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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三爺趕人 文 / 悠然世

    時值賈太后的千秋誕,宮內張燈結綵,好不熱鬧,但因為設宴的緣故,進出盤查也嚴格了許多。

    進了皇宮最外一層正陽門後,雲菀沁與妙兒、雲菀桐就被安排下了馬車,由女官搜身後,被章德海引領著,換乘了一頂流蘇華蓋小宮轎。

    宮轎繞過紅瓦高牆,沿著迴廊曲徑,到了宮裡的摘星樓。

    下轎後,章德海恭敬道:「摘星樓為進宮客人的歇腳之所,御花園藕香榭的擷樂宴沒開始,還請雲小姐現在裡面等待,等擷樂宴一開,雜家會提前來接您去萃茗殿,到時,雲小姐再跟貴嬪娘娘一起去藕香榭。摘星樓內有宮人的照料,有什麼需要,大可開口,雲小姐還請自便。」

    雲菀沁盈盈俯身還禮:「有勞章大人了。」

    三人轉身進了摘星樓。

    摘星樓是三簷樓閣,木質結構,最上一層,為一張大鼓面建築。

    跨進一樓大廳,朱廊玉柱,游龍藻井,金碧輝煌。

    大廳是半開放式的,美人靠的外面,是宮中的承天湖,直接連接即將要辦擷樂宴的御花園。

    此處雖然只是宮裡一處小小的待客之所,卻盡顯皇家氣派,美人靠的旁邊,聚集著幾名提早來了,也在此等候開宴的世家子弟。

    一樓本來有環境清幽的廂房供給男賓入座,可幾名子弟年紀輕,坐不住,出來在闌干邊倚闌眺水,迎風賞景,談論當下時事,一派悠閒自得。

    雲菀沁原先並沒接觸什麼真正的世家子弟,就算沈肇,也就是重生後,才有幾面交往,平時也並不大方便見面,此刻眉目一抬,環視了四週一圈。

    樓內幾名仕宦公子個個英姿勃發,衣冠正統,錦袍珠冠,身世就不用說了,能進宮參加太后私宴的還能差到哪裡去,全部都是好貨色,雲菀桐臉蛋兒發紅,手心冒汗,睜大了眼睛,摁住心底的興奮,好好觀察著,看有沒有能夠攀上的,同時又是輕扭腰肢,挺直脊背,盡量顯露風姿。

    雲菀沁目光一凝,幾名世家子弟中,一人身影熟悉。那人也正好被門口響聲吸引,筆直修長的背一轉循聲望過來。

    湛藍錦袍,腰束繡帶,輪廓清俊,五官標美,雖略顯傲慢,但在一群世家子弟上,相貌確實最為出類拔萃。

    雲菀沁眼一瞇,妙兒已低聲道:「是慕容二少。」生得倒是真正俊俏,可惜金玉其外。

    也對,堂堂歸德侯府的二少,怎麼會不參加這種貴圈宴會?況且他還沒娶正妻呢。雲菀沁沒說什麼。

    慕容泰見到雲菀沁,也是一愣,她今年怎麼會進宮參加擷樂宴?依雲玄昶的品級,在後宮也沒什麼倚仗,雲家的女兒是不夠格的。

    再多想一層,慕容泰泛起一抹冷笑。

    口口聲聲說自己和雲菀霏婚前不守禮法,這一對狗男女還不是一樣?沒有私情誰相信?要是沒有秦王的授意與默認,她雲菀沁區區一個左侍郎的女兒,怎麼夠格來擷樂宴?

    不過,今日她面賽芙蓉,打扮與以前都不一樣,倒是驚艷得很。

    慕容泰看久了,又是微微一怔忪,手掌一蜷縮,冷意消褪,浮出些惱怒。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惱怒,只知道她今兒的打扮,不是為了自己,而這樣的美色,自己恐怕再難享用,想著鼻腔仍不住一哼,走了過去,低聲打了個招呼:「雲小姐居然也來了。」

    雲菀沁微一頷首,並沒失禮,臉上卻分明寫著「我認識你嗎」,一片淡泊,身一轉,給慕容泰留了個側影。

    讓人不好受的最高境界不是大罵,而是根本就不理。嬌容冷態,讓慕容泰更加窩火,卻沒來由有些求而不得的失落與遺憾,倒是怪了,前世初婚時,她還沒生病時,他也覺得她美,卻遠遠沒有像現在這麼勾人心弦,就像一朵名花已經移栽到自己的土壤內,反正都是自己的,更喜歡與雲菀霏偷情的刺激感,而如今,就像看著一朵名花被別人拔了去,那種心癢難捱叫他不能忍受。

    不要緊,今天一過,那個拔花的人怕是自身難保。

    那人一倒,何愁移栽不回這朵花?縱使得不到,也不能叫她順心遂意!

