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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無盡地疑問 文 / 生當如樗

    徐孜需的書房設在東廂房,江蒲和劉氏坐東邊耳房裡閒話家常,聽見響動連忙起身,幾步出了小門,拐到東廂房的窗下。

    只聽得徐孜需在裡面一邊拍桌子,一邊怒聲喝問:「你說甚麼?」

    「我說……」徐漸清冷泠地笑聲自窗中傳出:「官瓷那一塊若是二弟負責,父親也會具本上奏麼?」

    江蒲心裡直呼不好,腳下已隨著劉氏進了廂房,暖簾才剛挑起,就見一塊飛硯直奔徐漸清而去。伴著婆媳倆一聲驚呼,徐漸清的額頭上登時鮮血長流。

    劉氏哭著喊了聲「我的兒!」就趕上前用帕子給他摀住傷口,嘴裡不停道:「你要是有個好歹,叫我將來靠誰去!」

    徐孜需氣猶未消,指著劉氏道:「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

    劉氏本是一邊痛哭,一邊斥罵兒子的。聽了丈夫的話,收住了眼淚,圓圓的臉緩緩地沉了下來,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徐孜需,反問道:「我兒子?誰是我兒子?我兒子二十六年前就沒了!」說到最後一句,劉氏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出來。

    徐孜需聞言一愣,臉上浮起愧疚地神色,眸光躲閃,語聲也黯淡了下來:「好好的,又提它做甚。」

    「好好的?」劉氏接著冷笑:「誰好好的了?你那麼大一塊石硯掄過來,若不是他避了一避,你是想要他的命麼!」

    適才徐孜需也是一時氣急,也沒看手邊是甚麼,抓起來就丟過去了。這會看兒子滿面鮮血的樣子,早是愧悔不及了,又聽了劉氏的喝責,愧得恨不能把頭埋到肩窩裡去。

    「老爺也是一時氣急了,沒留心,太太……」李氏從黑暗中走出來相勸,話才說了一半,被劉氏「啪」地一耳光甩在臉上,髮髻間的白玉簪「啪」地聲摔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精緻得如同面具的臉上,登時浮起了四條紅腫的指印。

    跟來的僕婦、丫頭都忙低了頭退了出去,只有江蒲睜大了眼睛,兩眼放光,原來劉氏是這麼強悍的人啊!

    劉氏一記耳光扇過猶不解氣,指著李氏的鼻子怒罵:「你不用在我面前裝賢良,有這會勸我的,剛才為甚麼不攔著老爺?由著他們父子這樣鬧,你是死人不成!」

    李氏鬢髮微亂,也不敢抬手擋紅腫了臉,只低著頭不說話。哪裡還有半點在老太君面前矜貴、尊重。

    徐孜需就在李氏身邊,看挨打受辱,竟是一聲都不出的,好像他壓根就不認識李氏一般!

    江蒲在心裡狠狠地鄙視了把徐孜需,勸劉氏道:「太太,且先扶著大爺回去,差人去請大夫是正經。」

    劉氏忿忿地啐了口李氏,才喚人進來扶徐漸清回去。而她自己不過是送到院門,囑咐江蒲幾句罷了。

    僕婦們將一身是血的徐漸清扶回院中,塗嬤嬤出來一照面,臉色唰地就慘白了,甚麼都還來不及說,兩行熱淚先就順著她略顯蒼老的臉頰滑下,上前扶了徐漸清,一迭聲的叫請大夫。

    江蒲被擠到後邊,看著素來都有條不紊的塗嬤嬤,心慌無措的樣子,才發覺劉氏的眼淚不大值錢。

    「嬤嬤,我沒事。」

    被塗嬤嬤摁在榻上的徐漸清,試圖以平緩的聲音安撫自己的奶娘。可惜塗嬤嬤只忙著指揮丫頭打熱水、拿傷藥,壓根就空搭理他。

    「你就讓嬤嬤忙著吧,不然看著你這樣,她更難過。」江蒲走到徐漸清身旁,拿開他捂在傷口上的帕子,踮腳看了看,鮮血跟泉水似的往外湧。江蒲不由輕歎了聲:「你也糊塗,老爺心裡本來就不痛快,讓他教訓一翻也就是了,偏偏又去頂嘴……」

    她還沒抱怨完,塗嬤嬤就親自端了熱水來,江蒲接了過來:「嬤嬤我來吧了。」

    塗嬤嬤看了看江蒲,雖不放心,可自己一個奶娘也沒有和奶奶爭的道理,只好不大甘願地退了開來。

    然他的傷口的血跡怎麼也擦不乾淨,反倒染紅了手巾。塗嬤嬤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急聲問外邊:「塗泰怎麼還沒把大夫叫來啊!」

    「嬤嬤,大晚上就不要鬧這麼大動靜了,弄點傷藥止住了血就好了。」流了這麼久的血,徐漸清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

