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不安
「林風？」
艾婭沾染淚水與血跡，半邊還被打腫的臉蛋上顯露出茫然的神色。
記憶中，微笑著在自己髮絲間插上花兒的青年，在溫柔的告別後，轉身離去的飄逸背影，定格在心靈的深處。
曾經許多次想像過再與他相見的情景，也曾自嘲對他的惦念不過是青春期青澀的妄想，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這般陰鬱悲傷的情況下，突兀地再見。
重陽默默看著少女，自那次客串傭兵的冒險後，兩年……三年過去了，當初花蕾般的小少女如今出落得更加成熟亮麗，是應該與一個好的男人相戀，攜手，乃至建立家庭的時候。可是突如其來的戰爭，把本應有的一切都破壞掉了。
「我也很驚訝，能再與你相見……抱歉，如果我出現早一點，你的父親也許不會……」
看向地面上當初帶領傭兵團隊的領袖艾刑，重陽輕聲說道。
這位飽經滄桑的中年男人，沒有死在危機四伏的野外，沒有死於無良僱主的背叛，沒有成為凶悍魔獸的美餐，甚至沒有死在異族入侵的戰爭中，卻終究逃不過卑劣小人的謀害。
艾婭茫然呆滯的表情逐漸轉化為深刻的糾結與哀傷，她不知道往昔那個溫和微笑的黑髮黑眸青年為何頭髮變成冷冽的白色，還戴上遮蔽臉龐的面具，但她從對方一如記憶的溫柔話語中，辨認出了當初的那個人。
「林風……林風……真的是你……嗚嗚……嗚嗚嗚啊啊——」
少女一下子撲進白髮青年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埋頭貼在他的胸前，嚎啕大哭起來。
將艾刑的屍體當場火化後，骨灰裝進從廢墟裡撿來的一個金屬罐子中，存放到艾婭的空間戒指裡面。
紅髮少女失去唯一的親人，對以後的去向很是迷茫，重陽也不放心讓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在這亂世中漂流，於是將她帶上留在身邊是必然的選擇。
「重陽@布萊特……我知道的，在帝國賽場上看到過你，當時就以為你是林風了。」
「然後三國大會，就沒再聽到你這位神奇火法師的消息，後來又聽說大會結束，你還有另一位帝國的公主殿下獲得勝利歸來，然後……」
「就跟爸爸說的那樣，你成為一個大人物，對於我們這些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個遙遠的傳說……沒想到還能和你再見的。」
被抱著趕路的艾婭，在青年懷中喃喃述說，雙手揪住他的衣擺，揪得很緊很緊，彷彿要是鬆開，眼前人就會像夢境一般消失掉。
不知不覺，她眼角含著淚花，睡著了。
重陽已經看到布萊特宅，內心不由得動盪起來，羅陽怎麼樣了，其他人怎麼樣了？在短短數月卻恍若隔世的時間後，總算回到家的激動心情，不比當初從三國大會歸來要小。
洛塔區這個豪門集中地，明顯遭受到遠在平民區域之上程度的洗劫。獸人不是傻子，侵略人類都城，自然會找尋到最值得劫掠的部分，搜刮一空。
家族最珍貴的財物，貴族們多半是用空間戒指帶在身邊。但帝都那麼多貴族，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幸得到皇宮庇護。無法避難而又來不及逃走的，就成為獸人侵略的犧牲品。
這裡一樣有著許多屍體，不過絕大多數是僕從的裝扮，貴族的相對很少。一棟棟原本奢侈華麗的房屋，豪宅，別墅，花園……都淪為飽經摧毀的廢墟，有的直至現在仍然燃燒滔天大火。
人們在其中忙碌著整理重建，比起平民區的荒涼，這裡富有更多的生機。
一頂頂漂亮的帳篷或者臨時搭建的居所，整齊有序地分佈在公園廣場等相對空曠的地盤上，肥頭大耳衣著華貴的男人們對負責重建工作的工人和魔法師指手畫腳，貴婦們則大多圍繞在臨時居所周圍，一如以往地接受僕人侍奉，從容自在地喝茶聊天，展現遭遇劫難而處變不驚的雍容風範。