    正當慕容泰沉思,幾名世家子弟也朝門這邊望了過來,目光落到雲菀沁身上,俱是一怔,馬上交頭接耳起來。

    「這是哪家的小姐?」有人發問。

    「不太清楚……沒見過。」有人質疑。

    「這樣的容姿,怎麼會在京城中沒名氣?豈有此理。」有人憤憤。

    「快去打聽打聽,看看是哪家的……等會兒人來多了,競爭也大了……」有人玩笑。

    都是一群風流年齡的豪門子弟,天之驕子,眉眼言辭之間,儘是佻達之態,也清楚今天參加的擷樂宴本質是相親宴,所以更加不避忌。

    雲菀桐別說沒見過這種場面,連男人都沒見過幾個,早就紅了臉。

    妙兒膽子大,到哪裡都像在家裡一樣,只咯咯笑著,實在忍不住,附耳道:「大姑娘,奴婢怎麼覺得怎麼好像是拎著一塊肉出街,遇著一群……狗圍了過來,手心都出汗了,生怕那些狗搶了奴婢的肉。」

    雲菀沁略一歪頭,斜睨了妙兒一眼,佯裝嗔怒:「你說他們是狗就算了,居然說你家姑娘是肉?」

    美人薄慍微嗔的模樣,更是有一種難得的嬌媚態,比起剛剛看過的端莊正統美人兒,更是叫幾名世家子弟吸了一口氣,本來只是開玩笑,這會兒卻是真的心思大動起來。

    一名世家公子看起來最是靈光,見慕容泰剛才與那位小姐打過招呼,手持丹青金骨扇將他一拍:「莫非是二少認識的?認識的話,可別瞞著咱們啊。」

    慕容泰冷冷拍開扇子,不講話。

    一干世家子弟見他突然間黑了面,面面相覷。

    洛陽伯府的劉世子參加過前幾個月侯爺夫人的壽宴,見得慕容泰的臉色,再一回想,腦門一醒:「哎呀,這個莫非就是雲家大小姐?好像有點兒眼熟!」

    「雲家大小姐?本來跟二少有口頭婚事,可後來退了親,妹妹嫁過去當侯府貴妾的那一位侍郎千金?」

    「對對,就是,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呵呵,」那名持扇的世家子弟拍拍慕容泰的肩膀,揶揄:「難怪臉黑了呢,原來是錯失了一名美人兒!大家都是男子,那種心情——懂的!不過,這位大小姐既然不錯,妹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吧,算了吧,齊人之福不是誰都能享的,有一個就不錯了二少!」

    慕容泰將他的蹄子扒拉下去,沒好氣:「哪來的這麼多話!」

    幾人對視一眼,呵呵一笑,再不說話,這一鬧,對那雲家小姐的興致更大,也沒功夫與慕容泰多說,只盯著看。

    正在這時,有個宮女模樣的人走過來,行過禮,問道:「可是兵部左侍郎家的雲小姐?」

    「兵部左侍郎雲玄昶,正是家父。」雲菀沁道。

    明眸善睞,好一雙動人的眉眼,宮女心內一歎,今天進宮參加擷樂宴的千金小姐很多,已經來了的也不少,這左侍郎家中女兒的氣態倒不比郁宰相家千金、殿閣大學士家小姐等人差,不覺態度更加和善,手一伸,做了個指引的動作:

    「已有幾位官家小姐來了,正在二樓,一樓等會兒都是男客,怕不便,請雲小姐跟我上樓吧。」

    雲菀沁頷首,與妙兒和雲菀桐跟著宮女上去。

    世家子弟見這美人沒了影子,個個扼腕,眼光一直追隨到二樓拐角處,人影徹底沒了,方才散去。

    二樓,幾名官宦女郎正散落幾處。

    雲菀沁還沒看到熟人,已經有人撲上來,笑嘻嘻拉起自己的胳膊:「沁兒!」

    這聲音不用聽就知道是沈子菱。

    沈家雖然也不算名副其實的名門貴族,可因為有個沈貴人,從十二歲起,沈子菱每年都有份參與這個小宴,雲菀沁早知道她會來,也不稀奇,笑著將她反手一握,兩人走到一邊。

    沈子菱見今年有雲菀沁參加,高興得很,每年參加這個宴,都像是完成任務,悶得很,今年有閨蜜在,倒是快活多了。

    雲菀沁看沈子菱今兒一身天藍雲紋綢綾裙衫,還化了濃妝,打扮得倒是比平日柔美多了,估計是被家人硬逼著的,只是五官濃眉大眼,英氣勃勃,與這身衣服和打扮不是很匹配,笑著與她調侃了兩句,正這時,有人走過來。

    郁柔莊與綠水一前一後,正從被京城名媛們包圍著的小人堆裡,款步姍姍,迎面朝雲菀沁踱來。

    果然是宰相千金,名門之後,天生就是要為後為妃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被人圍在中間。

    雲菀沁打量著,郁柔莊今天盛裝打扮,一身朱紅,配著一整套價值連城的翡翠頭面,十分的搶眼,髮髻很是繁複富麗,應該是用了好幾層義髻。

    妝容亦是濃麗艷嬈,柳眉如煙,絳唇映日,但是又絕對不流於俗艷。

    紅綠交織的顏色,很多人會顯得俗氣,可顯然,郁柔莊從小到大,經常出席這種大場合,早知道怎樣搭配最適合自己,處處都拿捏得很有分寸,眼下每走一步,也像是訓練過多次,完美無缺,頗有些牡丹真國色的氣態。

    郁柔莊每走一步,後面幾乎都適時傳來小姐們的讚不絕口,拿她當做了儀態的標準,氣質的楷模。

    小姐們一議論,已知道了剛到的雲菀沁是哪家的女兒,見是個三品官的小姐,都沒怎麼在意,更沒打算上前交談,可是這會兒見郁柔莊上前親自問候,千金小姐們卻都有些訝異,郁宰千金身份高貴,家中幾名祖輩女眷都是大宣皇后,自己也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室媳婦兒,依郁文平近年在朝中的建樹和受寵程度,郁柔莊進出宮闈的頻率與家勢,比一般的郡主還要大,向來眼高於頂,只有別人圍著她,哪有她主動找別人的。

    一群千金個個豎起耳朵,想聽聽二人在說什麼,更有幾個大膽的,已是圍攏了上去。

    郁柔莊見雲菀沁今天居然也來了擷樂宴,還當自己花了眼,再細細一看,果然是她,心中一冰,大概猜到了她能來的原因。

    再見她的妝容打扮,郁柔莊眼色更是不禁一斂,以前當她父輩是下層出身,眼界不開闊,頭一次進宮,就算不失態,氣質也會比自己這些經常進宮的人要輸幾個等級,如今一看,原來還有點兒能耐,明明沒怎麼見過大世面,可一雙眼倒是靜謐得很,就像活了好幾十歲似的,呵,也對,能勾上皇親貴胄,必定是有兩把刷子的。

    雲菀沁一看郁柔莊的目色,就知道,這就是個女版的慕容泰,今兒不找自己的茬是不舒服的,若是前世,被當朝的皇后記恨上,只怕也只能呸一聲認栽,可今生,大家都差不多同一起跑線上,她郁柔莊不是萬人之上,自己也不是任人踐踏的木頭石頭。

    郁柔莊已頷首開了口:「原來雲小姐也參加了這次擷樂宴麼?我還以為擷樂宴門檻兒極高,邀請的就算不是皇室宗親的女兒,也得是名門千金呢。」語氣謙和,乍一聽並沒失禮,可字字都充斥著鄙夷與懷疑。

    妙兒心裡還記掛著花船粉頭來家中鬧,害得小姐差點兒喪了閨譽還被罰跪許久的事,心裡有氣,只念著這是在皇宮,不能給小姐丟醜,不然依她性子,管她是宰相千金還是乞丐女兒,早就上前叉腰罵上了,此刻聽見這樣的侮辱,壓著脾氣,一字一頓:「郁小姐,奴婢家的小姐是兵部左侍郎之女,奴婢家老爺也是深受聖上信賴的朝臣,若然改選陞遷,便是當朝二品尚書,並不算什麼低門小戶。」

