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夢兒……」唐夫人喚到,心下納悶,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去哪了?
這時,惜愛從另一側走了過來,一臉慌張,「夫人,殿下這麼早就到了?」
「見到他們沒?方纔還在園子裡。」唐夫人蹙眉。
「方要過來呢,就碰上了,往留夢閣方向去了。」惜愛如實稟告。
唐夫人轉過身,對六位少爺道,「你們都下去吧,天擎到火房看看宴席備得如何了,別出了差錯。」
「娘,殿下……」六少爺仍是想跟著去。
「還不去?」唐夫人厲聲,六人皆是一怔,不敢在多言語,連忙退了下去,七妹這回惹的事,果然,很大!
「找到唐影了嗎?」唐夫人低聲。
「還沒有。」惜愛答到。
唐夫人冷下雙眸,轉身快步朝留夢閣而去。
唐影,已經快回來了。
「籐纏樹,樹纏籐,連理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緣非緣,緣不圓,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暗河寬闊的河道,兩岸依舊靜謐,唯有船槳的划水聲和孟婆婆的慢悠悠的歌謠。
「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啊等三年……」
唐影立在船頭,沉著雙眸,不知在思索些什麼,一路上都默不作聲。
「少主,過來幫老身撐船吧,老身累了。」孟婆婆喚到。
唐夢這才緩過神,走了過來,淡淡道,「我來吧。」
孟婆婆遞上船槳,在一旁坐下,臉上並無一絲倦意,笑著問到,「少主,唐夫人是怎麼收養了你的?」
唐影手微微一僵,這個問題,只有唐夢問過,他也不知道。
「自小就收養了,記不得了。」
「自小?難不成還在襁褓中嗎?」孟婆婆追問到。
唐影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少主,可有想去尋親生父母?」孟婆婆甚是認真地問到。
「天蒼人海茫,既已是無緣,尋又何用?」唐影仍是淡淡答到,同樣的問題,小時候唐夢就慫恿過他了。
「少主對唐姑娘感情很深吧。」孟婆婆轉開了話題,隱隱感慨。
「嗯。」唐影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那唐姑娘呢?」孟婆婆抬頭看向了唐影。
「我不知道。」關於她,他從來不會撒謊。
「她已經是殿下的人了。」孟婆婆似乎是刻意的提醒。
「嗯。」唐影仍是輕輕應了一聲。
「少主,還不知道嗎?」孟婆婆反問到。
「不知道。」唐影似乎不想再多談。
「少主,惜愛的接連兩封密函,一是說,唐姑娘若為殿下誕下男兒,天幀帝便免去唐府欺君罔上之罪,冊封唐姑娘為太子妃……」
孟婆婆話語未落,唐影驟然僵住。
「這第二封,太子殿下已冊封唐姑娘為凌妃,今日親自帶凌妃娘娘回唐府省親。」看樣子,宗主還是沒有告知他了。
唐影沒有說話,仍是一臉平靜,緩緩伸出一掌,不過凌空一劃,船後頓時掀起接連不斷的層層巨浪,小船驟然劇烈搖晃起來,被接連而來的大浪推著急速朝前。
陣陣顛簸,孟婆婆早已跌落到船尾,一手卻緊緊抓住了船舷,好不容易坐穩了,看著安然直立於船頭的墨發白衣飄揚的唐影,心中頓時大驚不已。
不一會兒便到了出口處,曲折環繞而下的暗道,沒有任何階梯,下走容易,上去便不易了。
孟婆婆依舊在前方帶路,沒再開口說話,依舊是刻意加快了腳步,只是,唐影始終離她三步遠,不曾超過也不曾落下,來時便是這樣了,只是她沒注意到罷了。
「少主,小心點。」回頭笑著提醒,慈目中掠過一絲複雜,此人只可為友,萬萬不可為敵,宗主真的相信他會遵守約定嗎?
「嗯。」唐影仍是應了一聲,看不出多少情緒來。
孟婆婆一蹙眉,瞬間加快了速度,身影一閃朝前掠去。
很快便到了石門出口處,止步,還未回身,前面黑白無常二人早已急急上前來,甚是恭敬俯身行禮,「少主。」
唐影依舊離孟婆婆三步遠,微微頷首,不語。
石門開,孟婆婆頭也沒回走了出來,卻在那墓門口攔住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碗清水來。
唐影止步,微微蹙眉。
「公子欲往何處去。」孟婆婆慈笑著問到。
唐影看著她,沒有答案。
「公子可見過那三生石旁彼岸花開?」婆婆繼續問到。
唐影依舊不語,這典故他都知道,只是對白如何,從未聽過,唐夢她知道嗎?