至於貴族的孩子們，甚至有閒情玩起對抗獸人的戰爭遊戲。
這種種景象，與平民區的絕望灰暗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固然由於作為貴族擁有抵禦風險的更大底氣，但來自皇宮的庇護以及重建資源的顯著傾斜，才是這些上流社會人士能夠在家園被破壞後還老神在在的根本原因。
在貴婦們抱怨官方下撥的救濟食品太難吃的時候，距離這裡不是很遠的平民區正有數以萬計的民眾餓著肚子在廢墟裡尋找可以果腹的任何東西，甚至為了爭奪一片發霉的麵包，就有可能引發一場血案。
西德導師的話語迴響在重陽耳邊，儘管他也是貴族，但面對這番極端不平等的景象，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布萊特宅終於近在眼前，跟那些與其說是重建更像是在新建房屋的豪門相比，這所倒塌了一半的宅子冷清許多。
「有人在嗎？」
重陽落腳到宅子大門位置前，對住宅裡面方向大聲吼叫。
沒有人回音。他啟用變異右眼全方位透視，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人到哪裡去了？
重陽心中焦急，忽然想到在被拋入空間亂流前，得到皇宮方面的賞賜中，還包括有一棟新的三等豪宅。
「難道轉移到了那裡？」
想到這一點，他抱著睡著的艾婭，飛躍趕往那從未去過的新宅。
新宅離舊宅並不算遠，以重陽的速度沒過幾分鐘就抵達了。只見眼前豪宅的受損程度要比舊宅輕微些，雖然也有部分倒塌燒燬，但顯然還能夠住人。
一個身穿黑白女僕裝的少女在房門前，正在吃力地將一袋子垃圾拖出門外，水靈的眼眸，甜美的臉蛋，累得香汗淋漓。
「維妮！」
重陽欣喜地叫出聲來，像一陣風般由半空騰躍到少女身前。
小女僕嚇了一跳，被這憑空出現的白髮面具人驚得摔倒在地，面露惶恐。
「你……你是誰？」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是……」重陽想要脫下自己的面具，但手伸到臉頰邊又不禁停止了。
如果貿然露出醜陋的面目，一定會更加驚嚇到這膽小的女孩。
「維妮小丫頭，剛才那是……」
隨著洪亮的嗓音，一個身穿褐色布衣的金髮壯漢騰騰騰地從房內奔走出來，看到摔在地上的小女僕和抱著一個昏倒少女的陌生怪人，頓時神情一愣。
「蓋亞……」重陽也是一愣，然後驚喜地認出這位隔了太長時間沒有見面的兄弟。
可是沒等他與之相認，身材比起兩年前長得更為高壯的蓋亞濃眉一挑，面露怒容。
「你這個混賬的人販子！」
說著，他刷地一下從背後抽起黑色大刀，微微躬身一個暴沖，就彷彿撲向獵物的豹子閃電般衝刺而來。
「等等，我不是……」重陽意識到這一根筋的傢伙顯然是誤會了。
戴著面具的他手上抱著一個花容淒慘的少女，又站在摔倒在地的女僕面前，看上去就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難怪會惹來蓋亞的敵視。
戰爭過後的重建期也是混亂期，艾婭的事例就證明這一點，所以也不能說蓋亞的反應過激。看到不明不白的怪人出現在家門口威脅自己的家人，出手攻擊理所當然。
黑色大刀毫不留情地朝重陽頸脖劈去，重陽不得不騰出一隻右手，凝聚出灼光鋒刃抵擋這一刀。
彭……花火四濺！
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手指一陣發麻，不由得倒退兩步。
「嗯？好強！」
蓋亞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用手指直接施展魔法抵擋這一刀，眉尖微皺，神情更加嚴肅起來。
「維妮丫頭，到後面去！」他左手一伸，揪住摔到的小女僕衣領，輕而易舉地像抓小貓一樣將其提起來，扔到身後十幾米開外。