    「這要看怎麼比,」郁柔莊淺淺笑道,「一株野花在荒蕪沙漠裡,可以算是一枝獨秀,可在一群牡丹中,頂多是狗尾巴草。當再高的官也沒用,少了貴族血統,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怎麼也趕不上來。」

    綠水得意盯了妙兒一眼,亦是接過自家小姐的話茬:「小姐,擷樂宴這些年的水準,真是越來越低了,什麼人都往裡面放,要不這次完了之後,回府同老爺說一聲,明年咱們就不參加了。」

    周圍幾名千金小姐一聽才知道,原來郁柔莊不是與雲菀沁交好,而是認為雲菀沁損了這宴會的檔次,想來郁柔莊說的也是極有道理,個個瞧看雲菀沁的臉色,添了幾分輕慢。

    沈子菱也看得出來郁柔莊對雲菀沁來意不善,雖然不知道兩人為何結了樑子,卻也不能在這兒平白受氣,將雲菀沁的手臂一箍就要走,雲菀沁暗中將她手一握,倒是沒有走的意思,這麼一走,倒像是落荒而逃似的,面朝郁柔莊,彬彬有禮,語氣十分的虛心:

    「我這是第一次參加擷樂宴,也不知道從前邀請的什麼人,但這一次看來,倒是——什麼質素的人都有。」還未等郁柔莊變臉,轉而面朝綠水,笑得頗有深意:「擷樂宴是賈太后壽宴之後的小宴,乃賈太后主辦,名單也是賈太后最後欽定,這位侍女姐姐抱怨——水準低,到底是在說宴會,還是在說太后呢?」

    綠水臉一白。

    郁柔莊盯了綠水一眼,綠水只顧著埋汰雲菀沁,自知說錯話被對方抓到把柄,忙自打嘴巴,反了口:「奴婢不是說太后水準不高,是說……」可也不知道怎麼挽救剛才那段話,嗆在喉嚨管,吐不出來。

    眾位貴女見形勢發轉,倒對這兵部侍郎的女兒生了興趣,暗中窸窣起來。

    「你是想說,賈太后水準一向很高,只是宴會上的人一向水準不高,對吧。」雲菀沁幫她挽救,笑瞇瞇。

    「對對對!」綠水忙道,只要別被宮人聽到治她個辱慢太后的罪名就成了,郁柔莊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妙兒笑了起來:「綠水姐果真眼光如雪似刀,一眼就看穿了參加宴會的人一向水準不高啊!我家小姐第一次才來,幸虧有您的提醒呢!」

    眾女一下子嘩然起來。

    綠水自吞苦果,欲辯無門,見幾個千金小姐惱恨望向自己,只得恨恨退到一邊。

    郁柔莊冷笑,還是像頭一次見面一般的牙尖嘴利,可在宮裡牙尖嘴利又有多大的用處,牙一咬,低叱婢子:「不會說話便當啞巴,進了這麼多次宮,還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倒還比不上那市井來的沒見過大場面的土包子……」

    殿閣大學士家的小姐也應邀參加了擷樂宴,受過雲菀沁的恩惠,剛治好臉上的酒刺,這會兒見氣氛僵持,打起了圓場:「算了算了,也沒多大的事兒。」

    郁柔莊得了台階,袖子一擺,正要走,雲菀沁緩緩開口:

    「至於郁小姐說的貴族血統,我府上養的家犬家貓兒配種,下人倒是喜歡用那些貴族血統的種狗種貓來配,比如西域來的獅毛狗兒,西方舶來的哈巴狗,因為生下來的強壯,聽話,奴性,很乖巧的……」

    郁柔莊受了奚落,牙齒一癢,合緊了,袖子一擺,倒顯出幾分凜然氣焰:「將貴族比作貓兒狗的,雲小姐家教便是這個樣子麼?」

    「雲小姐不是王公子女,不熟悉貴族圈子,自然只能用寵物來做比較了,郁小姐多想了。」有聲音徐徐飄來,宛如從承天湖上飄來的清風。

    眾位佳麗回過頭去,一名男子上了二樓,身後跟著兩名太監和一名侍衛、一名宮女。

    男子面容如春曉之花,長眉入鬢,笑眸如一夕盛開的春季桃花,抬腳上來幾步,玉袖生風,一身淡金五龍紋錦繡長袍,外披著一件擋風的雪羽大氅,腳踩青緞粉底靴,頭束鎏金翡翠髮冠,一隻白玉釵橫插而過。