「少主,可有想記之人?」最後一個問題了,孟婆婆很是認真地看著他。
唐影唇畔浮起一絲無奈的淺笑來,道,「只有一人。」
孟婆婆亦是無奈笑了笑,退了幾步,墓門才緩緩打開來,門外燦爛的陽光瞬間擁入,刺得睜不開眼來。()
「婆婆,謝謝你救玉邪。」唐影遲疑了須臾,還是開了口。
「玉邪同你無親無故,你不用謝我。」孟婆婆看著唐影,不由得浮起笑容來,癡情之人定不會是絕情的。
唐影微微頷首,作是告別,低頭頭,微瞇雙眸走了出去,好幾日了,終於回到地面上了。
「少主,慢走。」孟婆婆看著唐影遠去的背影,卻是連連感慨:「少主亦是天命之人,切勿只記一人啊!」
……分割線……
留夢閣。
整座閣樓靜靜地立在偌大的湖中,風微過,閣前蔓紗飄起。
大年三十夜,把守的佩劍婢女便都連夜被遣散了,唐夫人輕輕在閣前落了下來,沉著雙眸,無聲無息。
閣內。
凌司夜饒有興趣地穿梭在層層垂簾中,那夜暗訪並未來得及將這整座閣樓都逛一遍,只是順著水聲便尋到了她。
唐夢任由他牽著,微蹙著眉頭,也不知唐影在不在唐府中。
「何時差人來多築幾道牆吧。」凌司夜心情似乎很好,打趣地說著掀起垂簾,最裡便是她的臥房了。
「殿下想讓我留下常住嗎?」唐夢懶得理睬他,正要甩開他的手,卻突然被握緊,手上脈搏被重重掐壓了下去。
「痛!」蹙眉瞪他,一下子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了。
「該怨你娘。」凌司夜這才放開了她,逕自朝暖塌上而去。
「最該怨你!」唐夢反駁。
「喜歡這樣的佈局?」凌司夜環視一周,轉移了話題。
這屋子仍是四邊厚重的垂簾,不見任何一睹牆,佈局什麼是簡單,整個臥房分外前後兩層,內層幾階階梯而上,高一尺多,鋪著厚厚的地毯,毯上只放置了一張大大的床榻低矮而奇特,完全的開放,沒有任憑屏風遮擋。
「我該見見我娘。」唐夢蹙眉,方才光顧著害怕,如今鎮定了許多。
「不是見過了嗎?」凌司夜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朝內層而去,逕自退去了長靴,一臉饒有興趣地上了階梯,還床榻還真有意思,留下來過一夜,未嘗不可。
「殿下累了嗎?要不先歇會兒。」唐夢看了過去,只見凌司夜竟大大咧咧地朝榻上躺了去。
「去吧,你也改學學如何伺候夫婿了。」凌司夜淺淺笑著,翻身埋首在錦被間,這一床錦被皆有淡淡的清香,屬於她的氣息,即便是這夜夜都擁她入睡,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很親近很親近。
「謝殿下。」唐夢起身來,有些不敢相信,這傢伙會那麼好?
「外頭天涼,袍子別忘了。」凌司夜低低說到。
唐夢又看了他一眼,轉身便急急離開了。
「別讓唐夫人在門外等久了。」凌司夜淡淡說著,彷彿自言自語,這唐夫人也非一般婦人啊!
留夢閣先前的佩劍婢女竟全都撤走了,那個黑衣男子是不是也是她的人呢?
翻過身來,仰躺著,手中不知何時已摸出了枕下的一本小冊子,緩緩翻開來,犀眸裡的笑意更濃了,原來,白宮底樓的收入那麼可觀,原來,醉生夢死是她的!還有,紫閣!
