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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六 文 / 夢翎

    夜深之時,大家都醉了,唯獨我和雪霏還算清醒。我吩咐老管家安排強子他們就在府上住下。張府,啊不,現在真的是叫「東方府」了,還是很大的。我在林青崖身上翻出幾包解酒藥一併交給老管家。林青崖這是有備而來啊,居然自己配瞭解酒藥帶在身上。

    雪霏扶我回正房休息。今天她也很漂亮,描眉打鬢,擦胭脂抹粉的,雖然底子不好,可好在也算周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索性卸了些力氣跟著她走。也許我當初喜歡上她只是因為我要殺了張修德?或許,是她並不像其他中原女子矯情?還是,她總能在我放鬆的時候提醒我?又或者,我根本就沒喜歡過她。我機械地挪著腳步,腦子卻開始跑起來。雪霏,他對於我而言有什麼不可代替的嗎?在我身邊的女人可以是她,如若換成別人似乎也無不可。那她的存在就毫無意義了。既然毫無意義她就不會存在了。可她還存在。那麼一定有她存在的意義。

    思維漸漸凌亂,我被扔在床上,像被扔進了雲萎中,天旋地轉的。我才想到強子帶來的是那種葡萄酒,酸澀,後勁大。恍惚間,我看到提亞背著手走到床邊,臉上的妝被胡亂蹭了一把,嘴角的胭脂紅一直蔓延到了耳際,彷彿一張撕裂開大笑的嘴。眼睛看不清楚。鬆垮盤起的頭髮隨著。抖動一縷一縷地垂下來,頭上的鳳頭簪子掉在我手邊。頭髮徹底遮住了面龐。徹底看不清了。

    我像被鬼壓身一樣動彈不得。看著她越來越近。掙扎間手指碰觸到簪子,金屬的冰涼將我驚醒。雪霏的手從背後揚起來,手中一把匕首明晃晃叫人膽寒。我的身體像提線木偶一樣從床上彈起來,一把攥住雪霏握刀的手的腕子,拽到桌子旁邊,猛的把她的手砸在桌沿上,一聲悶響,刀子應聲落地。我也是大汗淋漓,全身抖楞起來。

    雪霏的手摔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這一下似乎不輕,她的手腕腫起老高。呵,看來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看來你早就知道張修德是我設計害死的了?」我脫力般一屁股墩坐在椅子上,順帶把刀子趟到床下,我可不希望她困獸猶鬥,到那個時候我可不一定能制服她。她就好像沒聽見我說話一樣,看都不看我一眼,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有我剛才躺著的床。

    「你我好歹也是同過床共過枕的人,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的?」我撩起衣服蹲在她面前。這個披頭散髮眼神渙散的樣子還真是惹人憐愛啊。「手腫成這樣,不疼嗎?」我想試著碰碰她的手,可是又不敢碰到。就像對待一個裂開的瓷娃娃一樣,想知道她到底還能承受多少的打擊,也怕被自己輕輕地一碰瓦解。「殺父之仇,不報的話,未免也太不孝順了。」也只能把擋在臉前的頭髮攏到後面去,至少能讓她看上去精神一點,也不至於讓一直蹲著的自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尷尬。

    「大喜的日子,何必要弄成這樣呢。其實你要是想殺我,早一點動手反而更容易。」我乾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頭靠在桌沿上,「如果剛回來你就要殺我是很容易得手的,那個時候我沾沾自喜著,覺得自己總算是幹了一件大事,一開始就害死了一個大人物。」我擺弄著手指,「如果不是你教訓我,可能我早就被趙子昂玩死了。」我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都因為你,讓我真的明白了什麼叫做『掌中之物未必就在掌握之中』,我入朝這短短數月能活下來站穩當,還多虧了你。」

