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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可沽名學霸王 文 / 賊道三癡

.    青浦生員洪道泰回家見過父母妻兒後趕來陸府,這才得知倒董第一戰已經打過了,說道:「待我去看看那些董氏家奴」

    那十二個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有的鼻青臉腫、有的頭破血流,有幾個臂骨都被打斷了,綁縛在門牆根下,哀哀叫痛,狼狽不堪。首.發

    洪道泰一個個去辨認,突然大叫起來:「這人我認得,鼻邊有顆肉疣的。」找到一根木棒,劈頭蓋臉又是一陣打,洪道泰是文弱書生,沒什麼力氣,不然這一頓棍子下去都要打死人。

    張原等人都知道洪道泰曾被董祖常灌過馬糞,這個董氏家奴想必參與了灌馬糞,鼻邊有肉瘤,洪道泰記住他了,今日撞上,自然要狠揍出氣一楊石香道:「洪兄,我們分別去召集人,今日要向王縣尊討個公道,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堵門辱罵我青浦生員,縣尊大人都不聞不問,我們今日就要看看王縣尊如何處置董氏的這些人。」

    楊石香作為青浦生員的首腦,借這個機會讓王縣令見識一下他們青浦生員的勢力是很有必要的,王善繼新官上任,必須敲打敲打,晚明時地方生員聚黨成群,投牒呼噪,把持上官,影響政務,那都是很普遍的事。

    未時末,青浦生員二十餘人聚集到了陸府,眾人商議了一會,便成群結隊向青浦縣衙而去,陸氏奴僕推搡著那十二名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一起上衙門就任青浦知縣才一個多月的王善繼在縣衙日見堂上聽了鄧班頭回話,得知那個打了董祖常的山yin才子張原也在青浦,皺眉道:「這麼說董氏的人就是這個張原打的了,他一個紹興秀才到我青浦境內打人,等下他來,本縣要質問他,看他如何回答!」

    鄧班頭道:「陸府內有七、八位生員在聚會,縣尊大人還要留意些才好。」

    王善繼以前在南京任佐贏官,沒有做過獨當一面的長官,未領會鄧班頭話裡的意思,擺。「自顧查看本縣的錢糧名冊,州縣官前程全在錢谷刑名上,王善繼有心要在催科征比上做出一些政績一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聽得旌善亭那邊傳來喧鬧聲,聲音漸近,似有大批民眾聚集而來,王善繼合上簿冊,大聲問:「廣場上何人喧嘩?」

    一個班役奔上堂來,稟道:「縣尊,來了一群秀才,還有大量民眾,有數百人。」

    王善繼起身道:「這麼多人來做什麼!」步出日見堂,立在簷下,就見為首幾十名生員,後面是大批民眾,高叫著「請縣尊大人作主,嚴懲侮辱本縣生員的董氏惡奴和光棍打手!」人情洶洶,民憤沸騰,加快腳步而來。

    王善繼吃了一驚,忙問:「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這時已經有幾個胥吏聚在王善繼身旁,鄧班頭道:「縣尊,這都是本縣生員,竟有二十多人,靠左首的那個湖羅衫的年少書生就是張原。

    王善繼凝目望去,見那張原一派溫文爾雅的樣子,腳下步子雖然邁得大,但依然從容,也沒有像其他生員那般叫嚷,像是來看熱鬧的不容王善繼多想,這伙生員和民眾已經到了日見堂前,陸韜、楊石香為首,陸韜作揖道:「治下門生陸韜見過縣尊大人。」

    楊石香、洪道泰、金伯宗、袁昌基等人也紛紛向王善繼作揖自報姓名,青浦生員有五百多人,王善繼上任之初曾在縣學召集諸生訓話,但哪能一一記認,只認得楊石香、陸韜少數幾個生員,王善繼問:「楊生、陸生,你們來此有何事?」

    陸韜便說了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砸門、朝宅裡拋丟石塊騷擾之事,楊石香在一旁道:「縣尊,陸府乃堂堂孝廉府第,陸氏乃本縣知名大族,卻被賤奴和光棍逼門侮辱,我等諸生,俱懷不忿,請縣尊大人嚴懲此等凶奴,飛速更新」

