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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第四十章 夜斗 文 / 梧桐疏影

    第四十章夜斗

    三月下,清河。

    亥時,有間客棧。

    月華如水,越過籐曼纏繞的牆頭,水銀瀉地一般撒在院落之中。

    蘇雪宜站在樹下,抬頭望著頭上的那彎月亮,神思恍惚,一身白色的裙裳披在她身上,反射淡淡的銀光。

    她微蹙眉頭,歎了歎氣,低下頭,目光落在院中自己的影子上。

    前兩天,她和自己的侍女若芷前往高暢軍的軍營,原以為可以見到高暢了,然而,出來和她們見面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那個姓管的將軍告訴她們,高暢進城不到兩個時辰就離開了,要想和他見面,還需要等候一段日子。

    若芷把蘇雪宜的身份告訴了那個姓管的將軍,向他詢問高暢的去處,即便如此,那個姓管的將軍依然支吾其詞,不說實話,只是叫她們安心在清河等待,他會將她們來到清河的消息轉遞給高暢,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和她們見面。

    在此之前,她們可以到郡守府暫住,以便等候高暢。

    蘇雪宜婉拒了那個姓管的將軍的邀請,仍然和若芷回到了有間客棧暫住,她們將自己等人暫住的地址告訴了那個姓管的將軍,如果高暢回到清河,希望他能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蘇家也算是高門大族,以禮儀傳家,蘇雪宜身為女子,卻也讀了不少書,女子名節的重要性也不是不知曉,她雖然是高暢的未婚妻,然而,為了見自己的未婚夫,離家出走,千里獨行,如此行為可算大逆不道,足以讓蘇家蒙羞了,如果,在沒有見到高暢的面之前,就住進高暢的住所,這讓她無法接受。

    所以,她寧願待在有間客棧裡等待高暢的歸來,即便她就算這樣做,其實也改變不了什麼。

    「小姐,你怎麼還不休息?」

    若芷出現在院中,房門大開,屋內洩出來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蘇雪宜身前。

    「在想高公子嗎?」

    她來到蘇雪宜的身邊,笑著說道。

    若芷雖然和蘇雪宜是主僕的關係,實則情如姐妹,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尊卑觀念。

    蘇雪宜嗔怪地瞧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那些人說高公子是反賊,跟著一個叫竇建德的反賊頭子,先是佔據了平原,然後又帶兵前來攻打清河,這裡的人都很怕他!」

    若芷學著自己小姐的神態,歎了歎氣。

    「小姐,你說為什麼高公子要去當反賊呢?也許老爺就是知道高公子當了反賊,才向小姐你隱瞞他還活著的消息,不想按照婚約將你嫁給他吧?」

    若芷見蘇雪宜低著頭仍然不說話,她繼續說道。

    「如今的高公子還是原來的那個高公子嗎?以前,高公子為人和氣,就算是對府中的下人,也從來不擺主子的架子,對小姐也是一心一意,還記得在大興城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出外郊遊,在山林裡遇見了一隻發狂的野豬,他為了保護小姐還被野豬撞傷了,那個時候,高公子才十三歲吧?」

    似乎想起了那個時候的情景,若芷的嘴角綻放出一絲微笑,當時,十三歲的高暢在保護十二歲的蘇雪宜的時候,順帶也將十一歲的她拉到自己的身後。

    「現在,清河的人都說,高公子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像幾年前的張金稱一樣,所以,當大軍進城的時候,誰也不敢出門,害怕被殺!」

    若芷皺起了眉頭。

    「難道高公子真的變了嗎?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嗎?」

    蘇雪宜忍不住敲了敲若芷的小腦袋。

    「外界的流言蜚語怎可以盡信啊!他一定還是原來的那個他!我相信他還和從前一樣,不會有什麼改變!」

    蘇雪宜抬頭望著頭上那彎明月,歎氣一般幽幽說道。

    「人們說他是反賊,我相信他之所以這樣一定有什麼苦衷,總之,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他就算當反賊也有自己的道理,至於說他殺人不眨眼,就一定是胡說了!」

