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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483章 關裡關外(1) 文 / 南海十四郎

    第483章關裡關外(1)

    京畿道,長安。

    這座古老的帝國都城,曾經的世界權力中樞,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被多次焚燒過的長安城,已經沒有完整無損的建築,無論是北城的宮城、皇城,還是南城的居民區,又或者是東市、西市,都只剩下遍地的殘垣廢墟,即使偶爾有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那也是後來才修補起來的,上面重新修葺的痕跡清晰可見,就如同是癩子頭上的傷疤,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礙眼。

    曾經輝煌一時的大明宮,早已經看不見原來的規模,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麟德殿、含元殿、貞觀殿、紫宸殿、宣政殿、玄武殿這些主要的大殿,已經徹底的倒在了廢墟裡面,昔日的莊嚴宏偉,蕩然無存。只有在西南方的廢墟裡面,還有一些非常突兀的建築,那就是後面修葺起來的幾座宮殿,包括曾經專門用來祈雨的甘露殿。

    現在駐守長安的傀儡朝廷皇帝李熅,只能偏安於甘露殿等幾個稍微完好的宮殿裡面,接受滿朝文武的朝拜。在甘露殿旁邊的永寧殿,就是朱玫落榻的地方。整個大明宮廢墟殘存的宮殿裡面,朱玫及其家人,佔據了大部分,李熅能夠自由行走的,不過是甘露殿和含芳殿等小小區域而已。

    當初,朱玫曾經以李熅的名義頒布詔令,雄心勃勃的宣告天下,要建立一個重新的朝廷,要將整個長安城恢復到原來的繁榮昌盛,還要將大明宮重新修繕完畢,並且擴建數倍,讓大明宮看起來更加的雄偉,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駐守長安的,才是名副其實的唐廷。

    然而,數年的時間過去,繁榮昌盛的長安城,絲毫不見蹤影,至於所謂的擴建大明宮,在朱玫頒布了詔令以後,根本沒有人提起過。只有遠在嶺南的節度使廉知懷,不痛不癢的上表恭喜了幾句,後來看到形勢不對,於是連他也退縮了,這道詔令也就成了無數沉睡的詔令中的一道。

    自從朱玫擁立李熅在長安稱帝以來,這個不倫不類的朝廷,一直得不到絕大多數人的承認。在擁立當初,只有淮南節度使長史呂用之和嶺南節度使廉知懷上表擁護,後來局勢變化,這兩人也不見了蹤影。至於鷹揚軍、宣武軍、河東軍、鳳翔軍等,都是堅決反對的。

    幾年的時間過去,整個長安城內外,剩下的民眾不足五萬人,長安朝廷能夠統治的,也只有這五萬人。他們能夠發號施令的,也只有長安城周圍不到一百里的區域。而且,一直以來,這五萬民眾都在想方設法的逃亡,每天都有人想辦法逃入南方的秦嶺,躲避朝廷的管轄。

    在長安城,各方聚集的軍隊,比民眾還要多得多,例如朱玫的邠寧軍,還有鄜坊節度使東方逵的軍隊,現在鷹揚軍陳兵關外,長安城的氣氛顯得更加的緊張。不斷有增援的軍隊從北方趕來,駐紮在長安城東面的灞橋、驪山一帶。他們不增援潼關和函谷關,卻在灞橋、驪山附近安營紮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防備誰。

    除了朱玫和東方逵之外,沒有哪個節度使願意將賦稅上繳長安的朝廷,就連近在咫尺的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也高舉反對朱玫的旗幟。所以,長安朝廷的供應,只有朱玫和東方逵兩人想辦法。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的朱玫和東方逵,現在著實有些後悔了。

    糧食本來就不足的關中,緊緊依靠他們麾下的不到七個州的土地,怎麼可能支撐傀儡朝廷的存在?而且,關中最肥沃的土地,其實大部分都掌握在鳳翔節度使李昌符的手中,在長安城周圍的地區,由於戰亂頻繁,民眾根本不可能專心生產,朱玫和東方逵覺得自己的前途未卜,當然不可能在基礎設施上投入資金。沒有投入,當然就沒有產出,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當初李儼在長安的時候,日子固然難過,所有的供應都掌握在田令孜的手中,稍有不聽話,就有可能受到糧食上的限制。普通的大臣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尤其是和田令孜關係不好的大臣,平常必須派遣家人到野外去採野菜充飢。但是,相對於現在的傀儡朝廷而言,似乎日子還算不錯了。

    對於現在的長安城,只能用地獄來形容。普通百姓既然無法專心的發展生產,朱玫他們能夠徵集到的糧食,自然有限。糧食的供應自然是嚴重不足,還要首先滿足軍隊的需要,否則軍隊極有可能起來造反。朱玫對這一點還是非常清楚的,因此,即使糧食的供應再緊張,都必須首先供應自己的軍隊。

    這樣一來,能夠分給李熅朝廷的糧食,就非常有限了。李熅朝廷是僧多粥少,大臣們存在的唯一價值,可能就是討論糧食的分配問題。作為皇帝的李熅,倒有些懷念自己作為襄王的日子了,起碼,在那段時間,還不用為自己的未來擔驚受怕,也不用忍凍挨餓。

    非但李熅的日子難過,那些被朱玫搶來的文武大臣,更是難過。他們都是朱玫用來襯托李熅朝廷的門面的,對傀儡朝廷沒有任何實際上的作用。現在大廈將傾,朱玫哪裡還需要他們的存在?於是,在糧食分配的問題上,他們自然而然的就被排除在外了。