「喂，輕點！」重陽眼看維妮重重地摔了一屁股，自己都為她心疼。
蓋亞無視白髮青年的說話，整個人已經進入高度戰鬥狀態，大喝一聲漆黑刀鋒加附起一層若有實質的碧綠光輝，再度朝敵人冷厲劈去。
忽忽……重陽急速退步，一手將艾婭輕飄飄地拋到街邊，一手凝聚起長達一米多的灼光劍鋒，與蓋亞長刀正面相碰！
彷彿鋸齒切割到堅硬岩石的聲音聒噪響起，褐色火星和綠色風刃瞬間爆發開來，在兩人鋒刃間綻放絢麗的光芒。
「好！裂雲三刀！」
蓋亞一刀不中，再接連續攻勢，碧綠光輝瞬間霧化籠罩整個刀身，似雲似霧，似乎很慢又很輕柔地橫斬而出。
重陽瞳孔驟然縮緊，在他眼裡，這慢而輕的三刀有著扭曲時空的強悍威勢，彷彿連天上的雲彩都能撕裂開來，已經堪比奧義級別的近身魔法！
兩年不見，蓋亞希斯竟然變得這麼強了麼？
噹噹噹……
密集連續的三聲過後，刀身帶起的暴風甚至將白髮青年整個掀飛出去，在半空翻滾飛出六七米外。
然而蓋亞毫無喜色，這志在必得的三刀一刀都沒擊中對方。白髮神秘人看上去應招倉促，卻是毫無破綻，仍然是以徒手魔法全數抵擋他的強悍招式。
「這應該就是聖靈級的魔法師了！不能讓他拉開距離施展高等魔法，否則我可能抵抗不了！」
作為獸人的他，面對人類魔法師最強悍的也是唯一的優勢，就是近身攻擊。
一招搶先，步步壓制，直至將這聖靈法師活活糾纏磨死為止！是等級相對低了一些的他能想到的戰術，而如果被這高級法師拉開距離，則是他的失敗。
「追風龍嘯斬！」
在半空的白髮青年尚未落地前，蓋亞長刀一指腳下發力，轟地一下踏破大地衝鋒上去，持刀的手掌彷彿抓著的是一條猙獰的飛龍，帶起撕裂虛空的呼嘯聲擊向對方。
「厲害，還能接連招。」
重陽在心裡感歎蓋亞希斯的持續戰鬥力，可現在的情況不是鬧著玩的，這獸人兄弟真的是把他當大敵看待，接二連三儘是狠招。
如果他沒有在劍道世界歷經劍術修煉，有可能這就栽了。
全力以赴的蓋亞，頭上髮絲間突起兩根金紅色的尖角。這是一直刻意隱藏的獸人特徵，儘管再怎麼努力控制，在全力施威時也會顯露出來。
一刀刺去！
碧綠刀龍狂嘯長天，兇猛地從白髮青年胸膛正中洞穿而過……
不對！蓋亞瞪大了眼睛，明明擊中對方，卻沒有擊到身體的實質感，更沒有見到鮮血飛濺出來。
劍道世界破空奧義——「命隱」分身！
重陽猶如鬼魅般出現在蓋亞身下，包裹熊熊火焰的拳頭狠狠擊中壯漢的小腹，緊接著旋身飛起再接一記肘擊轟中胸膛，最後騰躍而起大手一展揮灑出濃烈爆炎將其整個轟飛！
徒手近身連發魔法——「鬼燒！」
三連擊……金髮壯漢倒飛翻滾，白髮青年雙手火焰飄揚，定格為一幕華麗炫目的畫面。
彭咚……蓋亞希斯渾身冒煙砸到地面上時，大地都為之顫抖了一下。
「可惡！」
金髮壯漢咒罵著，想要掙扎站起來，可是渾身火辣辣地痛。身上衣服沒有被燒掉，但那火焰好像直接燒在人體內一樣，劇烈震盪所有的內臟。
「鬼燒」用的可不是普通的魔力，而是經由《炎魔心經》改造後的特殊魔力，所以有著不同尋常的侵蝕屬性。當然，重陽手下留情了，而如果他全力施威的話，蓋亞希斯整個人會從裡到外燒得灰都不剩。
「你這混賬……畜生……」
「蓋亞，別這麼衝動好嗎，是我啊。」
重陽走到倒地的獸人面前，溫和而無奈地說道。
「你是誰？你……這個聲音……」
蓋亞終於反應過來，面露迷茫地看向神秘面具人。
重陽蹲下身，在獸人兄弟面前脫下面具，後者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眼裡有驚愕，有欣喜，有疑惑，有激動……
「大哥！！」
一聲飽含情誼的呼喚，響徹天地。
宅子裡所有人都跑了出來，維妮小女僕更是哭著撲到白髮青年懷裡。幾個月不見，堂堂子爵大人竟然變成這副模樣，當真令人不勝唏噓。
「大哥，三國大會後你歸來那陣，我沒能見到你，之後我回到宅子，聽說你……唉，羅陽哥真是為你擔心死了，但我們都相信，你不會這麼輕易死去，一定會再回來的。」
蓋亞希斯虎目含淚，感歎說道。