    她轉過身,望著月光下的若芷,語氣堅定地說道。

    「他統帥的大軍進城已經好幾天了,這其間,不要說沒有亂兵在街上四處亂竄,打家劫舍,胡作非為的事情發生;就連一般的擾民事件,比如強取豪奪,強買強賣的事情都沒有一件;反過來,他的士兵還在街上巡邏,制止那些無賴之徒趁亂劫掠。這樣一支軍紀嚴明的軍隊,會是一支流民軍隊嗎?能夠統率這樣一支軍隊的人,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蛋嗎?」

    急促的語氣瞬間變得舒緩,蘇雪宜慢慢說道。

    「我相信他,無論遇見什麼事情,無論處於何種處境,他仍然還是原來的那個他,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若芷笑著用撒嬌的語氣說道。

    「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其實我也不相信高公子會變成人們所說的那種壞人,我和小姐你一樣,相信高公子仍然還是原來的高公子,仍然是那個勇敢,善良,不管對什麼人臉上都掛著溫和的微笑的高公子。不過......」

    若芷轉變了話題,她牽著蘇雪宜裙裳的長袖說道。

    「小姐,已經快三更了,你是不是該休息了,要是休息不好,會變醜哦!要是高公子看見小姐,發現小姐變醜了,會不會不認識小姐啊!」

    「你啊!」

    蘇雪宜伸出手指,在若芷的額頭上虛點了一下,與她一起進屋去了。

    門咿呀地關上,留下了一地月華,靜靜地撒在孤寂的庭院中,微風輕拂,樹影微微搖晃,枝葉婆娑。

    屋內的油燈滅了之後,一個時辰過去了。

    子時和丑時交替之間(凌晨一點),有間客棧後門外的巷子裡,出現了幾個黑衣人的身影。

    高懷忠的臉蒙在黑巾之下,隨著每一下的大口呼吸,蒙在面上的黑巾往上不停鼓動,他的眼神微微閃爍,稍微透露著一點緊張。

    經過一番查探之後,他終於查到了蘇雪宜主僕兩人的落身之處,她們住在有間客棧的獨門小院裡,兩人女扮男裝,化裝成為遊學的士子和書僮,兩人出門的時候,帶了不少的金銀,因此不缺盤纏。

    只是,以兩個從未出過門的女子,在這亂世之中,途經千里,居然無驚無險,這讓高懷忠也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由於在江都的宇文世家有事情發生,宇文成都接到家族的號令,在前兩天離開了清河,高懷忠則留了下來。

    宇文成都給了他兩條路走,第一就是在蘇雪宜和高暢沒有見面之前,將蘇雪宜綁架,離開清河,帶到江都去;如果第一條路走不通,高懷忠就必須走第二條路,重新回到高暢門下,刺探消息,順便破壞蘇雪宜和高暢的關係。

    兩條路比較起來,高懷忠當然願意走第一條路。

    那天,在人群之中,他隱約瞧了騎在戰馬上的高暢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眼帶給他的感覺異常古怪,在戰馬上的高暢和從前的那個高暢似乎完全不同了,現在的高暢帶給了他一種極其強大的壓迫感,在他身上,有著從前的高暢不曾具有的威嚴。

    當一個人掌握了大多數人的生殺大權之後,自然而然就會擁有這種威嚴吧?

    這種不一樣的感覺的產生,高懷忠的解釋就是如此。

    不過,他下意識地不想去面對高暢,他擔心自己會在高暢面前露出底來,他隱約覺得,在那個人的眼中,任何心懷鬼胎的傢伙都無法隱藏蹤跡吧?

    原本,他已經絕望了,以為蘇雪宜和高暢肯定見過面了,兩人現在應該在一起,於是,只好準備硬著頭皮去面見高暢,上演一個千里重投舊主的好戲。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蘇雪宜主僕的蹤跡,發現她們仍然住在客棧之中,這證明她們還沒有和高暢見面。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他仍然欣喜若狂,覺得老天爺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只要能將蘇雪宜偷偷帶走,他就不需要去面對那個自己不想面對的人了!