    雪霏大口喘著氣,壓抑著什麼。

    「你最討厭規矩了。」我笑了,「今天一整天都是規矩,現在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我抱起雪霏走到床邊,輕輕把她放在床上,「手腕還是處理一下吧。」我翻出一錠銀子出去,不一會就帶著醉醺醺的林青崖回來了。我就知道這小子聞見銀子的味道肯定精神。

    「嗝——」林青崖打了個酒嗝,一嘴的酒氣,「你們兩口子玩的太大了吧,怎麼傷成這樣了。」一邊說一邊扥著雪霏的手來回翻看,「這是磕桌沿子上了?」

    「扶我回來的時候我沒站穩摔了一跤,就把她帶倒了,估計是那時候磕的。」我解釋著,就看這路謊話能不能騙過這個大夫了。

    「寸勁兒了啊。」林青崖說著攥住雪霏手指一抖。雪霏叫了一聲,腦門上斗大的汗珠滲出來。林青崖一身輕鬆:「好了,這種銀子最好掙了。腫是肯定的,今晚上用冷毛巾敷一下,明天睡醒了去我醫館買點消腫的藥就行了。」林青崖故意在「買」上加了重音,說完就跑了。想想這孫子要是不貪財的話,還這沒準成為一代杏林聖手。

    簡單收拾了下屋子,取了冷毛巾纏在她腕子上。「多少說句話吧。你又不是那種矯情的女人,何必一言不發呢。」我坐在床邊,等著她回我一句。天知道我等了多久,我感覺自己都睡了一覺了,她才搭理我:

    「現在,你會把我怎麼樣?」似乎絕望了的語氣啊,這是自己想到了什麼特殊的發展嗎?

    「沒想過,不過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怎麼,要折磨我一輩子嗎?」雪霏苦笑兩聲,尾音帶著哭腔。

    「折磨?折磨這種事太缺德了,我才不幹呢。」我不知道她這個小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只要你想,我還可以讓你做我的妻子。」

    「妻子?你見過要殺了剛剛成親的丈夫的妻子嗎?」

    「見過啊,這不是剛見的嗎?」我笑了。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了?

    雪霏把手搭在額頭:「我真的想殺了你。可我真的下不了手。從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的家裡會天翻地覆。從我跟你在花園裡第一次對話我就知道你並非池中之物。從你與父親走的那天開始我就偷偷祈禱,希望你能留父親一條命。從你自己回來的那天起我就想殺了你。從你送我這串手鏈的時候我就心軟了。」

    「磨叨這麼半天,你很糾結嗎。」我問她,「殺還是不殺,確實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我沉吟半晌,「對了,你可以這樣,在想殺我的時候殺我,不想殺我的時候做我妻子,怎麼樣?」我玩笑了一句,一轉頭就看見雪霏凝視的眼神。

    「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我俯下身子抱住她,感覺著她顫抖的身體。「其實我們完全沒必要這樣刀兵相見的,這些話,早說開了,也不至於是這樣一個下場。」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了林青崖,我把強子拽到一旁,吩咐了他一件事。

    「爺,您酒沒醒呢吧?」強子一臉疑惑地盯著我。

    「你覺得呢。」

    「不,爺,您這是逗我開心呢還是喝多了?」

    我也沒解釋什麼,就告訴他按我說的做就好了。好在強子也算是我的心腹,知道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也沒再細問。

    「找幾個靠得住的,守口如瓶的。」我囑咐著。

    「爺您放心,這個把月這管事的官兒老爺我都打點過了,這種事沒人查沒人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沒事。」強子拍著胸脯保證,我也就徹底放心了。這小子別看沒什麼學識,做人做事可是長項,沒一點含糊。

    我回了臥室,雪霏還躺在床上。倒不是她不想起,只不過現在這個五花大綁的姿勢她也起不來了。我早就發現花園後面還有一間閒房,與其說是閒房,不如說是個單獨的小屋子,被藏在假山樹影迷離之處,不是對這府邸極其熟悉的人是不會發現這個屋子的。我只要把她關在這個屋子裡,專人伺候,養到她死,或者我能相信她會安分地躺在我的身邊的時候,也就行了。

