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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三一章 無常 文 / 多一半

    第四三一章無常

    冰雪融化,種子發芽,果樹開花。我們來到小河邊,來到田野裡,來到山岡上。我們找到了春天。

    這是小學語文第一課的課文。但蘭陵不知道的是,在學習這篇課文之前我已經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八字箴言融會貫通了。

    蘭陵看我的表情有點怪,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就好比半夜醒來忽然發現睡前吹滅的油燈又復燃起來,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有個陌生而婀娜的身影坐在床頭梳理秀髮,秀髮烏黑濃密的潑散在身上、床上,以至你看不清面目。

    「誰?」抽坐起來,本能的將手放在枕旁的小木箱上,隨時投擲。

    笑聲傳來,我又死人般的倒了炕上。「裝神弄鬼,半夜梳哪門子頭。危不危險?」不爽的蹬了幾腳被子,胡亂拱了幾下,不動了。

    「什麼半夜,清早了。」梳頭的那位將理順的秀髮攏起來,在幾跟長簪子的配合下,一繞一綰一拽就收在了頭頂,瞬間恢復了本來面目。不是鬼,勝似鬼。

    艱難的仰臉看看窗戶,外面黑洞洞。

    「雲壓的厚,怕得打場春頭雪。昨晚睡的遲,夫君若不解乏就多睡會,」穎爬我跟前攏了攏被我踢散的被窩,「妾身得去九斤房前咳嗽了。」

    所謂以身作則。不能說這邊打了孩子聞雞起舞,大人日卻睡到日上三竿,世間沒這道理。昨晚和穎商議半宿,既然不好請外姓的來教孩子禮法,夫妻倆淚汪汪決定犧牲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來換取王家一個良好門風,一切為了家族!

    禮教不同與其他學科,是豎立孩子人生觀、價值觀的入門教育。各家族最注重對子嗣家族觀念的培養,培養方式因人而異。無論道德觀還是還是大局觀都是圍繞了家族利益至上為重點,若請個外姓老師來就不知道給娃教成什麼模樣了。

    王家沒有其他家族那麼雄厚的人力資源,說起來也不怕人笑話,族裡我輩分最高,又德高望重,不二人選。像九斤,傳統意義上的繼承人就得採取符合王家階級地位地教養方式,文化素質不能底。家族意識不能少,大局觀念不能偏……

    首先是責任感,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含辛茹苦是為了什麼。這小命都不是自己的,只要王家在一天,他就得用勁全力的活一天,就算有朝一日把家業平穩順當交了下任繼承人手裡,也不能鬆懈!

    「等一下。」翻身給收拾整齊的穎拉住,「昨晚咱倆是不是有點那啥?」

    「什麼意思?」穎把衣袖從我手裡拽出來,拉平皺褶。往後我和穎必須注重儀表,家裡穿什麼,出門穿什麼。訪友穿什麼,應差穿什麼,這都得一絲不苟。

    「我意思……」蜷縮在被窩裡搓了搓臉,腦子還沒完全清醒。「咱倆合計半宿是不是有點太倉促了?」

    「今單日,妾身叫起,明雙日就輪了夫君過去。」

    「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麼干是不是得不償失?」人這種生物有種奇異的功能,夜晚的想法和白日的截然不同。昨晚不知道怎麼的,我就變了另一個人,思緒澎湃,一往無前,就和當年入黨前有點像。胡有責任感。不可思議啊,若說穎能在短短倆時辰裡痛改前非,指天立誓地賭咒再不會義氣行事體罰孩子,那一定是受了我那股激情的影響。

    激情就是人來瘋,情緒一起來就彷彿世間無難事,扯旗造反瞬間就榮登大寶那種感覺,目無一切,慷慨激昂。可一覺醒來就變了思緒。忽然覺得夫妻倆昨晚有點鬼上身。無聊到不可思議,神經病一樣浪費了大好睡眠時間。

    「這可不成。」穎反應遲鈍些,還沒從昨晚家族主義的狂熱中清醒過來,還拿了一厚打費盡心血才制訂的家族獎罰條例、夫妻相互監督協議、王家宗族行為規則,氏族內部道德規範……足足有一萬多字,夠爆發一天了!

