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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拷問良知 文 / 清萍末

    窄長的弄堂、厚厚的石庫門、中法大藥房的花柳廣告、往還於樓上樓下的吊藍、好一派原汁原味的舊上海弄堂風貌。

    上述場景項光在電影裡看得多了,可真正置身其間,卻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而且還不是在片場懾影棚裡。

    照理說,項光是一輩子也不應有這種機會的,可誰曾想世事難料,他這個永興拍賣行的『定海神針』(干了八年,年近三旬還是最低級的小職員。),竟會在北京奧運會開幕的前一天,先是被睛天響雷給劈了個靈魂出竅,後又鬼使神差的上了『古人』的身。遭遇是如此的離奇,以至於有時項光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在無意中做了什麼天大的缺德事,才會受這份天譴。

    叫他稍感欣慰的怕也只有時下這付新皮囊了。劍眉星目、猿臂蜂腰、皮膚白晰、身材修長,整個一翩翩美少年。要是項光以前有這麼俊的模子,早不知放倒多少美女了,又哪會談一個吹一個,每個女友都處不過半年去。

    可惜,長得帥不能當飯吃,對項光面臨的困境更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說到困境,就不得先介紹介紹這副軀體的原主人了。

    此君姓嚴名濟民字子誠,跟項光稱得上同病相憐,也是個喝涼水都塞牙的霉鬼。頭年剛從某教會大學畢業,現任瀘東中學國文教員。因為出身破落書香門第,能賦幾首詩,能填幾闕詞,所以時常被校長齊敬齋拉到老友間的詩會上當槍手,卻不想就此遭了池魚之殃。

    事情就發生在昨晚,一夥黑衫暴徒破門而入,把詩興正濃的詩會成員們(總共六人,除嚴濟民外,另五人皆是小有名望的社會賢達。)給押到了大名鼎鼎的『七十六號』!

    『七十六號』的最高指揮大漢奸丁默村親自『接待』了他們。

    狼王對上綿羊,哪還有什麼懸念可言。

    只費了吹灰之力,丁默村就給籌備中汪記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添了六名代表。就連三青團員(國民黨的外圍組織)都不是的嚴濟民,丁默村都讓他多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有殺錯沒放過到這種地步,可見『和平運動』的現狀跟汪兆銘及其黨徒所吹噓的欣欣向榮,實是八桿子也打不著。

    嚴濟民屬於那種生性敏感、神經脆弱的小知識分子典型。性格決定命運,在無法承受的重壓下,既不甘心活著被萬人唾罵死後進不了祖墳,,又沒有膽子反抗『七十六號』『淫』威的嚴濟民,順理成章的選擇了死亡。

    他老兄這一上吊不打緊,卻害得項光剛附身時,好一陣竭嘶底裡的掙扎,要不是那根該死的繩子的承受力恰好到了極限,『穿越』史上存活時間最短的記錄可就光榮誕生了。

    上面這些情況,項光都是從嚴濟民留給老母兄嫂的遺書中瞭解到的。

    這麼個爛攤子,換了誰接手,都是得頭痛欲裂的。

    最令項光恐懼的,還是他猛然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人命如草的動盪年代。

    自從網絡小說大行其道,『穿越』到過去去成就王圖霸業,去在每一片石頭、每一顆樹木上鐫刻自己的印記,去讓每一個生物都拜服在自己,就成了無數空有一腔英雄熱血,卻被四平八穩的單調生活,壓抑得常感窒息的青年網民們的終極夢想。那時節,同樣血氣方剛的項光,也是其中的一員……

    脫實現實的憧憬與幻想,從來是唯美的,可一旦夢想成真,卻卻又是另一回來了。不然,又怎會有葉龍好龍的典故。

    思索、權衡了良久,項光決定當時代的逃兵,逃出上海,逃出淪陷區,逃到那些日本人的兵鋒觸及不到的地方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路費是充裕的。嚴濟民的遺書邊上就有三封紅紙包就的現大洋。那是『七十六號』給嚴濟民的車馬費,就是『賣身錢』。在這個時代,三百大洋雖算不上什麼巨資,可也足夠一家人過兩年的小康生活了。

    障礙還是有的,弄堂口那個招搖得就差在頭上寫著我是漢奸的『黑衫褲』。

    為了避開這個不大稱職的『看守』,毫無類似經驗項光只得一五一十的照搬驚險小說的情節,先把一根麻繩牢牢的拴在後窗台上,再順著繩子從位於三樓的宿舍往下爬。

    項光爬的很慢,半晌才下到了弄堂後面的小街上。在小街上他攔下了一輛黃包車:「去法租界碼頭。」

    他都想好了,先坐船去香港,再從香港飛重慶,此後就大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這個行程無疑是最安全,也最可行的,既不用冒著被追捕的危險在淪陷區裡行進千里,也可避過槍如林彈如雨的火線。

