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聰明之人
「快，避開他們！！本王的傷勢……有些支撐不住了……」
看到八賢王慘白的臉色，聽著八賢王虛弱的催促，原本正各自想著心事的蕭漠與張衍聖，皆是大吃一驚。
尤其是蕭漠，如今被八賢王依身上，身體本來就偏弱，此時八賢王為了面聖，又身著皇家甲冑，加起來近兩百斤的重量，重壓之下，蕭漠險些搶八賢王昏倒之前，被壓倒於地。
其實想想，眾人尚御冕上與楚靈帝答話時，八賢王就已是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少有言語，蕭漠還以為，八賢王那時這般表現，只是心痛北地百姓的慘遇，但如今看來，米囊丹的藥效，恐怕彼時就已是過去了，能堅持了這麼長時間，八賢王的堅毅，可謂是世間少有。
但如今，卻並非是蕭漠感慨的時候，那些前來安排三人上朝受賞事宜的禮部官員，以及無數意討好的朝武，眼看著就要將三人包圍。
看到這般情景，蕭漠當機立斷，對張衍聖說道：「子佳，你且去將他們擋下，我與王爺先行離開。」
聽到蕭漠的吩咐，張衍聖雖然點頭應是，但目光閃爍，似乎考慮著某種得失。
而就這時，八賢王卻突然向著張衍聖說道：「事情緊急，一切就拜託子佳了，日後子佳若另開府地，本王必親自前去相賀……」
本應是虛弱至極的八賢王，此刻雖然虛弱依舊，但眼神卻是炯亮有神，緊緊盯著張衍聖，不放過張衍聖神色間一絲一毫的變動。
隨著八賢王的話語落下，張衍聖身體微微一震，接著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神秘笑容，然後肅容保證道：「這邊自有下官應對，王爺可放心與子柔先行離去休息，本官隨後就來。」
說著，張衍聖已是轉身，向著一眾聚集而來的朝官員走去，眼神自信，神情隨和，笑容間帶著親切，隨著彼此靠近，眾官員皆是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聚他的身旁，向他問好示意。
而當眾官員想起蕭漠與八賢王的時候，卻發現兩人已是各自親信隨從的擁護下，遠遠走開了，想要追尋前去，卻被張衍聖找理由攔下了。
因為蕭漠等人與楚靈帝談話時間頗長，所以當三人步下御冕之時，皇宮內城，已是聳立眼前不遠處。
如今他們腳下的街道，名叫「朝聖道」，意為每日眾大臣上朝面聖時，所必經的道路。
也正因為如此，街道雖然並不繁華，但道路兩旁，卻多有酒樓茶館營利，用於招待上朝前後往來歇息的朝官員，雖然客流量不多，但品味高雅，茶酒均是高檔貨色，再加上客人們出手大方，收益卻是頗高。
而蕭漠與八賢王，如今各自親信隨從的擁護下，就近進入一家名叫「青雲閣」的酒樓，老闆夥計們一律擋下，自行進入了某間包間之，其後自有侍從護周圍，不讓閒人靠近。
包間裝潢淡雅，座椅皆是由少見的紅木雕刻組合而成，牆壁上有價值千金的前朝名家字畫，但房眾人因為八賢王身上傷勢的緣故，卻皆無暇欣賞品鑒。
待進入房間後，蕭漠先是扶著八賢王落座休息，然後向八賢王的隨從吩咐道：「快去找幾位名醫來為王爺……」
「不用了。」
蕭漠話說了一半，卻已是被八賢王打斷。
只見八賢王說話間，顫抖著從懷摸出了一方玉瓶，打開後倒出一顆黑色藥丸，張口嚥下。
這枚黑色藥丸，正是八賢王之前服用過的「米囊丹」。
米囊丹的主要配料，乃是從罌粟提煉而來，雖然參雜了人參、何首烏等大補之物，但蕭漠看來，這般「靈丹」對人體的危害，恐怕依然不下於後世的毒品鴉片，所以自知曉它的存後，一向敬而遠之，但從某方面而言，它的藥效還是很不錯的。
本已是虛弱不堪，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的八賢王，服用了米囊丹後，不過片刻功夫，臉色已是恢復了紅潤，不遜於平時，身體的顫抖，是漸漸停止，種種變化，讓周圍眾人皆是驚歎，只覺得即使是神仙丹藥，也不過如此。
