只覺不對勁兒,孫女兒一具纖楚楚的小脊背正上下起伏著呢,嗚咽斷續飄上來,將她一拉,嚇了一跳,孫女兒眼兒紅通通的!

    「沁姐兒這是怎麼了,可別嚇唬奶奶!」老太太第一回見雲菀沁哭,心都跳快了,若是個平日就嬌裡嬌氣喜歡哭的女娃就算了,可這孫女兒素來穩重得跟大人似的啊。

    「沁兒只是想著,不知道還能給奶奶洗腳洗幾次,心裡傷感。」哼哼唧唧,抽泣不斷。

    老太太腳也不泡了,抹了腳踩進婢子送來的棉靴子裡,拉了孫女兒坐下,細細問起來,雲菀沁猶哼著不止,晶瑩的淚珠兒掛在睫毛上不掉,也不髒污,宛似水做的人兒,花瓣肉的唇剛一啟,又合上了。

    看得童氏心下疼得緊,倒是跟著一塊兒進來的妙兒小聲嘟嚷:「……老夫人,老爺似是想將小姐嫁出去呢,還急得很。」

    童氏一怔,這是好事兒啊!可——那老二沒跟自己說啊!想想不對頭,眉毛一皺,忙問:「是哪家來提親?老爺相中了?」

    妙兒努努嘴兒:「是歸德侯府,慕容家。」

    「那——那不是你二妹的夫家麼!嫁誰?不會還是那二少爺吧?」老太太一訝。

    「老夫人,歸德侯府就兩個孫少爺,自然就是二少爺。」妙兒細聲道。

    童氏因雲菀霏的緣故,對歸德侯府的印象怎麼好得起來,對那慕容泰的印象就更不消提,先是勾引二丫頭婚前私通,顏面喪盡,不得已委屈求全為妾,害得前途毀了,再來又是翻臉不認人,將二丫頭安置在外面。

    如今二房就剩沁姐兒一個女孩兒,還是嫡出的寶貝疙瘩,自然要精挑細選,怎麼又要塞給那渣貨?!

    難不成二房兩個女兒,都得便宜了那二少爺,讓他坐擁齊人之福?

    雖說那歸德侯府爵高位重,值得攀,可偌大的京城,達官貴人多得很,莫非就那慕容家一個了?

    童氏吸口氣:「沁姐兒,你是不是弄錯了啊,家裡也沒什麼風聲,你爹吱都沒跟我吱一聲呢。」

    呵,等有風聲就晚了!雲菀沁擦把眼淚,輕聲:「奶奶,爹沒跟你吱聲,卻跟別人吱聲了呢……皎月閣那邊連下人都只怕聽說了。」

    這一句,不輕不重敲到了童氏心上,心一緊,會意過來,好啊你個老二,先不談那慕容泰該不該嫁,這麼大的事兒,嫡親孫女兒要嫁人,不跟我打招呼,一個雲府就這麼大,自己這兒半點風聲沒聽到,原來是顧著跟小妾商議去了!那憐娘看似晨昏定省,照三餐地請安,每次乖乖順順,不無恭敬,也沒給自己吐露過半句!

    這嚴重挑戰了老太太的權威,本來剛泡完腳臉色就紅,這一下,氣得更是發了篩,吩咐一個嬤嬤:「把憐娘喊過來!」不單單是為了孫女兒,也是為了給自己討一口氣。

    妙兒瞅明白了,唇微微一揚,大姑娘這是——名為訴苦,實為告狀。

    雲菀沁一扯童氏的袖子:「奶奶,你莫惱,傷了身子——算了,孫女兒剛剛也只是給奶奶洗腳時,一時發了感觸,萬一鬧大,爹到頭來還怪我不該多嘴,破壞了新姨娘與長輩的關係!」頭一低,臉上分明寫著「鬧吧鬧吧,就怕鬧不大」。

    「他敢!」童氏振振,「我自己知道的不成麼?看哪個敢多嘴。剩下的事兒是大人的,你先回去。」說著一瞪,屋子裡的嬤嬤與婢子連忙垂頭。

    雲菀沁放下心來,再不多說,領著妙兒先離了。

    卻說憐娘今兒叫冬姐尋了個牢靠的地下當鋪,以免日長夢多,把那一箱的飾品珍玩給趕緊統統當了,這會兒正在皎月閣拿著一張大票額的銀票,看了又看,想找個隱秘地兒放著,八寶櫃太招人眼,妝奩盒不夠嚴實,床板下面又怕下人手腳不乾淨,給自己清理臥榻時偷了。

    憐娘找半天沒找到地兒,忽的想起小院裡有個地方很保險,還是老爺曾經提過的,連忙去將銀票放在了那兒。

    剛回寢臥,西院那兒就來了嬤嬤,說是童氏叫她過去。憐娘趕緊嬌聲在室內答應:「好的,妾身收拾一下,馬上過去。」

    皎月閣外的籬笆矮牆邊兒,雲菀沁見憐娘帶著冬姐離開,對著妙兒窸窣:「裡頭這會兒沒人,你在外面看著,我進去找找看。」

    妙兒一愣:「大姑娘找什麼?」

    雲菀沁只一笑:「慕容泰送她那麼大一箱東西,你覺得她有地兒放麼?目標那麼大,放在哪裡都不放心!還不如兌換成銀子或者銀票!」

    妙兒釋然。

    雲菀沁進去小院裡,直奔憐娘寢臥裡,她自己也有小金庫,自然知道錢財藏哪裡最安全,可搜了幾個地方都沒有,遲疑了一下,莫非那憐娘沒來得及換銀子銀票?

    正想先出去,腦子一閃,雲菀沁想到皎月閣裡的一個地方。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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