    由於長安城內外的野菜,早就被蜂擁的民眾採集光了,想要採到野菜,必須遠距離奔赴南邊的終南山,來回至少數天,路上還有可能遇到他人打劫。打劫野菜也因此成為長安城周圍的一道殘酷的風景,不少人僅僅因為一把野菜而喪命山嶺之間,這中間的曲折辛苦,說來真是令人唏噓。

    在這些可憐的大臣裡面,裴澈和蕭遘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

    他倆都是當初朝廷的中流砥柱,神經中樞,擁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在田令孜專權的時候,兩人最少衣食無憂。不幸的是,因為逃命的速度太慢,他們在逃出寶雞的時候,被朱玫給抓住了,送到長安來,隨便給他們安排了兩個官職,於是他倆就成了李熅的手下。不得不說,處境比之前和田令孜為難的時候更加悲慘。

    現在的傀儡朝廷,李熅只是個擺設,實際權力都在朱玫的手中,而朱玫是通過鄭昌圖來實行他的命令的。長安朝廷根本沒有什麼政事,什麼事情都是朱玫說了算,鄭昌圖也從來不主動和他們兩個交往。長安朝廷甚至發生了許多事,他倆根本都不知道。

    傀儡朝廷內部的人,都知道他倆是擺設,是朱玫抓回來擺在傷疤上的花瓶,掩人耳目,可是在外人看來,兩人卻是和鄭昌圖平起平坐的,所以,他們也是傀儡朝廷的骨幹之一。換言之,他們和鄭昌圖一樣的罪大惡極。要是興元府的朝廷回到長安,絕對不會饒了他們兩個。

    罪大惡極的鄭昌圖,由於對朱玫死心塌地,在長安陷落的時候,還可以跟隨朱玫退回去邠州、寧州,繼續負隅頑抗,苟延殘喘。可是他倆卻不願意隨行,相信朱玫也未必會要他倆隨行,他們終究不是朱玫的心腹,到了邠州以後,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他們,只有天知道。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鷹揚軍進入長安,接回興元府的朝廷,他倆都必死無疑,而且還將以逆賊的身份,永遠的釘在恥辱柱的上面,他們的家族,他們的後代,甚至是祖上的榮光,都要全部消失在屠刀之下。死也就罷了,可是將祖上的面子丟光,那卻是要不得的,須知道,裴家和蕭家都是名望大族,對於名聲是最最看重的。

    這天深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裴澈冒險前來密會蕭遘。

    兩人在長安的地位,自然沒有以前那樣的顯赫,鄭昌圖給他們倆安排的宿處,都是以前神策軍的營房,因為其餘的房屋,都在李克用進入長安的時候,基本焚燬乾淨了。傀儡朝廷的官員,根本找不到足夠的房子居住。神策軍的營房當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兩人以前從來沒有住過這麼簡陋的房子,這時候也只好忍住。

    只要朱玫不對他們倆下毒手,已經是很不錯了。

    兩人見面,裴澈就開門見山的說道:「得聖,你對函谷關-潼關一線有什麼看法?」

    得聖是蕭遘的字,他慢悠悠的說道:「正明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正明是裴澈的字,他著急的說道:「我想聽真話。」

    蕭遘伸長脖子,沉默片刻,輕輕的伸手朝脖子上一抹,悠然自得的說道:「正明還是早做準備吧!」

    裴澈著急的說道:「得聖,我們就這樣束手就擒,坐以待斃麼?」

    蕭遘斜眼看著他:「正明有什麼好建議?」

    裴澈心有不甘的說道:「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鷹揚軍入關麼?」

    蕭遘不屑的說道:「你覺得呢?」

    裴澈言不由衷的說道:「孫儒有三萬人,朱玫也有四五萬人,東方逵也有三四萬人,他們加起來,有十幾萬人。我聽別人說,鷹揚軍的全部兵力,可能也在十萬人左右。但是,鷹揚軍需要使用兵力的地方很多,他們需要解決蔡州的淮西軍,需要防備後背的宣武軍,同時劉鼎對淮南地區也有覬覦之心,他能夠投入到長安方向的兵力,應該不多吧。」

    「潼關-函谷關一線,乃是天險所在,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說法。昔日安祿山作亂,若不是監軍逼迫哥舒翰出戰,安祿山的三十萬大軍,也不能擊破潼關天險啊!黃巢作亂的時候,若是神策軍稍微有些戰鬥力,黃賊也短短不能入關。我估計邠寧軍和淮西軍,還是有些戰鬥力的。」

    蕭遘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的說道:「聽說朱夫人她們都回去邠州了,你白天還去送行了?」

    裴澈晦澀的說道:「是的。是他拉我去的。」

    蕭遘沉默不語。

    裴澈也無言。

    這個「他」正是鄭昌圖,長安朝廷的核心,朱玫的心腹。

    朱玫將自己的家屬全部送走,固然是以防不測,但是抗擊劉鼎的信心,卻也在這樣的行動中表露無遺。若是朱玫真的有信心將鷹揚軍阻擋在潼關以東,何必要將自己的家屬送回去邠州?說老實話,朱玫治下的地區,都是極其荒涼的,他又不擅長內政,邠州城其實和破爛的長安差不多,呆在長安比呆在邠州好多了。

    蕭遘自言自語的說道:「呵呵,都走了啊!走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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