八賢王服藥後閉目調息，蕭漠卻是站一旁，回想著剛才的種種經歷，若有所思。
蕭漠雖然兩世為人，如今是朝勢力初成，但畢竟政治經驗尚少，很多事情，看似簡單，實則複雜，內含利益糾葛無數，但蕭漠卻總是後知後覺。
譬如說，不久之前，就有一場政治交易發現蕭漠面前，但直到現，萬事皆定，蕭漠才總算理清思路，想了明白。
之前，楚靈帝與蕭漠、八賢王、張衍聖三人談話時，言談間隱隱透露出要將朝大權向八賢王田徵手轉移的意思。
然而，這般決定雖然會震動朝野，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八賢王必須身體健康，無傷無痛，否則以楚靈帝的性子，必定會嚴令八賢王安心修養，無限期推遲其掌權的時間，而此期間，張謙王翰得到消息後，會出現怎樣的變故，卻是誰也說不清楚。
似乎也正因為如此，八賢王楚靈帝面前，竟是隱瞞了自己的傷勢。
而一旁的蕭漠與張衍聖，雖然知曉內情，但一時間沒有理清利弊得失，卻皆是保持沉默，沒有拆穿。
而就剛才，八賢王傷勢復發，蕭漠一時間沒有多想，只是讓張衍聖前去阻擋百官，但張衍聖卻一瞬間神色猶豫，想必是考慮，是否要百官面前露出一個破綻，讓世人知曉八賢王受傷的消息。
畢竟，八賢王一旦掌權，受衝擊大的，還是丞相張謙。而張衍聖雖然漸漸有了脫離張謙控制的意向，但將來張謙老死，丞相府的勢力，依然會由張衍聖來繼承，所以悄悄破壞八賢王入朝掌政的機會，張衍聖還是很樂意的。
然而，就這個時候，八賢王卻突然對張衍聖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語——「日後子佳若另開府地，本王必親自前去相賀」。
當時，蕭漠只是覺得不解，但如今想來，卻是八賢王向張衍聖開出條件，如若張衍聖肯替他隱瞞傷情，那麼八賢王就助他開府建衙，脫離丞相張謙的控制。
畢竟，張衍聖雖然遲早都會繼承張謙的勢力人脈，但以張謙的身體情況而言，那已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張衍聖未必有耐心等待如此長的時間，而他意欲脫離張謙控制的心思，不僅蕭漠看出來了，八賢王也看出來了。
而終，張衍聖接受了八賢王所提出的交易。
相比較其他的政治交易，當時時間緊迫，八賢王言語間，含義已是露骨清晰，但蕭漠卻是直到此時才全部理解，想到這裡，蕭漠不由暗暗歎息。
「底蘊不同，經歷不同，想法自是不同，和張衍聖、八賢王這般從小生於官宦世家、皇宮內院的人相比，我的政治經驗，果然是不足啊……」
蕭漠暗思之間，反而堅定了日後一段時間，要韜光養晦的心思。
另一邊，歇息片刻後，八賢王氣色終於恢復如常，睜開雙眼，看到蕭漠神色間的若有所思，似乎猜到了什麼，不由微微一笑，揮手間，卻是讓自己的親信隨從們離開了房間。
服用了米囊丹，又調息片刻之後，雖然只是暫時，但八賢王卻已是再也不見剛才的虛弱模樣。
意識到八賢王有話要與自己密談，蕭漠的示意下，鄧尚全等人，也是悄無聲息的快速離開。
一時間，房間之，只剩下八賢王與蕭漠兩人。
「子柔，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這段時間是守望相助，本王面前不用拘束，快快坐下。」
說話間，八賢王親自拖動椅凳，讓蕭漠坐自己身旁。
見八賢王已是恢復，蕭漠長出了一口氣，卻也不客套，謝過之後，直接坐八賢王的身旁。
待蕭漠落座後，八賢王又笑道：「剛才本王不堪模樣，卻是讓子柔見笑了。」
蕭漠搖頭道：「王爺言重了，您乃是為國而傷，下官對王爺只有敬重，哪裡會有看笑話的心思？」