    項光的如意算盤打得正響了,身下的洋車卻突然停下了。

    「怎麼回事?」神經再度繃緊的項光怒氣沖沖的問道。

    車伕卻沒有答話,只是把嘴向前一努,示意項光自己去看。

    照做的代價,是項光整個人陷入石化。

    說起項光此刻的內心活動,把氣憤、悲衰、震憾三個詞,加以一起都只能表達十分之一。反正,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什麼給堵住了,一陣接一陣的發悶,悶得人直想作嘔。

    位於街口的臨時路卡前,三個日本兵正『淫』笑著對一個長相標緻的中國少婦上下其手,大加調戲。少婦身上的旗袍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衣領下的雪膩大半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不用說,日本野獸又在借『安全檢查』之名侮辱中國婦女了。

    卡子邊上黑壓壓蹲著幾十號中國人,其中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佔了一大半,彎腰低頭的活像一群駝鳥,不少人還把耳朵給捂上了。這個動作顯然是針對少婦那鬼魅般淒厲的呼救聲的。

    項光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指責去這些同胞。可民氣低沉連對正施暴的鬼子怒目而視都不敢的地步,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初來乍到的項光自然無法理解淪陷區民眾那種活一天賺一天的淒慘心境。曾幾何時,正在地上蹲著的這些男男女女,也曾為全面抗戰的來臨歡呼雀躍過,也曾在淞滬大會戰中踴躍支前,可抗戰才抗了兩年,北平、上海、南京、武漢……,幾乎所有大城市就都丟了,一半以上的國土都成了日軍的防區,幾百萬中**隊大都退到了西部一隅,你讓這些拖家帶口的老百姓們,拿什麼去與武裝到牙齒鬼子去拼。當人們把逆來順受當成唯一的自我保護手段時,這人心會一天比一天麻木,也就不是天方夜潭了。

    日本人的暴行在繼續,在升級。兩個滿臉『淫』笑的鬼子兵正把少婦向卡子一側小巷強行拖去。

    在所有人看來,又一場輪姦慘劇是無可避免了。

    可項光卻知道還有一線希望。這希望就在於『七十六號』給他的另一件物什,汪記國民黨六大的代表證,此時這個藍本本就跟那三百大洋『躺』在他的口袋裡。可下意識裡他卻寧願自己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嚴濟民亮出『代表證』,假稱對方是他的親戚,並擔保其不是所謂的危險分子,或許可以救下那位少婦。汪偽政權正處於籌備期,日本內閣下對這伙奴才的期望值也正處於歷史最高點,便是驕橫成性的日軍高層也顯示出了相當大的熱情,在這種大環境下,對一個汪系『要員』,這些最低級的日軍將兵,應該是會有所顧忌的。

    可這一暴露身份,項光的出逃計劃就此泡湯的概率高達十之**。從程序上講,日本人是多半會跟『七十六號』核實他這個擔保人的身份的。這一被帶回去,再想逃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說白了,就拿他自己的命運去換、去賭。

    是人都有私心,為別人犧牲的決心總是很難下的。尤其是當這人與你素不相識,而你又要付出太多的情況下。

    天人交戰!項光額頭滲出了黃豆大的汗珠,手在抖,心在顫。

    恰在此時,已被拖到巷子口的少婦猛的回過頭來,衝著馬路上同胞們揚了揚臉。

    莉花帶雨的鴨蛋臉上的不甘、剛烈、生無可戀,所合成那淒美到極點的別樣風華,落到項光眼裡竟有一種無以復加的震憾力,直讓他如遭電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項光目光裡充滿了決絕,他挺直了身板,腳一伸,下了洋車,大吼一聲後,邁著節奏感極強的步伐,向小巷口大步走去.

    這一挺身而出,究竟是良知戰勝了自私怯懦,還是感情壓倒了理智,項光已經不願意去想了,儘管在偌大的淪陷區比這還要嚴重的慘劇每天不知要發生幾千、幾萬樁,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也不少。可嚴濟民只知道當事人是在乎的,只知道再這麼自我拷問下去,他非當場瘋掉不可。

    良心在某些時候確實是一種負擔,可要是沒有良心,人活著只怕這意思也就不大了!

    命運不是沒給過項光機會,可他還是一頭扎進了亂世的漩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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