不過隨意翻看了那賬本幾頁,很快便放回了遠處,拉過錦被,雙眸微閉,唇畔親自一絲玩味的笑意,不動聲色。
屋外。
唐夫人見唐夢獨自一人走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道:「殿下呢?」
「在屋裡小憩。」唐夢怯怯地答到,先前怕她,總是莫名的,她很疼愛她的,從未如今日這般嚴厲過。
「跟我來。」唐夫人這才稍稍定下心來,拉著足尖輕點便朝主房方向而去。
主房旁,窄小的迴廊,縱使天氣回暖,陽光甚好,這裡依舊陰暗陰冷。
唐影一如既往地靜靜站在正門旁的陰影裡,白衫竹簪,形單影隻,半邊銀白面具遮去了一臉俊容,也遮去了一臉的疲倦,溫軟如水的目光有些些走神……
唐夢緊緊跟在唐夫人身後,低著頭,快步走著,雖昨夜已經盤算好了一切應答,此時卻還是忐忑,若是一會提起什麼她記不起的事情來,那該如何?
失憶這把戲說狗血點,卻也不是穿越了快六年後能隨便用的,先前也試探過那良辰美景的,只是什麼都沒能問出來,尤其是小時候的事,每回提起,她倆都說記不住了。
唐夫人驟然止步,唐夢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就這麼低著頭硬生生給撞了上去。
「哎呀!」緩過神來,方抬起頭,便見唐影就在前面,雙眸依舊溫軟如水,看著她。
「捨得回來了呀?」唐夫人冷冷瞥了唐影一眼,親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唐影緩緩上前,看著唐夢,伸出了大手來,掌中五六隻紙鳶,五顏六色。
「起!」輕呵一聲,千絲紙鳶一一浮起,縈繞在唐夢四周。
「美嗎?」唐影柔聲問到。
「嗯。」唐夢點了點頭,印象中,五年來,每回見到他,定會見到這紙鳶的,明明是白狄皇室之物,為何他敢如此公開,真正的唐夢,究竟知道些什麼?
「還有嗎?」唐影仍是淡淡問到。
「什麼?」唐夢不解。
唐影無奈笑了笑,拂去她額上的髮絲,輕輕揉了揉額上那撞紅的地方,轉移了話題,「還疼嗎?」
「不疼。」唐夢看著他仍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頓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無論娘要如何處置,唐影的逃不過懲罰的。
唐影的視線緩緩下移,停在了她的小腹上,正要開口,屋內唐夫人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你們倆還不進來嗎?!
唐夢不由得退縮了,莫名的害怕,連她自己都理解不了。
「別怕,有我在。」唐影收回了那紙鳶來,牽起了唐夢的手。
唐夢頓時一縮手,緩過神來連自己都大驚,竟會不習慣他的手了,一下子便分辨出了差別,自然而然想起了還躺在留夢閣的某某人。
「進去吧。」唐影仍是淺笑著,轉過身,眸中的疼痛這才流露出來,很快卻又掩藏了。
兩人進屋,自覺地站在一旁,似乎頭一回一起見唐夫人。
唐夫人坐在大大的書案前,一臉陰沉,冷冷對唐夢道:「把手伸過來。」
唐夢乖乖地上前,輕輕鋝起衣袖,手臂平放在案上,心中暗歎,這唐夫人定同天幀帝一樣吧,只相信自己。
唐影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她的手,雙手驟然握成了拳,微微震顫,不用唐夫人測,已經有了答案,那白皙的玉臂上,幾處吻痕很淡很淡,卻是那麼刺眼。
唐夢這才注意到了,立馬低頭,臉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卻不曾注意到唐影的反應,印象中,他就是一個大哥哥,很安全很安全的大哥哥。
唐夫人蹙眉,瞥了唐影一眼,眸中掠過一絲冷笑,放開了唐夢的手,仍是厲聲道:「你該我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交待清楚,一個女兒家,竟未婚先孕,我唐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讓我跟你爹爹怎麼交待?!」
唐夢連忙收回手來,心下卻是安了下來,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發怒的,她還老擔心另有其他事呢!
「還不說!」唐夫人怒得控制不住,一手將案幾上墨硯朝唐夢掃了過去。
唐夢剛要躲,唐影卻早已擋在了她面前,墨汁瞬間染髒了他那不著一纖塵的白衣,不待唐夢迴過神來,案几上的所有東西便都被狠狠掃了過來,盡數砸在唐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