    「媽呀,」白紙黑字,還有夫妻倆畫押簽名,鬧義和團的景象。一張張還寫的有理有據,不少眼熟的地方,是我用黨綱現修改的,不過把國家利益改成了王家利益,把無產階級改成了王氏族親,活不成了!

    「可說好地,若做不到反悔就當了……」穎說著一巴掌給偷笑的二女從被窩裡抽起來,「就當了全家老少的面給這吃下去。」

    咬咬呀,狠心道:「去,把娃們家都召集來,老爹今天給他們上人生第一節道德修養課!」

    穎一楞,這是族長發飆了。不敢怠慢,責令二女服侍穿衣梳洗,一定要穿戴整齊。睡眼朦朧的九斤,嗷嗷待哺的丫頭和三四兄弟滿炕亂拱,果然是亂糟糟一大家。

    隨手翻了幾章遞給九斤,「仔細看看。」

    九斤認字早,看這些東西沒點障礙,哪怕沒睡醒都不妨礙閱讀。瀏覽幾眼,朝我點點頭,「爸,看完了。」

    好孩子,比我小時候強!說著將夫妻相互監督協議挑出來放一邊,剩下地全交給九斤,「去,回房看,看完背過,背不過抄幾邊當練字也行。半月後來找我談感想。」

    等九斤出去,我拿了夫妻相互監督協議朝仔細閱覽一遍,「這個我吃了!」

    「啊!」穎劈手搶去,趕緊塞了懷裡,「食言?」

    「不是食言,是做不到啊,大姐。」二女拉過來,逼問道:「頭一條,你能做到天天卯時頭上(清晨五點)起床不?」

    二女點點頭。

    這問錯人了,二女丫鬟干時間長,練出來了。

    「算了,反正今起的早,趁天沒亮外面轉轉去。」

    我這人,什麼事都懂一點,什麼事都不精通。就可能和從小沒有嚴格要求自己有關係,沒有那麼個條件,也沒有那麼嚴刻的家教,更沒有時刻約束自己的能力。不規律地生活習性養成懶散的習慣,對絕大部分懶散的人來說,不規律地生活是樂趣的根源。

    在這個年代,像我這種家主是絕無僅有的。別說比崔彰,憑良心說連程初都比不上。貴族圈子裡什麼變態都出,就是不出懶漢。上至皇室,下至地方官僚,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這種人。明知道不對,也不願讓孩子們沾染我的壞習氣,可就是下不了決心改正,也許是生活太滋潤了,現在讓我改就要了老命一般。

    很迷茫啊。又想把孩子教好,又不想委屈自己。包括穎和二女在內,當母親地也許真比我這當爸的負責,對她倆來說,為孩子做出什麼犧牲都不在話下。我竟然還猶豫不決,不可救藥。

    自責了多半個時辰,老天挺同情我的,下雪了。小冰茬子逐漸變成雪花。又變成雪片,不多時,天空被雪幕掩蓋起來,迷迷濛濛難以視物。院子裡快步走那麼幾下就變了雪人,太壯觀了!引得房前廊下站不少人看。

    雪片在庭院裡迅速地堆砌著,眼看著朝上蔓,一時辰的功夫就鋪平了庭院,和台階等齊了。旺財喚叫著從雪地裡游過。開出一條尺餘深的雪谷,針鼻在雪裡打個滾就被掩埋了,只好仰著腦袋從裡面鑽出來,再不上來有被雪悶死的可能。