    「是不是特別奇怪,開始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趁著你睡著了把你綁起來了呢。」我笑著走到她身邊,把她嘴裡塞著的布球拽出來。我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失落啊,她昨天晚上不會以為我原諒她了吧?這丫頭也太天真了,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我把她當成了提亞,我就不會驚醒,那這個時候躺在床上起不來的人就是我。那是我的命啊,螻蟻尚且求生,何況我這個人呢。

    「殺了我吧。」雪霏用乞求的語氣說著。難道是指望用這種語氣讓我心軟嗎?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我可不是大食國樂手說的那個聖人,被人打了左臉還把右臉貼過去讓人打痛快了。

    「死很簡單。」我又把布團塞回去,我可不想聽她妖言惑眾了,「這個世界上有各種死法,吃飯噎死的,被馬踩死的,你爹那樣被箭穿了心的,趙子昂那樣被毒死的,提亞的父王那樣抹脖子的,各種死法都有,可唯獨活著,太難了。你看看我,昨天不就差點死了嗎?所以我得讓你活著,盡我所能的讓你活著,只有你活著,或許還能等到我放你出來的那一天。」

    我喝著茶等著。不一會林青崖回來了。「沒錯,跟你猜的一樣。就是你這個身體倒是神奇,按道理來講不應該啊。要不你不自己貢獻出來我好好鑽研一下?」林青崖說著湊過來,大有一種把我開膛皮肚的架勢。我掏出銀子扔給他打發他走了。「我說東方,正經的,有空讓我給你號號脈看看身體吧,可能還有驚喜呢。」少有的正經說了句話。

    又過了會,強子帶了幾個人過來,有男有女。

    「爺,這幾個老媽子,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強子指著幾個老女人,「會伺候人,都在大宅子裡面幹過,見過世面。」那群老媽子一個勁地點頭。

    「這幾個人,」強子又指了指幾個男的,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獅鼻闊口的,天生了一副凶相,「這都是我的兄弟,當初在茶館當夥計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他們都是苦力,來茶館都不敢進門。」能看出幾個人關係是不錯,至少強子這麼說的時候幾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幾個凶神惡煞還挺可愛的。

    「強子跟你們說了什麼事嗎?」我指著一個看著精明能幹的老媽子問。後來才知道這個老太太娘家姓于,在娘家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精明,一口一個見識一嘴一個主意。

    「說了說了,老爺的夫人得了怪病,需要靜養,讓我們幾個好生伺候著,好吃好喝,哄著陪著,看住了她。」於媽趕緊答應著,其他幾個老媽子也紛紛點頭。

    我讚許地看了眼強子,轉過頭對著幾個老媽子說:「夫人這個病比較奇怪,你們可得照看好了,千萬別讓她死。」

    「是是是!您放心吧!我們倒班兒照看著,少了根頭髮您就把我埋了!」於媽這話說得玩笑了,活埋個人,多大罪過呢。

    我讓老管家帶著幾個老媽子去那間屋子那收拾收拾。當然,我是跟老管家說我要在那待客,就著後花園景色也好,也安靜。等他們走了,我就跟強子和那幾個凶神惡煞們閒聊天。當然了,強子一遍一遍問我,是不是真想好了。「這事辦完了再想反悔可不行啊。」強子拽著我胳膊說。

    「反悔?哪怕反悔也得這麼幹。之前林青崖過來了,跟我想的一樣。」

    「那要是這樣的話,爺,斬草應該除根啊。」強子說。我知道他說的是雪霏。

    「除什麼根,生不如死才好,也讓她長長記性。」

    「爺,這麼說您還是喜歡她啊?」

    「這種女人很難得的,就是性子野了些,就像訓狗一樣,教育教育就好了。」我笑著。女人嘛,總要敲打敲打才知道什麼叫「夫為婦綱」。

    說話聊天之間,老管家又帶老媽子回來了。

    「老爺,那間屋子跟您收拾出來了。」老管家低頭說著。

    「好。」我點點頭,看了看強子,他也點點頭,「你們帶夫人過去看看吧。」我指著於媽說。幾個老媽子手腳也伶俐,進去沒多會就把五花大綁的跟待宰的豬一樣的雪霏抗出來往後花園送。

