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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纖雲弄巧 第二百二十章 笛聲何處(八) 文 / 林笛兒

    第二百二十章笛聲何處(八)

    這去韓府道賀之事,只能堡主夫人一個人前往了。自嫁進君府,林妹妹還沒獨自代表君府去賀個喜什麼的,知道古代人規矩大,她很細心地向王夫人問了個仔細,君總管備好禮品,她便由侍候的丫頭陪著上了馬車。

    韓府今日賓客盈門,賀喜的人又是禮盒,又是禮籃的,總管站在門外一會作揖一會抬臂,臉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韓江流的長公子由管夫人陪著,也在一邊迎客。管夫人臉上的笑明顯地帶了些失落,笑得很不自然,一回過頭,沒人看見時,就唉聲歎氣。

    林妹妹下了馬車,總管讓人急急地進府中通報,一來飛天堡與四海錢莊交情非淺,二來這位夫人在莊主心中的地位不同,韓府的人都知道的,這個客人當然不能怠慢,非得莊主親自迎接。

    不一會,韓江流真的丟下一屋子賓客,匆匆走了出來。

    「韓莊主,恭喜啦!」林妹妹讓丫環呈上禮品,真摯地說道。

    韓江流沒有應答,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俊雅的面容一怔,柔聲問:「身子沒有痊癒,怎麼能出門呢?」

    林妹妹臥床的那一個月,君府人統一口徑,不提與宛玉公主在南山寺一事,只說少奶奶不甚動了胎氣,需要靜臥保胎。

    韓江流去探望過一次,因不太方便,沒有進廂房,今日一見,妹妹眉宇間愁腸百結,像是心事很重。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什麼眼光呀!」林妹妹微微地彎了下嘴角,然後朝身後擺了下頭,「領路吧,讓我去看看你的二公子。」

    韓江流皺了皺眉,長身上前,一路提醒她注意著門檻、廊柱。陸可兒的廂房中擠滿了女眷,她的娘親也特地從鄉間趕過來陪護,陸家與韓家的恩怨,在陸可兒懷孕之後,已悄然融解。

    「姐姐,你來啦!」陸可兒額頭上紮著頭巾,嘴角溢滿初為人母的幸福笑意,看到林妹妹,忙撐坐起,仍和小時候一樣稱呼林妹妹為「姐姐」,視線嬌嗔地瞟向床邊的韓江流。

    韓江流回以溫和的寵溺一笑。

    林妹妹很羨慕地看著他們,彎下腰好奇地看看襁褓中的二公子,像個紅紅的茄子,眉頭皺皺,鼻子皺皺,「哇,真的好可愛!」她也像別人誇獎道,事後想想不對,應該說天庭飽滿,鼻直口方,日後定大富大貴。

    「姐姐,你有沒覺得寶寶和夫君長得好像?」陸可兒抱起孩子,動作還不太熟練,嚇壞了一旁的幾個女眷,直嚷嚷小心點。

    林妹妹扭頭看了韓江流一眼,他小時候原來就這麼醜呀,壞壞地撇下嘴,「嗯,確實很像。」她忍笑道。

    韓江流失笑搖頭。

    陸可兒卻信以為真,開心得直咧嘴,「姐姐,再有幾個月,你也要做娘親了。」她盯著林妹妹隆起的肚子。

    「我想是冬天,不比你現在這個季節舒適,你真幸福。」尤其是有疼愛你的夫君陪在身邊。

    雖是兩個身子,但對於林妹妹來講,是同一個人。上次分娩時,她就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邊要承受分娩的巨痛,一邊要面對死亡的恐懼,那個時候,她是一個人。這一次,她還是一個人。

    比她相比,陸可兒真的太幸福了,有娘親陪著,又有韓江流寵著,莫談生一個,生十個也願呀!

    林妹妹心裡想著,不免有點慼慼的,臉上的笑就淺了幾份。韓江流看在眼中,說這屋中悶,讓她去外面的花廳喝杯茶。

    出了廂房,林妹妹卻堅持要走。呆在這裡,看著這熱鬧非凡的景象,好像更襯托了自己孤單無依的心境。

    「和君兄吵架了嗎?」韓江流想想,沒有挽留她,府中今日實在有點亂,他慢慢地陪著她往馬車走去。

    「沒有。」林妹妹搖搖頭,揉搓著十指,「韓江流,二十四歲對於蒙古的女子來講,已經算不小的歲數,但這邊的女子自小的目標就是成家生子,十四五歲就準備嫁人了,二十四歲都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而在我們那裡,女孩和男孩都一樣受教育,二十四歲剛剛從學校畢業,還要工作個幾年,再談個戀愛,差不多要近三十歲才會結婚、生孩子。韓江流,現在的我無論是結婚還是生子,對於來講,都有點早了,我還沒準備好,可是我說起來已結婚七年,孩子有了兩個,第三個已在腹中,而我真的什麼都不會,不會做娘親,也不懂夫妻之間怎麼相處,也不知如何和婆婆親如家人,這些好難啊,沒人指點,也沒人傾訴,我真的太累太累。」