    「沒見過這麼大雪吧?」

    穎搖搖頭,「不知道該下多久?九斤,上來!」

    「估計一會就停,」雪已經過了台階,蹲下去就能抄一把。順便洗個臉。

    一會是多久?我沒底。雪也沒停的意思。挺好,搬椅子廊前賞雪。要杯熱茶放雪上看著茶碗飛速在雪地裡打出條筆直地井來,然後……茶碗撈不出來了。

    九斤見老爸受挫,一猛子扎雪裡給茶碗掏出來。好傢伙,雪都和九斤胸口齊平了,趕緊給娃拉上台階拍打身上地雪。

    正感慨間,錢管家來帶了一幫下人跑來了。後面搭梯子的搭梯子,遞工具地遞工具,後宅裡每個房頂都站倆人朝下推雪,尺餘厚的大雪塊砸的院子徹底看不見東西,簡直太刺激了。

    「雪停了再推不遲,這時間就算了吧。」房頂帶了髒土的雪下來,黑黑白白怪煞風景,我就喜歡純潔點的東西。

    「得現推,雪再厚些怕出事,」錢管家指指房簷,「家裡地宅子結實,就是個防備。」

    「壓塌?」不可思議的看看幾摟粗的棟樑,「一場雪沒這麼大本事吧?」

    「哪不會,侯爺放心,家裡絕不會出事,若坍塌唯老漢是問!」錢管家拍胸口保證。

    不對!「莊子上呢?」

    「已經召集莊戶逐家清雪了,」管家這邊指揮著,還得給我回話,忙的不可開交。「您放心,莊上農舍都結實,只要清理及時不會出事。牲口棚和幾間作坊也派人過去,剛回報都相安無事。」

    哦,這就好。領了九斤家裡轉轉,各院地積雪已經開始朝出鏟了,每個門口都拍起個巨大的雪包,墳堆一樣。午後,雪勢逐漸減小了,還沒停的意思,黑壓壓的天空象頭頂扣著個鍋蓋,窘的人不舒服。

    儘管錢管家給我下了保證,可莊子上還是出了事,雲家的藕粉作坊因為房鋪太寬,清雪人手少,被壓塌了一邊。據悉是傷了兩個掃雪的,沒出人命。穎當即勒令管家從莊子上調撥點人手去幫雲家,就說王家夫人的命令,不讓幫也強行幫忙,把雲家僅有地人手全部編制到掃雪互助隊裡,一切行動聽從王家調遣,若再出不測由王家全權負責。

    「趁這會雪小,召集點人手把莊上的路先鏟開,」花大價錢修的路,不能讓雪停上面浸塌了。說著披了皮裘叫了倆人去莊裡視察。

    「九斤帶上。」穎這邊七手八腳給娃皮大氅包嚴實,頭頂扣了個狗皮帽子就遞了過來,「二娘子,你跟了一起去!」

    二女很懂事,雖然站跟前一臉不服氣,卻沒有把三、四兄弟塞給我。

    院子裡只覺得雪大,出了府門就看的害怕。什麼都看不清。一群壯漢拉了晾麥子的長木耙站雪裡兩面一推就是一堵四尺來高的雪牆,路閃出來了,和走到雪胡同裡一般。

    九斤還沒雪壘的高,得掂了腳尖朝牆外面看,很興奮,不時朝兩邊厚實的雪裡撞個人樣子出來。二娘子對愛徒地行為藝術非常滿意,路過他家門口時候把丫頭也喊出來一同跟著,黃夫人咬牙切齒地指揮幾個人推雪。看來夫妻倆因為年底收賬的問題鬧地很僵啊。

    清出道來就方便多了,莊子裡熱鬧,什麼傢俱都上,齊心合力把雪朝河道裡填,往日寬敞的河道彷彿被積雪覆蓋,水流努力的在河道中央衝出條狹小的裂縫。

    「跟前莊子怎麼樣?有沒有遭災的?」

    二娘子一問三不知,光知道朝莊戶們吆喝:「豬、狗都拉遠,拉遠!小心傷小侯爺。」見我瞪他。才收斂了點,口氣溫和點,「小侯爺看望大家來了,豬、狗都拉遠,趕緊拉遠!」

    人都平安。可多少有損失。家畜有照管不周死雪裡的,至於雲家坍塌半間作坊不算大損失,雲丫頭壓根沒往心裡去,光念叨只要人沒事就好。一個勁朝我道謝。

    這到不用謝,穎知道輕重,現在雲家已經被穎納入自己勢力範圍內了,只當是王家莊裡一家比較富裕地莊戶來對待。沒看一出事先把雲家的勞力編制到王莊體系裡,逐家挨戶公平對待。