    老管家一看急了,畢竟是張府的老僕人了,也算是看著雪霏一點點長大的,看見雪霏被綁著往後花園抬,一步衝過去想要搶人,哪知道被強子的兄弟們一把拽回來按在地上一頓胖揍,直打到鼻樑歪了下巴掉了眉框子塌了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才算完事。

    老管家拼了老命爬到我腳邊拽著我的衣服。

    「你是在求我嗎。」我蹲下來看著他,「我想想,你應該是在求我放了這個張大小姐吧?」老管家艱難地點點頭,咳出一口老血,「你放心吧,我才不會殺了她,也不會折磨她。我要關著她,可能還偶爾陪她看看星星看看月亮賞賞花,不過是她在屋裡我在屋外罷了。至於關到什麼時候我可說不好,也許兩三天,也許一輩子。」我能看出老管家心裡對我的恨和乞求,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很神奇的狀態,你恨他,可你又要求他,多可笑啊。

    「強子,做得乾淨點啊。」我吩咐了一句就轉身回屋了。外面一陣嘈雜,可就是沒聽見老管家的**。這家子都什麼毛病,這麼疼都不想喊兩聲出來嗎?好一會強子才進來:

    「爺,齊活了。」

    「真沒想到,這才幾個月,就一直麻煩你。」真心不是客氣,我是真覺得挺對不起強子的,本來開的是個買賣,就說這種會所都不是什麼乾淨的地方吧,也不能什麼麻煩事噁心事都找他啊。

    「爺,我就有一點不明白。」強子沉默半晌突然問我。

    「說。」

    「老管家在酒菜裡下了藥,很明顯是和夫人串通好的啊。既然他們倆都想害您,為什麼殺了老管家留著夫人啊?」難怪強子疑惑不解。這事辦的多少還是有點太情緒化了。可是我總得告訴他一個他願意接受的理由吧,總不能說我就是想弄死老管家留著張雪霏吧?

    「我喜歡她。」我就是這麼告訴強子的。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我就是這麼告訴他的。雖然她不是提亞,可好在她不是提亞,不然我真的就死在那裡了。對這個簡單的異族公主我毫無戒心,她要是想殺我,我也只有引頸待宰的命了。

    又過了幾天,朝廷裡的官員輪番拜訪,我都推脫說雪霏身體抱恙不便見客回絕了,這些人多半是衝著張家的名號來的,完全不是為了我東方顥淵來的。後來奧馬爾王子也來拜訪,他可真是越來越懂漢人的規矩了,賀禮準備的也很齊全。又過幾日,皇帝命我送奧馬爾王子,啊不,應該叫奧馬爾國王,回國。城外,奧馬爾國王抱著我讓我照顧好她的妹妹,身上的孜然味直往我鼻子眼裡鑽。

    可算送走了奧馬爾國王,城門之內正有一人等著我。走近發現,是郭晏。

    「郭相可是為了等我?」我恭恭敬敬地施禮,畢竟人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不敢當,東方公子深得皇帝寵愛,郭某自愧不如。」郭晏回禮,就是這話有點酸,「我來是有事想求東方公子,不知道公子可願助我?」

    「您貴為丞相,萬官之首,還有什麼是我一個區區言官能幫得了的?」

    「如若不嫌棄,還請家中一敘。」郭晏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順方向看去一輛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看這意思他今天必須要帶我回家了。

    「既然郭相相邀,卑職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音剛落,郭晏伸雙臂抱著我的胳膊,與我攜手攬腕,同乘車輦。郭晏啊郭晏,我倒要看看你葫蘆裡賣的什麼十全大補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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