    王翼善心道:「原來還是為的這事。」說道:「陸氏欠人錢物不還,債主逼門也是常事,本縣如何好包庇陸氏。」

    張原一直冷眼看這王縣令,一聽這話,立知此人不是什麼老辣角色,鼻即朗聲道:「王縣尊容稟,華亭董氏誘使陸養芳參賭,致使其欠下賭銀六千兩,被逼以余山六百畝雙桑林抵債,但大明律規定,凡參賭者、開賭場者,一經抓獲,不分首從,不論贓物多少,一律杖八十,現在這董氏竟派家奴和打手上門逼賭債,豈非藐視朝廷律法、藐視縣尊大人的威嚴、踐踏青浦士紳的尊嚴?」

    此言犀利,堂下諸生和民眾一齊鼓噪起來,要求嚴懲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

    張原言話很有煽動性,王善繼心下暗惱,沉著臉道:「把那些人帶上來。」

    能柱、馮虎和陸氏家僕將董氏一干人推到堂下,王善繼一看,一個個鼻青眼腫、腦門血包,心想都打成這模樣了還要嚴懲,王善繼不知道的是,來縣衙之前董氏的這些人還被整了一下容,不然看著更狼狽一王善繼道:「諸位也都看到了,這些人已遭毆打嚴懲,先收監,汝等都散去吧。」

    陸韜拱手道:「請縣尊婁人鼻堂審案。」

    楊石香等諸生一起齊聲道:「請縣尊大人當堂審案。」聲震屋瓦。

    王善繼本想嚴詞拒絕,他堂堂正七品縣令,何時審案豈由得這些秀才支使,那青浦縣丞過來了,耳語道:「縣尊,莫犯眾怒,這伙生員聚集了如此多的民眾,顯然是有備而來,今日若不當堂審案,只怕不好收拾。」

    王善繼沉吟了一下,說了聲:「開堂審案。」轉身回到日見堂上高坐著,縣丞、主簿分坐兩旁,兩班衙役執著水火棍立於廡下,十二個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跪著,張原兄弟三人還有青浦二十餘名生員立在堂前,旁觀審案,陸韜是原告,靠前而立。

    事實原委其實都很清楚,就看王善繼怎麼處置董氏這些人,王善繼清咳一聲,問:「你們都是華亭董氏的家人嗎?」

    那個鼻青眼腫的董氏清客叫了起來:「縣尊,學生卜世程是上海秀才,萬曆三十年補的生員,請縣尊大人許學生站著回話。」

    王善繼便讓衙役給卜世程鬆綁,借題發揮,質問陸韜道:「這卜世程乃是生員,與你一般的功名,為何如此毒打他?」

    陸韜還未答話,張萼大聲道:「是我打的,我要進陸府,此人攔路,就爭執廝打起來,他打不過我,請縣尊大人明鑒。」

    張萼的紈褲氣勢很足,王善繼問:「你是何人,也是本縣生員嗎?」

    張萼這才作揖道:「學生山yin張萼。」

    一旁的楊石香補充道:「縣尊,這位張燕客公子是山yin張肅之先生的嫡孫,其父稼生先生乃是江南大名士。」

    張汝霜的名聲自不必說,張稼生的書畫收藏在江南也是極有名氣的,王善繼與京中曾與張稼生有一面之緣,既是兩個生員互相廝打,這事他這個縣令也不好管,便道:「汝等都是讀聖賢書的秀才,怎好動粗廝打一」

    那卜世程門牙被打落了兩顆,說話口齒不清,叫道:「王縣尊,不是廝打,是此人及其奴僕毆打學生,學生並未還手」

    張原笑道:「自知理虧,挨打不還手,還算良知未泯,知道些廉恥。

    堂上諸生都笑了起來。

    王善繼一拍驚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笑語。」不理那卜世程,繼續審問那幾個董氏家奴,那些董氏家奴不承認是賭債,說是陸養芳嫖宿喝huā酒欠下的銀子…