    穎這麼做很大氣,雲家不敢有絲毫牴觸情緒,不是霸道,王家有這權利。像這種突發自然災害。在官府無力救助之時,王家就變成地方上最高行政機構,要主動替朝廷承擔起治災救援的義務。

    災情過後朝廷會逐一統計損失,若損失過大會追究當地官府失職,而災區裡有行政職位的戶主會受到一定的懲處。一個所謂土豪劣紳必須承擔的責任,自家莊子平安就得關心周圍村落的情況,後莊已經效仿王莊的互助做法排除了險情,還有幾個人丁少地莊子相互聯合起來救急。很有效。至今還沒有發生大面積倒塌事件,少數傷者也已經得到救治。

    暴雪肆虐了多半天後停住了。終於鬆了口氣,看來這次能得個小紅花了。雖然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把獎狀送了王家手上,可也能感受到地方官員的無奈和焦急。

    王家周圍沒多大損失不等於整個長安風平浪靜。這麼大雪,周邊要道堵塞,消息進不來,救援過不去,連查訪調研都無法順利進行。連受災面積有多大?需要調派的救災物資得多少?全兩眼瞎。等消息通回來了,晚了。

    西至歧州,東至蒲洲,八百里秦川出現了將近三百里的重災區。不是每個村落都能蓋的和王家周圍這麼結實地民宅,在人煙相對稀少地區也不可能成立這麼龐大的互助隊伍,而且長安周邊的雪還算小的,蒲洲部分地區幾乎被大雪掩埋,官府束手無策。

    「不用擔心有多少災民。咱家準備準備,朝廷怎麼說咱就怎麼來。」

    作為帝國首都,必須保證周邊安全,不能亂。十二衛都派出人馬開赴周邊災區,不是參與救災,二是防備有災民逃春荒誤了春耕。連京城裡有親戚投靠地人家都不准出行,坐等救援物資和人員到達,各地官府豪紳要配合禁軍控制流民數量,集中安置。重災區盡力救助,但決不允許串聯逃荒,死也得死在當地,違者殺無赦!

    長安區域災民的待遇稍微好些,被分散安置在受災較輕的村落裡,王家周邊屬於無災區,安置數量相對較大,幾乎每家莊戶家都有災民進駐,這讓王莊上下倍感壓力。非常時期,二娘子作為保安機關最高長官將莊子裡精壯分組列隊,分批分時的在莊內巡邏,每天早上各家都得互通平安,嚴打災後頻繁發生的偷、盜、搶等犯罪活動,一旦拿住亂棍打死,官府不追究。

    農學這邊已經開始著手統計災區春播需要補充的糧種、牲畜數量。雪災後,牲畜損失嚴重,缺口過大,各地又都面臨春播,跨區域調撥困難,難以補充。劉仁軌建議朝廷集中統計長安大族富戶家中牲畜數量,統一收購盡最大全力滿足災區春耕需求。

    「周醫生,把牲畜暫時都發放農戶飼養,牲口棚裡盡量不留能下地的牲畜。」先安排自家牲口去向,免得後面吃虧。

    「侯爺,在下已經安排好了,還富裕百二十頭。」周醫生表情有點不自然,「百二十頭已經被官上來人掛了號。」

    「掛號?幹什麼吃的!」我還沒吭聲,錢管家怒不可惡地指了周醫生鼻子破口大罵。老錢是真動氣了,莊裡莊外比自家事還精心,牲口棚蓋了這些年出的成績全讓官上買走了,老頭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周醫生也覺得對不起家裡,任憑老錢指責,低個頭不吭聲。

    「錢叔,停了!」我壓壓火,把老錢拉開,朝周醫生道:「既然掛號了就好好配合人家,幫了照料好,不能說買出去就不餵食了,還精心來。」說完轉身就走。

    「侯爺……」周醫生趕兩步想叫住我。

    「今還忙,這事隨後再議。」盡量忍住不發火,頭也不回朝周醫生一擺手,和錢管家一前一後朝織造作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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