    雲菀沁、妙兒與雲菀桐三人見著熟人,一怔。

    有幾個貴女並沒見過這名男子,可光看身上的淡金色和五龍紋,還有身後跟著的人,這麼大的排場,就知道對方是皇室人。

    郁柔莊倒是認識,急忙俯身行禮:「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佳麗一聽,竟是東宮太子親臨摘星樓,也都驚訝地跟著郁柔莊齊齊俯身施禮。

    太子目光在人群裡打了個轉兒,停在雲菀沁身上,面上笑意未曾淡去,語氣煞是認真,叫雲菀沁聽了只覺好笑,完全與戲樓的那人聯繫不上來:「嗯,免禮免禮,孤奉了太后的懿旨,來摘星樓看看今日客人,看奴才們有沒有怠慢。」

    「哪裡,哪裡,太后慈和,體貼臣女,有勞太子殿下……」眾女連忙回應,亦有大膽的女郎抬起頭悄悄端詳,畢竟……太子的東宮尚無正妃,太子妃之位,懸著呢。

    「好啦好啦,那就各自做各自的,孤轉悠轉悠便走。」太子揮揮手。

    大部分貴女每年進宮,都見過這太子,也知道他為人隨和得不像樣,並沒多在意,行過禮便退到一邊,繼續賞景說話去了。

    太子見眾人散去,只在二樓轉了兩圈,最後才仿若漫不經心、實則目的性很強地踱到雲菀沁身邊。

    雲菀沁正在闌干邊上賞湖景,只覺耳後有熱氣碰撞,一扭頭,連忙矮身一福:「太子殿下。」

    太子飛快一近身,輕貼女子耳面,又馬上退後:「剛才孤也算給沁兒解了圍,一句感謝都沒?」說著,雙臂支著美人靠,面朝樓外,佯裝一起欣賞湖景。

    沁兒?又來了。

    「那就謝殿下了。」就知道這東宮太子沒個正形兒,雲菀沁轉念,心裡一動:「那次萬采戲樓……兇徒,捉到了麼?」

    「沁兒不問孤傷了沒,反倒問起兇徒來了?」太子側過半邊臉,在湖光照應下,表情忽閃,叫人猜不透。

    雲菀沁笑:「太子這不是好生生站在面前麼,若太子有事,就算表哥不告訴我,也早就傳遍京城,臣女用不著擔心。」笑意一頓,「另外,這是在宮裡,耳目多,太子就暫且別叫臣女閨名吧。」

    太子笑眸目光一閃,倒是尊重了她的提議:「慕甄說,是你通知他茶水間有問題。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菀沁早就預計他會問,慢道:「臣女與婢子去茶水間時,看見那戲樓的小廝行舉有異,想太子畢竟是金枝玉葉,以防萬一,就通知了表哥一聲,沒料果然有內情,幸虧警惕了一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話等於沒說。

    太子不信她一個閨中女孩能瞧出埋下炸藥的兇徒。

    戲樓一事,有驚無險,因為是微服出宮,這件事情並未公諸於外,父皇得知後,只派了幾名相關的官員來問過他一些問題,方便私下調查。

    許慕甄怕會影響表妹,提前請求過太子,不要說是表妹通知。

    他知道證詞中的人,全部都會受到盤查,嫌疑者更甚會被刑拘、關押甚至用刑,若是說出雲菀沁通知報信叫自己先離開,刑部免不了會提人,就算不關她的事兒,也避免不了一場審問。

    對於一個閨秀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太子在問詢中,並沒說那天碰過雲家女眷,更沒說過是雲家小姐通知。