    張原冷笑道:「華亭董氏還開了妓館嗎,那可真是財源廣進啊。」

    堂上諸生和堂下青浦民眾又是一陣哄笑。

    卜世程辯道:「是陸養芳向我董氏借的銀子,立有字據,上有陸養芳畫的押。」

    王善繼道:「將借據呈上來給本縣看。」

    卜世程支吾道:「借據在華亭,學生未曾帶來。」

    張原道:「全憑空口白話,就敢帶著打行的人圍堵舉人府第,砸門丟石頭,華亭董氏也太不把青浦士紳放在眼裡了吧。」

    群情激憤,在場諸生紛紛要求王縣尊懲辦這伙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堂下的青浦民眾也喊著「嚴懲董氏惡奴,嚴懲打行青手」王善繼連拍驚堂木喝令不得喧嘩,卻彈壓不下。

    縣丞與主簿過來與王縣令商議,這情勢不懲治一下董氏的人無法平民憤,反正只是幾個董氏家奴,每人杖二十,遞解回華亭吧。

    王善繼心道:「也只好如此了,等下修書兩封與黃知府和董翰林說明此事。」

    張萼聽到判決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每人杖二十,認為判得太輕,大叫大嚷,要求重判,陸韜、楊石香等青浦生員也表示不服,王善繼實無應付此等情勢的經驗,只好改判每人杖四十,經此一事,縣丞、主簿都覺得這王縣令才幹不過如此,他們似乎可以攬點權那董氏清客卜世程立在一邊看著同夥受杖,膽戰心驚,聽著一五一十的刑杖聲和滿堂此起彼伏的叫痛聲,嚇得面如土色,這時慶幸自己有頂頭巾,才免了這四十杖,以前他們也來逼債過多回,陸氏都是大門緊閉退讓,萬萬沒料到此行竟然這般悲慘小世程心道:「我得即刻趕回去見二公子,這張原來青浦了,一來就與董氏作對」

    結結實實的四十杖打下來,個個屁股開花,這些惡奴和打手先前在陸府門前已經被痛打了一回,這時再挨四十杖,有幾個都打得半死了。

    王善繼命鄧班頭領著幾個差役押著這十二人去大黃浦碼頭,讓這些人回華亭,來到城南碼頭,卻見張萼帶著十來個健僕先行候在這裡,叫道:「且慢,還有一人未受杖責,豈能放過。」

    卜世程一聽這是針對他來的啊,口齒不清地叫道:「我有生員功名,我有生員功名。」

    鄧班頭制止道:「這位張公子,縣尊已有判決,不得再用si刑。」

    張萼瞪眼道:「你這差役是不是青浦人,沒看到這些華亭惡奴欺負青浦人嗎!」

    鄧班頭知道這個張公子有來頭,不敢得罪,陪笑道:「張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董氏的人都已經是遍體鱗傷了,張公子何必讓小人們為難。」

    張萼道:「我張燕客做事就愛做絕,你們五個衙役,我每人給你們一兩銀子,算是給你們的為難錢,你們就裝沒看見。」行賄哪有這樣赤1裸露o的,沒等鄧班頭再多說兩句,能柱、馮虎二人已經衝過來揪住那卜世程按趴在地,掀開衣袍,錄下褲子luo出瘦tun,張萼從一名陸氏奴僕手裡接過一根齊眉棍,親自行刑,一邊打那卜世程,一邊說道:「你以為投靠董其昌就能作威作福了?你以為你有頂方巾就沒人敢揍你了?」

    使勁打了十幾棍,突然一股奇臭瀰漫開來,卻原來卜世程屎滾尿流了,張萼將齊眉棍往黃浦江一丟,掩鼻疾退,笑罵道:「這傢伙是黃鼠狼成精啊還有這功夫,罷了,我們走。」揚長而去。