    無助的淚珠在眼眶中轉著,她扭過頭,強行地把它眨了回去。

    「妹妹……」韓江流不捨地伸出手,想按撫地拍拍她,她卻搶先一步,單薄的身影在秋風中孤獨地向馬車走去。

    「妹妹,」他追上她,扳過她的身子,「把我當林仁兄,好嗎?韓府就是你的娘家,心裡不開心時,過來轉轉,有什麼委屈,和我說。」他早已失去愛她的資格,現在能做的只能如此。

    他真的想做她的家人。

    林妹妹促挾地輕笑,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好了啦,快回去招待客人去,我沒事的,君府上上下下恨不得把我供起來,我別提多威風了。而且你也知道,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欺負我的份。君問天他很疼我的,不然也不會把我再次追回蒙古。」

    不等他回應,她拎著裙擺就往馬車跨去,韓江流歎了口氣,上前小心托住她的腰,「對不起,妹妹!」他暗啞地喃喃說道。

    林妹妹沒有回頭,緩緩拉下轎簾,當沒聽見他說了什麼。

    他對不起她什麼,對不起當年顧了家仇,放棄了對她的愛,任她獨自飄零嗎?每個人的幸福都是一本早已寫好結局的書,沒有人能更改,她從來沒有因為他的放棄而埋怨過他,換她站在那個位置上,她也會放棄愛情的。

    馬車駛出韓府,拐彎就上了街道。大概是中秋節剛過,街上的集市還沒全部撤去,逛街的行人特別多,馬車走得非常艱難,林妹妹掀開轎簾,突然想下來散散心,讓車伕把馬車靠到路邊,她和丫頭下了車,一仰頭,發現正好停在四海錢莊斜對面的茶樓前,茶樓旁邊新開了一家酒肆,旗旛在風中高高地飄揚,迎風一展,林妹妹看清上面寫著「孫記酒肆」四個大字,一位貌美的女子身著粉藍色的釵裙,面帶恬美的笑意,對街端坐賣酒,眉眼之間閃爍著生意人的犀利和精明。店中生意看著不錯,廳堂內坐滿了人,店外買酒的也排著長隊。

    林妹妹好奇地朝廳堂中多看了幾眼,在一群客人之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藍眼卷髮的男子,她不禁皺了下眉頭,那是奧都拉,雖然穿了件便袍,但那特殊的長相,讓人一眼就會認得出,在他身邊有一個錦袍的高大男子,捧著酒碗,大口大口地飲著,喝得太快,酒從嘴角漏出,打濕了胸前的衣襟,這舉動和他尊貴威儀的長相很不相符。

    林妹妹凝視著窩闊台,神情恍恍惚惚,他,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只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那哪是喝的是酒,分明是毒藥呀!

    「少奶奶?」小丫環看她呆呆地立著,小小聲地喚了一聲。兩個女子站在酒肆外面,讓人覺得很奇怪。

    「走吧!」林妹妹別過頭,閉了閉眼,往前走去。

    但就在這一轉身的顧盼之間,廳堂中的窩闊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點都不耽擱,也不顧腳下打飄,搖搖晃晃地就追了出來,奧都拉一驚,忙跟上。

    出了廳堂,被風一吹,窩闊台微醺的酒意有些輕醒,他努力地睜大眼,看到林妹妹在前面走著,他邁開大步,向前跑去,但就在離她有一丈的距離時,他膽怯地放緩了腳步,不敢靠她太近,又不捨轉身離開,就這樣一步一步地相隨。

    林妹妹埋頭走路,心裡鬱鬱的,沒發現後面跟著的人,小丫頭卻警覺地發現了有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跟著她們走了兩條街,不禁有些害怕,「少奶奶!」她拉住林妹妹的衣袖,朝後面挪挪嘴。

    林妹妹驚訝地回過頭,正對上窩闊台欲躲閃的目光。

    四目相對,氣氛突地凝固。林妹妹同時也看到了不遠處跟著的奧都拉,輕歎了一聲,對著窩闊台盈盈欠了下身,「不要擔心,是認識的人。」林妹妹小聲告訴侍候的丫頭。

    「你還好嗎?」窩闊台窘迫地撓撓頭,毫無大汗的威嚴和鎮定,像做錯事的孩子,被大人突地逮個正著。

    「我非常好!」林妹妹堅定地點點頭,「那天的事,多謝你的寬容。」口吻客氣卻疏離。

    窩闊台苦澀地一笑,留戀地凝視著這張讓自己一生都無法割捨的小臉,「我想不寬容也不行……我真的希望你過得快樂……」

    「謝謝!」林妹妹把目光投射到地上,想起他不久的命運,余心不忍,「請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如果可以,還是少飲點酒為好。」說完,她淺淺作了個揖,轉身離去。

    她無意和他多說什麼,更不願再給他一絲盼頭。

    「嗯,嗯,我一定會的。」窩闊台驚喜地對著她的背影直揮手,眉開眼笑。

    街的對面停著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車內,乃馬真皇后掀開轎簾的一角,瞇著眼,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窩闊台臉上的笑意,妒忌地傾傾嘴角,「哼」了一聲。

    「母后,怎麼了?」貴由納悶地欲探頭出來觀看。

    乃馬真把他的頭按了回去,冷聲對車伕說道:「回宮!」

    馬車「噠噠」從窩闊台身邊駛過,他還在揮手,一臉的笑。

    車中的乃馬真臉色越來越沉重,當馬車經過奧都位面前時,她瞟到那張異域的面容,揚揚眉,詭異地綻開一絲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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