    太子茂如修竹的長身緩緩靠近,聲音淡淡,回答她剛才的問題:「父皇在偵查兇徒,還沒有線索。你對兇徒,很有興趣嗎?」

    雲菀沁眺望遠處皇城外的山巒影子,盡量讓聲音輕快一些:「哪有什麼興趣,若是機密,臣女也就不問了。」說著,悄悄側過眼,見太子平靜望著前方湖景。

    不知怎的,她覺得,太子面上看似不經心,心中對兇徒像是瞭然於胸,有了名單。

    *

    萃茗殿。

    赫連氏妝扮完畢,藍亭笑吟吟進來,見娘娘經過紫霜的巧手打扮,今兒更是風韻楚楚,容姿過人,心中很是高興。

    自從聖上那夜留在了萃茗殿,後來又接連留宿了幾日,遊湖賞園都會攜娘娘伴行,像是恢復了舊日的恩愛。

    宮中就是這樣,跟紅頂白,牆倒眾人推,高山大家都來搶著靠。近些日子,宮中人對娘娘的目光,再沒以前的怠慢,就連那眼睛長在額頭上的韋貴妃,也不敢對娘娘揮之則來呼之則去,倒是自家的娘娘,也沒怎麼太高興,並沒仗寵就得意報復,仍是平平靜靜地在萃茗殿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只是經了雨露與寵愛,整個人比起以往,更加豐滿和美貌了。

    想到這裡,藍亭喜滋滋地通傳:「娘娘,秦王進宮了。」

    今兒擷樂宴,皇子自然也會參加,提前進宮的皇子,一般會在皇子所那邊先歇息,等候開宴,但赫連氏最近復寵,風頭正好,皇兒便也得了通融,可以在開宴前來生母宮殿一聚天倫之樂。

    「快將秦王請進來。」赫連氏忙招手。

    藍亭迎了秦王進來。

    玉珠簾外,夏侯世廷請了安。母子坐下後寒暄幾句,時辰便已經不早了。

    章德海躬身進來,先給秦王打了招呼,向娘娘附耳稟道:「娘娘,雲小姐已進了宮,這會兒正被安置在摘星樓,就等娘娘傳召一起去藕香榭了。」

    聲音雖小,夏侯世廷卻清晰無誤,一個字不落地聽見了,指間的茶盅微微一斜。

    她,進宮了?

    赫連氏見兒子還在那裡佯裝冷靜,耳朵倒是豎得直直,忍俊不禁,難得生了幾分捉弄意思,對著章德海:「好,雲小姐頭一次進宮,人生地不熟,你招呼好了沒?別悶著了雲小姐。」

    「娘娘放心,」章德海笑道,「摘星樓裡來了不少世家子弟與朱門閨秀,雲小姐看起來是個會招呼自己的,不像是畏畏縮縮的女兒家,指不定這會兒,已經是跟別人打成一片了呢。」

    赫連氏望了一眼兒子,還捨得不動?倒是真沉得住氣,笑意更盛,聲音稍揚了一點兒:「那就好……聽說這一次的世家子弟質素都很好,除了幾位肱骨重臣家中的兒子,還有樂郡王,孫郡王,韋國舅的獨生子,連蔣皇后家還未娶正妻的外戚男丁,都來了幾名……總歸,個個都是名門貴戶,也好,叫雲小姐多點機會與他們相處,青年男女若是看對眼,保不準又是一段姻緣佳話,正合太后辦擷樂宴的目的。」

    章德海一愣,悄悄看一眼秦王,無動於衷,再看主子臉色,明白了,娘娘這是在試探皇子呢!

    章德海咳咳兩聲:「哦哦,是啊,還是娘娘考慮得周全吶,要說雲小姐,倒是叫奴才驚訝得很,奴才本想她從沒進過宮,遠門都沒出過,該是會緊張,沒料今兒一看,儀態萬方,姿貌更是有幾分娘娘的樣子,放在一群大戶千金群裡都是個出類拔萃的呢!娘娘放心,奴才這雙眼雪亮,看得出人的造化,依奴才瞧啊,雲小姐以前是人在閨中無人識,今兒一在皇親貴族們前亮相,準保搶手!倒不是奴才誇張,奴才剛將那雲小姐送進摘星樓,一回頭,就見著有仕宦公子上前同她攀談呢……」

    簾子內,章德海的聲音還未全落,簾外人面肌微微一緊,緩緩放下茶盅:「母嬪,怎麼會邀雲小姐進宮。」語氣淡淡,有些疑惑,但更多的竟是不滿。

    終於忍不住了。赫連氏唇一揚,不動聲色:「那茉莉發露,母嬪很是喜歡,說起來,要不是那發露,興許母嬪還不見得這麼快與聖上合好。這次母嬪將雲家小姐請進宮中陪同飲宴,就當是個謝禮,聽說那雲小姐現在沒親事,要是藉著這一次東風,與哪家子弟結下良緣,倒也算母嬪還了她的人情。」