    一個衙役對鄧班頭道:「這張公子還沒給銀子哪。」話音未落,能柱轉回來了,將五兩銀子交給鄧班頭,說道:「我家少爺言而有信的。」幾個衙役都是大喜,喝命董氏的人趕緊架起卜世程上船速速離開青浦。

    張原、陸韜與青浦諸生回到陸府,卻不見了張萼,陸大有道:「燕客公子去城南碼頭了,說有事,帶了十幾個人去。」

    張原與張岱對視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他二人知道張萼的脾性,去年在山yin張萼就帶了一群健僕去追打董祖常,卻沒趕上,張萼氣憤難平,這回定然是趕去打那個董氏清客卜世程了其實先前就痛打過,只是因為公堂上卜世程沒受杖責,張萼氣不過,定要趕去補打一陸韜進內宅向父親陸兆坤稟報今日之事偏癱的陸兆坤右手拍著圈椅扶手連聲道:「打得好,打得好。,…

    一旁的柳氏擔心道:「這些人回去會不會毆打養芳報復啊。」陸韜道:「二弟是在松江府大牢裡又不是董氏拘押的,而且有我陸府的人在那邊打點,二弟不至於受苦。」柳氏點頭道:「為娘最是擔心你弟弟,你要盡快想辦法救他出來才好,花費銀子是小事,保住人是第一。

    陸韜道:「母親放心,兒子理會得。」陸韜回到前廳,張萼回來了,說起碼頭上的一幕,眾人狂笑,皆贊張萼有俠氣。

    張萼道:「那鄧班頭說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卻是一個都不放過,絕不饒恕。」華亭的兩個生員翁元升和蔣士翹道:「今日真是大快人心,看來就是要聯合諸生向官府施壓才行。」

    張萼道:「這才懲治了幾個董氏家奴,算得什麼大快人心,哪日要把董祖常打得屎尿齊流才解氣。」這時已經是薄幕黃昏,二十餘位青浦諸生都留在陸府晚宴,酒過三巡,柳敬亭道:「諸位相公,在下已將董宦惡行錄編成說書,先說給諸位相公聽聽。」

    眾人便安靜下來,聽柳敬亭說書,從杭州來青浦的途中五日,柳敬亭時常獨自對著張原寫的那篇「董宦惡行錄」凝神思索,今日終於完成了改編,全部默記在心,這時疾徐輕重、吞吐掙揚地說出來,董氏父子和家奴的凶蠻奸惡、受害民眾的冤屈悲憤,入情入理,入筋入骨,讓人聽得怒氣【勃】發張萼拍案大罵董其昌,華亭諸生翁元升和蔣士翹義憤填膺,二人向張原道:「介子兄,我二人明日先回華亭,聯絡諸生,待你們到華亭後一起向知府聯名控告董氏,要求懲治董祖源、董祖常和一幫董氏惡奴一」張萼問:「怎麼不提懲治董其昌?、,

    翁元升道:「董其昌是致仕的翰林,難以治他的罪,能懲治他這兩個兒子和一幫惡奴就很不錯了。」

    蔣士翹道:「董其昌年已六旬,活不了幾年了,就讓老天爺來收他吧。」張原心道:「史載董其昌活了八十二多,現在才六十歲,還有二十多年好活呢。」對柳敬亭道:「敬亭兄,你這說書無須直言董其昌父子的名字,可以隱其姓名,託言異世,這樣可以省些不必要的麻煩。」

    張岱點頭道:「介子說得是,反正具體的事一說出來,聽眾就都知道是董氏父子的醜事,無須明言姓氏。」

    柳敬亭知道張原、張岱這是為了保護他,張原他們有生員功名,而他柳敬亭只是一個流落江湖的說書人,若董其昌告他誣蔑士紳那他是要吃苦頭的,但柳敬亭卻並不畏懼,大不了再次隱姓埋名、遠走他方而已張萼卻覺得說書時不直指董其昌父子的名字不解氣,張原向他解釋:「這就好比《金瓶梅》託言宋朝,其實風土人情、世態百相無一不指向嘉靖後的大明。」

    張萼最愛《金瓶梅》,喜道:「原來如此,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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