八賢王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卻轉移話題道：「說起來，自當初本王離京前，與子柔一番長談，至今已是半年有餘，如今想來，當時情景依然歷歷目，彼時子柔雖然尚未入朝為官，但見識已是不凡，讓本王受益匪淺，這段日子，一直想再與子柔單獨相處，敞開心扉，徹夜長談，卻沒想到竟是這般情況下實現了。」
蕭漠依然搖頭，笑道：「王爺謬讚了，下官即使有所見識，但不過想當然耳，否則又哪裡會有如今的華夏之劫？不過王爺您乃我大楚之棟樑支柱，下官也很想與王爺相談請教，也就是了。」
八賢王笑罵道：「子柔，我記得你年紀尚不足二十吧？為何總是這般拘謹謙遜，絲毫不見少年模樣？以你如今的學識地位，再這般謙遜，他人眼裡，可就變成虛偽了。少年人嘛，就應該有少年的自信，敢於質疑，敢於破舊，雖然可能撞上南牆，但容易搏下一生難得的成就，否則一輩子循規蹈矩，臨到老來，回想當年，一生又有何趣？」
頓了頓，八賢王又打趣道：「想當初草原蠻夷入侵，平型關失守，滿朝武皆是力主與蠻夷決戰，唯子柔你獨言和談；待草原蠻夷勢如破竹，短時間內破城無數，朝上下皆是求和之言時，子柔你反而力主一戰……然事後種種發展，皆不出子柔所料，其後拒敵於上元城下，殺敵無數，力挽狂瀾，立下莫大功勳，滿朝武，是目瞪口呆，只覺不可思議，羞愧難當，前後種種，雖有波折，但卻是何等暢快之事？」
八賢王雖是打趣，但聽蕭漠耳，卻總是覺得另有所指，一時想不明白，不願接話，只是笑道：「下官只是一時衝動，僥倖頗多，所作所為，不敢居功，讓王爺見笑了。」
看到蕭漠這樣，八賢王眼露出一絲失望，沉默片刻，又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子柔，你可知，自進入這間房間以來，本王就一直等，等你向本王詢問，卻沒想到你對本王如此防備見外。」
聽八賢王所言，蕭漠先是微微一愣，轉瞬間已是明白八賢王言語所指。
猶豫片刻後，蕭漠恢復坦然，點頭道：「王爺見諒，是下官過於小心了，卻是請問王爺，之前您之所以會隱瞞傷情，只是為了鼓舞百姓士氣，安穩朝野各方，雖然不想讓世人知曉，但已是決定面聖後就向陛下講明，為何方才與陛下相見時，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八賢王似笑非笑，反問道：「子柔心對本王還是有所隔閡啊，你恐怕是想問，本王之所以隱瞞傷勢，是不是因為皇兄有意讓本王入朝掌政，而本王卻不想因為傷勢的緣故，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不待蕭漠回答，八賢王已是自問自答，竟是比蕭漠還要坦然：「子柔，本王此，向你說一句交心底的話，正是如此。」
看到八賢王如此坦誠，蕭漠反倒是有些無措，但轉念一想，卻發現無論是張謙王翰掌政，又或是八賢王參政，對自己下一步的計劃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從很多方面而言，八賢王分了張謙的權勢，對蕭漠還是利大於弊。
只是，八賢王突然這般坦誠相待，卻絕非一句「欣賞才華、興致相投」可解釋，恐怕有什麼深層含義。
或結盟相合，或招納收攏。又或是其他蕭漠無法想像的原因。
想到這裡，蕭漠是暗自小心，臉上卻是多了一絲笑意，說道：「原來如此，王爺您處事英明果斷，眼光長遠，遠超世人，入朝參政，乃是天下之福，有王爺此言，下官也就放心了。」
八賢王哈哈一笑，說道：「子柔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明明是本王貪權，到了你這裡卻成了天下之福。」
蕭漠這次卻沒有接八賢王的話題，反而說道：「不過，王爺您的傷勢，知曉之人甚多，卻是隱瞞不了多久，還請王爺您早做打算。」
八賢王搖了搖頭，卻是說出了一件讓蕭漠無比震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