    他這麼一說,江蒲才想來,吩咐桑珠道:「你到我屋裡看看去,我記得上回還多了一些藥的。」

    桑珠答應了,一溜小跑了出去,在門口險些撞上了羅綺和心漪。二人走進屋,一瞅見徐漸清那一臉的血,驚退了一步,臉上剎白一片,好像流血是她們似的。

    羅綺先就哭了起來:「好好的,老爺怎麼就動了這麼大的氣啊!」

    江蒲也不清洗傷口了,換了乾淨的手巾,死死地摁住徐漸清的傷口。而她的一雙手也被血染得通紅。這樣流血不止的情況江蒲也是頭一次見,她勉強穩著心神,給徐漸清止血。羅綺再一哭,她忍不住就吼道:「要哭給我滾回屋子哭去!」

    心漪扶了羅綺退出小紗櫥,在外頭的椅子上悄靜地坐了。

    「藥來了,來了。」桑珠抱著藥箱一徑跑進屋。

    之前徐漸清在江蒲屋裡養了好些日子的傷,換藥甚麼的都是江蒲親力親為。讓徐漸清自己摁住傷口,她則麻溜地從藥箱裡撿出個瓷瓶,一塊白繃布,用嘴咬掉瓶塞,左手上的繃布摁住瓶口倒了藥,轉向徐漸清:「手拿開!」

    她話音未落,手裡的繃布已摁在了徐漸清的傷口上,另一隻手放下藥瓶,就往藥廂裡去摸繃帶,然後熟練地一圈圈纏在徐漸清頭上。

    江蒲和徐漸清離得極近,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傷口上,全沒留意。從江蒲給徐漸清摁著傷口起,他的眸光就一直落在江蒲的臉上,她粉紅的臉上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就像一顆飽滿的水蜜桃,讓人很想,很想,很想咬上一口。

    意識到自己的心猿意馬,徐漸清忙斂了眼眸,調侃道:「素素,你這裹傷的手藝是越發的好了。」

    江蒲正給他纏繃帶,聽了這話,順手就賞了一個毛栗子,不想正敲在傷口上,惹得他連聲痛呼:「你要謀殺親夫麼?」

    徐漸清這話雖是報怨,不經意間卻流露出親暱來。但當著那麼一屋子丫頭、僕婦的面,江蒲先是面上一紅,後想起外邊還坐著兩個小妾,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

    江蒲將手中的繃帶往他懷裡一丟,「嫌我手重,那就換人來吧。」說著,轉身就走,弄得徐漸清莫名其妙。

    這可為難死捧著藥箱的桑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蒲揣著莫名其妙的心情回了自己的院子,丫頭們打了水來給她洗手,再又換衣洗漱,這一陣折騰外頭已傳來三更的梆子聲。

    江蒲半躺在暖暖的被窩裡,盯著掛在床帳上的荷包直出神,沒有半點的睡意。

    桑珠從那邊忙了回來,見裡頭已熄了燈,就拉著梅官問:「奶奶說甚麼沒有?」

    梅官正理著江蒲換下的衣服,搖了搖頭:「倒沒說甚麼,只是看著悶悶的。」說著又桑珠道:「好好的,大爺又是怎麼了?」

    桑珠瞪了她一眼,訓道:「爺們的事情也是你打聽得的?」看著梅官還腫著的小臉,桑珠覺得有必要和她說說內院的規矩:「你即過來服侍奶奶了,就比不得在學裡了。凡事多看少說,不然你自己吃虧,指不定還要帶累奶奶呢……」

    江蒲躺在被窩裡出了半天的神,翻了個身,聽見外頭桑珠教導梅官的話。心頭不禁泛起絲苦澀,桑珠也不過才是十八的年紀,就這般的老成持重。想來這三年,主僕倆在徐府的日子是很不好過吧。

    想到老成持重這個詞,江蒲心頭驀躥出個驚惑來。徐漸清雖然才止二十出頭,可卻是讓人摸不著底的沉穩性子。且不說上回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一睜眼就能把線索告訴給老爺子的本事。

    就憑他下午在歡樓忍李茂的那份勁,也絕不可能招老爺子動那麼大的氣。

    那麼,只剩一種可能------他是故意的!

    江蒲陡然坐起了身子,適情的情形在腦子重播慢放。奇怪的還有劉氏。上回徐漸清受了那麼重的傷,剛睜了眼老爺子就問東問西,也沒見劉氏動氣著惱。

    為甚麼這回她就氣得大失常態?李氏雖只頂著貴妾的名份,可因著她背後的老太君,其實在府裡也就差不多和劉氏平肩了。

    而劉氏和她也是素不相犯,彼此都當對方透明。可今天,劉氏居然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無緣無故地給了她一記耳光。劉氏就不怕老太君知道了動怒麼!

    還有徐孜需,為甚麼劉氏一提死去的兒子,他就像洩了氣的皮球?難道,那個孩子是死於非命?

    疑問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往外冒,江蒲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太陽穴更是一跳一跳地抽著痛。她索性披了衣服起身,聽外頭桑珠已睡得沉了,小心翼翼摸索著出了碧紗櫥。

    外邊上夜的小丫頭細細地打著呼,聽著很是斯文。江蒲輕手輕腳地開了房門,登時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她感覺腦子立時清醒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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