重陽見過宅裡所有人，發現人員少了許多，心裡有些沉重。而最令他感覺不安的是……
「羅陽在哪裡？」
最想要見到的親兄弟，不在人群當中。
蓋亞希斯臉色晦暗，面露難色。
屏退僕人們，兩人在獨自在豪宅會客廳交談起來。
「很對不起，大哥，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獸人帝國那邊……」
「這不關你的事，你是你，其他獸人是其他人。」重陽打斷對方的話語。
「不，我需要道歉，因為我……我看到了……」蓋亞希斯吞了吞口水，一雙大手糾結起來，顯得侷促不安。
「我看到了……率領獸人侵略軍的獸人領袖當中，有我的兄弟……」
一陣寂靜。
重陽皺起眉頭，眼裡閃爍莫名的光芒。
「就算你看到了，你怎麼能確認那是你的兄弟？要知道你和那邊……已經分離很多年了。」
「因為他跟我長得太像了！」蓋亞希斯突然有些激動地說道，「我們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而且我能感覺到他，他好像也能感覺到我……這不是兄弟，還能是什麼？」
隨著金髮獸人的述說，重陽逐漸瞭解到當時情況。
戰爭爆發時，突然知道自己的同胞竟然不可思議地出現在人類帝國都城附近，蓋亞希斯本能地想要去探究。但是由於獸人軍隊攻城擄掠的殘忍，他又不願意直接上前相認，於是只是憑著自身實力，偷偷地從旁窺探。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獸人大軍陣中發號施令的某人，跟自己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認還是不認？蓋亞希斯為此掙扎許久，最終因為一件事發生，而讓他定下不去相認，留在這裡等待人類大哥回來的決心。
「羅陽大哥倒下了，在皇宮避難的時候，他為你擔憂又顧及家業，壓力太大而崩潰，得了重病。」
重陽不在，總管倒下，六神無主的維妮等心腹僕從們，唯一還能指望的就只有他蓋亞希斯。所以，他決定不離開布萊特家。
「我們盡量設法為羅陽大哥治療，可是他的病情持續惡化，最後來了個據說是公主殿下派出的治療師，將羅陽大哥帶走了。」
「那之後，我們再沒聽到羅陽大哥的消息，儘管我們一再詢問，可要麼得到答覆是治好了自然會回來，要麼就是純粹的敷衍。我想要見羅陽大哥一面，都不被允許。」
「直至戰爭結束，所有人都要離開皇宮，羅陽大哥還是沒回來……」
重陽靜靜地聽完，有些無力地仰到在皮椅上，歎了口氣。
擔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羅陽絕對不是被公主的人帶走的，現在到底……
「還有，大哥，在皇宮的時候，經常聽說到一位稱為『救世賢者』的人物，在對抗獸人軍隊時為帝**出了很大功勞。」
蓋亞希斯看向重陽的臉龐。
「我沒見過他，但是人們都說，他跟神奇火法師——也就是大哥你，長得十分相像，但是他的姓氏不是布萊特，所以感覺有些奇怪。」
重陽眉毛一顫，霍然挺身筆直，目光冷厲。
另一個人皇意念傳承者已經被他親手幹掉，不可能出現第三個，那麼那個人物會是……難道……
「詳細地說一下關於那個人的全部信息，就算是謠傳也可以，一點都不要漏掉！」
他的大手，狠狠握緊皮椅的扶手。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如果真的是那位至尊存在的意念傳承者，那麼帝都……不，整個雷恩帝國，乃至整個大陸，都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陷入地獄！
那人不是想要毀滅世界的魔王，卻主導兩個世代的全面戰爭，只為了自身不懈追求的終極魔道。
他就是是人皇陽道的父親，最初也是最強的神級魔法師，世間最為接近偉大精神的異常存在——「神王」撒旦。