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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 引子 文 / 梧桐疏影

    引子()

    下雨了?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些水珠從天而降,打落在臉上,微覺冰涼。然後,他徹底醒了過來,就像從深深的河底浮上水面一般,睜開眼睛後,出現在視線內的是一張女人的臉。

    高高挽起的髮髻,彎彎的眉,挺翹的鼻,薄薄的嘴,瓜子般瘦削的臉蛋,面色慘白,雙目中閃耀著粼粼的波光。原來,並不是下雨,那些水珠不過是女子滴落的淚。

    女子癡癡地望著他,神情頗為溫柔,目光中透著一絲淒婉,幾分不捨,她俯身下來,嘴唇顫抖著,一次又一次地親吻著他。

    這是怎麼了?

    和大多數才從睡夢中醒來的人一樣,他還有些迷糊,懵懂之中,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快,形形色色的畫面分沓而來,像萬花筒內的世界一樣在他腦子裡旋轉,各種各樣的信息一股腦地湧了上來,讓他目不暇接,思維頓時陷入了癱瘓的狀態,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疼痛難忍,不由閉上了雙眼。

    面部一鬆,那女子離開了,一陣嚶嚶的哭泣聲傳來,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像一曲悲涼的歌在他耳畔縈繞。

    然後,遠處傳來了一陣奔雷聲,轟隆隆,就像某個神靈在憤怒地嘶吼。

    再次睜開眼睛,努力扭動脖子,卻發現花了許久的功夫,也只能勉強將頭扭到四十五度的方向,按捺住內心的驚恐,仔細地觀察週遭的環境。似乎,自己是躺在一張木榻上,好像被一些軟軟的絲棉織品包裹著,包裹得極緊,讓他無法使勁,難以動彈。

    頭上方是一根巨大的木樑,上面雕刻著一些花紋和圖案,甚是精美。

    一隻粗大的紅燭端放在一個黑色的燈盞上,放在木榻旁的一個圓桌上,燭的頂端,開著一朵紅色的小花,室內的亮光就是來自於此,燭光映照下,那女子身著紅色的裙裳,在榻前來回走動。

    正對木榻的那一面牆壁上開著一扇木窗,窗戶半開著,外面一陣漆黑,偶爾一陣白光閃過,將屋內外的世界照得雪白一片,然而,它停留的時間過短,使得他無法看清楚整個世界,白光過後,就是轟隆隆的奔雷聲,看來,的確是要下雨!

    起風了,木製的窗戶猛地撞了回來,打在窗欞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隨後,又蕩了出去,就這樣往復不已。

    燭光在風中跳躍,屋內陰晴不定。

    那女子慢慢走回到木榻前,她俯下身來,直勾勾地注視著他,在女子那雙淚光閃閃的眼中,有著一絲難以隱藏的絕望。

    「嘩啦!」

    隨著一聲霹靂,雨終於落了下來。

    女子親吻著他的臉,那吻冰冷而濕潤。

    然後,她猛地站起身,毅然離去。

    他決定開口說話了,想要問個究竟,然而,從嘴裡發出的卻是一些含義不明的吱呀聲,那分明是某個還沒有學會說話的小孩發出的無意義的嘶喊。

    那女子聽見這聲音,回身望了一眼,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雖然是在笑著,那神情卻分明淒楚無比,她彎下身,將一個錦凳搬到了房梁之下。

    他大驚失色,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用力擺動雙手,終於掙開了一些空間,舉起了手來,然而,出現在視線內卻是一隻嫩白的小手臂,像藕節一樣脆生生的,手掌也小得可憐,這分明是一雙嬰兒的手臂。

    不應該是這樣啊!

    這時,他終於想起了自己是誰,然而,這並不能好過一些,反而更讓他覺得糊塗,為什麼一覺醒來,一個大好青年就變成了一個嬰孩呢?饒是他一向冷靜,睿智,不喜感情用事,在這一刻,也有了神經錯亂之嫌。

    是夢?不是夢?

    是夢!不是夢!

    他呆呆地注視著那個女子,瞧見她解下腰間的衣帶,瞧見她將衣帶繞過房梁,然後,將衣帶拴在一起,打上死結,瞧見她回頭,向自己最後一次微笑,最後,女子將腦袋鑽了進去。

    他大張著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陣風穿過窗戶猛地刮了進來,燭光突然熄滅,眼前一片黑暗。

    「光當!」

    黑暗中,聽見了錦凳倒在地上的聲音,然後,聽見房梁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好半天,這聲音才消失不見。

    「嘩啦!」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世界一片慘白,視線中,一個紅衣女子漂浮在半空中,在他面前,隨著風輕輕擺動,她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不復最初所見時的美麗。

    他閉上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也許,這只是一個夢罷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昏迷了過去。

    再次醒來,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回到原本那個熟悉的世界。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什麼人重新將紅燭點燃了,燭光閃耀中,一睜開眼睛,瞧見的還是那根雕飾精美的房梁。