    原來母嬪查過那花露是誰做的。

    夏侯世廷聽畢,喉結一動:「唔。」卻不知道怎的,錦綢軟椅上像是放了炭,燒得慌,答起話來也不那麼流暢自若了,半晌才起身:「皇兒趁開宴前,先去御花園走走。」說這話時,竟有些作賊心虛。

    「去吧。」赫連氏笑道,火燒眉毛了不是?非要人逼,何苦來哉呢。

    *

    摘星樓這邊,太子逛了兩圈,只說還要趁開宴前綵排祝壽戲,不能多待了,臨行前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對雲菀沁私語:「那本斬狐記的本子,孤改了結尾,沁兒稍後要不要來東宮來看一看?」

    雲菀沁想不到他在宮中還真的有一台戲班子,忍俊不禁,敷衍兩聲,慢走好送,恭送太子離了摘星樓。

    先前皇儲在,到底有些緊張,等太子一走,大夥兒又恢復了先前的輕鬆自在,這一次,目光全都集聚在了雲家小姐身上。

    太子一來就開聲為雲小姐幫腔,還能說是正好逮著巧合,可太子停留短短兩刻,竟與那雲小姐一塊兒倚欄賞湖景,似是還說了好幾句話,這就總不能說太子跟她不認識了吧?

    貴女們個個心裡都有一把小算盤,誰都不笨,馬上便有幾個蹭到了雲菀沁身邊套近乎,餘下幾個,也在找機會接近。

    一樓男賓處,也有幾個世家子弟派遣身邊的僮僕,悄悄上樓,將妙兒和雲菀桐拉到一邊,詢問關於雲菀沁的情況。

    慕容泰見狀,心窩子更是憋起一股嫉火,偏偏自己與雲菀沁如今半點關係都沒有,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侯府隨行的小廝在一邊兒見主子的臉色,小聲道:「二少,您要不要也去……」

    剛才她對自己那副臉色難道還看不到麼,再過去,豈不是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慕容泰見著身邊的世家子弟打發身邊的僮僕,接二連三上樓去套問,只覺得火燒屁股一般,正這時,有個小太監們打扮的匆匆進了摘星樓,直奔慕容泰,低聲耳語:「慕容二少,魏王過來了,正在外面,與您商量今兒在宴會上的事……」

    慕容泰腦子清醒了一些,這是今天的正經事,若是成了……不覺抬頭望了一眼樓上,看你還有誰庇護,你遲早也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想著掀袍子起身,與那小太監悄悄出了摘星樓。

    二樓。

    郁柔莊這邊也不好受,本是她的主場,一下子,擁躉大減,連平日最親密的殿閣大學士小姐都去了雲菀沁那邊,一拂袖,坐到美人靠上,哼了一聲:「草雞插了幾根毛就拿自己當鳳凰了!不就是沾了貴人的光麼,有什麼了不起。若太子不與她講話,她也不過是個無名氏,看有誰理睬她!」這話說得聲音不小,並不打算藏著掖著,二樓的殿閣只有那麼大,一字不漏傳到不遠處的雲菀沁那邊。

    沾光?郁柔莊若不是宰相的千金,又怎會有別人的追捧?沾光,也是個能耐,還得別人給光你沾,有人想沾還沾不上。沈子菱眉毛一皺,雲菀沁懶得搭理,將幾名癡纏的小姐打發走,拉了沈子菱去旁邊了。

    雲菀桐從進了宮門到這會兒,一直謹記著方姨娘的話,時刻跟著大姐,若遇到有公子來詢問大姐的事,想辦法親近,這會兒見大姐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搶手,不少世家子弟派僕人來暗送秋波,代表自己的機會也跟著多了,暗下欣喜,無奈妙兒在身邊,沒什麼機會,只能急得暗中跺腳。