    不過是兩個弱質女子而已,要想制服她們,易如反掌。

    宇文成都在清河給高懷忠留了幾個人,今天晚上,他將他們全部動員了起來,開展了自己這個虜人大計。

    他打了個手勢,兩個黑衣人來到了客棧的院牆下,另外兩個人向院牆急衝過去,在牆下兩人的幫助下,翻身上了院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牆後。

    巷子的盡頭,傳來了一兩聲狗吠,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亮。

    不一會,客棧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外面的剩下的五個黑衣人魚貫而入,高懷忠走在最後面,今晚的行動,包括他一共出動了八個人,對付兩個弱質女子,似乎有一些小題大做了,然而,獅子搏兔尚須全力,為了防止意外,再怎麼小心也是必要的。

    高懷忠進入客棧之後,客棧的後門輕輕掩上了。

    在行動之前,高懷忠先命令手下探訪了客棧的情形,那個人走在了最前面,帶領著他們朝蘇雪宜兩人住的獨門小院摸去。

    前面說過,因為戰爭的原因,有間客棧的客人並不多,因此,顯得客棧內格外冷清,暗夜中,傳來了幾聲貓叫,它們在房樑上四處亂竄,履行著它們抓老鼠的職責。

    很快,高懷忠一行就來到了蘇雪宜她們住的那間小院附近。

    從這裡到蘇雪宜她們所住的小院,要經過一個迴廊,迴廊的尾端就是蘇雪宜她們住的那個小院。

    在白天負責探路的那個黑衣人率先走上了迴廊,高懷忠仍然位於最後的一位。

    當他走到迴廊中間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在他前面的幾個黑衣人已經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橫刀,擺出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在他們前面,站立著三個手持武器的灰衣人,這些灰衣人的打扮類似跑單幫的行商,然而,在他們身上,卻散發出久經沙場殺人如麻之輩才擁有的氣勢。

    兩個弱質女子在亂世之中途經上千里居然一點事情都沒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該知道在她們身邊一定有人保護,這三個人就是保護她們的人嗎?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屬於何人的手下,都是高懷忠不認識的生面孔,難道並非蘇家的人?

    高懷忠揮了揮手,位於前方的一個黑衣人站了出去,對面的三個灰衣人中,也走出了一個。

    雙方都不想驚動外人,故而,不僅沒有開口說話,就連腳步聲也放得很低,兩把橫刀隔著幾步的距離刀尖相對,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森然的寒光。

    月光下,兩條白線劃空而來,上下舞動,持刀的兩個人的身影交錯在一起,片刻,分了開來,回到了原地。

    高懷忠這一方的黑衣人在比鬥中吃了點小虧,他的身子微微顫抖,左臂被對方的刀鋒刮傷,因為天色的原因,看不出來傷勢,只是聽見血液從他的手臂上流出,滴答滴答落在迴廊的木板上的聲音。

    站在他對面的那個灰衣人身形巍然不動,單手持刀,刀尖隱隱有血滴落,他的神情漠然,並沒有戰勝敵人時應有的表情。

    高懷忠走上前去,示意那個黑衣人退下來。

    兩個黑衣人持刀衝了上去,對方卻沒有派人上來,仍舊是原來那個人負責迎敵。

    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對面那人腳尖一點,衝了上來,三人頓時糾纏在了一起,明晃晃的刀光舞動了起來,圍著三人的身影上下盤旋。

    最初單打獨鬥的時候,兩人的橫刀不曾交擊一次,高懷忠方的黑衣人就敗下陣來,變成二打一的時候,雙方的橫刀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碰擊。

    當!當!

    刀鋒相擊的聲音清脆響亮,遠遠地隨著夜色竄了出去,在夜空中迴盪。

    三人交錯開來,對方的灰衣人的呼吸變得急促,不過,身上沒有傷,倒是黑衣人這一方,有一個人的大腿被劈了一刀,在同伴的攙扶下,退了下來。

    眼見事不可為,高懷忠當機立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宇文家的好手都隨宇文成都離開清河了,本方的這八個人裡面,除了他以外,武藝都只是一般而已,對方雖然只有三個人,要真的對上陣,自己這方卻不見得能佔上風。

    況且,一旦驚動了巡邏的士兵,事情就不妙了,故而,高懷忠不得不下令撤退。

    那些灰衣人也不以為甚,高懷忠率人撤退之後,他們就像幽靈一樣消失在迴廊,月亮的清輝柔和地撒在迴廊四周,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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