    下意識地扭動脖頸,往一側望去。

    那扇半開的木窗這時卻已緊閉,窗外,電閃雷鳴,嘩啦啦地,傾盆大雨依然在下著,吊在房樑上的紅衣女子卻不見了蹤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然後,他瞧見了那兩個人。

    一個人在室內來回走動,那人被燭光拉長了的影子在牆壁上不停地晃動,另一個人則安靜地站在屋子的角落裡,剛好位於他的視野邊緣。

    走動的那人一身古人裝扮,頭上戴著一頂紗帽,有點像他在影視劇中所瞧見的員外帽,衣裳乃是長袍寬袖,腰間繫著一根錦帶,帶扣乃是一塊碧玉。

    那人的年齡在三十上下,細眉,長目,闊鼻,長方形的臉,三縷長髯飄拂在下頜,他低著頭,在室內狹小的空間內,來回踱著步子,神情顯得格外陰鬱。

    站在屋角的那人則是一身青色道袍,頭上挽著一個髮髻,上面插著一根青色的玉條,面孔狹長,下頜的鬍鬚甚是漂亮,烏黑油亮,晃眼望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很難確認那道士的年齡,說他三十歲也行,五十歲似乎也錯不到哪裡去,道士神態安詳地站在那裡,與在室內疾走的另一人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窗外,響起一道驚雷,雷聲甚是驚人,雷聲中,大地似乎在戰慄抖動,那個疾走的身影停了下來,面向木榻方向,臉色陰晴不定。

    那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突然疾步來到木榻前,目露凶光,沉聲喝道。

    「孽種,我答應過你母親只要她自殺,就留你一命,不過,我現在反悔了!你身上留著那人的血,斷不能留下,馬上,我就送你去見你母親,要怨,就怨你命不好吧!」

    說罷,那人俯下身來,伸出雙手,握住了他那小小的脖頸,他感到了那人的手指尖傳來了一陣刺骨的冰涼。

    面對這樣的處境,他一點也沒有覺得驚恐,反倒想要發笑,這真是一場奇怪的夢!或許,被這人扼死之後,自己就會醒來吧?原來的那個世界雖然無趣,原來的人生雖然無聊,卻也不是無法忍受啊!

    他閉上了雙眼,靜靜等待著。

    「蘇兄,且慢!」

    道士突然開口喊道,聲音隱隱有金石之音。

    那雙手仍然放在他的脖頸上,不過,力道卻收了起來,他聽見那人的聲音響起,像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道長,你這是何意?」

    「蘇兄,這小孩殺不得!」

    「為何?」

    那人鬆開了手,脖子上的壓力減輕了,他不由大聲咳嗽起來,很難受,咳得連眼淚都流了下來,再次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世界慢慢由模糊變得清晰。

    那個道士與那人並肩站在了木榻前,正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望著他,忙下意識地哭嚎了兩聲,在他看來,這才是一個嬰兒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有的反應,他非常清楚,絕不能讓這兩人知道自己能夠聽得懂他們說的話,雖然,他不認為他們能知道。

    「蘇兄,還記得前些日子貧道給你批的命嗎?」

    「嗯!」

    那人點了點頭。

    「蘇兄的命格極其強硬,乃是克子之相,這也是莊主前面的幾個兒女夭折的原因,本來,貧道也沒有解決的方法,不過,見到此子,貧道終於有了解決之道!」

    「真的?」

    那人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

    「剛才,貧道推算了此子的命格,此子的命格乃是金石之命,乃天生的擋煞之相,對蘇兄實有大用啊!」

    「道長,究竟如何,請快快道來!」

    「蘇兄,要想破解無子嗣之命,須認此子為子,與之朝夕相對,讓其化解蘇兄的天生煞氣,也只有此子,才能抵擋得住蘇兄的煞氣,日後,蘇兄有了子嗣,也不能與你住在一起,當擇地另住,待得此子十六歲後,蘇兄的煞氣方才能被其全部化解掉,那時,蘇兄就可以盡享天倫之樂了,至於此子,到時就不需要了,想要怎樣處置他,也盡在蘇兄一念之間!」

    「呵呵!」

    那人聽了道士之言,哈哈大笑,連聲說道,甚好,甚好。

    「孽種,看在你還有一點用處的情況下,今日就饒你一命!」

    說罷,那人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瞄了木榻上的他一眼,轉身離去,就在那人轉身之際,一絲神秘的笑意在那道士臉上一掠而過,道士深深地瞧了木榻上的他一眼,狀似滿意地點了點頭,跟在那人身後,一前一後地走出屋去。

    燭光搖曳,屋外,依然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躺在木榻上,腦裡一團亂麻,莫名其妙的事情來得太快,一樁接著一樁,讓他無從反應,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漸漸地,困意襲上心來。

    這是一個夢!

    等一下就會醒來!

    他在心中默默地念道,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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