    摘星樓外,男子站在附近一處亭榭內。

    偶爾,樓裡的歡聲笑語,飄了過來。

    男子黑著一張俊臉,眸內陰翳輕微閃動,二樓面朝承天湖那邊的美人靠上,能清楚地看見幾個名媛們趴在闌幹上,正在欣賞皇宮湖景,倩影晃動。

    其中一人,明顯是她。

    她側身對著樓下的亭榭,側影豐盈玲瓏,凹凸有致,短短一些日子不見,比上一次見她,似是成熟了一些,就如枝頭的果子,正在逐漸褪去青澀,滿滿流露出芬芳……

    她正與另一名官宦小姐聊天,看起來很是愉悅,纖白手兒捏著一張繡帕,手臂不老實,伸出了樓外懸空著,繡帕迎著湖面上的風在飄動,幾乎快搔到了他的心尖肉兒上。

    那側面的曲線,嬌麗豐隆,讓他微微口乾舌燥,腦子一閃,想到前幾天晚上,那件無人知道的尷尬私事……馬上收回思緒,表情重新嚴肅起來。

    施遙安幾乎能感受到主子心中的暴躁和不安,照著先前的吩咐,大步走近樓內。

    有宮女和太監認識是秦王的貼身隨扈,上前恭敬行禮:「施大人來了。」

    施遙安拍拍手掌:「請各位公子先去往皇子所那邊,八皇子備好馬球模擬實戰圖,邀各位公子先去觀摩與把玩。」

    馬球是大宣貴戶最為風靡的運動,尤其受貴族男子喜歡,宮中經常舉行馬球比賽,民間也很流行賭馬球,賭得一夜暴富或者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八皇子燕王出身不好,母親地位低下,而且很早便病亡,曾被赫連氏養過一段日子,故此與秦王關係一貫交好,很聽秦王這個兄長的話,雖年紀小,卻是個馬球癡,搜集和自制不少馬球模擬賽場和賽圖,供自己平時研究。

    剛剛自家主子找燕王提出要求時,施遙安看到燕王的臉上明顯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眉毛還故意一跳一跳,弄得秦王幾乎拂袖怒了,燕王這才拉了皇兄的袖子,笑著答應了。

    眾世家少爺一聽,都來了興趣,尤其又是皇子相邀,怎麼會拒絕,忙把僮僕都叫來,一起去了皇子所那邊去找八皇子燕王去了。

    施遙安將一群狼都趕走了,舒了口氣,出了摘星樓,回了主子身邊,稟報:「爺,這下寬心了。」

    夏侯世廷濃眉無端跳了兩下,舉起手指一勾。

    施遙安見主子有話說,貼攏上去。

    二樓,貴女們見到僮僕都下了樓,又覺得樓下安靜了許多,倒也沒多想什麼。尤其雲菀沁,耳邊少了嗡嗡嗡,更是自在,與沈子菱倚欄說著閨中閒話,面對面含笑品茗,享受好光陰。

    雲菀桐見那些僮僕都下了樓,卻傻眼了,偷偷下了幾級台階,扒在樓梯拐角,藉著縫隙偷偷一看,樓下的世家子弟不知怎麼,短短半刻全部一掃而空,大失所望,還沒開始選定目標、展開攻勢呢,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咬了咬唇,雲菀桐正要上樓,卻聽樓下傳來聲音:

    「雲小姐可在樓上?」

    雲菀桐忙回頭,見是個年輕男子,濃眉大眼,靛青綢衫,外面搭著青色魚鱗甲,手足矯健,旁邊的宮人對他十分的客氣,忙下來幾步,在樓梯上福了個身子,柔和應聲:

    「這位大人,奴家的姑娘,正是雲侍郎的千金。」

    施遙安笑道:「你是陪雲小姐進宮的侍女?那正好,下來一下,我家主子有事。」

    呀,原來世家子弟還沒走完呢。只剩這麼一個,一定不能錯過了。

    雲菀桐回看了一眼妙兒,她在旁邊礙手礙腳,不好說話,咬了咬牙,一個人碎步匆匆下去。

    走出摘星樓外,雲菀桐跟著施遙安走到附近一處涼亭。

    台階下,雲菀桐向涼亭內看去。

    男子站在亭內,背手而立,身型十分高大,肩寬窄胯,身著紫金錦袍,黑馬靴,肩披銀狐氅,瘦腰上繫著一條金鑲玉腰帶,一雙眉眼如墨染過,濃黑黢黢,碰不到底兒似的。

    雲菀桐來之前,在方姨娘的教誨下,將皇家規矩和禮制以及基本人員謹記於心,一看面前男人的裝束,便曉得是個皇親國戚,一顆心撲通亂跳,努力屏住呼吸才勉強平靜下來,只聽那隨扈已經開口:「這位是三爺。」

    三爺?莫非是三皇子?

    雲菀桐帶著腰上銀鈴,叮叮咚咚,一步一響地上前,俯跪在地,輕抬螓首,露出半邊燒紅的粉頰,語氣嬌滴滴:

    「三王爺有禮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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